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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藏不住

眼神藏不住

    眼神藏不住

  • 作者:茶榷分类:现代主角:韩司忱 梁霖生来源:长佩时间:2022-12-14 17:18
  • 茶榷所著的纯爱小说《眼神藏不住》,原创小说眼神藏不住正火热连载中,围绕主角韩司忱梁霖生开展故事的小说主要内容:韩司忱的爱意是隐藏起来的,后来才发现,原来他的爱早就被梁霖生知道了。

    最新评论:他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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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这是梁霖生第三次抬头看向挂在墙面上的白色圆形钟,八点,但是客厅,不,准确的来说是这个三室两厅两卫一厨的家里,依然只有梁霖生一个人。

怎么还没回来。

梁霖生不可控制地想到了某个身影,扣在茶几上的智能手机不合时宜地跳进他的视线里,于是他用指纹解锁屏幕,点开微信的图标,指尖轻触,无声地敲下一段话——

【你在哪里?】

虽然对方只是名义上的丈夫,但是关心一下还是人之常情,不然似乎显得过于冷漠。

梁霖生这样想,但是右手拇指却在触及到手机屏幕发送键的那一瞬间停住了。

看着四个字加一个问号,梁霖生抿了抿唇,几秒后,他迅速删掉这行话,又重新编排了语言——

【今晚还回来吗?】

盯着屏幕看了几秒,梁霖生眼一闭点了发送,视线再回到手机屏幕上。

只见备注为“韩先生”的微信聊天记录框上,对话气泡的绿色亮到莫名的刺眼,六个大字明晃晃的,在梁霖生眼底乱晃,他没忍住在心底默读一遍。

读起来似乎很拗口。

指尖长按对话框,点击“撤回”的动作一气呵成。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重新编辑】

梁霖生莫名地放松下来,暗灭手机屏幕,缓缓吐出一口气。

算了,管这么多干什么,韩司忱也不是第一次夜不归宿,应该是有事,太忙了。

当初领结婚证之前就说好,走个形式,堵住双方家长催婚的嘴,谁都不干涉谁的生活,这话发出去,显得他梁霖生多管闲事,越界,没有分寸。

这个大一个人,不回家,难不成还被人贩子拐了?被歹徒劫持了?怎么可能?

韩总能混到今天,早就练成人精了,不回来也不可能是因为出了意外。

而自己,一个名义上的另一半,也没必要凑上去关心。

梁霖生捞起手机,慢腾腾往自己的卧室里走,路过餐厅餐桌的时候,脚步还是不可抑制地停顿了一下。

他扭头,看向放在餐桌上的装在礼盒里的蛋糕,没有点燃的彩色蜡烛,还未开封的两瓶红酒,还有自己虽然说了不需要,但是店家执意要随着蛋糕一起赠送的纸做的生日帽。

视线又慢慢地收回。

脚步却加快了。

这生日爱谁过谁过,反正又不是我梁霖生的生日,无非就是浪费了点钱。一点钱,很快就能挣回来,无需介怀。

后脚踏入房间,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剧烈的撞击。

“砰——”

门被房间的主人关上,带出一阵凉风。

一时间竟然感觉到闷热,梁霖生觉得或许是卧室不通风的缘由,于是他走到墙边,将窗户半开,让夜风慢慢地淌进来。

梁霖生的卧室里有一张木质书桌,他走到面前,坐下,点开台灯,暖光的灯光摇曳在寂静的空气里,灯泡本来因为发光而滚烫,却在夜色的熏陶下,渐渐地,慢慢地变得冰凉。

立在书架上的有关投资理财的书籍,梁霖生抽了出来,索然无味地翻阅,一边在心底感慨,果然,理论看起来完美无缺,实践的时候才知道漏洞百出,变数过多。

每天抽出闲暇时间看书,看到实在看不下去的时候,梁霖生就打开电脑,开始专心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公司的财务报表,算算公司估值。

今天也不例外。

看完财务报表,又去看股市详情,顺便关注一下税收方面的最新政策,刷一刷经济新闻,然后洗漱,准备睡觉,明天周六,终于能够歇一歇。

无聊的一天,没有惊喜,没有意外。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梁霖生握住电动牙刷,面无表情地刷牙,镜子里的自己也是僵硬死板的一张脸,好像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看上去生人勿近。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剧烈得像是要把门板砸穿一般。

没带钥匙?

梁霖生的手停住了,电动牙刷还在嗡嗡嗡地响,震动从掌心传到手肘,就连眼睫也不放过。

眨了眨眼,梁霖生最终还是慢悠悠地,走向那扇被敲的巨响的大门。

打开门,铺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重又呛人的酒气,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被迫假笑应酬的场面,梁霖生不喜欢这种味道,所以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

酒气的主人却进了一步,摇摇晃晃地,脚步踉跄地,巨大的身影扑向梁霖生,裹挟着浓重的呼吸声,还有刺鼻的酒气。

摔死算了。

梁霖生心想,但是手还是下意识地伸出来搂住对方的腰。

不行,摔伤了,还得送他去医院,很不划算。

韩司忱的下巴搭在自己的肩上,梁霖生的视线终于没有了阻碍,眼前浓稠一片的夜色,原来还有一个身影。

那个身影往前走了几步。

韩总的情人?

竟然知道韩司忱的地址,关系应该不简单。

隐约可以看出对方很年轻,还没经历过社会的毒打,活泼阳光的精神气是难以模仿的,不像自己,自己被岁月折磨得快没了脾气。

五官也挺端正的,感觉会是韩司忱喜欢的类型。

那人开口说:“他今天喝太多了,不能酒驾,我只好送他回来。”

梁霖生闻言下意识地蹙眉,但还是选择礼貌地答应,“劳烦您送韩总回来。”

“不用谢。”

梁霖生没有再多言,而是干脆利落地把门带上。

这时,爬在自己身上的人突然开始低声说话,“我回来了。”

梁霖生压根就没搭理他,作为一对形式大于实质的夫夫,梁霖生才懒得开这个口,他装作没听见,连拖带拽将人送往韩司忱的卧室带。

是的,韩司忱并不和他睡在一个卧室,合法夫夫婚内分居,也只有他俩能做出来。

韩司忱突然伸出双手环上梁霖生的腰,后者很显然脚步都顿了一瞬,但还是保持沉默。

现在的梁霖生只想将韩司忱丢到床上,然后关上门,然后睡觉,从头到尾地畅快地歇上一歇。

这都几点了?——刷完新闻洗漱之前,好像已经十一点多,将近十二点了。

两个人走路终究是不如一个人轻松,最重要的是挂在自己身上的烂醉貌似如一滩软泥,压得梁霖生腿都直不起来。

“你他妈——”梁霖生压低声音骂,“喝醉还要我收烂摊子。”

“不是你说,婚后你我互不干涉的吗?”

“醒酒汤别想了。”梁霖生看对方已经听不进去自己的话,才像无聊地翻烂账一样,说,“您韩总精致的很,也看不上我做的东西。”

说完,又瞥了韩司忱一眼,果然对方对自己的话无动于衷。

有些话不吐不快,说出来才舒坦,梁霖生心里堵在胸前的那口气也终于能够散去大半。

回想起一个月之前,梁霖生难得有兴致又有时间,在家做了一餐饭,韩司忱见状,话里话外开始暗示自己也想在家吃。

梁霖生听懂韩司忱的话外之意,也就多备上一双碗筷。

结果对方只扒拉两口,就面色难看地回自己房间了。

呸,不吃拉倒。

梁霖生又长吐一口气,然后提着对方,面无表情地向卧室房门移动自己的步伐。好在从大门到韩司忱的卧室门,一路上通行无阻,没有被地毯拖鞋绊了脚,韩司忱也没有发酒疯。

直到梁霖生丝毫不温柔的,雷厉风行地将自己身上的人拖到床边的时候,对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神志不清的酒鬼。

但是却在梁霖生开始扒拉自己腰上两只爪子的时候,对方像是霎时被刺激到了神经,开始反抗,越挣扎反而缠的越紧了。

这是什么毛病?

梁霖生气不过,没好气地说:“韩大总裁,你喝醉了,放手,好好休息。”

韩司忱盯着一张微微泛红的脸,连眼神都迷离几分,似乎在尽力思考梁霖生话里的意思。

梁霖生再次强调,“放手,你需要休息。”

韩司忱抬头,眨眨眼,依然隐约懵懂的模样。

梁霖生的烦躁终于突破理智的阀门,开始不可抑制地外显出来,记忆里客厅餐桌上的蛋糕上留下的残影在眼前一闪而过,眼前的人却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顺带智商都被酒精蒸发了,连话都听不明白了。

他声音拔高几分,“韩司忱,我他妈还要睡觉,你不睡觉不要妨碍我睡觉。”

“那为什么不……一起睡呢?”

梁霖生:“……”

梁霖生确定眼前这个人的智商已经被酒水压榨干净,因为这绝对不是,能从韩司忱口里吐出来的话。

谁不知道他韩总心里有个白月光一般的初恋,记挂多年,为他守身如玉,为他牵肠挂肚,为他励精图治。为他拖到三十多岁不结婚,又被家里催婚催的紧,只好来找自己这个大冤种玩起了协议婚约,只领证不办事,互不干涉对方生活。

据说,那人还是他老同学。

只不过不知道是大学同学,高中同学,初中同学,小学同学。

哦,说不定也有可能是幼儿园同学。

说起来,连自己都有有幸和韩司忱做过两个多月的同学,韩总的同学,感觉也不是什么稀有物种,倒也不必大惊小怪。

“梁霖生。”

忽然有人在叫他的名字。

梁霖生一时间怔住了,他的视线慢慢的从虚空的半空转回到眼前喝的烂醉的人身上,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名字能从韩司忱的嘴巴里吐出来。

毕竟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环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慢慢地收紧,梁霖生莫名地有些紧张。

总觉得喝醉的韩司忱会发酒疯。

“今天是我生日。”

他又重复了一遍,“梁霖生,今天是我生日。”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梁霖生突然脑袋嗡的一下,一片空白。

一秒后,梁霖生决定自己要得理不饶人地输出。

反正韩司忱已经神志不清了,有些话憋着难受,倒不如朝着对方劈头盖脸来一顿,管他妈的韩司忱怎么想,成年人在工作上面对客户虚与委蛇圆滑够了,如果现在还顾及对方,那也太憋屈了,反正他梁霖生今天就是要说出来爽一把。

“你也知道是你生日。我还以为你忘了呢。”

“你他妈,你几天前天天暗示我这暗示我那,不就是想让我给你过生日吗?”

“韩总您可真聪明,您想过生日又不明说,然后把我鸽了,事后再丢给我一句自作多情,真是精明。”他难得咄咄逼人一次,“合着你不吃亏呗?不亏是社会毒打里杀出来大总裁。”

妈的,说出来真爽。

现在自己想说的也都说了,最好明天韩司忱忘个干净,两人体体面面继续形同陌路,相敬如宾地过日子。

话音刚落,环在自己腰上的手也慢慢地松开了。

梁霖生意外地瞥了对方几眼,这人不会是,突然智商上线听懂了吧?

“有个很重要的客户,突然今天要缠着我喝酒,我没法拒绝,毕竟这是一笔生意,所以就回来的晚一些。”韩司忱看着梁霖生,语气里竟然有几分意外的认真,“但我不还是,赶在十二点之前回来了吗?”

梁霖生一怔。

还真听懂了。

梁霖生与韩司忱无声地对视,电光石火的视线交锋,好像两人,都从对方的眼底看清了一些滋生的情绪,明明任何一方都不该出现,此刻却愈发地浓烈,袒露无疑。

暖黄的灯光摇曳而落,像一层朦朦胧胧薄纱,将暧昧绞杀其中。

下一瞬,韩司忱抓住梁霖生的肩膀,唇瓣带着炙热的温度不容拒绝地碾了上来。

这次亲吻来的毫无前兆,韩司忱轻松地攻陷牙关,抓住梁霖生的双手不由自主地收紧,慢慢地加深这个湿热的吻。

梁霖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回过神后,梁霖生毫不犹豫地开始扭头躲避,双臂也将对方往外推。

发酒疯倒也不至于拖着自己下水。

和韩司忱结婚半年,两人做过的最越界的事情就是肢体接触,而且更匪夷所思的是,牵手并不在肢体接触其中。亲吻,恐怕对于两人来说,是不可轻易触碰的禁忌,没有人提出来,因为领证前双方约定好的,互不干涉对方的生活,生活也包括性.生活。

现在韩司忱借着酒精上头不明不白的把自己给亲了,鬼才会高兴。

梁霖生咬着后槽牙,“……韩司忱,你他妈看清楚我是谁!”

“梁霖生。”

梁霖生怔住了。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听到韩司忱叫自己的名字,以前两人在家的时候,要么就是梁总梁先生,要么就直截了当地进入话题,连称呼对方的名字都省了,好像多说一句自己的名字就是在浪费口水。

但是这次,韩司忱没有犹豫,不假思索,他说的那样理所当然,以至于给梁霖生一种错觉,好像……好像韩司忱从一开始就认定是自己。

韩司忱拉住梁霖生的手腕,然后将他往自己身前拉,他攥住对方的手腕不放松,缓缓的后退,直到西装裤管抵到床沿,退无可退,韩司忱跌坐在床沿。

他平时犀利又精明的五官因为沾染酒气,此刻难得显露出几分憨态,另一只手也捉住梁霖生的手腕,因为视差,韩司忱微微仰头,“做吗?”

梁霖生没说话。

暖黄的灯光闪烁地坠落,恰似一场荒诞梦境。

“我想和你做。”韩司忱又说。

他说话的时候,眼底坦荡一片,他直视梁霖生的目光没有任何闪躲和犹疑,仿佛不是一时兴起,酒精作祟,而是早就做出的决定,预谋已久。

对方黑色的瞳孔之中,不止这些,还有别的东西,这时在夜色和灯光的遮掩下,才敢混合周遭的气息,慢慢地又强势地将梁霖生包裹住,让他有些动摇,包括之前对韩司忱的认识。

梁霖生有些恍惚。

见对方没啥反应,又将梁霖生往自己的胸膛拉半步,韩司忱低声说:“今天是我生日。”

梁霖生惊异于自己竟然从里面听出了一丝委屈的情绪,然后很快就否决这个发现,并且把一切归咎于自己的听觉功能一时间下线。

“我知道。”梁霖生想都没想,“你他妈都说第几遍了。”

语气平静之中带着点刺,梁霖生嘲了回去,“我记性没那么差。”

“嗯。”韩司忱说。

韩司忱沉默了半晌,才开口,“所以,可以吗?”

梁霖生的喉结滚动一下,决定再给自己,也给对方一个冷静的机会,毕竟成年人酒精上头是家常便饭,一时冲动引发的种种异常举动都可以原谅。只要两个人不要同时冲动,只要有一个人还是冷静的,一切就尚且拥有转圜的余地。

免得事后后悔。

梁霖生又看了一眼对方的双眸,然后他觉得对方应该是一时间清醒不过来,所以那个勉强保持理智和冷静的人,只能是自己。

深吸一口气,梁霖生再次发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韩司忱等待许久,大概是没有想到自己等来竟然是对方的又一次疑问,而不是一个准确的肯定的答案。

他显然也有点不耐烦,“梁霖生,我回来之后从头到尾都没有叫过别人的名字。”

“梁霖生,我想和你做。”韩司忱沉声问,“我说清楚了吗?”

梁霖生答非所问,“可以。”

话音刚落,两人一同跌落洁白的被褥上,开始吻得忘我,激烈,又不知餍足,好像是久别重逢的恋人,只想要酣畅淋漓地将自己交给对方。

床单颤抖地堆砌褶皱,灯光将空气照得炙热滚烫。

去他妈的冷静。

仅存的理智消逝前,梁霖生心道。

他不想冷静了。

第二天早上,梁霖生醒来的时候,身旁的被褥已经空了,昨晚那个如狼似虎的韩总不知道去了哪里,窗外阳光当空,照得屋内的空气变得膨胀又温暖。

拿起手机一看,已经九点了。

梁霖生掀开薄薄一层被褥,穿着凉拖,准备走到卫生间洗漱。却在双腿落地的时候,察觉到浑身酸涩,梁霖生不得感慨一句自己果然不年轻了,难得的一次猛烈的情事,竟然都有些撑不住。

洗漱完毕之后,慢慢晃到厨房开始烧水煮面,顺带洗了点青菜,又打了一个鸡蛋进去,然后将锅盖关上,静静地等待温水烧开,翻滚,沸腾。

这时梁霖生才突然想起来,家里没人,没动静,韩司忱好像不在家。

周六,法定双休日,韩司忱可以选择在家,也可以选择出去。

反正这些和他梁霖生没什么关系。

不过睡完就走人,还真是和约炮没什么两样。

想到这里,梁霖生还是不由自主地蹙起双眉。

在厨房里吃完挂面,顺带把自己的碗给洗了,梁霖生准备回自己卧室,本来最近几天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情就已经身心俱疲,昨晚还一时间鬼迷心窍和韩司忱上.床,累到他今天不想出去,只想在家歇着。

路过客厅的时候,又突然发现,桌面上的生日蛋糕已经不见了,包括蜡烛,还有生日帽。红酒还在。

脚步顿了一下,收回视线,梁霖生又回到自己的卧室,坐在书桌前,顺手把笔记本电脑打开。

手机扣在一旁,这时却忽然打破寂静,开始嗡嗡嗡地振动起来,梁霖生捞起手机瞥了一眼。

【您有一条微信】

解锁手机屏幕,进入微信聊天界面。一长条微信公众号的里,韩先生三个字很显眼地混入其中,想让人忽视都难,和其他公众号推送消息一样,右上角也有一个小红点。

梁霖生点进去——

韩先生:【你昨晚撤回了一条消息,是什么?】

垂眸看了一会儿,梁霖生像是有了主意,他开始敲拼音九键——

【你在哪里?】

点击发送,梁霖生攥紧手机。

下一秒,预料之中的,聊天框顶端开始提示。

【对方正在输入……】

本来想将手机放下反扣在桌面的梁霖生,因为这行字迟疑了一秒,随后掌心已经先一步感受到震动。

韩先生:【在农贸市场】

原来是农贸市场,梁霖生心想。

梁霖生却垂眸,开始输入,像是欲盖弥彰,画蛇添足般地解释——

【我不是问你在哪,你不是问我撤回了什么吗】

【我撤回的就是上面那句话】

对方回的很快。

韩先生:【嗯】

韩先生:【家里没菜了,我正好今天有空出去买点】

韩先生:【有没有想吃的】

韩先生:【视频】

梁霖生点开韩司忱传来的视频,货架上是新鲜蔬菜,背景音嘈杂的很,大喇叭撕心裂肺地叫卖。

他回复:【家里没鸡蛋了,买点鸡蛋回来。要土鸡蛋。别买多,我不怎么在家吃,鸡蛋放不了太久,买多吃不完浪费。】

发送之后,梁霖生又瞅了一眼,觉得自己真像个老妈子,啰啰嗦嗦的。

韩先生:【好】

于是梁霖生转头又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直到敲门声再次响起,梁霖生只觉得自己手肘下的桌面都被敲门的声音给惊吓到,开始抖动,无奈之下,只好起身去开门。

“怎么又没带钥匙?”梁霖生转开门锁的时候说。

然而一打开门,韩司忱左手右手十根手指上全是塑料袋,他听到了梁霖生的问话,进门低头换鞋,一边说,“带了,我这不是没手开门嘛。”

梁霖生从韩司忱手里接过其中几个塑料袋的时候,不可避免的碰到对方的肌肤,虽然都是成年人被碰一下不至于大惊小怪,但是眼前这个,是昨晚才和自己做.爱的人,性质不同,让梁霖生眼前一时间闪过一些糜乱的场面,身形僵硬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初。

挑挑拣拣出一些需要冷冻的肉和需要冷藏的蔬菜,梁霖生将这些丢进冰箱,却在将蔬菜放好之后,意外发现冰箱最里面有一个蛋糕,梁霖生多看一眼,越看越眼熟,眼前这个蛋糕,和自己去蛋糕店挑选的蛋糕,从指定的配色到图案都一模一样。

一时讶异,梁霖生脱口而出,“你没扔掉?”

“扔掉什么?”

“……蛋糕。”

“你是说那个给我买的生日蛋糕?”韩司忱说。

梁霖生:“……”

“不是给我的?”韩司忱挑眉,“难道……最近还有谁过生日吗?”

沉默了一秒,梁霖生扭头,却是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扔了吧,天气热,蛋糕放一晚上都变质,别吃坏了身体,还要送你去医院,还要花钱,自找麻烦。”

“嗯,好。”

韩司忱忽然又说,“我昨晚本来想早点回家的,有个客户缠着我喝酒,所以才这么晚回来。我不能酒驾,所以还麻烦我同事送我回来。”

梁霖生告诉他,“你昨晚说过了。”

想了想,梁霖生添了一句,“你同事还挺年轻的。”

韩司忱顺势调侃,“那是因为他特别宝贝他那张脸,把自己当成大明星似的天天保养,其实我和他没差几岁。”

梁霖生哼了一声,“哦。”

韩司忱隐约察觉到什么不对劲,补充道:“他结婚了,有老婆。”

梁霖生就没再说话。

这段聊天简直费劲的要命,几乎所有的话都是突兀地蹦出来的,接不上上文。

现在更是,连话题都直接终止了。

韩司忱见梁霖生神情举止之间隐约有要离开的念头,说话的时候稍微有些焦急,说出来的句子就有些不过脑子。

当然也接不上上文。

“对了我昨晚……”韩司忱脱口而出,“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懵了。

一个是后悔地懵了。

另一个则是不明白韩司忱在放什么马后炮。

做都做了,现在问这些还有意义吗?

诡异的寂静没有维持太久。

“做了。”

梁霖生轻嗤一声,“是你昨晚缠着我,还搂着我的腰,说什么也不肯放手,非要和我上.床。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韩司忱闻言,一时间脸色也有些复杂,自己脑海里隐约残留的零碎的记忆,似乎也在印证梁霖生的说辞并没有夸张的成分,所以他很容易地相信了,“我一喝醉,就容易做事不过脑子。”

察言观色之后,韩司忱表示,“是我的问题。”

瞥一眼梁霖生的脸色。

长叹一口气,韩司忱又说:“……对不起。”

这一连串的表达愧疚的话语把梁霖生给说愣了,于是他不由得开始反思,自己刚刚说什么了吗?

他说的不就是,事实吗?

怎么是这个反应?

韩司忱看着梁霖生的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不由得再次叹气,“我……我不想强迫你。如果以后再发生这种事情,你不愿意就推开。”

梁霖生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愿意?

韩司忱思索了一会儿,又补充地说:“如果你想要什么补偿,我有几张卡,里面都存了不少钱,你可以拿去——”

梁霖生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对方的话,“睡完给钱?”

“你什么意思?”

如果刚刚只是别扭心在作祟,以至于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放高自己的姿态,那这时的梁霖生绝对是气上心头,人总是很容易因为一件小事钻牛角尖,更何况此刻梁霖生还整个人还因为偶来的情事而酸软无力。

哦,还有那个一口没吃就被扔掉的蛋糕。

还是他特意去附近最好的蛋糕店,从蛋糕胚里的果肉到奶油的颜色,以及蛋糕上的花纹图案,中央用巧克力酱书写的给韩司忱英文的生日祝福。最后全部都白白送给空气里的细菌享用了,韩司忱好像也不在意的似的。

以及落差。

绝大多数情况下人心情不好都是来源于落差,就好像几分钟之前梁霖生还在想自己和韩司忱打了一炮之后关系会不会有什么改变,还在设想一些可能性,还在隐约期待什么,尽管他并不想承认。

然而生活就是这样,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当头一击。

现在摆在梁霖生眼前的事实是,不会有任何改变。

多重因素堆在一起,连带着眼前韩司忱这张脸看着都非常影响心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司忱急忙说。

“那你是什么意思?”梁霖生有些不耐烦地问。

“我的意思是,”韩司忱不知道两人怎么又吵了起来,说话的时候难得结巴了一下,“我不想强迫你,我会尊重你的意愿。”

对方吐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梁霖生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下,连着最后一点耐心也被消磨殆尽了。

“我他妈一个大男人,难道所有人缠着我,我就会和他做,我他妈不知道推开吗?要你来说?”梁霖生狠声对着韩司忱说,“谁能强迫我?”

韩司忱似乎是听懂了话里的意思,猛地抬头看向梁霖生的眼底。

梁霖生没好气地嘀咕一声,“怎么这么蠢。”

然后头也不回的往自己的卧室走。

然而他现在既不想看财务报表,也不想看股市详情,前者费脑子又费眼睛,后者,都不用想,怕是比刚刚的事情还要影响心情。

啥也不想看,家里待着也觉得发闷,压抑。

独自在房间里待了没过多久,捎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手机,梁霖生一声不发地离开了家。

也没有和韩司忱说一声去哪里,毕竟两人领证都只是为了应付家里的催婚,毕竟是韩司忱说的互不干涉,所以也没必要过问。

另一边,韩司忱本来一个人默默走到厨房里洗菜切菜,突然听到关门声带来的巨响,震得切菜的手都顿了一下,然后又继续面无表情地将刀片按在菜叶上,只不过动作却放慢了许多。

切完砧板上的菜,装到盘子里,韩司忱才放下刀,大步走到门口,地上铺着的红色地毯,一旁鞋架上有许多双鞋,但是没有梁霖生最近出门经常穿的那双。

还是走了。

又默默走回了厨房。

昨晚才鸽了梁霖生,难得今天有空,韩司忱本来想自己下厨给梁霖生做一顿大餐,算是对于生日蛋糕的补偿,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但是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和梁霖生吵起来了。

虽然半年过来也知道梁霖生是嘴硬心软的性格,很容易说起话来带着刺。

但是,但是他的计划里从来没有结婚半年就和梁霖生上.床这件事。

他想的是,不希望一场情事最后更像是约炮,不想没有任何感情基础地上了床,显得自己有些禽兽不如,只知道发泄欲望。

但是昨晚发生了什么,特别是自己说了什么,韩司忱已经没有太多印象。

他只隐约记得确实是自己主动缠上去的。

不禁又开始痛恨自己的酒量和酒品。

将油倒在锅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油滴溅出来,有几滴跳在韩司忱的手背上,是远超过沸水的温度,但是他却毫无反应,甚至还面色自如地开始将食材往锅里丢。

菜叶上还有水,水珠碰到滚烫的油,也毫不逊色地欢腾跳跃。

油盐酱醋等调料轮番下阵,先后入锅。

韩司忱一边翻炒,一边有些出神地想——

梁霖生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总不会是……我想的意思吧?

可是怎么可能呢,这才半年。而且这半年里两个人因为忙自己公司的事情,经常在外出差,一出差就是一个多月,有时候累到一回家倒头就睡,一天都没有一句面对面的交流。

韩司忱拧着眉毛将锅里的菜倒在盘子里,思绪却不自禁地乱飘——

说不定……真是我想的那样呢?

想到这里的韩司忱干脆地将手里的餐盘放下,大步出了厨房,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始拨通手机号码,梁霖生的手机号码,他很少拨通过,有事一般都从微信联系,除非是特别重要的事情,韩司忱才觉得值得动用电话这个工具。

但是现在他想说的,确实是特别重要的事情。

他想确定一件事。

贴在耳边的手机开始响铃,铃声起伏不定,竟然有几分迎合韩司忱此刻的心境。抬头看向悬挂在墙上的白色圆形钟,已经是十二点过了十五分。

通了。

韩司忱紧随接通前的最后一个音符,免得慢一分一秒就开始犹豫不决。

“梁霖生。”

很少在清醒的时候,叫对方的名字,以一句话的方式。但是现在韩司忱确实在这么做,好像这样就足够郑重其事,所以也能给予对方足够的尊重,韩司忱抢在对方的答复之前说——

“我们能不能好好谈谈?”

手机里传来的先是轿车按喇叭的声音,还有呼啸的风声,然后才是梁霖生的回答。

“我家里出了点事情,我这几天不回来了。”

声音很轻很散,竟然难得显露出几分疲惫。

韩司忱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急忙追问:“怎么了?”

“我爷爷过世了,今天上午走的。”对方静了一下,才轻声说,“我手机快没电了,也没带充电器,有事发短信,挂了。”

韩司忱还要再说写什么,耳边已经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梁霖生也没想到会这么突然,本来只是打算去公园散步,还没走几步就接到了老妈的电话,最后变成开车回老家参加丧礼。

梁霖生是从农村里出来的,抓住时代机遇,白手起家创业成功的那一批人,所以老家在乡下,事业有成之后,梁霖生也有想过接梁父梁母到大城市里住,奈何父母说什么也不愿意离开,说是已经习惯了农村的生活环境。

上次回去还是端午节的事情,才几十天的时间,老家又有了新的变化,坑坑洼洼的水泥路重新修了一遍,驾驶体验比以往好很多,不至于像以前那样狭隘又颠簸。

见到梁母,梁霖生反倒是一句话没说。

梁母也是先看了梁霖生几眼,才轻声说:“你爸已经去请人了。”

应该是请那些办丧礼的人。

梁霖生沉默片刻才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早上,”梁母说,“你爷爷他也九十多岁,其实已经算长寿了。”

她继续说:“其实前几天,你爷爷就突然开始吃不下去东西,然后我们送他去医院,在喉咙里插了根管子,他眼睛早就看不见了,牙齿掉光了只能喝点粥,说话也不利索,估计挺难受的。”

梁父是兄弟姐妹里最小的那个,梁霖生也是梁父的孩子里最小的那个,所以,梁霖生三十出头的年龄,爷爷已经九十多岁,这梁霖生有些恍惚,好像是突然间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明明不久前还他也只是啥都不懂的小屁孩,没事就去爷爷家门前的竹林挖点竹笋,捉几根泥鳅,这时才猛然意识到,原来其间相隔有长达几十年的时光。

梁霖生没说话。

梁母又说:“丧礼的事情你不需要操心,你爸已经弄的差不多了。也知道你忙。”

“不在我家办,在你伯伯家。你爸已经去了,你等会就过去吧,别弄太晚,还要吃晚饭。”

伯伯家离梁父家没有多远,走路也就十分钟的路程,那个年代好像兄弟姐妹住的都不是很远,爷爷家挨着伯伯家,后门对着前门。

梁霖生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梁母说完这些,又意识到什么,“小韩没有和你一起来?”

梁霖生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唇瓣翕动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梁母见状便随口一问:“吵架了?”

梁霖生:“……没有。”

梁母看了梁霖生一眼。

梁霖生转移话题,“妈,我来的时候忘记带手机充电器了。家里有备用的充电器吗?”

“我不知道。”梁母指着自己房间的几个抽屉,“你去那里面翻一翻,没有就是没有了。”

梁霖生拇指按着手机开机键,手机却毫无反应,大概是之前梁母和韩司忱的两个电话榨干了手机最后一滴电量,梁霖生像是为了逃避追问似的,就真开始在梁母说的那几个抽屉里翻找,从第一个抽屉翻到最后一个,翻出一些旧时的小玩意,手帕弹弓之类,连根数据线的影子都没有。

想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梁霖生不禁觉得,生活真是操蛋极了。

没有一件顺心的事情。

闷闷地将最后一个可能存在数据线的抽屉关上,梁霖生却突然听到梁母的声音——

“小韩,你来了啊。”

梁霖生猛地怔住。

抽屉的位置很低,他翻找的时候是蹲下来的,身体的重量压在大腿上,血液循环不畅,其实并不舒服,但是他没有动,而是蹲着,像是偷听似的,听梁母和韩司忱絮絮叨叨说了好些。

除了交代一下丧礼的事情,梁母还嘘寒问暖地关心了几句。

真是连亲儿子都没有的待遇。

然后他就听到韩司忱问:“梁霖生在哪?”

“就隔壁房间。”梁母说,“他找充电器呢,等会让他带你去他伯伯家,怕你找不到路。”

梁霖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感觉浑身不自在,还有些无名的心虚,他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是闹别扭回娘家的媳妇,韩司忱就是那个跑来追人的倒霉丈夫,虽然事实并不是这样。

脚步声却越来越大了。

然后停在自己耳边。

韩司忱低头,右手伸到梁霖生眼前,掌心摊开,是一团缠绕好的白色充电器,“我把你的手机充电器给带来了。”

很多时候吵架就是一时间情绪上头,上头的时候觉得自己占了全部的理,非要和对方唾沫星子乱飞地吵上好几个小时才肯罢休。

但是下头的时候不仅来的快,没有预兆,连带着叫人都冷静的像个旁观者,竟然还能十分理智地站在对方的角度思考问题。

然后就会觉得这也值得吵起来?

梁霖生现在隐隐就是这种想法。

“多谢。”

梁霖生从韩司忱掌心拿走那根手机充电器,不管怎么说,先把手机没电关机的问题解决,于是他在感受到韩司忱注视的目光下,面无表情地用充电器将电源和手机插头连接起来。

韩司忱却在听到对方说多谢的时候皱了皱眉。

这话过于客气,客气的不像是一家人。

等了几秒钟,梁霖生按一下手机开关键,屏幕上先是一个电池标识,绿色的电量格一块一块往上蹦,说明连接成功,插头没有接触不良。

他问:“几点了?”

韩司忱看一眼手机,“三点十四。”

“四点半去,行吗?”梁霖生说,“我给手机充一会儿电。”

韩司忱:“行。”

梁霖生想了想又问:“你请假了?”

“还没。”韩司忱答,“明天不是周日嘛。”

“嗯。”

梁霖生又说:“我有点累,去睡个午觉。到点了叫我。”

“好。”

这一觉梁霖生睡的是天昏地暗,顺带做了一个又长又美的梦境,梦到一些小时候模糊的往事,梁霖生本来还以为自己都忘了个干净,毕竟他的记性向来都不太好,但是梦里却清晰得能够回忆出一切的细节。

竹林下的竹笋和泥鳅,还有几颗枣树。

从树上掉下来的枣子,幼时的梁霖生捡起来揣兜里,然后过一遍自来水,开始美滋滋地吃。

还有爷爷那把黑白羽毛扇,和电视剧里诸葛亮的扇子大差不差,好像拿着扇子扇风就是全村最聪明的人。

有天梁霖生手里攥着几根开花的草回来。

全村最聪明的爷爷看了一眼,就开始说:“你手里这是打碗花。打碗花不能摘,小孩摘了,吃饭的时候就会把碗打碎。”

幼时的梁霖生才不信,没放在心上,进屋玩去了。

屋里的收音机接收不到信号,滋啦滋啦地响。

“梁霖生,这个名字是我和你爸一起取的。”爷爷也慢悠悠进了屋,笑眯眯的,“含义是,甘霖生万物。”

于是幼时的梁霖生就在心底将自己的名字重复了一遍。

“甘霖生万物,梁霖生。”

却没想到话音刚落,有人像听到他心里话似的,开始跟着附和——

“梁霖生。”

好像又不是附和——

“梁霖生。”

“梁霖生,该醒了。”

似乎是有人在摇他的肩膀,于是梦境也因为摇动而开始坍塌,周围的景象在迅速地扭曲,然后就在一瞬之间,消失了。

梁霖生猛地睁开眼睛,从梦境过渡到现实。

“现在已经五点了。”韩司忱说,“我们还要去参加丧礼,不能再睡了。”

梁霖生没说话,反而一把抓住韩司忱的掌心,眼神却是空洞又迷茫的,失焦于半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司忱见对方不对劲,反握住对方的手,“怎么了?”

梁霖生静默半晌,才慢慢地从对方掌心抽出自己的手,开始低头穿衣服。

“没什么,就是刚醒,有些头晕。”

刺穿耳膜的尖锐的丧乐,黑白照片,头戴白布或白帽的人们,还有罗列的花圈。

有人在灵堂中央哭丧,用方言说着听不太清楚的悼词。

梁霖生去磕了几个头,声音厚重地砸在地上。

起身的时候还是难得受到了氛围的影响,于是视线中慢慢地蔓延一层湿气,生老病死说少见,又常见,每每这种时候,梁霖生都会对生命多出几分敬畏,同时也希望逝者安息。

掌心突然被人握住。

梁霖生一僵,下意识地想挣脱,奈何韩司忱的意思似乎很坚决,再加上梁霖生此刻确实劳累,抽不开,所以就随他去了。

吃完晚饭已经是晚上六点半,磨蹭一会儿天就黑透。明早还要将爷爷的骨灰送到公墓里,所以梁霖生就先回到自己家休息。

韩司忱也跟着一起回来。

梁母想的周全,她对梁霖生说:“今晚你们别回去了,就住在最里面那个房间,我床都给你收拾好了。”

梁霖生头昏昏沉沉的,想都没想地说:“睡一张床?”

梁母:“?”

韩司忱站在一旁,这才陡然想起来,今天是两人领证之后第一次在梁霖生的老家过夜,以前都是只待一个白天,傍晚时分走夜路开车回去,回家之后分房睡觉。

于是韩司忱急忙跳出来打圆场,“妈,霖生的意思是怕我们两个大男人睡不下。”

梁母没好气地瞥了梁霖生一眼,“我和你爸和小时候的你三个人都睡得下,一家人难不成还分床睡?”

梁霖生没说话,但也没反对。

韩司忱留意了一下梁霖生的反应,然后在一旁附和,“妈说的对。”

等到九点之后,按照梁父梁母的作息,已经关灯开始歇息了,家里静悄悄的,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

丧礼的氛围萦绕,谁也没有打开电视机观看娱乐节目的兴致,梁霖生先洗漱完,一个人躺在床靠墙的位置,侧着身体闭上眼睛,九点确实不是一个公司管理层人员的正常作息时间,而且今天梁霖生没有早起,还多睡了一次午觉,所以可以预见,梁霖生并没有成功入睡。

即使梁霖生觉得自己现在真的很累。

躺了一会儿,身旁的被褥被掀开,带出一阵凉风。

梁霖生没有动,但是神思确是清醒的,也听得清,只是此刻莫名地想保持沉默。沉默可以避免麻烦,醉酒的那次不算,现在才是两个人第一次,清醒地睡在一张床上,但是又好像都很糊涂。

“睡着了吗?”

韩司忱问。

“梁霖生?”

韩司忱试探地又问。

于是他关掉身旁的灯,也慢慢地躺下了,侧身,看着梁霖生的后背,夜色浓重,只有小台灯的灯光,韩司忱背着光源,其实看不清楚的,但是也睡不着。所以就睁开眼睛看着,就这么无声地看着。

深夜里,感性总是会压过理性独占鳖头,人有那么一瞬间成为了彻头彻尾的感性动物。

应该已经睡着了。

某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韩司忱就想过要把它压下去,但是压不下去,最后他放弃了抵抗,索性试探地伸出一只手,从背后抱住梁霖生。

终于他还是选择顺应自己的冲动,又冒犯了一次,好在对方不知道。

没有酩酊大醉,他也只有在对方熟睡的时候,才敢这样做。

真怂。

第二天一早,梁霖生是被梁母叫醒的,醒的时候韩司忱已经不在了。在梁霖生的印象里,韩司忱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所以起的比自己早也算是意料之中。

梁母看着梁霖生,欲言又止了一瞬,然后叹了长长的一口气,“奶奶也走了。”

梁霖生懵了,“什么?”

梁母的话一字未变,她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奶奶也走了,昨晚走的。”

梁霖生这次听明白了。

谁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一场丧礼才结束,大家身心俱疲休息一晚,早晨醒来,又惊觉并没有结束。

“你爷爷去医院之前喊着身体不舒服,还和你奶奶吵了一架,结果没过几天,就走了。丧礼是在你奶奶眼前办的,哪怕她眼睛看不见了,还能听到丧乐的声音,估计心里不好受。”

梁母顿了一下,继续说:“应该想下去陪你爷爷了吧。他俩也都是寿星了,陪伴一生到老,也没什么遗憾的,子孙都成家立业,也算圆满。”

梁霖生许久,才挤出一句话,“爸呢?”

“去你伯伯家了。”梁母轻声说,“把之前奏乐的烧饭的那帮人又请来了,今天办完丧礼,早点送二老入土为安。”

梁霖生沉默一会儿,看了看四周,又问:“那韩司忱呢?”

梁母:“他先去后面帮你爸搭把手了。”

梁霖生点点头,囫囵吃完早饭,就往后面伯伯家走,去伯伯家的时候,免不了要路过爷爷家,瞥了一眼,大门还是敞开的,好像在欢迎他进去喝几杯糖水,但是梁霖生却不敢多停留一步。

突然空荡荡的没有人的屋子,梁霖生会很不适应。

丧礼那套流程和之前一样,梁霖生才经历过一次,当然不会遗忘。

第二日中午,他们要去送二老入公墓。正好梁霖生是开车来的,韩司忱也是,本来有人在发愁这么多人怎么去,多了两辆车,算是解决了一个大问题。

大家带着骨灰敲锣打鼓地走上一段路,然后坐车,开向公墓。公墓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开车十几分钟的路程。

梁霖生的车借给别人开了,他和韩司忱坐一辆车,一路上,两人心有灵犀地没说几句话。梁霖生看着窗外的风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就这十几分钟,梁霖生竟然又做了一个离奇的梦,停车的时候,被韩司忱叫醒,还有些犯迷糊。

所以他甚至没发现自己是靠着韩司忱的肩膀睡的。

梁父和梁母带着骨灰盒上去,将骨灰盒放到该放的位置,然后盖严实了,他们走下来,底下的人开始烧纸钱,又放了几串鞭炮。

纸钱化作飞灰,被风吹散,鞭炮声也渐渐地归于寂静。宣告一切真正的结束,也该回去了。

上车之前,有人和梁霖生说:“爷爷和奶奶的公墓是挨在一起的,挺好的,他们长长久久。”

梁霖生垂眸,不知道在想什么,也附和道:“真好。”

十几分钟的车程,回到梁母家,韩司忱在梁母的百般挽留之下,还是决定不留下来吃晚饭,说是只多请了一天假,明天还要工作。

梁母只好不勉强,就开始收拾收拾地里挖来的菜,然后让梁霖生带回去。

一个人去厨房里折腾的半天,最后领着大包小包,放在梁霖生眼前,絮絮叨叨地说:“你们大城市里不是物价贵吗?多带点菜回去,中午还剩了点没吃完红烧鸡,盐水鸭,还有猪肝河虾,你们都带回去,省的晚上还要烧菜,对了,煮熟的菜千万记得放冰箱……”

林林总总一大堆,有些梁霖生还知道菜名,有些连名字都不能确定。塞满了整个塑料袋,满得让梁霖生以为这些菜下一秒就要从里面跳出来砸到自己脸上。

梁霖生直接说:“妈,太多了,我和韩司忱吃不了这么多。”

梁母反驳,“怎么吃不完,我和你爸没几天就吃完了。”

梁霖生知道说不过梁母,每次都是这样,只是象征性地表达了一下自己的意见,也就没有再执意反驳,然后他突然想到什么,“猪肝就算了吧,不带了,韩司忱不喜欢吃。”

韩司忱闻言却开始疑惑,“我什么时候说的不喜欢吃?”

梁霖生:“那次你不是一筷子都没动吗——”

韩司忱:“?”

梁霖生没继续这个话题,转头和梁母讨价还价,最终两人各退一步,皆大欢喜。

将这些大包小包的菜装进后备箱的时候,梁霖生还在想,这怎么吃得完,但是想到是梁母亲手从地里摘出来的,放到不能吃再扔掉又觉得浪费。

就还挺头疼的。

韩司忱看着梁霖生将菜装到后备箱里,合上锁好,“你要是太累了,坐我的车回去。”

梁霖生问:“那我的车怎么办?”

来的时候一人一辆车,走的时候如果梁霖生坐韩司忱的车回去了,梁霖生的车就只能晾在老家青天白日之下,等待风吹雨打。

韩司忱说:“我抽空坐车回来一趟,再把你的车开回家。”

“算了吧。”梁霖生拒绝了,“这也太麻烦了。”

韩司忱不放心,“我怕你太累了。”

“真没事。”梁霖生摇摇头。

汽车缓缓前行,两人和梁父梁母挥手告别。

回到家的梁霖生像是突然被拔了电源的机器人,从脑子到身体都无法运转,之前在公司审核项目都没有这么费神疲惫,他回到自己卧室,身体一沾到床,整个人完全进入休眠状态。

睡他个地久天长。

好在,很庆幸的,这次没有做梦,所以睡眠质量接近满分。

起来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终于整个人都有了平常时候的精神气,梁霖生坐起来,肚子却因为空空如也而开始鸣叫。

这太不符合他一个公司高层的形象,于是梁霖生急忙去客厅倒了一水,企图缓解这种窘迫。

倒水的时候惊奇地发现桌上全是菜。有一道是从老家带回来的,其他的不是。

还有两瓶红酒。

“醒了?”韩司忱从沙发上起身。

“嗯。”

“那我去热一下菜。”

梁霖生又扭头看着桌上三菜一汤,突然意识到什么,“你吃晚饭了吗?”

“没。”韩司忱摇摇头,“我想的是等你起来,一块吃。”

梁霖生怔愣一瞬,才说:“等我干什么?下次你自己先吃就行。我万一一觉睡到明天早上,你还不吃饭了?”

韩司忱笑了笑,“生日放了你鸽子,所以我就想,应该要和你一起吃一次饭。这事也不能拖,拖久了没诚意。”

这话听起来好像没什么逻辑,但是梁霖生是个别扭的人,所以他听懂了。但是他没有回应,径自走去厨房里面。

韩司忱端着菜也进了厨房,这时梁霖生已经不在了,不过身旁电饭锅的指示灯是亮的,所以梁霖生刚刚是进厨房把饭热了一下。

哑然失笑。

韩司忱将热气腾腾的饭菜端上桌,两人面对面而坐。

香气氤氲,很难不让人食欲大开。

两人本来都是食不言,吃着吃着,韩司忱打破了寂静,“我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了……”

“你下午在妈面前说我不吃猪肝,是不是因为上个月月初的事情?”

上个月月初,梁霖生难得做了一次饭,韩司忱想在家蹭饭,好不容易死皮赖脸地蹭到了,没想到身体却偃旗息鼓不配合。

对方没有答复。

韩司忱继续说:“我那天是突然胃疼,所以吃了几口就回房间找止痛药了。不是不喜欢吃。”

梁霖生的夹菜的筷子停了一下。

然后八竿子打不着地,风马牛不相及地转移话题,垂眸,对着桌上四道菜说:“你的手艺还行。”

韩司忱闻言笑了,立马跟在后面说:“谢谢夸奖。”

梁霖生瞥了一眼,轻嗤一声,“谁夸你了。”

吃完又没忍住喝了点酒,梁霖生为韩司忱准备的红酒。

本该在生日那天打开的红酒,三天后终于可以光荣地履行自己的使命。

什么使命,当然是借酒壮胆。

但是韩司忱没喝这么多,至少没到三天前应酬回来大醉的程度,他用酒水沾了沾唇,又说:“你也不要太伤心。爷爷奶奶也不希望你伤心。如果太累,就再请几天假,多休息几天。”

“或者,我可以陪你。”韩司忱顿了一下,“散散心什么的。”

梁霖生也喝上头了,对着韩司忱哼了一声,“你这话说的,好像我俩不是搭伙过日子,而是——”

“而是什么?”

“没什么。”

梁霖生又灌了一口,腹诽自己真是别扭地要命。好像有什么话如果是自己先说出口就像是在认输一样。

可是又不甘心。

于是又闷声喝了两口,梁霖生低声问:“你不是有个老同学吗?听说是你初恋。”

韩司忱先是一怔,后是一惊,“哪里传来的稀奇古怪的谣言?”

梁霖生低声道:“不知道,反正有人说,说的跟真的似的。”

韩司忱稍加思索,“不过我初恋还真是我同学。”

“但是这话乍一听,误导性极强。”

“因为我不是在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他的。青春期的小屁孩心智都不成熟,还谈什么爱情。”韩司忱缓缓地,借着酒劲,认真地说,“是后来才喜欢上的。”

“而且,他也就高一的时候和我做了两个月的同学,因为后来我转学走了。”

梁霖生一僵,好像蓦然明白了什么,慢慢地抬头,将所有的视线都落在对方身上。

“但是别人向我问起他的时候,我就说曾经是同学。比起陌生人,商业合作者,同学这个词,好像我和他多了一层羁绊,更亲近一些,你明白吗?”韩司忱也看着梁霖生,说的很慢,所以足够认真,“确实是同学,但不是你之前想的那样,懂吗?”

梁霖生起初觉得韩司忱和自己就像是两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后来两人的公司因为合作过,接触稍微多了一些,但是梁霖生一直认为高一那两个月的同学时光根本不值得拿出来说,而且隐约记得在那两个月里,因为位置隔的远,班级活动没有交集,自己也没和韩司忱说过几句话。

半晌的静默。

“韩司忱。”

梁霖生再一次答非所问。

“那晚其实我还没有睡着。”

“你抱我的时候。”

酒水摇曳,映出朦胧的灯光,光将周遭都照亮了,无法逃脱的,还有两人的瞳孔。

后来不知道是谁先靠近对方,他们开始无声地,默契地拥吻。顺理成章,水到渠成。

韩司忱没说过爱,梁霖生也没有,但是他们确实是相爱的。

晦涩的爱意,先是销声匿迹,后是心照不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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