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郑峪章在下面宰鱼。
他已经脱了身上一丝不褶的大衣,挽起毛衣袖口,挂上围裙,拿刀背把渴水挣扎的鱼拍晕。
厨房里人很多,大人忙活,小孩偷吃,穿梭来穿梭去,安明知只能站在门外,里面连进去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郑桢桢也在里面捣乱,偷偷吃刚刚焯过的虾仁和坚果,还不忘给郑予阳塞一口,不想正好被郑峪章发现了,瞪了她一眼,她便赶紧抱着弟弟溜走了。
“转眼桢桢都这么大了。”说话的是郑峪章的姑姑郑云舒,“还记得她小时候可调皮了,有回过年把堆在院子里的杂树枝给点了,差点整个房子都遭殃!”
郑峪章正在去鱼鳞,鱼身滑溜溜的,不好处理。听见了这话便说:“那还不是她叔叔惯的呀,她自己哪会用打火机?”
他蹲在地上处理鱼鳞,抬头看见了安明知。
“下来得正好,去电视旁边的抽屉里给我拿副手套去。”
安明知足有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跟自己说话,他还沉浸在郑峪章刚才剖鱼的动作里,他从来都不知道他还会这些,就跟以前也不知道他会种花会搭狗窝,并且搭得还很好一样。
这在安明知看来是很难的事。
不能怪他,他小时候家境很好,即使父母离婚以后,母亲也得到了足够且充裕的抚养金。母亲再嫁以后,他被寄养在姑姑家,姑姑对他很好,虽然物质条件上没那么好了,可也没给他受过什么委屈。
他是城市温室里长大的花骨朵,对外界的一切都充满着好奇。那是他从未涉猎过的世界。
“噢,好。”安明知去给他找手套。
家里的厨房是老式厨房,一边用推拉门挡着,刚才孩子们热闹,除了郑峪章谁也没看见,也没注意他在外面站着。
郑母不大高兴:“妈当你只是随便说说,谁想到你真把人带回来过年了?春节是什么日子呀,咱们一家人团圆,这算什么呀!”
郑家姑姑跟郑母一条心,她总想着让郑峪章早点安家,哪怕是找个不那么门当户对的,早点成家就好。当年他二十五岁就结了婚,有了桢桢,那个洋媳妇都还没有来家里吃过几次饭,两人就又离了婚,好一通折腾。
“是啊,别怪我说得不好听,他长得再好看,再有本事,还不就是个陪睡的!”登不了大雅之堂。
郑家姑姑嗓门尖,像是故意要说给安明知听似的,说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刚能传到客厅。那里几个孩子在看电视,安明知还在找手套。
这话说的有点重了,郑峪章没吱声,狠狠把鱼鳞刮下来。许是厨房大火小火没断过,屋里空调开得又足,他脑门上出了汗。
“小安没到二十就跟了我,算起来都快十年,带回来吃个饭不行?话又说回来,非要说陪,也是我陪他,你们是不知道啊,他觉多得很,哪天不是比我先睡的?”说到这,郑峪章笑着骂他,“这个小没良心的!”
郑家姑姑被噎了一口,那个小狐狸精真是把他们父子父女一家子都蛊惑了。
郑母想说什么,被郑峪章打断:“小孩不容易,小小年纪父母就不在身边了,过年也没地方去,您大度点收留一下,也当是积功德。”
老一辈的人很信因果那一套,郑母便没有再说话,郑家姑姑是想再说两句,可毕竟郑峪章不是她孩子,郑母都不说什么了,她也便作罢。
安明知拿着手套走过来,两人嫌厨房太挤,把剩下的活都交给管家和厨师,就走了。
安明知把手套递给他,郑峪章已经用剪刀将鱼破膛。他接过橡胶手套戴在手上,又继续低头处理鱼的内脏。
“为什么要戴着手套?”安明知在他旁边蹲下来,观察着。
郑峪章说,“手上不想沾血。老一辈的说法了,手上沾了血来年会不吉利。”
他的动作很熟练,处理鱼的动作娴熟流畅,安明知怀疑这样的事他经常做。
可他从来没见过。
郑峪章把内脏扔掉,又把鱼扔在水池里冲洗干净,放在盘子里。他看见安明知一直保持着很好奇的目光,追随着他的每一步动作。
“每次过年过节都要来几条,外边买的不新鲜,得现处理。”
安明知“噢”了一声,处理一条鱼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这不是从外面买的吗?”
郑峪章让他给自己拿调料,边把鱼腌制入味,边说,“这是从房子后边的湖里捞的,以前种的鱼苗,现在都长这么肥了。冬天太冷,不然能带你去捞两条。”
安明知听得入神。
他是会做饭做菜,但那仅限于准备好的食材,若是给他一条活鱼让他处理,他还真是不知道怎么下手才好。
郑峪章就不一样了,虽然现在郑家住在这里,可他小时候也是住乡下的。那时候就常去河里抓鱼,树上捉知了,挖蚯蚓,捕蜻蜓……那是安明知体会不到的。
他的成长环境太温和太单调了,世界上许多美好的事他还不曾体验过。
处理完了鱼,郑峪章又帮着厨师把螃蟹蒸上。还有不少海鲜和肉类要处理,他一时闲不下来。安明知看了一会儿,觉得这些自己都帮不上忙,才把目光转移到案板上没切完的蔬菜上。
临近中午,郑家叔叔一家也来了,人多要分两桌,每样菜也要备两份,又临时加了两样菜,安明知就没时间去想别的,一直在厨房帮忙。
有个跟郑桢桢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看见了安明知,因为是个生面孔,惊呼了一声:“妈,这是哪家的亲戚?”
往年她每年都回来过年,可从来没见过这个人。
小姑娘的母亲大概猜到了安明知的身份,小声解释说:“是你伯伯带回来的人。”
小姑娘似懂非懂,其实还是不太懂,因为在她的观念里,过年就是要亲人聚在一起的,家里还从来没有出现过外人。不过这么点的小孩还分不清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在她们眼里是颜值即正义,而恰巧她还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像明星一样。
郑桢桢见她盯着安明知看,不情不愿地给她介绍:“那是明知哥哥,他是演员。”
“真是明星呀!”小姑娘很激动,连她妈妈在后面说话也忽视了,“那我可以找他要合照和签名吗?”
“签名可以,合照不行,明知哥哥最讨厌跟人合照了。”郑桢桢骗她这个小堂妹,“说不定他一不高兴,连签名都不给你签。”
“真的啊?”小姑娘有点失落,“那我还是算了。”
郑桢桢嘻嘻一笑。
有时候她能懂她老爸的心情。在明星里安明知可能不是最亮眼的那颗,可放到普通人群里,他必定会被所有目光追随。如果人有占有欲的话,这是件会让人非常不愉快的事。
偏偏,郑峪章占有欲极强。
吃饭的时候郑桢桢把安明知拉到了孩子多的那一桌,正好安明知给阳阳夹菜,便坐了过去。孩子多,大家都对这个新来的哥哥充满好奇,问东问西的,安明知对待小孩子有耐心,能回答的都回答了。
有个小男孩,大约五六岁,问他:“小阳阳叫你哥哥,桢桢姐姐也叫你哥哥,你还跟他们住在一起,所以你跟大舅舅是什么关系呢?”
这是安明知最怕被问到的,他以为小孩子不会想这么多,结果还是没躲过去。
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愣了几秒,刚想出来个答案,便听见郑桢桢抢着说,“就像你爸爸和妈妈那样。”
小男孩睁着大眼睛绕了一圈,他父亲和母亲前不久刚补办了婚礼,他还当了小花童。脑袋飞速运转了一圈,他好像明白了一些,歪着头对安明知说:“原来你是大舅舅的新娘呀。”
“不对不对!只有女孩子才能当新娘子。”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喊道。
她是郑峪章堂弟的女儿,她小小年纪还什么都不懂,但她母亲明白自己一家人的生意都要仰仗着大哥的帮助,而安明知是郑峪章的人,还宝贝得很。
只是她还没想好怎么缓解尴尬,孩子们便七嘴八舌吵了起来:“谁说的?那是你没见过。”
说话的自然是郑桢桢,其他孩子都在大眼瞪小眼看着他们。
“你骗人,是老师告诉我们的,新娘都是女孩子,这样才能穿漂亮的婚纱。”
郑桢桢翻了个白眼:“结婚又不是都要穿婚纱的。”
眼看着就要吵起来了,女孩的妈妈赶紧给她夹菜吃,好堵住她的嘴,让她不要再说下去。安明知隔着桌子听见小女孩小声问自己的妈妈:“妈妈,新娘都是女孩对不对?”
她母亲为难得很,看看安明知又看看郑桢桢,左右答不出来,只好一直催促着她快点吃。小女孩很失落,低头陷入思考,不再说话。
坐在安明知身边的郑予阳听得很认真,虽然这样的话题他还听不懂,可有模有样,一本正经的样子实在招人喜欢。他时不时还会问安明知,哥哥,新娘是什么?结婚是什么?
安明知跟他解释完,小予阳马上就会跳出来新的词汇,他正处于接触新鲜事物的阶段,对什么都很好奇。
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转移,他们又各自说起了在学校的事,还有新玩具,新游戏。过了没多久,就没人再提刚才那件事了。
郑予阳肉嘟嘟的,吃得却不多,对着满桌子的菜每道尝了一口便饱了,拍着肚子给安明知看。
安明知总怕他会吃不饱,因为小小的郑予阳已经学会了因为不喜欢吃某道菜而谎称自己吃饱,机灵得很。安明知摸着他圆滚滚的肚子,知道他是真的吃饱了才放心。
他刚才很饿,但胃口小,吃不下很多东西。郑峪章亲手处理的那条鱼正正摆在他前面,小半条都进了他的肚子,其他菜吃得很少。
邻桌不知道在说什么,欢声一片。这桌上孩子们笑笑闹闹,也很热闹。坐在这里,安明知感觉到自己无所适从,他就跟外边窗户上被风刮飞一角的窗花一样,守着别人的热闹。
郑峪章过来抱郑予阳,老人没许久没见孙子,实在想得厉害,吃饭的时间也要看两眼。郑予阳一被抱走,安明知更觉得不舒服了,现在连给他当幌子的人都没了。
他只好低头玩手机。
不知道什么时候,郑峪章站在了他后面。安明知还在刷微博,看是否有《覆巢》剧组的消息。宣传和开机没那么快,但网上已经爆出来了不少小道消息,大多数是围绕着封池讨论的,只有少部分是在讨论其他演员。
安明知随意翻了几下,关于自己的还是那天去试戏的一条。
郑峪章见他在认真玩手机,自己在这站了半天都没看见,有点生气,又有点酸意,最后还是化成关心,问安明知:“吃饱了?”
安明知转头:“嗯。”
屋里的空调温度太高,热得安明知双颊红热。
“累着了吧?他们估计还要吃一会儿,我得陪着,累了你就先上去休息。”郑峪章说。
重要场合提前离席不礼貌,没有规矩,可安明知今天是真的累,说不上来哪里累,又好像哪里都累,明明今天也没帮着做什么,拍戏的时候要辛苦一百倍。
所以他没推辞,也不想破坏了大家的兴致,悄悄溜上楼去。
他不知道有许多人的注意力在他身上,毕竟他是个外人,而且是郑峪章带回来的人,不好奇才是奇怪的事。
郑母最先看见:“他怎么上楼了呀,这边饭还没吃完呢。”
“是我让小安上去休息的,他有点累了。”都是一家人,郑峪章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可也不能任由她们欺负人啊。一次两次就算了,郑峪章只当是耳旁风,可耳旁风刮多了,听着就不舒服了。
郑家姑姑实在是不喜欢安明知,嘲讽地说:“切了两个菜就累成这样了呀?”
郑峪章冷冷说:“刚才小安在厨房帮着做了不少事,他身体不好,累了也正常,让他多歇歇。”
接着反应过来的就是郑予阳了,他只是被爷爷奶奶在怀里抱了一会儿,转眼安明知就不见了。他怎么找也找不到,开始着急:“阳阳要找哥哥……哥哥呢?”
一桌子人傻愣愣地看着,郑母哄他:“奶奶陪阳阳玩呀。阳阳不是最爱吃这个吗?奶奶给阳阳夹,等咱们吃完了饭,让姐姐们带着你放风筝去,好不好?”
“不好不好!”郑予阳的小脑洞摇成了拨浪鼓,他开始要哭了,“阳阳吃饱,不吃。阳阳要找哥哥……”
要是他要找别的人也就罢了,他偏要找安明知。郑峪章怕他哭起来再破坏气氛,主动把他抱了起来,领回刚才那桌上。对他说:“你哥哥上去休息了,你别去打扰他。”
郑予阳听不明白,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郑峪章把他放到了郑桢桢旁边,让郑桢桢帮忙照顾弟弟。
刚才那个小女孩看见了郑峪章,便逮住机会,立刻指着二楼问他:“伯伯,桢桢姐姐说刚才那个哥哥是你的新娘,真的吗?”
霎时间,桌子上所有目光都投向了她,女孩的妈妈恨不得立刻将她抱回房间。可很快就从她身上转移到了郑峪章身上。好在,她说话声音不尖锐,没有传到另一桌上。
这桌上除了一个大人,剩下都是孩子,他们齐刷刷看着郑峪章,充满好奇,也很想知道刚才那个哥哥是不是他的新娘。连什么都不懂的郑予阳都转过头来,转着圆咕噜的黑色眼睛看着他。
郑峪章一愣,他当他们这桌刚才讨论什么呢,这么热闹,原来还跟他有关系啊。
有关的,无关的,他们都在等着他会说什么。包括郑桢桢也是,在她的信念里,他们是相爱的,但她跟安明知谈过,知道他们的问题出现在哪里。让他爹承认自己爱明知哥哥,是一件很难的事。
可现在的郑峪章却很干脆,笑着说:“是啊。”
他喜欢新娘这个称呼。
郑桢桢松了一口气,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你看,我就说嘛,是你没有见过啦。”
小女孩没理了,钻到她妈妈的怀抱里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