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老板摇了摇头：“我也不是蛮清楚，只晓得他应该回来蛮长一段时间了，好像有个蛮有名的唱歌的，你晓得不？他去那里了。”
似乎也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
“他是不是去搞音乐了哦。”老板问。
曾野抱歉地笑了笑，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两个人的聊天陷入了一种莫名的尴尬时，许十一进来了，手里提了一袋啤酒。
“曾老师，”许十一从便利店出来，把酒提出来给叶送秋看看，挑了挑眉，“我买了酒，要不去你家喝两杯？”
曾野不喝酒，但许十一在美国的时候，总是喜欢拎着酒瓶来曾野家里，失恋了也好，final完了也好，中国的节日，美国的节日甚至日本的节日都能成为他去曾野家喝酒的理由。
许十一总是热热闹闹的，和总是形单影只不爱说话的曾野形成鲜明的对比。
“不行。”曾野说。
“曾院士，你今天受了什么刺激吗？”许十一嘟囔到，“脸色不好也就算了，酒都不让我喝了？”
“过年过节有事你喝点我不拦着你，今天喝什么酒？”曾野皱了皱眉头。
“今天当然要喝酒啦！要庆祝我们在这么大的世界里又能够重聚，你说这不是巧了吗？”许十一嬉皮笑脸。
重聚，在曾野这里可不是什么好词。
曾野听到许十一刚才的抱怨，努力把不快的情绪从脸上抹掉，对许十一说：“我早就和你说过我要回来的，这没什么可庆祝的。”
许十一总是擅长在细碎无聊的生活中找出来各种喝酒的理由。
“那就——恭祝我们的曾老师，终于在自己喜欢的城市有一个自己的家啦。”许十一洋洋得意。
曾野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这个点了，你喝完不得……”
“曾院士，你放心！我今天就算喝成一滩烂泥，也绝对不会赖在你家的。”许十一拍着胸脯保证，他知道曾野不喜欢别人在他家留宿，他把啤酒拎到曾野面前，“而且就几瓶啤酒而已，我的酒品和酒量，你还不知道？”
许十一毫无顾忌地笑起来，曾野无奈地摇了摇头——许十一在他眼里就像是一个孩子。
更何况，庆祝自己有一个家，他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理由。
他的家在省里另外一个市的小县城。只是高中三年的时间呆在这座麓山。但大概是因为自己和叶送秋在这座城市有太多美好的回忆，始终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
他想起来，似乎在很早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迟早有一天自己会回到这里。
他还记得，有一年圣诞节的时候，曾野的导师邀请他去家中过节。他的导师是个温和的美国白人，像大多数美国人一样，他的导师有一个大house，house后面是自己家的草场，下雪了以后，他们在温暖的室内聊天，从落地窗望过去，导师的几个孙辈在外面玩雪。
他的导师忽然问他：“野，毕业了以后你打算回中国吗？ ”
曾野一愣，不知道为什么要问他的这个问题，一时语塞。
导师解释，如果他想要留在美国，不论是留在学术界还是留在工业界，自己都能用自己的人脉帮他找到一个不错的工作，导师继续说：“如果你留下来，这样的容易的生活你可以很轻松地拥有，即便你不是这个社会的大多数，你不心动吗？”
曾野回去以后失眠了一整晚。此前他眼里只有研究和毕业的问题，至于毕业以后要留在哪里，他几乎没有仔细地考虑过。
确实，他很心动。更好的学术环境，更高的薪水，更便宜的物价，更好的life-work balance，更少的人情世故，更宽容的对待同性恋的环境。他身边有这样实实在在的样本，他不可能不心动。
但是一想到这些生活的布景不是在麓山，所谓的美好生活就像是有一道裂隙，让他难过。
彼时曾野才意识到，叶送秋占据了他的过去，尽管这个名字可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未来里，却悄无声息地影响了他的未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毕业之前拿到了这里高校的人才引进计划，就回来了。这里说起来算是新一线，但房价非常低，以至于他拿着这些年不怎么挥霍存下来的钱和人才引进的补贴，就轻松买了房。
也就是许十一说的所谓的“有了一个家”。虽然在曾野最初的构想中，这个家里应该有叶送秋的。
但是从出发的地方重新开始，倒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那就赶紧走吧，待会啤酒都不冰啦。”
许十一嘻嘻哈哈地推着曾野往前走，逐渐消失在夜色中，他们也完全没有看到从他们来时的黑暗中走来的叶送秋。
“老板，一碗粉，扁的，木耳肉丝。”叶送秋的嘴角挂着习惯性和善的微笑，但是却感受不到开心。
“你来哒。”老板连续见到了两个熟人，有些震惊，“刚刚你原来的那个同学才吃完粉走咯，真是可惜咯错过咯。”
“没事，错过了就错过了吧。”叶送秋依旧笑着。
他早就到了，走近的时候听见许十一和曾野在说话，又悄悄地把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中。
“好多年不见了，感觉变了好多哦。”老板一边煮粉一边说。
“嗯？怎么说？”
从曾野不多的话中，叶送秋感觉他的声音低沉了一些，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又或者是谨慎。叶送秋想起来今天看到曾野的样子，他站在光里，和自己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他的时候差不多，他转过身去的时候，叶送秋甚至觉得自己能清楚地知道他脖子后侧的痣在哪里。
“原来好开朗的一个细伢子哦，讲话的时候，都是啦啦啦的。”老板拙劣地模仿了一下高中时代曾野讲数学题时神采飞扬的样子，让叶送秋想起了些美好的回忆，跟着轻快地笑起来。
“现在不怎么爱讲话了哦，脸色也好严肃的样子。”老板问叶送秋，“是不是读完博士都是这个样子哦？”
叶送秋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六年没有见面了，叶送秋凭借着记忆描摹出曾野曾经大大咧咧开朗又温柔的性格，和老板的描述截然不同。
只是六年的时间，可以改变的太多了。比如曾野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是不会喝酒的，他总说喝酒伤脑子。
只是如今看来，这个世界上已经有让他愿意为之一醉的人了。
叶送秋看见曾野位置的桌子上还没收拾的碗，旁边有一张纸巾，是曾野吃粉的时候挑出来的葱。
六年的时间，有些事情还是没有变——比如这么久了，他还是不喜欢吃葱。
这个可以和他一起醉的人，也要的记得他不喜欢吃葱才行吧。
叶送秋轻轻叹了口气。
曾野还没走进家门，先伸手摸到了灯的开关打开了房间的灯。
“脱鞋。”曾野对身后的许十一说。
许十一吐了吐舌头，一边乖乖听话一边探着头张望这个新的家。
准确地说，曾野的家还是一个半成品，客厅一大块面积被定制的书架占据，只是书架还空着一半，书架后面是一张两米五长的大书桌，书桌上零零散散地放着一些还在阅读的论文，最靠近书桌的书架上，放着一些看起来有些年纪，却保存完好的书。
“曾院士，你这是打算在家里建个图书馆，自己去当图书馆管理员吗？” 许十一进了门，坐在餐桌旁边，拿出来一罐啤酒打开，揶揄着问。
曾野不解释，只是照着许十一的酒量拿了些啤酒出来，把剩下的放进冰箱里。又把冷藏室里今天刚买的茄子和豆腐拿出来，打算做两道下酒菜，转过头看见许十一一手拿着酒一手正准备够书架上的一本书。
“你小心点，”曾野提高了音量警告，看见许十一把书放了回去，才放缓了音调叮嘱，“别把我的书弄坏了。”
这些书许十一在美国的时候，就看见曾野放在书架上。他知道曾野心疼这些宝贝，却从来没有看见曾野翻开看过。这些书倒也不是什么绝版书或者价格昂贵，许十一没有想到曾野还千里迢迢地把书从美国背了回来。
许十一做了个鬼脸，把手收了回去：“曾老师，你这分类能力一般啊，怎么还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和《几何原本》放在一起？”
“嗯。”曾野迟疑了片刻，继续做菜，没有回答。
不消半小时的功夫，煎豆腐和蒜末茄子就做好了。
许十一很喜欢吃曾野做的饭，在美国的时候，他的中国胃饿了，就会舔着脸来找曾野要吃的。曾野一个穷学生，自然是不能像许十一一样顿顿去餐馆，倒也逼着他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练了一手好厨艺。
“让我来尝尝，曾院士厨艺有没有退步。”许十一夹了一口茄子，“果然，还是曾院士的味道。”
两个人聊了会曾野入职的事情，又聊了聊这个房子，许老板厚脸皮地说要搬进来天天蹭吃蹭喝，被曾野拒绝以后，又大言不惭说要买旁边一套来和曾院士做邻居。
曾野不喝酒，只是坐在餐桌边上，听许十一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时不时地给一点情绪反馈。许十一不胜酒力，聊到脸色通红，开始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他。
出门的时候，许十一正穿着鞋，笑着对曾野说：“我家里给我在公司安排了个职位，跟着学。”
“你知道的，我不喜欢做生意。”许十一惨惨地笑，“当个美术老师可能都会更开心。”
“十一。”曾野顿了顿，曾野不知道怎么安慰他。
“哎呀曾院士，别愁眉苦脸的，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不用安慰我。你记得你曾经和我说过的话吗？”许十一眯着眼睛。
“你说如果是真正喜欢的话，哪怕曾经短暂的拥有过，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喜欢的得不到，人生的常态。我觉得你说的很对。”许十一笑了笑。
曾野确实是和许十一说过这个话。他还记得那是2014年的除夕，整个新泽西州被暴风雪覆盖，他又没有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偷偷打开了叶送秋的QQ空间，他记得从高中开始，叶送秋就有在空间里写年度回顾的习惯。
“主人设置了权限。”七个字刺得曾野的眼睛有点疼，他在下面的“申请访问”犹豫了很久，也没有点。
曾野的心里忽然有一种钝痛，他意识到自己对叶送秋来说已经是陌生人了，他只是一厢情愿地还爱而已。
年夜饭的时候许十一喝醉了在胡言乱语，曾野关上手机里叶送秋QQ空间的界面，看着许十一，感叹了一句：果然爱而不得才是人生的常态。
“十一。”曾野没有想过自己的一句话许十一能够记得这么久，不过这句话能够给这位后辈一些安慰，倒也算是无心插柳，他拍了拍许十一的肩膀，语重心长，“都会过去的。”
“我知道的。”许十一抿着嘴思考了片刻，摊了摊手，“看我这么惨，以后就让我来蹭饭咯。”
曾野点点头。
把许十一送下楼以后，曾野破天荒地给自己开了一罐啤酒，抿了一口，皱了皱眉头，他从高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喝过酒，他还是不习惯啤酒的苦味。
许十一家大业大，作为家中的独子，继承家业顺理成章。而画画，不管是在他父母还是周围人眼中，都不过是一项稀松平常的爱好而已。他倒也知道这些，一直对父母的安排言听计从。但是他并没有很开心。
家里把他送去美国学管理，他翘课抄作业差点毕不了业，倒是蹭美术系的课蹭地热闹，还曾经在一个画室里工作过一段时间，参加了一个画展。他的画最后卖了50刀，还不够许老板平日里的一顿饭。
许十一拿到那五十刀的样子，是曾野见过的他最开心的样子。
那年除夕许十一来曾野的家蹭饭喝醉了，趴在桌子上泪眼婆娑地问曾野：“曾老师，你告诉我为什么我喜欢的看起来都是不可能的？”
曾野哼唱了一句："when you get what you want but not what you need. "
他是个音盲，唱出来的歌声走调到天边，那天的这句却感情真挚。
因为喜欢得不到，喜欢却得而复失，才是人生的常态。曾野已经亲身体验了。
也是在那个时候，他忽然顿悟，原来像许十一这样看起来没有任何可以烦恼的理由，起点已经是很多人一辈子都到不了的终点的人，原来也有那么多的不如意，果然命运是公平的，公平地让每一个人艾爱而不得。
曾野走到客厅，没有缘由地，他像当年那样，清唱了一句，“when you love someone but it goes to waste”。
唱给自己 。
许十一不知道书架上《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和《几何原本》是他故意放在一起的，那是当年他和叶送秋在一起的时候一起看过的书。
不止这两本，靠近书桌的书架上那些旧书都是的。
曾野把放在更旁边的一本《山月记》拿出来，书页已经有点黄了，封面皱巴巴的，像是被翻阅了很多遍。曾野打开书，翻到夹着纸条的一页，那一页上面写着：“少卿啊，这么多年来，你真是受苦了。”
他把已经变脆的纸拿起来，上面是一行清秀的笔记，誊抄了一份《答苏武书》。
谁知道这行十年前的笔记收藏着一段被反复咀嚼的回忆呢？
曾野想到了叶送秋今天的那个笑。这算什么事情呢？这么多年了，他一笑，自己还是会心动。
叶送秋在这段感情里就占据了所有的优势。从认识到在一起，一直握有主动权的那个人就是叶送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