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是夜。
白月山，山底。
白汴舒身着深褐色风衣，逆光而立，侧头看向身旁高中生模样的合作伙伴，问：“情况怎么样？”
齐运：“白月族所有的防御已被击溃，前队已经占领了大半个山。”
白汴舒微微一点头，对这种战局还算满意。
“不过……”齐运欲言又止，抿了抿唇，有些犹豫地看着他。
白汴舒眉眼一压：“说。”
“有人……”齐运眼神躲闪，迅速低下头，小声道：“有人在山上…看见了学长……”
“呵。”白汴舒勾勾唇角，并没有对齐运的话感到多少意外，轻蔑道：“萧曌云……我就知道他闲不住。”
齐运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纠结，言语里有劝说的意味：“学长在的话，那我们……”
白汴舒冷声打断他：“你要是还想保留萧曌云对你的好印象，可以留在山下。”
齐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要跟学长动手？！？”
白汴舒对后方百余号黑衣人一招手，冷着脸领着人大步攻上山去。淡漠的语气随着冰冷的夜风飘进齐运的耳朵里——“他要拦我，动手在所难免。”
白月族作为三大部族最强大的存在，位于山顶的白月圣殿修得尤为气派，殿外入口处伫立着十六根擎天石柱，每根石柱上都雕刻有白月族光荣又著名的历史事件画面，画面灵动自然，场面震撼，看一眼就不免让人产生强烈的代入感，心生敬畏。
而此时，昔日金碧辉煌的白月圣殿已成断壁残垣，十六根擎天柱也折了十二根，只剩最中央的那四根在苦苦支撑着。
幽蓝色的火光在整个山顶肆虐着，四周哀嚎不断，杀伐遍地。
萧曌云孤身站在石柱前，石柱往下雪白的石阶早已被鲜血浸透，只有他脚下站的那块地方还稍微干净点——因为任何想要试图穿过他身后石柱的人，都被他杀了。
白汴舒带着人顺着台阶而上，在距离萧曌云十步之遥处停下。
“让开。”他对萧曌云面无表情地说。
萧曌云双手插在修身的黑色大衣里，站在上方冷冷地睨着他：“你在说废话。”
如果他能让开的话，还会站在这里这么久，替白月族人拖延撤离时间吗？
白汴舒微扬嘴角，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不是一直都想填了萧家祖宅的那一方潭水吗？”
萧曌云淡淡道：“这和我站在这里干系不大。”
“如果白月没了，萧氏的祖训不攻自破。”白汴舒顿了顿，接着说：“那方潭水，你当然可以填了。”
“以杀止杀，我并不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萧曌云丝毫不为所动：“也并不认为这样的方式，足以告慰那些潭下的亡魂。”
“我没有危及贺山，没有危及你萧家！”白汴舒耐心耗尽，大声质问：“这些事，你不管不行吗？！！”
“唇亡齿寒，这个道理你该懂的。”萧曌云阖了一下眼睫，眼底染上了忧郁，叹息着问：“你到底要杀多少人才甘心？”
白汴舒双目通红，立即反驳道：“我杀的不是人，是白煞！”
萧曌云不想与他争论，只是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在白月族人完全撤走之前，我不会让你过去的。”
“我就知道……”白汴舒轻笑着摇摇头，拿出手机，将屏幕上的画面亮给了萧曌云看，解释说：“这座桥上被安装了烈性炸药，你那宝贝妹妹当然可以安然逃脱，但你猜猜，她会不会扔下桥上其他人不管不顾？”
——手机视频里，二十出头的漂亮女孩正和一个年轻男子手牵着手，站在人来人往的复古桥上看风景。
匆匆赶到的齐运被白汴舒的话吓得胆战心惊，慌乱的视线在萧曌云和白汴舒之间来回流转。
他听见了什么？
白先生在拿萧曦雨威胁学长？难道他忘了，学长曾以绝对强势的手段，报复了所有对萧曦雨进行过围剿的人吗？
从那以后，“萧曦雨碰不得”，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实。
萧曌云漆黑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情绪波动，他盯着白汴舒的脸看了一会儿，出口的声音很轻很缓，语气里有同情，有疑惑，更多的是悲悯……
“白汴舒。”他叫了这个深入骨髓的名字，慢慢阖上了眼睫：“如果，今天我死在这儿，我的父母、妹妹、挚友……都会为我伤心……”
白汴舒瞳孔一缩，心口隐隐作痛。
他怔怔地望着闭着眼睛的萧曌云，质疑声在脑海里翻涌：
——这人在胡说什么，不会有这样的“如果”，他的萧导员怎么会死？
萧曌云接下来的话语搅动了四周杀伐的寒意，穿透了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陆续传到他的耳畔：“……如果是你死了，又有谁为你掉一滴眼泪呢？”
再睁眼时，萧曌云整个人的气场的变了，变得阴冷狠厉。
见过萧曌云发怒的人都知道，他动了杀心。
他从大衣口袋里抽出双手，越过台阶上流淌不止的鲜血和匍匐着的尸体，握紧了拳头，飞快地向白汴舒砸来。
拳拳到肉，无一落空，论身手，这世上没几个能和萧家大少爷相提并论，白汴舒勉强算一个。
白汴舒身后的人自发地绕过两人，从其他位置进攻白月圣殿。
齐运最不想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他痛苦地捂起眼，和其他人一起跑开了。
为什么要有那么多的身份和立场作为推手，反复推动白先生和学长这对相爱的人相杀算计？
萧曌云发了狠，卸掉了白汴舒的胳膊，将对方一脚踹下台阶，和死相狰狞的尸体滚在了一起。
他沿着台阶，踩着殷红粘稠的血液一步一步来到白汴舒身边，视线微微下移，漆黑的眸子里除了冷厉再无其它感情，静静地睨着白汴舒。
白汴舒的眼睛早已变成了和周边鲜血一样的颜色，他跌倒在地上，烦躁地抛开身旁的尸体，仰着头镇定地与萧曌云对视。
他已经忘记了上一次这样平静地注视萧曌云是什么时候了，似乎在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到达这样水火不容的地步。
萧曌云缓缓蹲下来，冰凉而有力的手指死死捏住他的下巴，压低了声音，极力遏制住胸腔里的怒意，质问道：“为什么一定要逼我？”
他曾经愿意做出最大的妥协和承诺，可这人终究是执迷不悟。
那近乎于癫狂的复仇，似乎已经成为了白汴舒生命的全部。
白汴舒努力从苍白的唇角处挤出一个笑容，他颤颤巍巍地向萧曌云伸出脱臼的胳膊，手指试图触碰萧曌云的面部皮肤。
萧曌云面无表情地侧了一下身，躲开了。
白汴舒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深红的眸子映着萧曌云的倒影，他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而是用满含眷恋与卑微的语气问：“你可以……再吻我一次吗？”
萧曌云愣了愣，大脑一瞬间的空白，很快反应过来略微摇了摇头，视线从白汴舒身上移开落在别处，低声道：“不可能了。”
“不要试图打感情牌。”他补充着。
“真可惜。”白汴舒眼中泛起苦涩，遗憾地说。
下一秒，白汴舒眸光一凛，抓住萧曌云的手腕用力掰开，身体前倾了半步距离，另一只手重重地拍在了萧曌云肩上。
掌力强劲，萧曌云躲闪不及，猛地后退了几米。
白汴舒渐渐于尸堆血泊中直起身，左手搭在无力低垂的右臂上，手中用力一拧，“咔嚓”一声，轻松将脱臼的胳膊装回原位。
在他的背后，一双灰白的翅膀刺透风衣，从肩胛骨处徐徐展开，翅膀恍若电影特效一般迅速生长，由小及大，直到伸长到总长八米有余才缓缓停下。
此时，一颗威力强劲的光弹突然从天而降，砸在了萧曌云身后的剩余石柱的其中一根，数十吨的石柱折成几段轰然倒塌，发出巨大声响，激起无数粉尘。
光弹残余的火光映在萧曌云侧脸，将他冷峻不惊的面容映照得一清二楚，把他笔直挺拔的身影拉得修长。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和双翅张扬的白汴舒隔着硝烟与火光对视。
他们都很清楚——刚刚的打斗只是热身，真正的生死博弈现在才开始。
或许，在今晚，他们之间，一定要有人把命留在这里……
白汴舒飞到半空中，双翼微震，十几根羽翼从身后坠下，每一根都有一尺多长，灰色的羽翼边缘锋利尖锐，如同十几把利刃，齐齐向萧曌云飞去。
萧曌云面不改色，一挥手，六片比一元硬币稍大点的弧形刀片飞出，刀片薄如蝉翼，刀刃穿过凝固在空气中的血腥，在硝烟中散发出冷冽的寒光，与羽翼对上，将部分羽翼斩落于半空。
剩余几根羽翼逼近萧曌云眼前，萧曌云腾空后翻，右手凌空一揽，将羽翼全部收入自己手中，自身落地的瞬间，右手手腕翻转，将羽翼全部射还给白汴舒。
白汴舒在空中不断调整角度，躲开萧曌云反击的同时，微扬着翅膀俯身向下，向对方袭来。
萧曌云并没有因为对方比自己多了双翅膀就处于劣势，他立于断壁残垣之上，双腿微曲，在打斗过程中轻松向上一跳，就能跃到和白汴舒一样高的位置。
招招致命的博弈过程中，没有人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萧曌云用力一挥，让数吨重的石柱残段凌空飞起，向白汴舒砸去。
他借着石柱残段遮挡白汴舒视线的空隙，从高处一跃而起，绕到白汴舒身后，控住对方的肩，抓住后背肩胛骨与翅膀的连接处，奋力一扯，将白汴舒的左翼硬生生从身体撕裂下来。
翅膀断裂的瞬间，无数鲜血从肩胛骨飞溅而出，落在萧曌云的侧颊及颈脖，触感一片温湿。
血腥味前所未有的浓烈，发了疯地涌入萧曌云的鼻腔，而他也只是微微嗤了一声，眼神自始至终都冷得不带有一丝情感。
“啊——！！！”白汴舒哀嚎一声，四米长的左翼摔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完好的右翼瞬间缩回肩胛骨之中，鲜血顺着后背的撕口不断涌出，很快染透了深褐色的风衣，血珠随着衣角随风洒落。
就算是这样，在他落地起身后，仍忍着剧痛和萧曌云扭打在了一起。
萧曌云语带不屑：“负隅顽抗。”
他一脚踹飞了白汴舒，将对方踹出了这满是尸体的修罗场，踹到石阶的边缘，身体重重地撞在了旁边的一棵大树上。
他随即跟了过去，左手紧紧按住白汴舒的肩，让对方无法动作丝毫。
萧曌云右手向后探去，从自身覆盖在大衣下的后腰处摸出一把银白色手枪，抬手将带着沉重金属感的漆黑枪口，倏地抵上了白汴舒的眉心。
白汴舒艰难地扬起脸注视着他的眼眸，那是一双冷酷到近乎于无情的眼睛——这双眼睛中的神情他见过好几次，每一次都有人死在萧曌云手上。
而这一次，轮到了他自己。
白汴舒笑了，那笑容配上那不属于人类的鲜红眼眸，显得格外妖异痴狂。
“萧曌云——你刚才说，如果我死在这里，没有谁会为我掉一滴眼泪——”他不顾额头的枪口，用力前倾着脑袋，殷红的双眸把萧曌云的模样刻进了瞳孔深处，轻蔑地扯了扯嘴角，大声道：“——别人的眼泪我压根就不稀罕！我只想知道……”
他的语气倏地软下来，声线也变得颤抖不止，唯一不变的是出口的音量，眼底染上了一丝隐秘的期望：“……你呢，你会为我流泪吗？”
萧曌云面无表情地垂下眼睑，扣住扳机的指节微动，声音淡淡的：“死人是不需要知道答案的。”
“砰——！！！”
枪声响起，人体应声倒地，连身后的大树都猛地震了震。
……白月后山，带有贺山萧氏图腾的直升机在地面盘旋，萧曌云径直走了过去。
齐运站在路边看着他身上的血珠，整个人都怔住了，动了动嘴唇低声喊道：“学长……你……”
萧曌云没离他，大步走向了直升机前的助理。
“萧少，能撤走的都撤走了，有些白月族人要誓死留守在山上，捍卫种族领地，我们劝不动……”助理段北卓迎了上来，向萧曌云汇报着情况，瞥了一眼身后的直升机：“这是最后一架直升机了，我们走吧。”
……直升机上，段北卓小心翼翼地把一大包湿巾和医药包递到萧曌云身旁，小声说：“萧少，你擦擦脸和脖子，上面……”
上面全是血……
萧曌云拿起湿巾，随意地在脸和脖子上抹了几下。
“还有手……”段北卓提醒道：“你的手受伤了……”
萧曌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虎口破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在流血。
他拿起医药包里面的酒精，拧开瓶盖将酒精全部倒在了虎口上，冲洗伤口。
哪有把酒精当冷水使的，段北卓看不下去了，连忙鼓起勇气上前道：“我来帮你……”
身旁助理仔细地替萧曌云处理着伤口，头顶螺旋桨的声音嗡嗡不停，飞行于高空，凛冽的夜风灌了进来，不断掠夺着体温……
视线向下，昔日辉煌耀眼的白月山在幽蓝的火光中彻底沦陷，就算飞到了这么高的夜空中，也似乎还是能感受到杀伐的气息和哀嚎声……
直升机在贺山地界的私人机场着落，萧曌云只觉得自己一身血腥味，刚下飞机就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扔给了身后的段北卓。
段北卓接过衣服跟在他身后，没走几步突然感觉到了什么，上前指了指衣服说：“萧少，你手机好像震动了一下。”
萧曌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手机时，微信弹窗还未息屏，可以清晰地看见备注为“闻”的好友发来两个字：
「吃药」
“烦死。”他烦躁地点开微信，在对话框里打出“就吃”两字，点击发送、摁熄屏幕、将手机扔给段北卓，动作一气呵成，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他快步向机场外走去，一边走一边听等候在机场的其他人汇报白月族人的安顿情况，事出突然，还有很多事情都要他亲自安排。
快接近天亮时，萧曌云终于短暂地忙完手中的事，独自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刚进院子的大门，萧家大少爷素来笔直挺拔的脊背不知道一下子弯了多少个度，脸上的倦色逐渐显露出来，连走路的步伐也不像进门前那般稳健，脚下虚浮又无力。
——“别人的眼泪我压根就不稀罕！我只想知道……你呢，你会为我流泪吗？”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复响起白汴舒的话语，明明破晓时分的院子里安静得没有一丁点儿声音，但萧曌云还是感觉这些质问声大到快要将他的耳膜刺穿。
“噗……”
他强撑着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拉动门把手，喉咙处就传来一阵钝痛，鲜血倏地从口中涌了出来。
虚脱的身体慢慢往下移，双腿发软，直至跪倒在门前，萧曌云一手撑地，一手无力地扶在门框上。
“别人的眼泪我压根就不稀罕！我只想知道……你呢，你会为我流泪吗？”
“我只想知道……你呢，你会为我流泪吗？”
“你呢，你会为我流泪吗？”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这个声音，似乎不仅仅是脑海，这个声音还从四面八方袭来，形成了余音和回响，所处的世界变得很嘈杂。
又是一口鲜血，萧曌云连维持跪着状态的力气都没有了，身形摇晃，彻底倒在了地上。
滚烫的液体从眼尾滑出，没入了耳畔的发丝里，浸润了头皮……
意识逐渐模糊，心痛却难以遏制，眼前出现了幻觉，闪过了那个人的脸。
“……会……”
我会为你流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