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距离索伦森将我带到这座与世隔绝的岛屿已经过去了两天一夜。
这期间我被安置在一间一尘不染的白色房间里,里面的家具一应俱全,三餐都由护士送进来,唯一需要做的只有每隔六个小时接受一次抽血化验。
我不是没动过反抗的念头,但第十四修正案让军方的囚禁完全合法合规,也就是说,如果我表现出任何暴力倾向,轻则被镇定剂放倒,重则被束缚带捆在床上。一旦医生给我开出精神疾病证明,那么就算我能够逃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
更何况,我不打算逃走。
我一直在回想那个夜晚,阿列克谢最后的眼神像是在说他永远、永远不会原谅我当时的行为,但就像我之前告诉他的,我想要帮忙。
我身上的异种基因等同于一道免死金牌,基地的人不会轻易做出什么伤害之举。既然如此,比起眼睁睁看着阿列克谢被基地带走接受洗脑,不如由我进入敌人的内部,找到他们操纵异种的证据。
这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方法,以阿列克谢的聪明绝不会想不到,只是不愿意这样做罢了。
因为不愿意让我涉险,他放弃了达成目标最快速直接的方法。可我清楚找出真相对他有多重要,那关系到他的人生和信仰,也是支撑他前行的最后动力。
这绝非出于什么罗曼蒂克的牺牲精神,而是为了朋友。
*
囚禁生活不怎么冷清,反而挺热闹。这都要感谢这间房间的原住民,一个自称来自墨西哥的小胖子——盖瑞。
这位仁兄是爱荷华州立大学的大三学生,主修CS专业,还有谷歌和亚马逊的实习经历,可谓是前程似锦,但偏偏选择为科学献身,主动报名来Kraken参加基因融合实验。在我到来之前,他已经在这里待了一年零四个月。
我入住的第一天,盖瑞为我搞了一个热烈的欢迎仪式。我们在一起看了三部《哈利·波特》和两部《指环王》,就从陌生人变成了还算谈得来的朋友。这里提一句,他看上去似乎没有程序员的脱发和早衰倾向,反而顶着一头棕色的浓密卷发,肉乎乎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像短尾矮袋鼠修炼成了人。
他以为我也是志愿者,所以非常贴心地向我转述了研究所的必读守则。
一、房间内有三个360度监控摄像头,我们所有的行动都在中央主控室值班人员的监视之下;
二、进出房间需要经过两道门,一个是普通的不锈钢门,要打开门必须输入正确的密码(密码已经提前告知我们);另一个是堪比银行金库的混凝土密闭门,使用双控组合锁,只有在两位Kraken工作人员同时在场时才能打开;
(“这是为了保护受试者的安全,如果有人变异,至少我们是绝对安全的。”盖瑞如此解释道。
哈,真好笑。如果我变成怪物,猜猜谁会第一个遭殃?)
三、每天上午9:30——1:00,傍晚5:00——6:30可以出门放风。但不被允许与其他受试者交谈;
四、一个房间内最多居住两名受试者,当同居者有眼睛流血、鼻子流血或者呕出胎瘤形寄生体的现象,必须立刻使用房间座机告知护士。护士会将其带走治疗;
需要注意的一点是:出现异常的受试者会变得冲动、易怒且试图隐瞒真实情况,少数还会产生攻击倾向;
五、不要相信异常受试者的话,并尽量远离他们;
六、在发现同居者出现异常后,必须停止使用房间内的餐具、盥洗台和浴室;
七、放风时间内,严禁前往除五层中心花园、六层电子阅览室和超市、七层健身房及医疗中心以外的任何楼层和区域。如有违反,后果自负;
八、如果在午夜时分听到模仿人类的说话声,即使脑海中浮现出诡异的图案,也不必理会,那不会对人产生任何威胁;如果在上午7:00以后听到这种声音,必须立刻向护士或其他工作人员报告;
九、如果误入研究所的其他区域,不要停留在原地;沿着安全出口的标识离开,中途尽量避免发出任何声音。
……
“很多人在违反规则的第二天就消失了,”盖瑞最后耸了耸肩,“我上个室友自从某天出去放风就再也没回来过,那可是在剑桥搞天体物理的高材生。好奇心害死猫啊。”
当时的我忍不住皱起眉头:“即使这样,你们也要留在这里?”
“我嘛,我无所谓。两年前我的家人死在了一次异种入侵事件中, 前一天还通过电话的老爹、老妈和妹妹,转眼间只剩下骨灰坛。所以对我来说,接着上大学也没什么意义,”他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没心没肺以外的表情,“正常人才不会来这里,很多志愿者在报名之前,已经尝试自杀很多次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捧着咖啡杯沉默了一会儿。结果一回头,发现他正歪头看我:“Lulu,你还没说过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想了想:“我得了绝症,没多长时间可活了。”
“啊,”在他发出惊呼之前,我飞快地抬手制止他,“什么都别说,我目前感觉良好。还有,别叫我Lulu,听起来像在喊宠物。”
之后的半天,盖瑞看我的眼神悲伤到仿佛在看一张遗照。直到晚上睡觉前他才又变得正常起来。嘀嘀咕咕地说起了研究所里发生过的各种趣事,什么有受试者吐出了鼻涕虫一样的寄生体啊,某位研究人员熬了三天夜之后满眼红血丝还以为自己成功融合了异种基因直接激动到心梗啊……虽然我满腹心事,但看着他活泼开朗念念有词的样子,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洗漱过后他问我:“对了Lulu,上个月《洛杉矶时报》的填字游戏,有一道关于中国的问题,我总是想不出来,你能不能帮帮我?”
“嗯哼,”我擦着头发坐到床上,向他伸出手,“拿来,让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帮你答疑解惑。”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皱巴巴的报纸,上面有一道被铅笔画出来的问题:
在中国文化中,什么被叫作万物的起源?
我有些心虚,但大话已经放出去了,只得把问题看了一遍又一遍。
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好像都不对。
那……答案又会是什么呢?
*
时间回到现在,在我心慌意乱地查看自己的眼睛时,盖瑞正尝试用叉子叉起一块酱汁包裹的羔羊肉。
“怎么啦?”他转脸问我,“你从看完宣传片之后就不大对劲。哦,我知道这片子拍的很不真实,岛上根本没几天天气是好的对不对?平时我都不怎么想出去放风,一打雷下雨就像世界末日要来了,还不如让我躺在手术台上被注射各种奇怪的东西。话说回来,自从你来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被通知配合实验。等你上手术台的时候可别害怕啊,麻醉药药效很强的,也就是睡一觉的时间……”
他的话一句都没进我的耳朵。我用力眨了眨眼睛,确认瞳孔变红不是我的错觉。
那抹赤红真实、清晰、不容忽视地存在于我的两个眼球中,如果不是我原本的深色虹膜起到了一些调和作用,我现在绝对会像只兔子。
该死。
在这里的两天时间,基地的人从未找过我,也没有人来问过我任何问题。于是我开始产生一丝希望,希望我已经没有利用价值,或者单纯只是被遗忘了。
只要没人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就可以着手调查Kraken公司的总部和我所在的研究所,找出基地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
可偏偏是在现在,偏偏现在我的眼睛变成了该死的红色!我不用思考都知道这是影子干的好事,他不想让这具身体死去,所以明里暗里一直在催化两套基因的融合。红眼睛……就差跟全世界宣告我跟异种有关系了。
“Lulu?”盖瑞突然不再滔滔不绝,他放下盘子,一脸担忧地站了起来,“你不舒服吗?”
我连忙捂住眼睛,强自镇定地对他撒了个谎:“没什么,就是看了太久电视,眼睛有点干。”
他走到我身边,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我:“你是不是……”
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你是不是眼睛出血了?”
这个问题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愣了一下,刚准备否认,盖瑞冷不丁地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一把将我的手从眼前拽了下去。他的力气大得惊人,如果不是我立刻闭上眼睛,恐怕就要被发现了。
“你干什么?!”我色厉内荏地冲他大吼。抬起手时盖瑞估计以为我要抽他一巴掌,吓得捂住脸颊,嘴里面还喃喃自语着:“冲动易怒、攻击倾向,天啊,天啊……”
窗户砰地被风吹开,湿咸的海风瞬间灌进房间里,将床上摆着的书本和报纸吹得哗啦啦乱响。
“我不、我不是……靠,我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我捂紧眼睛跳下床,飞快地远离他好几步,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吓哭了,他抖抖索索地举起双手,慢慢地迈出一步。
“你这是异常的表现,Lulu,让我帮你好吗?”他抽了一下鼻子,又带着哭腔补充了一句,“上帝啊我昨天半夜还偷偷用你的杯子喝过水,我死定了!”
他一小步一小步地挪动着,当我意识到他正朝桌子上的座机靠近时,我们对视了一眼,同时猛冲了过去!
盖瑞比我离桌子更近,他啪地攥住了话筒,刚要把电话线拖向自己,我已经扑上去抱住了拨号盘,将它用力向后一扯。螺旋的电话线在被拉直之后应声崩断,留下盖瑞在原地惊魂未定地喘息,眼泪走珠般地往下掉。
我才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倏地对我们头顶的监控摄像头伸出双臂,用力挥舞着:“这里!这里!有人异常了,救命啊唔唔唔——”
他的后半句被我眼疾手快地捂回嗓子眼里,然而下一秒,沉重的推门声响起,房门被打开了。
护士端着装满试剂的医疗托盘,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们。
在她身后站着两个身影,其中一个是个身披白大褂的中年男人,正从眼镜下面审视地望着我。
我对这张面孔很熟悉,因为刚刚才在宣传片里见到过。
Kraken的基因编辑专家,安德鲁·史蒂文森。
几秒钟的面面相觑后,他抬起一只手,对身旁那人说:“二号,控制住他。”
那人动了动,我还没反应过来,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便掠到我身边。我的右膝窝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扫过,几乎是立刻失去重心,在向前扑倒的前一刻又被一把拽住左臂,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恍惚间我看到了满脸糊着泪水的盖瑞,以及一张俊秀阴冷的面孔——
一阵剧痛传来,我被狠狠地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