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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朝

贺新朝

    贺新朝

  • 作者:三道分类:现代主角:沈雁清 纪榛来源:长佩时间:2023-01-28 13:56
  • 为您推荐优质好看的小说《贺新朝》,由作者三道倾情打造的小说正推荐中,围绕主角沈雁清纪榛讲述故事的贺新朝小说主要内容是:沈雁清被逼结婚,是和纪榛结婚,人人都知道纪榛讨厌他,和他结婚纪榛也不会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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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春末细雨如丝,滴滴答答下起,有筑巢的归燕衔着湿草从坠着水珠的黑瓦屋檐飞过,悠哉地停在尖尖的檐角歇息。

“让开!”

一声清脆的呵斥打碎闲适的午后春景,惊扰了屋上燕。黑燕拍打着潮润的翅膀跃进濛雾里,甩下的一滴水渍打在从院里冒出头来的油纸伞上。

伞下之人穿一袭藕紫色锦袍,腰坠叮当响的玉环,佩银丝线勾勒的香囊,脚踏一双工艺繁杂的月牙底色短靴,啪嗒——踩在小水坑上,湿了鞋面,他却浑然不在意,只撑高了伞转身,露出皎白的领子和被雾气打润的眼睛。

少年约莫弱冠的年纪,肤白唇红,在这春雨中犹如一株新绽的花,最最好颜色。

此时他微微抬着下巴显出点凌人的骄恣,目光在阻拦他进院子的几个侍从身上转了转,薄怒道:“谁再敢拦我,拉出去打板子。”

侍从面面相觑,皆不敢贸贸然上前。

眼前人是当今内阁首辅的幼子纪榛,父亲权倾朝野,兄长不到而立已位居吏部侍郎之位,如此显赫的家世,便是当今的皇子也要给几分薄面,何况他们只是区区的奴仆?

倘若说有谁能治得了这千尊万贵的小主子,怕是只有这间书房的主人沈雁清了。

可他们家的沈大人却一大早冒雨上朝至今未归。临去前嘱咐过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可进书房,便是身为他妻子的纪榛也是同样的待遇。

说起沈雁清和纪榛的结合,更是京都至今为人津津乐道的笑事一件,此处暂且不论。

纪榛可不管侍从的难处,他想要做的事情从来没有人能拦得住的。见侍从不说话,随手将油纸伞丢出去,抬步往书房里走,抛下一句,“不准告诉沈雁清我在里头。”

“少夫人,使不得.....”

纪榛充耳不闻,开门关门的动作一气呵成。外头的侍从急得团团转,可又不敢真的将纪榛“请”出来,只能拿着油纸伞在院里唉声叹气。

不多时,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声。

今日无阳,屋内很是昏暗。纪榛并未点烛,随手拍去衣衫上沾染到的水珠,在书房内巡视起来。

沈雁清不喜欢他来书房,但他还是找借口来过几次,每次来都待不到一刻钟就被沈雁清赶出去。如今他总算有机会细细打量此地,琢磨这地儿究竟有什么稀罕,竟让沈雁清日日前往。

纪榛站在书桌前瞎翻厚重的书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负气地坐到了沈雁清的竹椅上。

这几日沈雁清日日下了朝就待在书房里,常常是到深夜才摸黑回房。那时纪榛都已经睡了一轮,困得不行,只依稀知道沈雁清上了塌便迷迷糊糊往对方怀里钻。

等第二天他醒来,身旁又是空荡荡的。沈雁清来得静悄悄,去得也静悄悄,仿若连话都不肯和他多说一句。

可前日纪榛分明瞧见沈雁清的好友易执在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天,两人也不知道说些什么,竟连晚膳都是在书房用的。

沈雁清的侍从个顶个嘴巴严,无论他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为他做事,他只能自个儿胡思乱想,恨不得闯进书房亲自瞧个明白。

他素来知道沈雁清与易执的关系匪浅,两人相识多年,又同在朝中为官,说是知己也不为过。如此要好,孤男寡男共处一室,怎么不叫人多心?

说不定沈雁清日日与对方秉烛夜谈,交谈甚欢才不肯回屋。

纪榛委屈得牙都酸了,许是今日潮气重,顿觉眼睛也湿漉漉的,他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才把冲上鼻尖的酸劲压下去。

俗话说捉贼要捉赃,捉奸要捉双,他今日定要躲在这书房里听个真切,看看那二人究竟聊些什么聊到月上枝头。

纪榛在书房里走走停停,最终将视线定在与人等高的书柜上。

他打开书柜,里头满满当当全是沈雁清的珍藏,有些古籍上了年头,书页修复过,拿在手中倒也不觉得破旧,足以见沈雁清是个爱书之人。

他将一侧的书籍搬到角落,又拿箱子挡住,自个儿屈着身体钻进了书柜之中,双臂抱膝团在里头,又艰难地将柜门扒拉关上,累得气喘吁吁。

柜门只留了一条缝隙,起先还有微弱的光亮照进来,纪榛就这样等啊等,从天亮等到天黑,屋内还是毫无声息。

他哈欠连天,心想沈雁清许是有事在路上耽搁了,容他小憩片刻也并不碍事。如此想着,纪榛安心地将脑袋磕在柜壁上,眼一闭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里忽有一阵细微的声响。纪榛睡得正香,还以为在自己房中,被这么一吵极为不悦,正嘟囔着想斥责扰人清梦的仆从,刚张开眼,骤然回过味自己躲在书柜里,吓得捂住了嘴巴。

他竖耳听动静,奇怪的是,来人并不点烛,似乎是找个地方坐下来了。

纪榛等了许久都没有再听见声音,心中奇怪,转念一想,莫不是沈雁清真与易执偷情怕被别人知晓,这才偷偷摸摸躲在这昏暗的书房之中。

他顿时又气又委屈,既想出去捉奸,又怕真的看到让人锥心刺目的一幕。犹豫之际,极轻的脚步声从桌旁慢慢朝他的方向走来,纪榛屏住呼吸,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发现时,大门猝然被打开,继而有烛火亮起。

他透过缝隙只见到一只素白的手和一片墨色的衣袍。

还未等他瞧出个所以然,书柜的门倏忽被打开,他迎着烛光往上瞧,见到了沈雁清清丽得近乎冷艳的五官。

纪榛先是呼吸一凝,才下意识去找那墨色身影,可偏偏屋内只剩下了一身黛蓝色朝服的沈雁清,再无他人,仿佛方才他所见只是他的幻觉。

沈雁清的面色在葳蕤的烛下沉如水,音色亦带了点冷意,“出去。”

纪榛顾不得对方的冷淡,从书柜里爬出来环顾一周,果真找不到旁人,奇怪道:“易执呢?”

沈雁清眉头微蹙,不同他多言,握住他的手腕将他往门口的方向带。

纪榛哪里肯走,不禁恼道:“我刚刚明明看见易执了,你把他藏哪里去?”

沈雁清慢慢松开他,语气平静,“这屋里除了你我,哪有旁人?”

纪榛被这么一反问也困惑起来,难不成真是他眼花了?

但他还是嘴硬道:“我就是看见了。”

沈雁清生一双桃花眼,却并不多情,眼尾微长,黑睫长而直,垂眼瞧人之时给他人一种被漠视之感。此时他静静睨着纪榛,仿若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童,这样凉薄的眼神似一场淋头的大雪,轻而易举把纪榛的气焰浇灭。

数不清多少次被沈雁清这样看着,可无论第几次,都足以让纪榛如喝了烈酒,灼烧感从嗓子眼一路烧到心肺去。

他喉咙微哽,气言,“凭什么易执来得,我来不得?”

明明他才是沈雁清最亲近之人。

可沈雁清似已经耐心告罄,不愿理会他的质问,只对外头候着的贴身随从说:“裕和,送少夫人回去。”

裕和得令上前,恭敬地朝纪榛做了个请的姿势,“少夫人,属下送您。”

纪榛只觉脸面都被人刮下来丢在地上踩,沈雁清如此轻视他,他也不想被院外的仆从看了笑话,只红着眼睛看了沈雁清一眼,转身奔向小雨之中,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雨雾里。

沈雁清示意裕和跟上,抬手将书房的门关严实。

一声轻笑在屋内响起,身量高挑的墨袍青年从屏风后走出来,“若他是我府里之人,如此造次早该吊起来责打一番了,你倒是心软。”

沈雁清不应青年的话,朝青年作揖,“殿下。”

青年有一双狭长得如同狐狸的眼睛,风流多韵,嗜薄笑,踱步到桌面坐下,接着道:“待大事成,将人交到我府中好好调教调教,也磨磨他这性子。”

沈雁清仍是七平八稳,并不因青年话语中的狎玩意味而有些许动容,抬眼,“微臣的家务事,不敢劳烦殿下费心。”

青年依旧笑着,笑眼里渐渐浮起些许喧嚣的血腥气。

末了,青年说:“如若有阻大计,便杀了罢。”

语气轻松得像在谈论一只随手可以碾死的蝼蚁。

屋外夜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绵绵密密,不知名的凉风起,吹落一地黄花蕊。

纪榛冒着小雨气冲冲地回到院子。

他的贴身侍从吉安撑着伞眼巴巴地站在院门前探头探脑,见他衣衫乌发都被雨雾沾湿,连忙迎上去给他挡雨。

纪榛憋着一口气大步回到主厢房,气鼓鼓地坐到檀木椅上,呼吸微急。

吉安心知他又是在沈雁清那儿碰了壁,也不敢多话,张罗着让婢女呈上热水和干布,又去柜子里寻了干爽的衣物让自家公子换下。

如今已是春末,寻常人家早灭了炭,纪榛怕冷,院里的暖炉仍烧着上好的银炭,暖意盈盈,即使身上有露气也不觉着寒。

方与沈雁清成婚那会,纪榛动过在院里铺地龙的念头,他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过的,自然认为稀疏平常。可刚跟沈雁清提了一嘴,就被对方一句“沈家家规最忌奢华铺张”给堵了回来,无法,只得一筐筐好炭往院里运,这才避免了每年寒冬受冻的苦。

纪榛随手将脱下的外袍丢给吉安,又屏退了屋里的婢女,这才换上新的贴身衣物,三两下钻进了早早用汤媪裹暖的被窝里。

吉安把暖炉的炭挑高了些,询问,“公子可要歇息了?”

纪榛盘腿坐在软榻上,往寂静的院外瞧了眼,想到方才沈雁清对他的态度,气不打一出来。可他心里却又着实期盼着对方能早些回房,紧抿的唇松了些,道:“你差人去请沈雁清,就说.....就说我着凉了,头昏。”

吉安心想他家公子这样的招数都不知用了多少回,但哪次见沈大人真的心疼?

想是这么想,他还是应了下来,开门让小厮去请沈雁清。

纪榛其实也清楚沈雁清未必会在意,可就是得找个由头将人叫回来。他方才虽没真正在书房见到易执,又被沈雁清一激就离开了,可要是易执躲起来了呢,岂不是正中他二人的计?

他坐在床上看着塌沿垂下来的流穗,伸手去拨大红色的流苏,又盯着针脚细密的鸳鸯喜被出神。

这架婚床是他兄长着人重金打造,香樟木所制,能嗅到淡淡的木香,木架上的雕花是京都最有名气的匠人亲手刻制,每一朵皆栩栩如生。架边镶了两颗鹅卵石大的流光溢彩的红玉石,单单只是一颗,就能买下城中地段最好的宅子。

喜被虽换过,但每一褥都是一针一线的苏绣,里头填了足百只鹅绒,轻而暖。

如此华奢自然引得沈雁清不愉,旁的纪榛都可以做出让步,唯这架婚床他执意留了下来,这可是最疼爱他的兄长给他的新婚贺礼,他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三年前纪榛不顾众人反对执意与沈雁清成婚,父亲和兄长为他办了盛大的婚宴,可宴上高兴的新人却只有他一个。另外的当事人沈雁清更像是被绑来的,面对宾客的祝福他只是微微一笑饮酒致意,眼中却没有沾染半点喜气。

试问谁被逼婚还能在婚宴中笑脸相迎?

流苏在纪榛的拨弄中晃啊晃,他兀自回味着大婚的场景,喜酸参半,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一切都是他强求来的,如今就算再委屈也怨不得他人。

但纪榛从未后悔,他所求的,不过一个沈雁清而已。

正是暗自品尝酸甜苦辣,院外传来吉安的问安声,“沈大人。”

一听到沈雁清来了,纪榛连忙收起伤春悲秋的心思,裹着被子躺下。

门咯吱打开,他用余光瞧出现在房中的修长身姿。沈雁清换了一身月牙白的常服,未佩戴任何饰物,清雅素洁,如松如泉,亦如一抹冷月悄然入户来,令人妄想将月色留下。

沈雁清着白衣好看,但纪榛还是最爱对方穿一身赤红色,若不是当年那抹红太过亮眼,似一团火烧到他心底,他也不至于起了执念、走了歪道。

纪榛闭眼装睡,沈雁清来到塌旁,垂眸,“着凉了?”

对方的话语中似有几分关切,纪榛方才的阴郁情绪顿时一扫而空,颤巍巍地睁眼,凝望着背着光的冷月,嘴一抿,带着鼻音嗯的一声。

尾音方落,一个小瓷瓶丢到塌上。纪榛坐起来打开,一股刺鼻的味道直钻进鼻子里。他嫌弃地拿远了问:“这是什么,好臭。”

“太医院研制的药丸,专治寒气入体,吃吧。”

“好端端的为什么给我.....”纪榛才不要吃这么难闻的东西,刚想反驳就想起自己在装病,一时语塞。

沈雁清用一种了然的眼神看着他。

纪榛硬着头皮道:“吃就吃。”

他倒出一颗乌漆嘛黑的药丸,眼一闭就往嘴里塞,连含都不敢含,顺着喉管咕噜咽了下去。

“听御医说,此药丸用蝎尾、蛇胆、蛛脚、蜚蠊、蜈蚣头做引,最是大补。”

沈雁清轻飘飘的一句话让纪榛脸色大骇,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跑到桌旁倒了杯茶往嘴里灌。

无论如何灌茶,嘴里仍有股怪异的药味,纪榛怒目圆睁,“你故意的。”

沈雁清好整以暇,“既是病了,理当用药,何来故意一说?”

纪榛一把将茶杯磕在桌面上,竟找不到反驳的话语。沈雁清乃连中三元的天骄,手能做惊世文章,口才亦是上天入地的了得,纪榛无论在何处都讨不着便宜,只能一抹嘴吃了这个哑巴亏。

“我且问你,方才在书房的究竟是不是易执?”纪榛心中介怀,非要问出个所以然,“你们又聊了什么,他回去了吗?”

“我说过,书房并无旁人。”

纪榛其实也没有底,却又不肯罢休。沈雁清与易执之事梗在他胸口并非一朝一夕,他如今不过借题发挥,势要沈雁清亲口承认二人清清白白才能安心。

“好,不谈今夜,那之前呢,之前你与易执在书房里谈了何事?”

沈雁清静默望着他,似不满他一再咄咄逼人,抬步欲走。

纪榛手一挡,“你心虚了?”

被沈雁清若冷泉的眼神一瞧,他忐忑地抿紧唇,不知是否该继续追问惹得对方厌弃。

“你真想知道?”

纪榛呼吸微滞,隐隐觉得接下来的话不是自己想听的,但还是执拗地回:“自然想。”

“我与易执谈古今,论朝堂,聊贤书,对诗句,说近在眼前的郊外流民,言远在千里之外的西北战事。”沈雁清看着纪榛一点点苍白的脸色,“这些,你可懂得?”

纪榛抬起的手垂下去,哑口无言。

他自是不懂,所以沈雁清才不愿跟他多说一言半语。

可他不信两人独处之时只谈正事,不聊风月,何况易执容貌绮丽,多少男女为他倾心,沈雁清当真没有半点儿别的想法?

就当他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越是爱慕沈雁清,就越是担忧对方会对他人有意。

纪榛再问:“还有呢?”

沈雁清闭了闭眼,再睁眼时里头只剩下漠然,“够了,今夜我去东厢房就寝。”

二人的院落有主厢房和东西两个次厢房,每有争吵,沈雁清便会与纪榛分房睡。

纪榛好不容易盼来沈雁清,哪能让人就这么走了,气道:“你不准去。”

沈雁清脚步不停,手已然搭在了门栓上。

纪榛慌了,没多想便说:“你若走出这扇门,我就.....”

他还没想到拿什么措辞来阻拦对方,沈雁清回眸冷笑,“怎么,这次是要找你父亲还是兄长告状,好让他们在朝堂上参我一本?”

纪榛并未往这方面想,但早些年他确实也做过这等事,难以回驳。

“你参我什么?”沈雁清抬眸,眉目犹如冷峭冰山,“怪我与你分房而眠,还是疑心我与他人有染。纪榛,你除了拿纪家的权势压人,还会什么?”

纪榛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又羞又恼。

沈雁清收回目光,“既如此委屈,便早不该来招惹我。”

话罢,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

今晚是吉安守夜,他在外头就听得屋内争吵,捂着耳朵不敢细听。如今见到沈雁清出来,一吓,也不敢拦,等沈雁清走远了,才慢慢地挪到房中去。

只见纪榛满眼通红站着,吉安见怪不怪,叹道:“公子,沈大人走了。”

纪榛用力地吸一口气,他想砸了手边的瓷器,又怕乱撒气传到沈母耳朵里再叫他去跪祠堂。忍了又忍,只握紧了拳,说:“他走了,难不成我就不能跟上吗?”

吉安劝说:“夜深了,明日再找沈大人吧。”

纪榛偏偏不,他蹬蹬蹬地走到塌边,松松垮垮地披了外袍,随手系了。

吉安是纪榛的兄长拨给纪榛的,与纪榛一般年岁,却比自家公子心性成熟不少,此时见纪榛磨磨蹭蹭没有出去,上前说:“公子,还是歇下吧。”

纪榛垂着脑袋,气馁地小声说:“他是真心厌恶我。”

吉安想安慰两句,纪榛却已经扯出一个苦笑来,“不过就算他再讨厌我又如何,他还是与我拜过天地,合过庚帖.....”

死后,他们是要同葬夫妻墓的。沈雁清这辈子、下辈子都别想摆脱他。

如此一想,纪榛又不是很难过了。他三两下合上外袍,在吉安无奈的眼神中出门追上沈雁清的步伐。

纪榛站在东厢房门前,透过薄窗看里头摇曳的烛光和朦胧的身影。

有夹杂着细雨的凉风吹过,冻得他微微打了个颤。他一咬牙,抬手推开了未落锁的房门。

沈雁清已执卷靠在塌沿,对纪榛会寻来没有丁点儿惊奇。可抬眼瞧见对方的打扮,外袍松散地披在身上,连腰带都没系,竟是这副尊容就在院内走动,眉目顿时一沉,低斥道:“衣冠不整,成何体统。”

纪榛料到沈雁清不会给他好脸色,但被这么一责,仍有几分枉屈,“院里又没有外人。”

八个奴仆皆是贴身伺候他的,当然算不上旁的人。

沈雁清闻言神色冷却,不过没再执着于此,只道:“你来做什么?”

纪榛咬着唇不说话,脸颊泛红。

“如果你还想说些拈酸吃醋的话,我不愿听,你回房吧。”

被下逐客令的纪榛杵着不动,“这里亦是我的住处,今夜我也要睡这儿。”

“好,”沈雁清起身,“那我回房。”

纪榛气结,“你.....”

沈雁清已来到他面前,撩他一眼,“我什么?”

纪榛没来由的面红耳赤,大着胆子去抓沈雁清的手,声音没什么底气,“你不要走。”

沈雁清无言,对上纪榛闪烁的眼神。

任凭是谁瞧见这一幕的纪榛,只会想到发浪二字。

可沈雁清仿若木人石心,对眼前人隐隐的渴慕视而不见,淡淡道:“你究竟想如何?”

纪榛不信对方不知他的想法,无法是要看他出糗罢了。于是他忍着羞赧,像往常的许多次那样,喃喃细语,“我想要.....”

他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眼睛,最后一个字轻得近乎不可闻,“你。”

纪榛瞧见沈雁清的唇角微抿,以为事成,就握着沈雁清的手往他的衣襟里摸。

沈雁清没有阻止,可在他准备贴上去时,却低声嘲道:“恬不知耻。”

纪榛浑身的热意褪了个干干净净,仿佛真的成了对方口中寡廉鲜耻之人,手一抖就要往后退。

沈雁清却眼疾手快地重新握住他,两人离床榻不过三两步的距离,他顷刻就被摁倒在软榻上,懵懵然地看着烛影中的玉容。

红被翻滚,一颗通体莹白的荔枝横陈其中。

白是羊脂玉,红是软胭脂,两种极端的颜色,如一卷春画呈在眼前。

纪榛受不住沈雁清打量的视线,赧然地想抬手遮挡。沈雁清却不让,摸得一手柔腻,最终掐住他的两颊晃了晃,哪怕到了这时语气亦是平稳的,“又去黄莺楼了?”

黄莺楼是京都有名的戏馆,也做皮肉生意,里头的小唱个个嗓音清脆,面容姣好。

纪榛在黄莺楼有个“相好”叫小茉莉,与沈雁清成婚后,小茉莉赠了他不少春宫图。可以说,纪榛所有床笫之欢的纸上知识都来源于那些秽图,甚至于他和沈雁清如愿圆房也多亏了小茉莉从坊间弄来的禁药。

当然,如今回想起来,纪榛着实觉得他当时做得不够厚道。不过若不是成婚两月沈雁清都对他避之不及,他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纪榛有些不解沈雁清在这时提起黄莺楼,如实回答,“没有。”

那次禁药的事情后,沈雁清严令禁止他再去找小茉莉,虽然他偷偷去过几回,也全被对方抓包,此后就不大敢造次了。

好在他早早为小茉莉赎了身,也不用太担心小茉莉会给人欺负了去。

沈雁清微凉的掌心贴在他的心口处,“哪儿学的?”

纪榛思忖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说的是方才让对方探他衣襟的事情,支支吾吾,“之前,之前看的.....”

沈雁清明知故问,“看的什么?”

纪榛脸红得像炭火,咬唇,凑上去想亲沈雁清的唇。

沈雁清果不其然避开了。

三年,无论在榻上如何缠绵悱恻,沈雁清像是有意提醒一切都是他一厢情愿,亲吻是一次也没有的,连碰一碰都不曾。纪榛想了很多法子偷亲,每次都先被察觉,这次偷袭自然也未能成功。

他难受得鼻尖泛酸,好在沈雁清不再追问他看什么之事。

他改而去亲对方的其它地方,突起的喉结、修长的颈子、光洁的肩头.....

纪榛没能吮吻多久,沈雁清用的力度很重,不一会儿他就如风中蒲柳一般被撞碎了,意乱情迷连自己是谁都不知晓。

他迷乱地望着上方下颌紧绷的凤貌,一颗心颠来倒去,归途只向一人。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春日青阳,街巷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今日新科状元郎沈雁清骑马游街,无人不想一睹这天资少年的风采。

一大早街面的酒楼就堆满了宾客,皆抻长了脑袋,怕一个不留神就被挤下去,赞叹声如潮,一声叠过一声。

沈雁清,都御副史独子,三岁识千字,五岁熟读经书,八岁作诗,十三岁出师,十八岁乡试中解元,次年春闱称会元,殿试得天子赞不绝口,点为状元。

大衡朝建国百年,往前数三元及第者唯仙逝的先帝太傅而已。如今沈雁清方及弱冠就一举拿下三元,竟比天子太傅还要早两年,如何不叫人拍案叫绝?

一时之间,沈府门前日日宾客如云,媒人踏破门槛,沈雁清成为京都最炙手可热的对象。

听闻开国老将军王蒙有意将曾孙女交付给沈雁清,老将军年近八十,手中握有五万精兵,是响当当的英豪。其子其孙亦在朝中为重臣,沈雁清若真能与王家结亲,定能平步青云,成为大衡朝新一届风云人物。

“来了,来了!”

随着一声声清脆的铜锣声,众人只见长街尽头别红花的白马哒哒而来,端坐于马背上的正是新科状元沈雁清。

他头戴乌黑状元帽,正中镶一颗红玛瑙,两边金黑帽翅在日光下耀动,身穿红锦袍,披红挂彩,脚上一双金线长靴,龙姿凤采,风骨卓越,神宇似仙。

左右两侧有小卒敲鼓鸣金,大声吆喝,“新科状元郎沈雁清,到,众人退——”

有妇人惊呼,“好俊俏的状元爷!”

花楼的姑娘倚栏巧笑,手执花篮,待沈雁清行至楼下,纷纷掷出香草雅花。

满街欢声笑语中,有一轻巧身影越过层层人群,挤到最前头,身后跟着的随从被冲散,大喊道:“公子,等等我们。”

纪榛哪管得来他们,哪里最热闹就往哪里去,他回身一笑,“你们太慢,我不等你们了。”

他今日听闻沈雁清要游街,紧赶慢赶还是晚了,马车挤不进来,只能徒步而行。

纪榛听过沈雁清的名号,也偶然远远瞧上两眼,当时只依稀觉得那人长得实在太好,芙蓉月貌、琼玉身姿,却不曾真正与之交谈。

沈雁清父亲是四品官,他虽因为才气早早就在京都闯出名声来,却仍够不着国子监的门槛。而纪榛的父亲乃当朝内阁首辅,小小年纪就因显赫的家世与皇室旁支共读。

二人父亲同在朝中为官,但就读之地不同,往来之人也不同,自然也就没什么交集。

但纪榛却奇异地记住了这个仅有过几次照面的沈雁清,且听闻沈雁清连中三元竟觉得是理所应当的,好似那人生来就是人中龙凤,要来这人间翻云弄雨。

沈雁清游街,他定要挤到最前头去瞧个清楚。

“让让。”纪榛卯足了劲用肩膀顶开前头的人,累得胸膛起伏,额头也出了一层薄汗,总算钻出了人群。

铜锣声震天响,炸在纪榛耳边,小卒再高声喊:“新科状元郎沈雁清,到,众人退——”

纪榛迎着春日看向几步开外的沈雁清,薄阳落在马背的身姿上,似有谪仙入凡来。

沈雁清手中拿着一朵鲜艳的牡丹花,那是花楼的姑娘所掷,他微微垂首嗅花香,又抬眸浅笑。

纪榛只觉得人比花艳,沈雁清的红袍映入眼底,似有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飞进他的心间,敲开了懵懵懂懂的雏壳,有千丝万缕的芬芳倾巢而出。

人声鼎沸中,他却只听见了自己如鼓鸣的心跳声,响得他不得不抬手捂住胸口,唯恐一颗跃动的心跑到众人面前。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竟引得沈雁清注意。

沈雁清与他对视上,眸中依稀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惊艳,不知是否认识他,朝他轻轻颔首,然后将艳丽的牡丹花丢向他。

纪榛一怔,抬手接住,像被绣球砸中一般的惊喜。

他眨一眨眼,沈雁清已经收回目光,骑着白马走向街前。

纪榛呆呆地站在原地,学着沈雁清闻花低头轻嗅,闻得一鼻花香。

他像被魇住了,痴然地望向只剩下一个背影的沈雁清,天边云霞璀璨,他却只能看见一抹如火的绛红。

烧啊烧,焚透他的五脏六腑。

吉安和随从终于找上来,见他一动不动,吓得拿手在他眼前晃,“公子,怎么了?”

纪榛茫茫然回不了神,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他生在贵胄之家,就是天下最珍贵的珠宝递到他面前他也只当石头玩。

可沈雁清却只用一朵牡丹花就勾了他的心魄,叫他魂牵梦萦,眠思梦想。

怪只怪这日春色太好,轻易叫人春心泛滥,瞬息起情念。

天蒙蒙亮时,睡得迷迷糊糊的纪榛转醒,揉着眼睛看昏色里颀长的背影。

沈雁清已穿戴整齐,黛蓝的宽袍,前方印流云野鹤图,墨色丝绦勾勒出劲瘦的腰身,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戴朝帽。窗外绰约的朝日从他轮廓清雅的侧脸流淌而下,犹如雨露落在琼玉上,飘飘若仙。

纪榛看迷了眼,他盯着沈雁清挺阔的腰背,昨夜荒唐的一幕幕浮上心头,两颊绯红地躲进了被褥之中。

距上回二人交欢已有足足七日,沈雁清是极为克制之人,在此事上并不热衷,每次都是纪榛主动开口。纪榛毫不怀疑,如果他不先迈出那一步,沈雁清怕是永远都不屑于碰他。

他其实也未必真不知耻,非要使出浑身解数缠着沈雁清上塌,只是似乎除了这事,他也找不到让沈雁清与他亲近的方法。

沈雁清书房里挂着亲手提的“克己慎行”四字,他的行为处事亦奉行着这个准则,淡欲、寡言、不论事、少是非,真真正正的大雅风范,就连在床事上也颇有君子作风。

纪榛被家中养得骄纵,吃不得一点苦头,至多两次就哭着求沈雁清停下。

沈雁清不恼不怒,也不勉强,他开了口就即刻抽身离去。纪榛既欢喜沈雁清的体贴,又伤神只有他一人在沉沦。每每办事,沈雁清都不让他抬头,他的脸半埋在被褥里,想要回头瞧一瞧对方是何神态,才有动作就被掐住后颈肉动弹不得。

后来他也就破罐子破摔地不去探查,怕见到对方冷若霜雪的眼睛和寡淡的神情,浇灭他的一腔热情。

纪榛曾听小茉莉说过,两情相悦之人恨不得日日于榻上牵缠,而沈雁清心中无他,自然也就当作完成任务一般与他行夫妻之事。

他脸颊的红晕稍退,正对上沈雁清清浅的眼神,不再多想,小声说:“路上小心。”

昨夜春雨淋漓,今日路面怕是泥泞不好走。

沈雁清颔首,正欲出门,纪榛又从床上坐起来,带着点忐忑,“前日我兄长送了翅鲍来,我让下人炖着,你散值回来吃一点好吗?”

怕对方拒绝,他又献宝一般,“是极好的翅鲍。”

沈雁清在翰林院当值,任翰林学士一职,五品官,协助管理文翰事宜和考议制度,通常是申时末散值。三年一度的春闱将近,沈雁清诸事缠身,近些日子都要酉时中才能回府。

纪榛殷殷地望着沈雁清,半晌,对方才极轻的嗯了声当是回应。

他喜出望外,还想说点什么,可沈雁清已经离开了厢房。

纪榛在榻上坐了回,想起今日需得向沈母问安,一刻不敢耽搁,唤来吉安打水梳洗。

吉安早早在外候着,端着温水进内,见纪榛面带笑意,也为自家公子高兴。

他跟随纪榛来沈府多年,纪榛虽不至于郁郁寡欢,但笑容确实比在纪府时少了不少。

老爷纪重和大公子纪决疼爱乃至溺爱纪榛,纪榛十七岁以前,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想摘天上的月亮、捞海底的明珠,父兄也会想法子交到他手中。他千万宠爱集于一身,偏偏在沈雁清这里碰了壁。

大衡朝民风开放,素有双男成婚的先例,可自打纪榛和沈雁清成了亲后,流言蜚语也随之而来。外人皆道脑袋空空的纪榛配不上光风霁月的沈雁清,将他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柄,纪榛起先还会与人争吵,被嘲讽得多了也渐渐懒得搭理。

可吉安却听不得别人说他家公子一句坏话,皇孙贵族他不敢得罪,寻常百姓他非要上去辩争几句。

要他说,他家公子家世显赫,自幼就是人见人夸的好样貌,莫说配状元郎,就是配皇亲国戚也绰绰有余。

吉安不免得想起那和自家公子订过娃娃亲的小侯爷,倘若当日纪榛不悔婚,如今沈雁清见了纪榛也是要作揖称一句侯爷夫人的,哪轮得到他一个五品官如此肆行?

小侯爷蒋蕴玉脾气虽坏了些,却是俊美无双,且与公子是青梅竹马,两人成婚,打打闹闹几年,想必也能举案齐眉.....

“吉安,你龇牙咧嘴的做什么?”

纪榛方擦净脸,就见虎头虎脑的吉安咬着牙一副要与人打斗的架势,顿觉趣味。

吉安把湿布丢进铜盆里,“那沈夫人又不知道要找什么由头训公子的话了。”

纪榛也苦恼地叹气。

当年他借用父亲强权对沈雁清逼婚已惹得沈家人对他深恶痛绝,其实还有几件事让沈家父母耿耿于怀。

沈雁清连中三元之后,开国老将军王蒙曾托人上门说媒,本来都有眉目的事情了,硬生生被纪榛搅黄。如此还不算,父亲纪重一开始的意思并非让纪榛嫁与沈雁清做男妻,而是胁迫沈雁清入赘纪家。

沈夫人听闻这件事,气得一病不起。纪榛不仅断了沈雁清与王家的姻缘,还要她的独子入赘,简直是欺人太甚,本来欢天喜地的沈家被一个纪榛搅得天翻地覆,她如何能不记恨?

后来是纪榛不想沈雁清难做,才劝说父亲打消入赘的念头。

如愿嫁给沈雁清后,沈母记挂纪榛所作的桩桩件件罪事,这三年时不时就要让纪榛难堪一回。

如果是旁的人纪榛绝不会乖乖听训话,可那是沈雁清的母亲,他若是有所不敬,恐惹得沈雁清对他更加不满。

是他痴缠沈雁清,如今种种都是他该受的。

纪榛用过早膳,与吉安一同前往沈母的院落,一路上奴仆皆低首问候:“少夫人。”

他听着这一声声,又思及沈雁清应承与他一同用晚膳,决心无论待会沈母说些什么皆当作耳边风。

婢子进去传话,沈母有意晾着纪榛,他在外侯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得以入内。

沈母年逾四十,上了年纪亦是美人,只是面容端肃,瞧着并不好相处。

纪榛行礼道:“母亲安好。”

他对待自家老父都不曾如此敬重,沈母迟迟不应,也恭恭敬敬地盯着自己的鞋面。

片刻,沈母才开口,仍是那些为人妻要贤惠温良的大道理。纪榛左耳进右耳出,心思飘到天边去,一会儿想翅鲍要怎么个炖法,一会儿想沈雁清现下在做什么.....

沈母叫了他两声他才茫然抬头,“您说什么?”

顶头的妇人面露怒容,勉强压下责问的话语,对婢女一摆手。

几个婢子拿着卷好的画卷站在纪榛面前,纪榛不明所以,等画幅散开,每一卷里头都画着一个美娇娥,环肥燕瘦,各有千秋。

纪榛喜美人,无论男女,真心夸赞道:“母亲从哪儿收罗的美人图,甚是好看。”

他绕着画相欣赏起来,越看越是喜欢,正打算向沈母讨要一幅拿回去细细品味,听得沈母说:“你与雁清成婚近三年,也是时候给他纳个侧室了。”

纪榛一怔,看向沈母,“母亲何意?”

“沈家只雁清一条血脉,自要添丁添福。你虽为沈家媳妇,到底是男儿身,无法孕育子嗣,丈夫不提,你心中也要有数,念你年岁还小,不懂事宜,我替你做主。”

纪榛原想今日听完训话就相安无事,未料到沈母拿这事做文章。他顾不得尊敬长辈,反驳道:“沈家人丁确实单薄,母亲如此懂礼数,怎么不替父亲多纳几个侧室,为沈家添福?”

他虽不是能言善辩之人,但除了心甘情愿在沈雁清那里吃瘪,旁的人他还是可以堵两句的。

此言一出,满室凝重。

沈母脸色骤变,狠狠拍桌,“放肆!”

纪榛心知方才的话是大不敬,他一说完也有几分悔意,但覆水难收,他只得接着道:“母亲,有我在一日,沈雁清绝不可能纳侧室,此事没得商量。”

沈母美目圆瞪,“你怎知雁清的想法,他被迫与你成婚已是无奈,你难不成还要他此生膝下无儿无女,无人送终吗?”

纪榛抿唇,“他若死我前头,我给他守灵,若我先离世,他爱娶几个就娶几个。”

除非他死,否则他定不会让沈雁清染指旁人。

“你竟然诅咒我儿子死。”沈母气得发抖,连话都说不利索,“好得很好得很,这就是雁清娶的好妻子,来人,开祠堂。”

纪榛咬了咬牙,仍是直挺挺站着。

“你到祠堂跪对列祖列宗反省,什么时候改口了再出来。”

纪榛头也不回地出院。

吉安听见自家公子又要被罚跪祠堂,恼道:“我定要告诉大公子。”

纪榛拦道:“别再让哥哥担心了,跪一跪不碍事。”

不等吉安回话,他又说:“你吩咐小厨房把翅鲍炖上,今晚沈雁清要过来用膳的。”

劝了吉安瞒住兄长,他跟着婢子来到沈家祠堂,直直跪在了蒲团上。

纪榛望着沈家的牌位,其实心里有些害怕他们怪罪自己断了沈家的香火,但怕归怕,他就是跪到一双腿废了,也不可能改变主意。

纪榛从早跪到晚,跪得头昏脑胀,眼见快到沈雁清散值的时辰,才有几分焦虑。

他揉着酸麻得刺痛的双腿,正想让婢子去唤吉安,却见吉安一脸苦相站在大门前。

“可是沈雁清回来了?”

吉安摇头,“公子,沈大人差人传话,今日翰林院公事繁多,赶不及回来用膳了。”

纪榛盼了整整一日,盼来这么一句,一时觉气血翻涌,恨恨地拿拳头砸了几下蒲团。

“吉安,扶我回院,我们自己喝汤。”

吉安诶了声上前扶住站都站不稳的纪榛,心疼得不行。

出祠堂时,婢女怯怯道:“少夫人,夫人还没有让你起来.....”

纪榛瞪她一眼,小姑娘缩着脖子不敢再阻拦,目视着纪榛踉踉跄跄离去。

沈雁清方回府,下人就将今日之事全盘托出。

他面色淡然回道知晓了,先去了趟母亲的院落。

沈母还在气恼纪榛擅自离开祠堂,一见到沈雁清便冷笑,“你那好妻子本事通天,连婆母都不敬。”

沈父亦方下朝回来,听闻此事也是愤愤,一甩袖子坐在主位上生闷气。

沈雁清心知父母不喜纪榛,倒也没有为纪榛说话,只是迂回道:“他不过弱冠,心性稚嫩,口出妄言,让母亲劳心了,今夜我定会好好教导他。”

“你二十之时都中状元了,心性稚嫩,我看他是被纪家宠得无法无天。”

沈雁清不辩驳,“往后我不让他到母亲跟前惹您生气就是。”

沈母哼声,“你当我乐意见他,还不是为了你。”

说着,让婢子将画像呈上,还未言明,沈雁清心如明镜,掠了画像几眼,赶在母亲前头道:“春闱将近,翰林院公务繁忙,我无心牵挂儿女私事,母亲的一番好意我心领了,这些画像还是暂且收起来吧。”

“你次次都用这个借口,”沈母不悦,“难不成你真想守着纪榛过活?”

沈雁清轻笑,“父亲常常教导我要以仕途为重,我如今在翰林院当值,正是升迁之际,母亲亦知我志在鸿鹄,若被私事缠身,恐无法一心为朝廷效力,于我,于沈家皆无益处。”

沈母这才勉强断了心思。

沈雁清又说:“往后母亲也少与纪榛往来,他太孩子气,等长成些再让他侍奉母亲左右。”

沈母听出儿子话语中对纪榛的袒护之意,嗔道:“你便惯着他吧,真要叫他把我们沈家闹得鸡犬不宁了。”

哄好了沈母,又与沈父议论了些公事,沈雁清这才告别。

裕和这些年跟在沈雁清身旁,深知清官难断家务事的道理,自家大人夹在双亲和妻子之间,那可真是比处理最繁杂的公务还要棘手。

眼见沈雁清三言两语抚顺二老怒气,裕和佩服道:“还是大人有办法。”

沈雁清一出院落便收了笑意,抬手轻揉眉心,难得地打了个趣,“这话等我回院后你再说吧。”

裕和明晓,嘿嘿一笑,“少夫人最听大人您的话,您哄一哄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沈雁清轻飘飘看他一眼,“你倒是了解纪榛。”

裕和轻咳,“整个京都谁人不知少夫人对您死心塌地。”

沈雁清没有接裕和的话,迎着月色往住处而去。

主院。

纪榛拿调羹搅着青花盅里的炖汤,鱼翅和鲍鱼炖得软烂,汤汁香而不腻,很是可口。但他却不似在品味珍馐,而是在喝什么苦药,清秀的眉眼微微皱着,一脸怏怏。

他把瓷勺叮地丢进盅里,拿嫩杨柳做成的软刷沾了用各种名贵香木磨成的粉末洁了牙,又拿薄荷水漱过口,道:“撤了。”

吉安望着一桌子没怎么动过的佳肴,劝说:“公子,再用些吧。”

纪榛摇头,伸手去揉自己的腿。他跪了整整三个时辰,到现在还没有缓过来,动一动就像有蚂蚁在啃食他的骨肉,又酸又痛。

婢子将膳食都端下去,吉安扶着纪榛坐到塌上,说:“我给公子洗脚再锤锤腿。”

纪榛虽是娇生惯养长大,但吉安自幼跟着他,情分到底不同于旁人,这些粗话寻常时候他是不会让吉安做的。可他的腿实在酸得厉害,想了想指向一旁,“那你拿个小马扎坐。”

吉安搬了马扎坐在纪榛脚边,让婢子端热水进来,替自家公子脱了鞋袜,将一双脚往铜盆里浸。

酸麻劲从脚底往上钻,纪榛倒吸一口凉气,后怕道:“我不会变成瘸子吧?”

吉安边洗边愤愤地说:“公子若真跪出毛病,非要让沈家上下付出代价不可。”

纪榛丧气地垂着脑袋,这话要是传到沈雁清耳朵里,定又要觉得他仗势凌人了。他不欲再说这茬,由着吉安给他洗净了脚擦干,又抬着他的脚放在腿上揉捏。

酸劲过去便是痒意,纪榛忍不住倒在榻上笑,笑声清脆,说话断断续续的,“轻些,轻些,我痒.....”

吉安按着纪榛的小腿,问:“这个力度可好?”

纪榛还是笑,想把脚缩回来,一个不留神轻踹在吉安胸口。吉安险些摔倒,只好抓着他的腿重新坐回来,用的力气收不住,在纪榛的小腿上留下几个红指印。

纪榛还是躺着不动,脚一晃一晃的,高兴地说:“好像不那么酸了。”

吉安喜道:“那我再给公子揉揉?”

纪榛说好,抬手去玩榻上的流苏,小腿仍横在吉安的腿上。

沈雁清和裕和还未进屋,就听得房中传来笑声,伴随着什么轻些,慢些的低语.....实在是引人遐想。

裕和大骇,看向沈雁清,自家大人神色虽未变,唇角却微微抿直了。他跟随沈雁清多年,对方常年喜怒不显于色,如此细微的变化已能瞧出心中波动。

裕和本想溜之大吉,沈雁清先一步推门而入。

房中场景一览无余,纪榛褪了短袜躺在软榻上,长袴卷至膝盖,露出修长白皙的小腿,一双皓白的脚搭在吉安身上,而吉安的手正捏着小腿肚,看情形已揉了不少时候,甚至已经有了印记。

沈雁清垂着的指微动,满目沉寂。

纪榛听见声响,用手肘撑起半边身体,与沈雁清相视。不知为何,他觉着沈雁清的眼神比之往常还要冷厉三分,竟让他有些打怵。

吉安正想起身给沈雁清行礼,可纪榛在气头上,拦道:“继续按。”

沈雁清的视线落在纪榛白得晃眼的小腿上,启唇,“我有话和少夫人说,出去。”

“吉安是我的随从,又不是你的,做什么要听你的吩咐。”

纪榛今日受了大委屈,像只挥舞着爪子的兽,做出了防御姿态。

沈雁清眼眸微阖,“裕和。”

裕和得令而来,会意地给吉安使眼色:主子的事情,你掺和什么?

吉安犹豫一会儿,到底不想因自己让二人再生龃龉,遂松开纪榛说:“公子,我去倒水。”

纪榛没再阻拦,将腿缩回来,盘腿坐着。

门一关,纪榛仰着脑袋,撒气道:“沈大人言而无信。”

沈雁清还在看纪榛光洁的小腿,纪榛养尊处优,身上的皮肉无一寸不细嫩,稍稍掐一掐就要留下红印子,没个两三日难以消退,这点沈雁清是深有体会的。现下小腿肚几个指痕清晰可见,着实碍眼。

纪榛等不到对方出声,以为自己占了上风,乘胜追击,“怎么,被我说中了,沈大人理亏得不敢回话了?”

沈雁清几步上前,居高临下望着他,他仍扬着下颌,一脸得意,浑然不知“大祸临头”。

“晚膳一事我已差人前来告知,算不得失信。”沈雁清垂眼冷瞧他,“而你不敬尊长,要如何弥补过错?”

纪榛还未争辩,沈雁清更大一顶帽子扣下来,“身为人妻,却松衣解袴与外男共处一室,实属行为失端,想来祠堂你是还没有跪够。”

“吉安是我的贴身随从,算什么外男.....”

话是这样说,可纪榛却心虚地想要将赤着的腿藏起来。

沈雁清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脚腕,他急得挣扎起来,“放开。”

他越是扑棱,擒在他腕上的桎梏就越紧,酸麻感卷土重来,不由得哽声说:“你也要罚我跪祠堂,好啊,那就跪死我算了,到时看你怎么跟我爹和哥哥交代。”

他提起纪家人,沈雁清眉目愈发冷峭。

纪榛却毫无察觉,鼻翼翕动,又嘟囔着改了口风,“我才不会死呢,我死了,你就要娶别人,你休想如愿。”

沈雁清一个转身,纪榛也换了姿势,岔开腿坐在沈雁清腿上。

“我若偏要娶,你拦得住我?”沈雁清一手搂着细韧的腰,一手捏着柔软的两腮,冷然地盯着纪榛发红的眼尾。

纪榛眼热鼻酸,沈母提起是一回事,亲耳听见沈雁清说要纳侧室,又是另一番钻心滋味。他咬了咬唇内软肉,气结道:“你如果敢娶别人,你大婚之夜我就一杯鸩酒喝下去,让你沈家红事变白事.....”

他口口声声离不开一个死字,听得沈雁清胸腔无端端有些躁动。

还未细思郁气从何而来,沈雁清手起手落,一掌狠狠拍在圆润软肉上。

纪榛臀*一痛,诧异地瞪大了眼。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被人打过屁股,又惊又羞,“你竟敢打我。”

“你有错在先,我自要好好教导。”

纪榛扭着腰想逃,沈雁清又重重拍了几下。他不受痛,起先还张牙舞爪命令沈雁清停下,后来臀*像被打肿了,疼得他一抽一抽的,声音就变了调,“别打了,疼.....”

沈雁清冷面冷心,将他掼在榻上,扒了他的长袴用掌心抽打。

不过十下,纪榛哭出声来,连连告饶,“我错了,我知错。”

沈雁清只见被打之处已然满是高高肿起的指痕,比小腿肚的痕迹要重得多得多,这才收手,吹灭了烛,与纪榛同被而眠。

纪榛疼狠了,又不好意思去揉,往沈雁清怀里钻,刚被教训过却还不忘放狠话,“不论是男是女你都不准再娶,否则我定不放过你。”

沈雁清这回没再激他,掌心附在被拍打得滚烫的软肉上,不轻不重地揉着,像在为他缓解疼痛。

对方打一个巴掌又抛一个甜枣纪榛就高兴得找不到北。

他想,或许日子一长,沈雁清对他也不全是厌弃,哪怕只有一点点喜欢,也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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