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晨曦笼罩,太阳渐渐跃出地平线,东方第一缕白逐渐转为红霞时,宫里来人了,皇帝下旨,三皇子萧楚,久居边塞,不通政事,着令其任吏部校书郎一职,好好学习,不得有误,将来盼你为国为民做点事云云。老太监笑嘻嘻的念完,又加上一句:恭喜殿下,这句话犹自带着半分恭维半分揶揄,萧楚苦笑一声,他算是百年来最惨的皇子吗?开府未封王,还要顶着臣子的官职去上任,只怕整个中原王朝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接了旨,胡乱打发了老太监,萧楚心想如今父皇下发明旨,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内务府也再无法搪塞,便唤过知秋,将份例之事交与她,自己则带着仇三从后门悄悄的出去了。
早市熙熙攘攘,铁匠吆喝得三里外都能听得见,伴随人们匆匆行过的脚步,是下三里开张的速度,寻常百姓为了生计晚归早出,风吹日晒,胡乱吃上一口,便忙忙的开始了劳作。
角落里,两个人,两顶帷帽,黑纱下的脸看不分明。
有人吃完高喊了声“结账”。
小贩老板高调的扯着嗓子喊了一声:“来咯,”走过来一看,眼睛都瞪圆了,天爷爷哟!银灿灿的一锭元宝,这可是稀罕物,敢情遇见大财主了。小老板眼冒金光,把元宝放在牙口上咬了又咬,硌得生疼,十分满意,忙忙的揣进怀里,一回头,原本还在这儿的两位戴帷帽的主顾也不见了。
牛角巷,仇三负手而立,冷冷的像一尊雕塑站在巷子口。
萧楚摘下帷帽,露出漂亮的小脸,眼前之人惊讶:“殿下……的头发……”随即弓下腰,深深地一埋首。
萧楚只是笑笑:“十一,多年不见,你还好吗?”
奚修竹道:”好与不好,也没什么要紧,倒是殿下您,受苦了。”最后几个字咬的极重,神色染上了几分哀婉。
萧楚打量着他,六年过去了,奚修竹模样未变,依旧是一派远超同龄人的老成持重,绾着束髻,用一根木簪子插过,身上多了几分干练的英气。当年虞家三小姐有一青梅竹马,自小芳心暗许,情投意合,两人偷偷在月老前拜了天地,许诺一生一世永不相弃,可惜后来事与愿违,这门亲事遭到了两家族老的激烈反对,强行棒打鸳鸯,后来男方心灰意冷,外出巡游,不幸得了怪病而死,虞家三小姐却发现自己珠胎暗结,她不忍心打掉这个孩子,找了个地方偷偷生下来,交给一户农家抚养,从此青灯古佛为伴。那户人家也是正经有田地的清白门户,家中儿孙满堂,收了这个孩子排行十一,取名修竹,将他养大,读书教诲, 考取功名。
此事不曾大白于天下,只有长孙虞子期知道,暗地里时常照应,还带了萧楚和上官云逸与之交往。奚修竹从小就知自己的身世,或也因此在学业上十分刻苦,虞家获罪后,这段往事隐秘在了沧海中,他那未曾相认的母亲也终是不可能再见了。
奚修竹从怀中取出一份折档,上面是现任吏部所有官员的职级和履历,家室背景,性格爱好,登科名次,简直堪比锦衣卫案牍库的官员名录,“”
萧楚展开巡视了一眼,郑重的把折档收起,“不愧是十一,刑部给事中的位子屈才了。”
奚修竹嘴角挑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冷笑:“陛下安排殿下去吏部就任,殿下有什么想法?”
萧楚:“说说你的看法。”
奚修竹:“这步棋十分精妙。”
“六年前二皇子成了最后赢家,朝中大部分人都依附太子,党同伐异,渐渐成势,已经威胁到了陛下,这几年他们闹得太过,直到四皇子降生,又如棋盘重新开局,陛下这个时候诏您回来其本意已是昭然若揭,虽然只是个校书郎的职位,却像一把尖刀,插入了他们的地盘,时日一长,难保不会有变数。”
萧楚:“嗯,这是父皇的意思,不过与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去吏部上任,对于查出当年背后的主使大有助力。”
奚修竹眼底有看不见的阴郁:“殿下还没放弃吗?官官相护,结成一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谁又脱得了干系?何必多此一举。”
萧楚避而不答,他和奚修竹自小相识十分了解他的性情。
微微一笑,两个酒窝闪闪的:“有一人,我还需向你打听,锦衣卫指挥使,陆炳。”
奚修竹的神色一动,“六年前,郑克礼在东西两厂的争斗中成为弃子,锦衣卫上下几乎全军覆没,陆炳接任以后,提拔心腹,收归南北镇抚司,办了好几件大案,原先的大理寺卿,太常寺卿,宗人府丞都换了一回血,如今,要说最得陛下信任的莫过此人。”
萧楚:“如此说来这人果然有些手腕。”
奚修竹看着萧楚,眼中欲言又止。
萧楚:“你我之间有话不妨直说。”
奚修竹:“此人生性凶残,手段暴虐,经他手中的官员没有一个还活着的,且死状十分凄惨,殿下若见到此人,当谨慎才是。”
萧楚:“这个人从哪儿来的?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此人乃边塞军中踏得尸山血海杀上来的,曾流亡塞外,至于跟脚,军中文书的记载并不很清楚,不过说来他与殿下倒有几分缘分,他统领的西南军大破南诏之地,就在宁州。”
宁州。
萧楚心头略过一丝不祥的预感,转而问道:“一个塞外之人能统领锦衣卫和南北镇抚司?”
奚修竹无奈笑道:“这个问题您恐怕只能去问陛下了。”
知秋和知味二人忙活了一上午,府中又翻新了不少,知秋惦记着银子的事,便匆匆向知味交代了一声,对镜梳妆一番,进宫去了。
从西华门边的角门进来,穿过太和广场,宝华殿,御道台,走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迎面便是内务府,这条路走了十几年,已经烂熟于胸。两个小太监从跟前经过殷勤的跟她打招呼:“知秋姐姐,现在想见您可不容易了!”
从前做小宫女,知秋总是低头走路,遇见有人就远远的躲开,躲不过去了就毕恭毕敬的行个礼,眼睛盯着脚尖,时日一长便多了个诨号:阿婆姑,嘲笑她的脸像老太婆一样丑陋不敢示人。
今次是头一次有人主动向他打招呼,于是,她扬起脸,挺直腰背,踏入了这个掌管皇宫大内、八方神仙财源之地。
“怎么这么少?”知秋气的柳眉倒竖,一双杏仁眼圆睁,内务府副总管刘德贵端出一副扭捏的样子,“哎哟!咱家哪儿敢怠慢三皇子。”
知秋:“三皇子刚刚回京,陛下厚爱,赐了宅子开府,你敢克扣份例,是嫌命长了吗?”知秋拿出训示的派头。
刘德贵眼睛眯成一条缝,朝身旁小太监努努嘴,“咱们这位小姑跟了三皇子见世面,气性见长啊!”两个小太监掩唇偷笑。
知秋觉得受了辱,手里的帕子紧紧绞着。
刘德贵:“知秋姑姑有所不知,份例是主子按月领的,府上一应开销,包括奴才、伙夫、老妈子的月钱都得从里边出,三皇子刚刚回来,府上什么都还缺着,据咱家所知,连奴婢也只有您一位,按照规矩,皇子贴身四婢,长随八人,其余一应杂役奴婢要多少有多少,咱家怕委屈了三皇子,故从内务府拨了一帮奴才去伺候殿下,姑姑带回去,殿下面前也是争脸的事儿。”
遂一扬手,一圈奴才毕恭毕敬的走上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面无表情,眼睛盯着脚尖,知秋环视一圈,眼睛落在几个婢女身上,这几个姿容俊丽,像是特意挑选过的。
刘德贵偷偷打量她的表情,掐着嗓子道:“这位是知秋姑姑,以后你们可得跟她好生学学规矩。”
奴才们遂向知秋行礼,整齐划一,“知秋姑姑万安。”
到了这份上,知秋也不好再多争辩,“那便多谢刘公公了。”遂带着一行奴婢离去。
皇子府里,知味下巴都惊掉了,知秋去时一个人,回来时身后便带了浩浩荡荡一群人了。
知秋坐在廊下:“从今以后,你们就是皇子府的人了,在这里做事,勤快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忠心,明白你的主子是谁,三皇子不喜欢打扰,你们平日里不得在他面前转悠,有事先来禀报我或者知味,”顿了顿,又想起两句:“三皇子府上只有一片天,你们只需好好做事,不许拉帮结派,听明白了吗?”
奴才们应声答应着,态度十分谦卑。
知秋轻咳两声:“下去吧!”
知味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等人散罢,一溜小跑凑上来:“知秋姐,你真厉害,好威武的样子。”
知秋瞟了他一眼,“你少拍马屁,姐姐我在内务府受的委屈你是没看见,”方才还凌厉的脸即刻垮了下来,眼泪珠一滚落下。
知味急的抓后脑勺,不知该说些什么,知秋哭了半晌,见旁边没有人应,抬头一看,知味趴在墙角,缩着脖子,不知在找些什么,知秋大骂:“混小子,该死该死,你干什么呢?”知味一听,从墙上翻下来,拳头藏在背后,神神秘秘的:“我去给姐姐弄好吃的去了。”
知秋愤恨道:“府上这光景能有什么好吃的。”
知味把拳头摊开,里面是一小撮红澄澄的果子,玛瑙似的,“这叫刺果,灾年吃不饱,好多人靠这个填饱肚子,就在那犄角旮旯结了一串,我今儿早上发现的,姐姐尝尝。”
知秋半信半疑的看着那果子,放了一颗在嘴里,遂一下吐出来,“酸得姑奶奶我牙都倒了,混小子,你敢捉弄我……”知味拔腿就跑,一溜烟没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