精彩段落
周日上午英语课下后,陶溪用笔轻轻戳了下正在玩消消乐的林钦禾的胳膊。
林钦禾手上继续触着屏幕,头也不转,声音冷淡:“什么事?”
“我要去打水,需要帮你带吗?” 陶溪眼巴巴地看着林钦禾桌子上只剩半杯水的黑色水杯。
“不用。”
陶溪“哦”了一声,没有去打水,而是又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美术社海报,像拿到高考成绩和家长商量报哪个大学似的,眨了眨眼睛小声道:“我今天打算去报美术社了。”
因为上星期林钦禾跟他说可以加入美术社,他想让林钦禾知道自己很听他的话。
但林钦禾声音依旧冷淡:“关我什么事?”
陶溪又“哦”了一声,收起海报自觉闭嘴了。
自从那天在奶茶店门口碰到林钦禾后,他就努力尝试着主动与林钦禾说话,每天早上都殷勤地询问林钦禾需不需要帮忙打水。
但林钦禾总是像现在这样爱答不理,他连林钦禾的水杯都没碰到过。
难不成林钦禾怕他在水里投毒?
陶溪自我检讨了好久,都没想出来那天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林钦禾怎么就这样了。
但月有阴晴圆缺,林钦禾间歇性阴晴不定,人格缺失,也很正常。
陶溪这样告诉自己。
最后一节课一下,班上学生就收了书包飞奔出去,陶溪看到林钦禾与杨多乐拿着乐谱一道出去了,他在教室踟蹰了会也跑去了秋实楼。
他拿着海报,循着地址找了一会终于在二楼找到了美术社的大画室,里面大概有三十几个人,大半是女生,已经在对着画板画画了。
明明画画是自己难得有的特长,陶溪进去的时候还是感到紧张,总觉得自己好像闯入了别人的领地。
他正张望着找社团负责人,却冤家路窄地碰到了两个“熟人”。
“陶溪,你也来美术社?来找馨云的?” 张梦桐拿着一支画笔,说话间笑着朝一旁的江馨云递了个眼神。
江馨云依旧围着她那个粉色的围裙,抬头看了眼陶溪,又瞪了一眼张梦桐,嘴角却是带笑的。
陶溪不禁有些佩服这两人,他觉得自己算是会做戏的人了,没成想人外有人。
要不是自己在奶茶店亲耳听到她们的对话,现在肯定会觉得她们对自己很友好。
他轻轻笑了下,说:“我听林钦禾说这里不错,所以过来看看,不过现在没什么兴趣了。”
说完转身就走,没看身后两个人非常难看的脸色。
陶溪不准备加入美术社了,并给自己找好了充足的理由,他不想花钱买绘画工具。
结果刚踏出门还没几步,就被一个高挑的女生给拦了下来:“别走啊陶学弟,你走了我们社可缺了个人才。”
陶溪一愣,眼前这个不认识的女生个子很高,只比他矮一点,用一根紫色缎带扎着一头长卷发,一双明亮的眼睛饱含笑意,继续道:“我是美术社的社长乔以棠,高三一班的,听潘彦那小胖子说过你,就等着你来我们社团呢。”
陶溪有些纳闷,他可从没跟潘彦说过自己要加入美术社,按下疑惑点头道:“学姐好,不过我不是很想加入社团了。”
“为什么?” 乔以棠非常不解,还很着急,“你不是喜欢画画吗?”
陶溪越来越觉得此人奇怪,坦诚道:“我没有准备画画的工具。”
“这有什么?本社长还会差你一套工具吗?” 乔以棠闻言微松口气,毫不讲究地揽着陶溪往画室里走,里面正在画画的学生纷纷恭敬地喊社长好,神色惊异地看向陶溪,只有江馨云和张梦桐面色复杂。
乔以棠热情似火地给陶溪拿了一个新画板和一整套崭新的画笔及颜料,并说是社团公共的,不让他有任何拒绝的空间。
陶溪跟小鸡似的被按到画板前开始画画了,乔以棠才终于放过他,并叮嘱了一个男生“好好照顾陶学弟”,然后拿着手机出了画室,似乎是要去给谁打电话。
那男生介绍了自己叫高扬,高二美术班的学生,有些艳羡地对陶溪道:“你怎么认识我们社长的?她对你也太热情了吧。”
陶溪心说我也不知道,只好道:“可能是我室友潘彦跟她讲过我吧。”
高扬小声嘀咕:“潘彦?他哪里够得着校长女儿。”
他以为陶溪是故意不跟他说,便觉得这人很没意思,转身去画自己的,没再搭理陶溪。
画室里很安静,陶溪也开始画画,乔以棠给他的画笔和颜料都很好,这还是他第一次能这样正式地画画,而不用蹭别人的工具。
他认真画画时就会全身心投入,没注意到身后站了越来越多围观的人,社长乔以棠也围了过来。
画上是雪夜之月,叠肩压来的雪山之上一轮冰月迸溢出银白寒光,明明线条简单,但在绝佳的色彩下,雪色与月色便构成了不可接近的孤高绝色。
陶溪收笔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又被围观了,他看到乔以棠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像看着什么珍惜物种。
“学弟,你要是告诉我你没学过画画,我今天可不会放你走了。” 乔以棠话里威胁,语气却隐含兴奋。
其他围观的社员顿时紧张地看向陶溪,要是眼前这新来的真没学过,那他们学了这么多年的绘画是不是错付了?
陶溪脸色平静地点点头,说:“只是无聊的时候画着玩玩。”
“靠!”
画着玩玩。
有几个人忍不住低骂出声,暗恨究竟是错付了,看向陶溪的目光有酸意也有肃然,他们本来还以为陶溪是社长的什么亲戚。
陶溪没忍住笑了笑,装逼果然很快乐,林钦禾说“没有必要”看错题时也很快乐吧。
乔以棠并不意外,绘画和音乐一样,可能一百分的勤奋都比不上别人一分的天赋,她仔细看着那幅画,忍不住感叹道:“陶溪,你的画风和我之前看过的一幅画好像哦。”
陶溪微怔,忙问:“是谁的?” 他想会不会是自己的母亲方穗?
乔以棠却说:“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好像也不算他的朋友。” 她摇了摇头,似乎不想展开说,“算了,我那朋友小气的紧,我就瞄了一眼没怎么看清,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陶溪有些失望,方穗已经走了那么多年,不会和十几岁的人成为朋友。
一直在陶溪旁边画画的高扬早就心服口服了,拉着陶溪要求指导自己的画,陶溪便过去了,有几个社员也凑了过去。
乔以棠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情不错,她转身准备去看看别人的画,却无意间看到两个刚才一直没参与围观的女生目光复杂地看着被围起来的陶溪。
乔以棠眯了眯眼睛,嘴角依旧带着笑,施施然走出了画室。
社团活动结束也意味着学校已经放了假,陶溪好不容易摆脱热情的高扬,吃完饭回到宿舍发现潘彦居然没回家,便问了下关于乔以棠的事。
“什么?我和女神总共就说过两句话,分别是学姐好和学姐再见,怎么可能给她介绍别的野男人?!”
野男人:“……”
“你知不知道,她可是乔校长的小女儿,是美术生,也是高三一班的学霸,这样的女神你竟然这么轻易就认识了,太不公平了吧!” 潘彦捶胸顿足。
陶溪想了一会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乔以棠会认识自己,经历了江馨云那几个女生的事后,他现在对别人突然表现出的好意都十分警惕。
算了,反正只有社团活动日会见到。
陶溪下午出了趟学校,在市里的大书店里终于找到了一本还算新的带磁带的听力书,回来后继续在寝室学习到半夜。
第二天周一,他如往常一样很早来到教室,教室里依旧只有一个黄晴,他打了个招呼,黄晴面无表情地对他点了下头,就继续低头看书了。
陶溪不禁想,是不是成绩顶尖的人都是不说话的,那他倒蛮愿意找海巫婆用嗓音换优异的成绩。
他也坐到座位上开始写卷子,没多久教室就陆续进了些人。
突然前面传来一些嘈杂声,他开始还不以为意,直到一个女生的声音道:“难不成我们班里有人偷东西?”
陶溪敏感地顿了下笔,但没有抬头。
“馨云,你仔细想想,昨天真的把耳机掉学校了吗?” 是金晶的声音。
“我确定,我昨天去美术社前把耳机放在屉子里,打算画完画回来拿的,但后来我妈打电话催我,我就直接回家了。” 江馨云焦急道,伴随着翻动抽屉的声音。
“我昨天确实看到馨云把耳机放屉子里了,然后和她一起去的美术社。” 坐江馨云旁边的张梦桐在作证。
“馨云那个耳机很贵吧,还是她爸爸给她从美国带的生日礼物呢。” 陈雅纯补充道。
陶溪已经不用听了,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一个套,并且可以肯定那个耳机现在一定在他抽屉里。
文华一中校风自由,为保护学生隐私没在教室里安装监控,直播用的摄像头只有上课时才会开启,根本没有办法自证。
说实话这种老掉牙的手段他见过很多次,在初中的时候。
他在清水县读的那个破初中是出了名的乱,如果看不惯一个人,就将东西塞一个人屉子里,第二天一通栽赃陷害,班上人都会跟风站队说抓小偷,从此这个人就会被彻底孤立。
他了解是因为他被这样对待过,但他的解决办法很粗暴,就是打架。
不要命的打法,只要对别人和对自己都够狠,那些人就会怕。
直到他通过成绩取得了一些老师的庇护,再加上他恶名远扬,渐渐不再有人敢欺负他。
但陶溪从来没想过会在文华一中碰到这种事,他以为所有人都像表面那样光风霁月,他不明白江馨云为什么要这样恨自己。
但他知道,文华一中的人惹不起,也不能惹,因为没有人会护着他。
他本就不是这里的学生,这件事闹大,只会让他彻底待不下去,还会让清水一中蒙羞。
更会让他狼狈地滚出林钦禾的世界。
林钦禾。
陶溪下意识往旁边看了眼,还好林钦禾从来都来得很晚,他不想让林钦禾看到。
“要不咱们现在趁还没上课把教室搜一遍吧?” 陈雅纯开始提议了。
“我觉得不用全班都搜,毕竟昨天放学后还留在学校的人很少,而且大多数人也不缺个耳机吧。” 张梦桐开始接戏。
一班除了一个住读的人,还会有谁周日留在学校里?还有谁穷到没有耳机?
答案昭然若揭。
“你们别这样,万一最后是个误会岂不是很尴尬。” 金晶似乎并不知道她的小姐妹们的策划,但也回过味了。
“搜别人桌子是侵犯隐私!” 一直没说话的黄晴站起来说道,嗓音压着怒火。
“哟,倒还忘了,这早上第一个来教室的人不也很有可能吗?” 陈雅纯轻笑道。
“你!” 黄晴显然跟她们不是一个段位。
陶溪听到脚步声渐渐在往后排来,很快就听到江馨云在上方笑着问他:“陶溪,你昨天有看到什么人去过我的座位吗?”
陶溪停下笔,抬头看着江馨云,这个女生确实有些漂亮,一双眼里明明含着恶意却看着楚楚可怜。
“我又不是你的同桌,怎么会知道?” 陶溪神色平静,眼底透出讥讽的笑意。
江馨云面色阴沉了一瞬,一旁的张梦桐冷笑道:“可我们班就你一个人留宿学校啊,其他人都回家了。”
赶过来的金晶看了眼陶溪,叹了口气犹豫着要不要说话,其他几个在教室的学生都在各自座位上,悄悄往这边看,没有一个出声,有的在用手机打字,估计在传递八卦。
“我上次听说,班主任给了你一把教室的钥匙,方便你周末学习?” 陈雅纯说道,暗示意味分明。
周强确实给了陶溪一把钥匙,但陶溪周日一般在寝室学习,几乎没怎么用过。
“陶溪,你看,这个耳机对我意义挺重要的,我真的不想丢了它。” 江馨云微微蹙起眉,声音轻柔,似乎很为难的样子。
陶溪抬头看着江馨云,正要反唇相讥,却突然听到一道冷冽的声音:
“你最好仔细想想,耳机是不是真的丢了。”
围在后排的几个人顿时朝后门望去。
只有陶溪没有动,他的心脏迅速沉了下去,所有强装的从容都几乎在瞬间坍塌,他将指甲紧紧掐进掌心,掐到痛意分明。
他不敢扭头看向那个正在步步走近的人,但耳朵却变得格外灵敏,他听到林钦禾像往常那样拉开椅子,金属刻在地板上的声音却远比平日尖锐。
陶溪连呼吸都不敢用力,方才在江馨云面前的镇定消失的一干二净,他折起脖子垂下目光,狼狈的像一个将头埋进沙里的鸵鸟。
“砰”的一声,一个装满了水的黑色水杯突然被扣在他正埋着头的桌面上,紧接着一如既往冷淡的声音响起:“去给我打水。”
陶溪僵硬着的身体下意识一颤,迟钝了两秒后腾地站起身,双手拿了林钦禾的水杯往饮水间走去,他手指有些抖,只有紧紧握住那个黑色水杯才能控制住。
教室里很安静,他在饮水间里能听到后面的所有动静。
金晶打破了凝滞的气氛,主动向林钦禾解释道:“馨云说昨天把耳机掉教室里了,今天没找到,所以问问在学校的陶溪有没有看到,这可能有点误会。”
她已经猜到这件事是江馨云搞的鬼,但江馨云毕竟是她的朋友,她想给个台阶让江馨云下了算了。
但林钦禾并没有搭理她,他姿态放松地靠着椅背,一只手放在课桌上,修长的食指轻叩着桌面,微抬头看着江馨云,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我再问你一遍,是不是真的丢了?”
江馨云面色苍白,她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明明林钦禾是坐着,用向上的视线看她,明明他神色平静,目光也平静,但她却感受到了强烈的压迫,仿佛她只要点头说一声是,那道目光将如有实质地化为利器刺向自己。
陈雅纯和张梦桐显然都没料到这件事会发展成这样,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有些慌乱,陈雅纯更是脸色青白,她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为什么那天奶茶店里林钦禾看她时眼中会有厌恶。
江馨云用力握紧手,她不知道为什么从来踏着铃声进来的林钦禾会突然早到,更想不通他为什么要管这件事,但她知道自己得罪不起林钦禾,她不敢再看林钦禾的眼睛,垂下目光支吾道:
“我…我也有可能是掉在家里了,我晚上回去再找找。”
张梦桐也赶紧道:“对,我昨天也可能记错了,馨云你可能真的把耳机带回去了。”
江馨云听到手指叩击桌面的声音突然变重后停顿,她心脏一缩,下意识看向林钦禾,却看到林钦禾竟微微掀起唇角,他依旧看着自己,笑意极浅,声音却极冷:
“那我希望你能找到。”
江馨云努力按下心中瞬间涌起的惊骇,硬生生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小声道:“谢谢,我回去一定仔细找。”
她真的不想在这里再停留一分一秒,但林钦禾却依旧不放过她,他伸出手将一旁有一点歪斜的课桌往自己这边拉过来对齐,然后看向她,缓缓问道:
“找到后呢?”
江馨云快哭了,教室里还有一些正在无声看戏的人,她从来没有这么丢脸过,但她还是颤着声音说:“我,我会向陶溪道歉。”
一直努力降低存在感的陈雅纯以为这场审问终于要结束了,却突然看到林钦禾向自己看来,那双好看的眼睛如覆霜雪,目光凌厉。
她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林钦禾的意思,攥着手指急促地说道:“我,我也会向陶溪道歉,上次我骗他让他迟到,是我不对。”
张梦桐大气也不敢喘,忙也跟着道了歉。
三人忐忑地看着林钦禾终于收回了视线,似乎又把她们当空气了,他从书包里拿出一本厚重的书,看封面似乎是英语听力,以及一盒崭新的磁带,低头放进了自己的抽屉里。
金晶忙给江馨云她们使眼色,三人才逃脱升天般满手冷汗地往自己座位走去。
金晶还没离开,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大松一口气,在她看来这件事应该是完美解决了,忍不住对林钦禾感叹道:“终于没事了!我刚才吓死了!”
她确实快吓死了,是被林钦禾吓的,她初中就和林钦禾一个班,何曾见过林钦禾这样?
却看到林钦禾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反问:“没事了吗?”
金晶一怔。
她觉得林钦禾看自己的目光和刚才他看江馨云的似乎没有区别。
陶溪从饮水间出来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又来了些人,后来的人似乎并不知道之前发生的事,讲话的讲话,抄作业的抄作业,气氛一如往常。
班长李小源拿着书在教室里巡逻纪律,自己却四处参与讲小话,他刚要转身去另一列座位巡逻,撞上正往后排走的陶溪,他愣了下,立马笑眯眯打招呼:
“嗨,小陶同学,早上好哟!”
李小源刚通过毕成飞建立的“一班CIA”私密男生小群大致了解了早上的八卦,为了保护脆弱新同学的尊严,李小源下了死命令,让所有群成员封口,尤其毕成飞这个管不住嘴的,坚决不可在陶溪面前提起这件事。
想到这里,李小源将嘴咧得更开了些,希冀能通过自己善意灿烂的笑容化开这位可怜人的心上愁云。
结果陶溪双手捧着一个水杯,也笑眯眯地对他打招呼道:“早上好啊!班长。”
然后从他身边步伐轻快地走了过去,直奔后排座位。
李小源的灿烂笑容凝固了。
难道情报有误?陶溪怎么看都没有他预想中的失魂落魄。
反而,还有些高兴?
毕成飞怎么还不来,李小源快要忍不住八卦的欲望了。
陶溪回到座位上,看到林钦禾正低着头看书,和往常一样没什么区别。
他坐下后将手里的水杯放到林钦禾的桌上,微侧过身,看着林钦禾低头看书的深刻侧脸,多此一举地说:“水打好了哦。”
其实他只是将水杯里的水倒掉又重新接了一杯而已。
林钦禾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翻了一页继续看书。
按照平常,他不理陶溪,陶溪就应该识趣的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但过了十几秒这人居然还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他没忍住微侧过脸冷淡道:
“什么事?”
正好撞上陶溪看着自己的目光,形状漂亮的双眼里晕着湿润潮意,却又微微闪烁着,像压满清河的星光。
林钦禾自然地扭回头继续看书,又翻了一页。
陶溪看向那本竞赛书,说:“你刚才那页还没看完吧。”
除非真有量子波动速读法,天才也没办法这么快就看完一页。
林钦禾正要继续翻页的手指一顿,转头看着陶溪,微蹙起眉,用不耐掩饰道:“到底什么事?”
陶溪刚想开口说,但教室里的读书声突然非常做作的高昂起来,一时沸腾如早市场,只因年级主任刚从门口咳嗽一声背手路过。
他怕林钦禾听不到,在喧腾热烈的早读声中倾身向林钦禾靠去,用右手半掩着嘴唇,在林钦禾耳边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声说道:“我想说,谢、谢、你!”
巡逻中的李小源一直暗自观察着最后一排的情况,他顿时瞳孔八级地震,因为他看到陶溪凑到林钦禾面前咬耳朵说悄悄话,纤长白皙的脖子微微扬起,为了保持身体的平衡左手随意地搭在林钦禾面前的桌沿上,而胸口几乎就要挂到林钦禾身上去了。
新同学胆子忒大了!
他们班谁不知道林钦禾最厌恶别人靠他太近。
李小源已经设想好了陶溪的一百种惨烈下场,结果又没有看到预想中的画面,林钦禾竟什么动作都没有,任陶溪咬他耳朵!
不知道自己正被密切观察的陶溪说完后收回倾斜的上身,偏着头继续看林钦禾,微微上挑的纤密睫梢上潮意浓如晨露,嘴角却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仿佛偷吃了什么糖果。
林钦禾看了眼陶溪亮晶晶的眼睛,很快收回了视线,将刚才被他折的有些凹凸不平的书页用手指抹平,语气比往常更冷淡:“不用。”
随着年级主任远去,教室里的读书声又变得稀稀疏疏,夹杂着讲小话的声音。
陶溪用手竖起语文课本挡住头,侧着脸趴在课桌上对同桌认真地讲小话:“你今天为什么来这么早?”
平常这人都是力争最后,不过也正是拜林钦禾喜欢迟到所赐,过去陶溪才有机会偶尔在屏幕上看到林钦禾被毕傲雪罚英文朗读。
“……今天路上没堵车。” 林钦禾合上根本没看几页的书,没有看陶溪。
陶溪趴在课桌上,看着林钦禾即使从下面仰视也好看的下颌线,和说话时滚动的喉结,他突然想起开学第一天在讲台上第一次看到林钦禾,那时周强问他为什么迟到,他说路上遇到车祸了。
当时忍住没笑的,现在却笑了出来,陶溪努力压下翘起的嘴角,又问道:“那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拿的?万一要是,被搜出来,你不是很尴尬?”
林钦禾不以为意道:“你连手机都没有,要耳机做什么?”
陶溪面色微窘,小声反驳:“我明明还有复读机。”
林钦禾唇角微掀,将书塞进屉子里,手却碰到了那盒自己带来的磁带,他手上顿了顿,将磁带往里面推去,然后对陶溪说:
“给我。”
陶溪一愣,茫然地问:“你要复读机?”
“……”
林钦禾屈起食指敲了敲陶溪的桌子。
陶溪顿时反应过来,林钦禾指的是“赃物”,他连忙将手伸进抽屉里,摸了一会摸到一个小巧的盒子,然后拿出来从课桌下飞快地递到林钦禾手里,像特务传递机密情报。
林钦禾却像丢垃圾一样随意地丢进了自己的书包,然后拿出一支钢笔在手里把玩。
“你要怎么处理它?” 陶溪好奇问道,这耳机应该很贵吧。
“丢了。” 林钦禾毫不留情。
陶溪想也只能这样了,他看着林钦禾修长的手指发呆,脑中又想起那天看到林钦禾弹钢琴的画面,心里想着下次画那双手好了,却突然听林钦禾低声说道:
“这次知道了吗?不是所有人给你一点小恩小惠,你都要回应,也不是别人对你稍微好一点,你就要感激涕零。”
“?”
陶溪怔住了,林钦禾是在对他就这次教训进行说教吗?
他茫然了好一会才想明白,林钦禾可能指的是他当时因为一瓶12块的水帮江馨云画黑板报的事,若非如此,或许就不会牵扯出后面的是非。
他不懂林钦禾为什么总惦记那个黑板报,难道还是对他画的花耿耿于怀?
陶溪依旧用书挡着头,往林钦禾桌子那边凑了凑,下巴垫着胳膊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越界,他偏着头抬起眼睫看林钦禾,疑惑地问道:
“那如果对我好的人非常非常少,我要是什么都不回应,会不会以后没有人愿意对我好了?”
对他而言连父母亲人的好都是虚妄,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无条件对他好。
林钦禾垂眸看着陶溪的眼睛,手中微微用力拧开了钢笔的笔盖,然后又很快合上,沉默了会说道:“你只用好好回应真正对你好的人。”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好,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都夹杂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和想法。
陶溪怔了怔,他看着林钦禾,突然笑了起来,笑意漾在纤长的睫毛上轻轻颤动。
林钦禾抿了抿唇,生硬道:“你笑什么。”
有哪个正常人经历了早上的事还能这么没心没肺的笑?
陶溪收敛了笑意,嘴角却还翘着,高兴道:
“因为我知道要对谁好了啊。”
他笑着看林钦禾,林钦禾却似乎不想和他说话了,他只好从桌上支棱起来,放平语文课本,看着书发呆,心里盘算着什么。
但摊开的语文课本上突然出现三张空白的作文纸和一支黑色钢笔,紧接着不容置疑的声音对他道:
“你不是说我让你写什么都可以吗?那就为今早的事写一份检讨,反省错误,晚上放学前交给我。”
陶溪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三张纸和钢笔。
虽然他是答应过林钦禾,但怎么也不会想到林钦禾要自己写检讨。
陶溪还是在小学和初中时写过很多检讨,为打架,为翘课,为顶撞老师,为上课讲话……
上高中后他学会装乖,成绩好被老师捧着,更不会有人让他检讨。
陶溪觉得有些羞耻,忍不住顶嘴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写检讨?”
却看到林钦禾淡淡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却压迫感十足,分明对他的顶撞有些不满了。
陶溪老实了,闷闷道:“好,是我错了,我写。”
他拿起那只黑色钢笔,握进手心才发现上面还残留着林钦禾手上的温度,他用了些力气握紧,然后在第一张纸的第一行,十分郑重地写上了“检讨书”三个字。
至于怎么写,他根本没头绪,高中以前写的检讨都是胡编乱造毫不认真,可这是对林钦禾写的,那就不能玩笑。
陶溪苦恼地挠了下脑袋,在脑中疯狂搜罗自己以前看过的思想汇报和检讨。
最后一节晚自习的时候,周强突然来到教室找陶溪,跟他轻声说了句:“陶溪,跟我出来一趟。” 说完就先出了教室。
陶溪一愣,在离开座位前迅速把刚写完的检讨书放在了林钦禾桌上,然后飞快地出了教室。
周强带着陶溪出了教学楼,走到一个僻静的花坛边,确认附近没人后才开始说话:
“陶溪,早上的事情我了解到了,真的很抱歉,我要向你说一声对不起,身为班主任我都不知道班上产生了矛盾,差点让你被误会了。”
周强用词很谨慎,显然还是顾忌到了那几个女生的颜面,但他的语气很诚恳,诚恳到让陶溪有些无所适从。
陶溪心里惦念着自己那份检讨,摇头道:“老师,不用道歉,这不是您的错。”
班主任再厉害,也不可能控制得了班上每一个学生的情绪和恶意。
周强叹了口气,抬起手拍了拍陶溪的肩膀,说:“好孩子,你来到我们学校不容易,我以为把你安排在林钦禾旁边就不会有事了,没想到还是差点出了问题,幸好事情没有闹大。”
如果闹大了,就算能还陶溪清白,也会闹得很不好看,周强心有余悸。
陶溪顿时一怔,追问道:“您当时为什么要把我安排在林钦禾旁边坐?。”
明明林钦禾非常讨厌有同桌。
周强顿了顿,解释道:“虽然一班每个孩子都很优秀,但正是因为太优秀了,除了林钦禾这种不可超越的,很多人其实都互相暗自较着劲,你毕竟初来乍到,我担心你很难融入进去。”
虽然周强话说的很委婉,但陶溪还是听懂了。
一班的人除了像毕成飞这样天生缺心眼的,大多都很好强,他一个从贫困县来的穷学生,即使一班学生出于修养一开始会友好地接纳他,但如果他表现出的差距太大,这种友好很有可能就会转为轻视,甚至是排挤。
但陶溪还是没明白这和把他放在林钦禾旁边坐有什么关系,他还想问,周强就转移话题开始啰嗦了起来:
“生活和学习上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学校给你发的补助金该用就要用,如果不够可以给学校写申请,这个项目的资助人很大方的,你的学费和生活费其实都来自资助人给学校的基金,所以你不用担心花学校的钱……”
陶溪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老师,我能知道资助人是谁吗?”
他一直以为这个项目是清水县政府和文华一中牵线出钱,看来还有具体的资助人,资助了他来文华一中的所有费用。
陶溪想起上半年高一下期中考试后,清水一中的校长突然宣布了期末联考第一名“留学”文华一中的消息,他也是从那时起开始用准备高考的状态备考。
周强却好像有些避讳,以为陶溪想去当面感谢,便和蔼道:“好孩子,你只用专心学习就好,以后考个好大学,就是最好的报答。”
此时的一班教室里,学生们都在安静自习,当然也有毕成飞这种躁动不安一心等着下课的跳蚤。
他正百无聊赖目光游移地看着面前的书,突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笑。
笑声极其短促,被压抑的很低沉,但毕成飞的大耳朵还是听到了,他见了鬼似的扭头向后一望,后排只有一个林钦禾正拿着几张作文纸在看。
“???”
毕成飞觉得自己真的见了鬼,陶溪不在,那就只能是林钦禾笑的,可林钦禾这个冰雕什么时候笑出声来过?
他眯了眯眼睛仔细盯着林钦禾的脸,想从这张完美的脸上挖掘出一点笑意证实自己不是幻听,但林钦禾却如往日一样面容冷峻,只是专注地看着作文纸。
毕成飞忍不住伸着脖子往那边凑,好奇地小声问:“学神,什么这么好笑,给我看看好不好?”
结果林钦禾将作文纸翻过来扣在桌面上,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毕成飞缩回脖子,委委屈屈地转了过去。
他想自己不仅要去老爸那里挂个脑科的号,没准还要去挂个耳科号。
林钦禾怎么可能会笑出声?
就算给他念笑话大全,这人也不会笑一下。
一定是他听错了。
但毕成飞脑中突然闪现一个镜头,想起高一时,他惯常跑腿从门卫那里拿寄到一班的信回去,果不其然看到一大半都是从清水县寄给林钦禾的,一看字迹就知道出自小女生。
其中绝大多数还是同一个女生寄的,毕成飞对这个独特的字迹印象深刻,因为他每次去拿信都会有这个女生的信,每个月雷打不动的六七封,逢年过节还要多加一封。
他都快被这个精神感动了,然而这个女生似乎品味不太好,一手字写的花枝招展,和非主流火星文一样。
毕成飞像往常一样把信拣出来放到林钦禾桌上,当时林钦禾好像在看一篇何文姣很久前发下来的优秀满分作文复印件。
毕成飞忍不住嘴贱地开玩笑:“学神,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每次是故意在姑奶奶的英语课上迟到了,让清水一中的小姑娘在屏幕上看到你念英文,好给你写情书是吧。”
他当然是瞎说的,林钦禾这种冷漠性格,寄给他的信肯定都丢了,没当场丢进垃圾桶是因为修养,怎么可能为了远在上千公里外的人迟到出糗。
毕成飞觉得林钦禾会对他冷冷说一声“滚”,或者干脆无视他。
结果当时林钦禾什么都没说,竟微微笑了下,然后将所有信封都放进了书包里。
笑意转瞬即逝,让毕成飞以为是自己幻视了。
毕成飞又想起白天李小源和自己分享的八卦,突然觉得自己身为CIA群主有些疏忽职守。
此时后排的林钦禾又将作文纸翻过来,看着最后一段清隽挺秀的字迹:
本人郑重检讨,将认真贯彻林钦禾优秀代表思想,坚持“毫不动摇的相信林钦禾”、“毫不动摇的听林钦禾的话”、“毫不动摇的努力向林钦禾学习”三个不动摇,不断向林钦禾优秀代表靠拢,以高标准严格要求自己的言行,做到“学会拒绝”、“不随便回应小恩小惠”、“不浪费时间做没有意义的事”,认真学习,努力奋进,力争在期中考试进年级前五十名,不辜负身为林钦禾同桌的光荣使命!
检讨人:陶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