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两个人到了门诊已经快七点五十了。
闻衍一手拿过白衣，一手打开保温桶，从病房出来的时候着急，也没问老师给带了什么，此时往保温桶里一看，才发现这桶居然有三层，一层小笼包子，一层鸡蛋小菜，最下层还装了一大碗黑芝麻糊。
“楚未，快吃快吃，老师这是给带了多少啊。”
“我先去接壶水吧。”
闻衍塞了一个包子，含含糊糊开口：“等会儿开诊再接吧，先吃。”
说着把一次性筷子塞到楚未手里：“快，先把包子和鸡蛋解决。”
楚未只好一边打开电脑系统，一边吃了包子和鸡蛋。
十分钟，刚好够他们解决掉，八点一到，就有刚才看着他们进来的病人敲了敲门，探进头来。
不等病人询问什么，闻衍把最后一个包子抵到楚未嘴边：“最后一个，快吃，我先开始，你去打水。”
楚未被塞的猝不及防，下意识用右手抵住包子塞进嘴里，指尖蹭过另一层皮肤，他喉咙里涌过一丝痒意，楚未吞下包子，压下那一丝反胃感。
“马上回来。”
闻衍蜷了蜷手指看着他出门，楚未皱眉的动作虽小，但他仍然注意到了，刚才心里一急，手下就失了分寸，暗自掐了掐指尖，闻衍几下收拾了餐具，招呼病人进来。
“没事儿大夫，您吃完再开始。”
闻衍笑笑：“谢谢您了，吃完了，咱这就开始。”
楚未磋磨着指尖，随着水壶接满，“咔哒”一声盖上壶盖，他放下手，同时也忽略掉那股似有若无的濡湿感。
回到门诊时刚才在门口张望的病人还没看完，楚未熟练的点开病人信息，接过闻衍递过来的病历本往电脑上记录。
因为昨天晚上的车祸，门诊也来了不少应激的病人，普通的应激反应还好，预约心理治疗介入几次就好了，然而有基础心理疾病的病人就没这么好治疗了。
“昨天本来都好好的，出去玩了一天，晚上回来的时候，他爸爸看他状态不错，就说让他练练车，谁知道，在路口等红灯的时候，后面的车突然就撞上来了。”
讲述病情的中年女人声音里带着哭腔，时不时擦一擦眼泪，楚未从抽屉里拿出面巾纸递过去，家属轻声道谢后接着说。
“我们左边是一辆电动车，侧边的那辆车被挤上来，那个骑电动车的人，就被挤进来了，孩子爸爸，孩子爸爸护在孩子前面，现在还在监护室。”
家属努力控制好情绪，拉住坐在轮椅上的孩子的手。
“昨天刚出事的时候，孩子只是情绪很低，一直没休息，今天天亮我喊他的时候，他就没反应了，不说话也不看我。”
“孩子之前是有抑郁症是吗？”
“嗯，两年前，刚上研究生没多久，因为导师、学习压力各方面，半年前孩子才告诉我，后来就休学了。”
“以前出现过这种情况吗？”
“没有，以前最严重的时候也只是整天躺在床上，但还能正常吃饭，说话也会回应，但休学以后，他一直在好转，最近一周几乎和以前好的时候没什么差别了，谁知道，谁想得到就只是出去玩了一天……”
闻衍忙安抚家属的情绪。
“孩子之前明显好转了就说明当时的治疗是有效的，这次是因为受到了刺激所以才这样，木僵状态，是抑郁症比较常见的一个现象，您也不要太着急，也许是因为父亲出事了他很自责才会这样，他昨天晚上有说过类似的话吗？”
“有，有的，”家属急切点头，“他爸爸进抢救室的时候，他有自言自语说‘当时如果没有开车，如果是爸爸开车的话，就没事了’这种话。”
“好，那我们就找到原因了，”闻衍转头看看病人，病人依旧没什么反应，他接着问到：“孩子父亲现在情况还算稳定吗？你一个人照顾得过来吗？”
“现在还好，已经脱离危险了，我公公婆婆他们早上从家里过来了，现在他们照顾我老公，我照顾孩子。”
“那就好，孩子基本没什么外伤，我看了你们做的检查，都没什么大问题，我的建议是转到我们科来治疗，我们的护士对这种情况的护理方法更熟悉，也更方便我们观察孩子的病情变化。”
“那住院之后是您来负责吗？”
“对，我直接负责，我的上级大夫杨婉教授也会参与治疗。”
“我们之前一直是在郊区的那个专科医院看的，现在，也不好过去，治疗方案会怎么定？”
“他之前的病历您都有保存吗？”
“有的，今天我公公婆婆都带过来了。”
“那就没问题，我们会参考之前的方案，但他现在不吃东西，开始要用针剂、输液这些治疗，还有肠外营养。”
家属看着孩子纠结片刻，擦着眼泪点了点头。
“好，我们转科，谢谢你啊大夫。”
“没事，您也要注意身体，现在您才是这个家的支柱。”
“是，我知道。”家属吸了口气，语气也比方才更坚定了。
安排好转科的手续后，女人推着一直没什么反应的病人出去了。
楚未遥遥看着这一对母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有几分走神。
闻衍轻轻敲了敲桌面：“怎么了？”
楚未回神，眼里还有未散尽的怀念与悲凉。
“没什么，就觉得，”楚未笑笑，“怎么总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呢……”
闻衍还未来得及探究楚未低垂的眼帘掩盖了什么，下一个病人已经进来了，他压下内心的想法，再次进入工作状态。
……
接触了一上午的应激病人，两个人都颇有些疲累了。
闻衍伸了个懒腰，从柜子里拿出保温桶，黑芝麻糊还温着。他推了推保温桶，看向楚未。
“喝点儿？”
“不饿，师兄你……”
话没说完，肚子里叽里咕噜一阵，闻衍没忍住笑出了声。
“不饿？”
楚未按了按肚子，脸红到脖颈。闻衍没再逗他，继续推了推保温桶。
“喝点儿吧，喝完请你吃饭。”
楚未接过保温桶，倒出一小半芝麻糊，剩下的推回了闻衍面前。
“老让师兄请多不好意思，还是……”楚未不知想到什么，咽下“不用了”三个字，转口说到：“还是我请吧。”
闻衍察觉到了他刚才的未尽之意，没再推辞。
“也行，那咱去哪儿吃？”
楚未喝着芝麻糊慢慢回想。
“嗯……医院对面有一家烤鱼还不错，他们家是酱香烤鱼，自己撒辣椒粉。”
“好，”闻衍起身脱掉白衣，收起保温桶，玩笑道：“契合了咱俩的口味，真不容易。”
楚未不轻不重的玩笑回去：“看来咱俩不适合一起吃饭。”
闻衍装作没听懂，笑着否定：“不不不，鸳鸯锅解决一切。”
“除了鸳鸯锅就没什么了吧。”
“局限了吧，炒菜，烧烤，肯德基，西餐，韩餐……”
楚未锁上门转身，在嘴边横着拉了一道。
“可以了，我记下了。”
闻衍看着他无奈的神色轻笑：“清淡的我也可以吃啊，只要好吃。”
“真的可以了师兄，”楚未略拖长了声音，“知道你真的很好养活了。”
闻衍故作正经地点头：“知道就行，以后机会多的是。”
楚未敷衍地笑笑，没再应下什么似是而非的承诺。
——
进店的那一刻，闻衍吸了吸鼻子。
“闻着就好香啊。”
“嗯，之前组里小聚的时候来过这里，鱼也很新鲜。”
两个人来的有点儿晚，店里已经空了几个座位，他们挑了一个靠窗的坐下，点了鱼等着。
昨晚车祸的地方就在前面的路口，虽然已经清理了事故车辆，但现场仍有撞击的痕迹。旁边几桌都在议论车祸的事，闻衍撑着下巴假装看手机，余光瞟着对面的楚未，犹豫了一会儿，状似无意地开口。
“今天那个木僵的病人，你好像挺在意的？”
楚未从手机里抬起头，停顿了一会儿说到：“也没有，只是觉得，好不容易从一个磨难里挺过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命运又把他们推进了另一个磨难，挺无常的。”
“世事无常，不过总会挺过去的，不是吗，他父亲的情况还算稳定，他本人也即时接受了治疗，母亲也很坚强。”
楚未笑着看了他一眼，像是否定，又像是轻蔑。
“是吧，一个接一个的磨难，总会挺过去，但什么时候到头呢？”
也许是睡眠不足造成的控制力变差，也许是又激起了自己的什么应激反应，楚未克制不住地接着说了下去。
“就像西西弗背着石头上山一样，没有终点，只有背上的石头，谁能知道什么时候结束呢？也许他终其一生，都是在背着石头上山。”
闻衍看着楚未漠然的神情，第一次有了触摸到他的实感。
他斟酌着开口：“但，我们并不仅是为了到达终点。”
楚未话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控，甚至算是刻薄了。
“是啊，事情都是有两面性的。”
不远处服务员端着烤盘往这边走过来，楚未将一次性筷子递给闻衍
“鱼来了师兄，尝尝合不合胃口。”
闻衍错过了继续追问的时机，服务员已经来到了桌边，不适合再谈论什么。
桌上的炉火被点燃，楚未跟他介绍着这条鱼加了辣椒粉应该再烤几分钟，锅里除了鱼哪个配菜更好吃，少见的话多，却也算是作为“东道主”的正常表现。
闻衍没再问什么，方才一瞬间的交心，似乎只是错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