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萧九重道:“于殿下而言,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温择因为萧九重的这句话有着一瞬间的失神,等他回过神来后,微微弯了弯唇角。
“将军,如果我说,是一条蛇,你会不会笑话我?”
萧九重握着伞把的手微微紧了紧。
他会笑话温择吗?
当然不会。
可是当看到温择脸上那么明显的一抹难过时,萧九重刚想说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他一定很难受吧……
萧九重不知道怎么安慰人,他常年征战在外,在他短短二十余载的世界中,只有无尽的杀戮陪伴着他。
他的人生是一片灰暗的,忘了是从几岁起,被抓去充军。但当那个小小的少年穿着一身干净的衣裳,跑到他们军营之中时,他的世界,一瞬间就明亮了起来。
军营内烟熏火燎的味道刺鼻,少年蹲在他的身旁,用软糯的声音问:“大哥哥,为什么你的脸上有这么多伤啊?”
当时他正在烤火,听到这话只是沉默着,垂眸看着枯草被烤得啪呲作响,火星子飞溅,艳红的火光几乎映红了他的脸。
他只不过是一个被抓来充军的壮丁罢了,毫无野心,没有身份地位,只有一条贱命,被战火麻木了的灵魂像是一口全是死水的井,别人进不来,而他出不去。
谁知道他不说话,少年反而对他起了更大的兴趣。
他看着萧九重满是伤疤的脸,伸出手去轻轻戳了戳,“哦,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因为太冷了才烤火的。”
听到这声满是稚气的话,萧九重的唇微微一勾,弧度讥讽。这又是哪个王侯将相家的贵公子跑了出来,真够傻的可以。
他没有再理温择,对他的存在视若无睹。温择却不死心,瘪瘪嘴,笨手笨脚的解开身上厚重的披风,将披风盖在萧九重单薄的肩膀上。
萧九重眉头微微一皱。
这小孩在做什么?
他刚想把披风脱下来,耳边,就响起了稚嫩的童声,犹如一抹暖流。
“这样子,你就不会冷啦。”
萧九重能明显的感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的一阵僵硬。
紧绷着唇角抬起头来,他分明能看到,少年被冻得微微发抖的双肩。
身上的披风,干净暖和,还带着少年身上未消退的温度与奶香,就这么盖在他伤痕累累、犹如野兽般低贱的躯体上。
他自嘲的想,
原来神明与野兽的距离,也可以这么近。
“阿择!你又跑哪去了!”
军营的帘子被掀起,萧九重看到,一位眉目如画的美妇人走了进来。
温择见到美妇后,立马就跑了过去,紧紧抱着不肯撒手。“母后……这个大哥哥穿的好少啊,肯定很冷吧,我们多给他一点衣服好不好……”
妇人顺着温择的话,抬起眸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萧九重。
那种毫不避讳的打量的目光,落到他的脸上,就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东西,满是轻视。
不,不止是轻视,还有藐视一切的冷漠……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纤细娇嫩的手一下一下轻轻摸着温择的头。“阿择乖,下次不要再乱跑了。还有,你要知道,你是太子,怎么能与这种低贱的人混在一块呢?”
不…不是的……
我不低贱,我只是没有站到最高处……
萧九重想反驳,然而,美妇已经走到他面前,冷笑着扯过他身上的披风,当着他的面,丢到了燃烧着的火堆内。
干燥柔软的披风接触到火堆,一瞬间就燃烧了起来。灰白色的碎片飞舞着,记忆的最后,萧九重只记得,妇人抬起眼尾懒懒道:“披风脏了就不要了,该烧。”
“将军?”
是温择的声音。
被这道声音唤醒,萧九重回过神来,不过是一瞬间,他又变回了那个冷漠桀骜的少将军。
“每个人都有自己所钟爱的事物,我怎么会取笑殿下呢。”
他说着,伸出手,冰凉的雨水落到他的指尖,一股莫名的情愫蔓延到心头,萧九重眸子微微闪烁,缩回了手。
然而一旁的温择只是在静静的看着雨景,微微出神。
“雨大,殿下再这么待下去,恐怕要着凉了。”
温择听到这话,终于收回了视线。
“将军,你不知道,我多希望自己可以大病一场,这样,我就可以当做这只是我做的一场梦。病好了,梦就该醒了。”
这样……多好。
…
温择没有失望,他回到太子府后,果然大病了一场。
整个太子府几乎都知道,太子殿下一进门,就头脑一黑晕了过去。殿下身体抱恙,这可是头等大事,太医们整整守了三夜温择才醒来。
喝完药后,温择穿着里衣躺在床上,他把自己闷在厚厚的蚕丝被内,紧紧闭着双眼。白皙的脸颊上泛起绯红,额头一阵滚烫,冷热交加,难受到有点想落泪。
天已经很黑了,太子府上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曳,蜡烛燃起,却照不明整个太子府。
温择做了一个梦。
梦里白雪皑皑,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他孤身一人缩在雪堆里,被冷得一个劲的打哆嗦,身上没穿多少衣服,身体已经快冻僵了。
雪山的山脚下,却繁华如梦,散落着无数座亭台楼阁。那个地方万家灯火通明,窗花贴满了纸窗,喜气洋洋的十分热闹,能听到孩童的欢声笑语传来,好像是京城。
温择开始害怕了,这座雪山上只有他一个人,他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想要跑下山去,可是怎么跑,都没有尽头。
镜头一转,他的脚下,一尺厚的积雪里,忽然冒出了无数双手,齐齐抓着他的裤脚,力气很大,似乎是想要把他拉下深渊与他们同眠。
耳边响起很吵闹的、或陌生或熟悉的话语。
“殿下是个好人……”
“是啊是啊,能有这么一位为民着想的太子,真是我们三生有幸。”
好吵……
温择听到这些话,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只觉得一阵汗毛竖立。好可怕……于是,他开始拔出自己的脚,疯狂跑了起来。
可是,他越是挣扎,就越是深陷。
忽然间,四周一阵猛烈的颤动,有雪堆滚成一团,朝着山脚砸了下去,天地间诡异的旋转着,雪崩了。
紧紧拽着他裤脚的手,更像是疯了一般,越来越用力。温择整个人都陷了下去,他看着眼前的一幕,忽然间,全身都放松了力气,他不挣扎了,闭上了眼。
就这样吧。
本以为迎接他的会是一阵被大雪掩盖的痛苦,谁知道手腕被人一拉,紧接着,他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脑袋被一只手按在那个人的胸膛上,那人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带着砰砰的心跳声。好闻的清香贯穿他的鼻尖,一下一下,渐渐抚平了温择不安的心。
耳边响起熟悉的声音,带着酥麻的热气,令人如坠九霄:“殿下又不乖了。”
“若是说……
你死了,我怎么办?”
你是谁?
温择想问,可是发现自己根本发不出声音。
那个人紧紧抱着他,仿佛要将他揉入他的心脏才肯罢休。温择冥冥之中觉得,自己肯定也这么抱过这个人吧?
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么严重的依赖感,仅仅是在他怀中,就能渐渐安心了下来。
明明还是在大雪中,可温择却发现自己一点都不冷了,他尝试着放松戒备,靠在了那个人怀中,又听到头顶响起那个人的声音:“殿下,我有没有说过,还会来找你。”
温择能感觉到,自己在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就愣了。
他张了张嘴,可是喉咙就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根本发不出声来,他迫切地抬起头,想要看看胸膛上方的这张脸,可是,一只手,捂在了他的眼睛上。
“殿下,别看我。”
一片黑暗盖住了他的眼帘,温择的睫毛忍不住轻轻颤抖着,能感受到那人的温度从掌心渐渐传来。这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让他有一种这么奇怪的感觉……
似是感知到了温择的急切,那人轻轻笑了一声,“别急。你不是还欠我一个东西么?”
“你问过我,喜欢吃什么…”耳边的那道声音越来越低沉,尾音轻轻扬起,带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撩,“我,喜欢好看的人。”
“比如殿下你。”
温择摇摇头,不对,不对。他根本就没有问过别人喜欢吃什么,以他的性格,对于自己不感兴趣的人,是根本不屑于过问半分的。
“你在否认?”
那人的唇角微微勾起,又道:“还是说……你怕我是个什么眼鼻流脓的恶人,一口把你吃了?”
这句话似乎是吓到了温择,温择很明显的一愣,之后想要推开面前这个温热的胸膛。
没想到,那人却把他越拥越紧。
原本捂住他眼睛的那只手,忽然开始描绘起了他的眉眼,一寸一寸,慢慢往下,直到温择的唇,才慢慢停住。
有温热的气息慢慢凑近。
“殿下放心,我不吃人。”
温择已经不敢动了,因为他发现,自己就连眼睛都睁不开了,眼前一片黑暗,只有那个怀抱是如此的真实而温暖。
这是梦。
一定是梦。
温择眉头皱紧,不断提醒着自己。然而,耳边响起的声音,却又真实到有些可怕。
“你们人类碰上些什么喜事似乎都喜欢摆宴席,而宴席上总是摆满了各种各样好吃的菜,想必是喜欢在吃上面下功夫。”
“不如你告诉我,你喜欢吃什么,我就放你离开,怎样?”
可是……我说不出话来。
温择刚想点头,又摇头。
“我不能说……”
温择一愣,紧接着,他又静默了。
太子府内不缺吃的,很小的时候母后就告诉他,无论是什么东西都是浅尝即可,万万不能让人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但,以前母后带着他和皇姐出宫游玩,京城的小摊上有个阿伯卖的板栗酥,那真是十里飘香,让人念念不忘。
估计再也没机会吃到了吧。
想起这个,温择有些难过,低声道:
“…板栗酥。”
“殿下居然喜欢吃这东西?”
那人像是不相信,温择生长在皇家,口味居然这么刁钻,于是又问了一遍。
“嗯,是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母后曾带我和阿姐去吃过一次,从此以后我对这个味道就一直念念不忘。可惜……第二年去的时候,就再也没有卖了。”
温择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语气带了点遗憾。
其实他也不是特别想吃,只是一想到,那是他第一次尝到板栗酥的滋味,就成了最后一次,多多少少,还是会有点遗憾。
“殿下。”
那人停驻在他唇齿间的手,慢慢摸上了温择的脸,他只听到耳边有句很轻很轻的声音。
“我成全你。”
他的指尖很冰凉,温择不由得微微抬了抬脸。温择感到很奇怪,他一向很讨厌别人触碰他,可是这个人……
他却一点都不排斥。
“你到底是谁?”
温择看不到他的容颜,却觉得他的声音无比的熟悉,但仔细想想,却是怎么都想不起来。
在温择看不见的角度,那人微微勾了勾唇,凉薄的唇似笑非笑,惊尘艳绝,令人窒息。“殿下无需知道。”
他微微俯首,贴近温择被大雪冻得有些发红的耳朵,道:
“既然在梦里遇到我了,那么,梦也该醒了。”
温择微微一怔,刚想说话,就发现那个温暖的怀抱消失了。眼前的一片漆黑忽然间破碎飘零,整个世界都被倏地撕碎!
温择从梦中惊醒,猛地坐了起来。他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水,发丝紧紧贴在脸颊上,手心也被沁湿了一片。
原来……
真的是梦。
温择垂了垂眼,有些失落。
他苦笑一声,不过是一个梦而已,他为什么会这么不开心。
好像自从是小蛇离开他后,他就一直这样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了吧,每天都是昏昏沉沉的,不经意间,老是能想起和它相处时的画面。
温择吐出一口气,擦了擦汗,掀起被子起身穿鞋。
出了一身热汗,倒是清爽了许多,头脑也清醒了不少,起码不再这么难受了。
温择这时才感到,自己有些饿了。整整昏睡了三天都没怎么吃东西,肚子这时候咕咕的叫了起来。
温择刚想吩咐侍女给他找点吃的先填一填肚子,就看到离床不远处的紫檀木桌上,摆放着一包东西。那东西用油纸包住,微微冒着热气。
刚才有谁进来了么?
温择的眸子扫过寝殿,门窗都被关得很好,目光所及之处,没有人进出的痕迹,一切如旧。
不对,一定有人来过。
他走了过去,视线在接触到那包东西之后,微微一怔。
温择拆开了它。
“……”
“板栗酥?”
他想起了刚才的那个梦。
看着油纸内香甜可口的糕点,温择捻起一块酥脆的板栗酥到眼前,微微有些出神。
他咬了一口,接着一发不可收拾。
好吃。
千尊万贵的太子殿下没有注意到,一向对食物特别挑剔的自己,这次居然吃的格外香甜。
这一场大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才停下来,秋雨难逢,实在是难得。
温择一觉醒来后,高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太医们见状又是开了几副药,嘱咐好要按时吃药后,这才放心离去。
…
半个月一晃而过。
华灯初上,繁华如梦。
今天是华灯祭,长街之上挤满了人,虽然还没过年,但已经隐约可见过年时的热闹与喜气。大红灯笼穿梭于小摊之间,还有很多新奇的小物件,漂亮而招展,是温择从未见过的。
这里没有了权谋纷争,比巍峨的宫墙多了几分烟火味,这才是最真实的民间。
“殿下,快看那儿!”
十里长街之上,温择走走看看,身旁一个侍卫不知是看到了什么,忽然激动地叫道。
这侍卫年纪轻轻的,长着一张苦瓜脸,本来是在太子府里倒夜香的,无意间撞见了温择,温择见他长得好玩,于是就提拔到了身边做侍卫。
不过这侍卫的性格倒是真的有趣,虽然长得不咋地,却是个实实在在的聪明人,放在身边说说话还可以解闷。
“叫什么殿下,我不是说过要改口吗。”
温择轻轻一敲小叶的头,提醒道。
随后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小叶指的地方是一座桥墩。那座桥有些裂痕了,但却并不影响它的美观,许多行人在上面行走着,桥尾处下去,就是一条河。
河的两岸都载满了人,一些衣着鲜艳的少女提起裙摆,弯腰蹲下,放花灯许着心愿。
温择不理解他们的这些行为,“他们这是在放花灯……许愿?”
“没错。”小叶受到先前的教训,声音小了下来,对着温择贼兮兮的笑着,“殿下,我们去看看吧。”
“嗯,走吧。”
温择待在府里实在是被闷坏了,秉着不能白来一趟的原则,点点头,跟着小叶两个人走了过去。
他看着那些少女们是怎样许愿的;她们将愿望写在纸条上,放入花灯中央,然后将精美的花灯捧在手心上,缓缓送入河面,之后闭眼许愿。
花灯中燃着一枚小巧的蜡烛,隐约可见的光亮照明了精美的花灯,看起来美轮美奂。
只是,这花灯可不是白来的,需要去小摊上买。
温择将眼前的一幕了然的收入眼底,刚想抬脚去买花灯,就发现脚下,正静静躺着一只漂亮到有些不像话的花灯。
温择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发现附近的少女们仍然是欢声笑语,没有人前来找寻。可见这花灯并不是被遗漏在这的。
温择弯了弯腰,把它捡了起来,细细观赏着。
“咦,殿下,这花灯是谁的啊?”
小叶凑了过来,好奇的看着温择手中那只精致的花灯。
“不知道。”
“这花灯怪好看的。殿下,不如就用它来许愿了吧,反正没人要。”
温择低着头,指腹轻轻摩挲着花灯娇艳欲滴的花瓣,略一思量,同意道:“嗯,陪本太子许愿去吧。”
得到温择的同意,小叶倒像是比他还要开心似的,屁颠屁颠的跟在身后,像个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