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裴骁骨相差，再过几年发腮颜粉会跑路一半。”
路言没有在网上对线的习惯，但鬼使神差的，在无意点开“神颜bot”盘点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时，他随手写了一条评论。
看见那张无死角的脸就烦。
祈祷他早日发腮。
回复完，路言把手机搁在桌上，靠着转椅喝了口奶茶，默默盯着窗外在艳阳下微微颤动的绿叶，思考一个问题：到底要不要出门转一圈？
他已经窝在家里一星期了，全靠给外卖小哥打赏让他们帮忙扔垃圾，家里才没有彻底沦为狗窝。
理智告诉他，春去夏来，换季总是乏困，出门呼吸新鲜空气也许才能让他枯竭的灵感重新焕发生机。
可情感上，他对把自己重新包装一遍然后沿着小区石板路转悠一圈的运动量感到十分抗拒……身为一个漫画家，宅是刻在骨血里的基因。对死宅而言，出门是件比出柜更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
就在路言炫完整杯奶茶，抱着抱枕躺到床上决定再次将摆烂进行到底时，手机响了。
宕机之余，路言勉强用剩余电量支撑自己摸过手机接电话。
“对不起军哥我明天就交稿……”
“啊？路老师，我是制片的小陈，《镜中城池》漫改剧的主演已经初步敲定，我来通知您一声，详细资料我微信发给您了。”
路言呆了呆，手忙脚乱地点开微信，同时问：“抱歉我睡迷糊了，那个，男主角定的谁？”
“老师，您一定想不到，是裴骁！天呐，我们本来都没找他，但他居然主动联系了我们！”
电话那头的女声无比激动，路言却没能配合她一起兴奋，而是呆滞地看着微信消息栏里刚收到的演员资料——点开屏幕上刷新出的硬照。
照片上的男人正是出道即巅峰、凭借一张脸席卷整个亚洲的新晋影帝，裴骁。
一天之内，路言被此人创了第二次。
破这半年的纪录了。
“这，这……”
路言结结巴巴地不知道怎么说。
他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抗拒。
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和这人有交集，怎么可能愿意让他来演自己漫画里的男主角？
但路言明白自己那点可怜的私心对整个漫改剧剧组来说无异于没事找事。
当红炸子鸡愿意屈尊降贵来演一个眼下前景不怎么明朗的漫改剧，那是天上砸下来的馅饼，没有不吃的道理。
是他自己为了生计没有拒绝那笔丰厚的版权费，在签合同时就应该做好取舍。
“怎么了，路老师？”
“哦不，没，没什么，我实在没想到……那么红的明星居然愿意接。”
“我们也没想到，一开始裴骁那边联系我们，我们还以为是骗子……不知道为什么他愿意接，可能是老师您的本子好吧。”
路言心不在焉地轻轻“嗯”了一声，半点没把玩笑式的恭维过耳。
他的脑子很乱，因为裴骁。
是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时隔多年，他又要以这种方式和他产生交集呢？为什么要来演这部漫改剧呢？
无数疑问丛丛疯长，心底有个微弱的声音像是蜗牛的触角轻轻试探着伸出来，扎了他一下。
……总不能是，因为他吧？
怎么想都不可能。
其实他和这个男人彼此从来没有刻意避着谁，只是单纯的没有联系，便再也没见过。
可又找不出别的理由。
“路老师，您想来现场看试镜吗？虽然我们基本已经属意裴骁，不过过场还是要走的，还有几个配角要敲定……”
小陈的声音如同来自邈远的天际，路言深呼吸，感觉胸口有点堵得慌。
因为那个名字，光是听见就让他酸涩。
去什么去？看见他对你有什么好处吗？真人应该比海报更有冲击力吧？当面看看他，然后回来更加坐立难安吗？……
但有时候一万个理由也挡不住形同虚设的借口。
“好，什么时候？”
《镜中城池》试戏的地点是锦堂大酒店，片方包场了二楼大堂。
下午三点一刻，陈岚站在门口接待要来的演员，给他们依次分发号牌。
发着发着，她发现有人不接，只是局促地冲她摆手。
“你好，我……我是来看戏的。”
站在她面前的青年穿了身白体恤，戴着鸭舌帽、口罩，无措地用抱着胳膊，尽管他看上去很想低调，但一身骨瓷般白的皮肤却让他成为了人群的焦点。
看戏？
陈岚一时间没明白他的话。
青年见她沉默，似乎意识到话没说对，连忙接着道：“我是说，我不是来试戏的，我，我是作者，原著作者，鹿小言。”
陈岚恍然大悟，连忙笑起来：“路老师，原来是您啊，早说呀，跟我来，试戏才刚开始呢，您来得真早。”
她有点诧异，之前一直是电话和路言联系，没想到本尊看上去比想象中年轻得多，完全就是个清纯大学生，哪里像是二十六七的人？
不过心里怎么想面上她都没带出来，领着路言去了场地。
路言跟着陈岚坐电梯上到二楼，发现眼前排场比想象中还像模像样，一张铺着天鹅绒的桌布的桌子摆在最后，挨着六七张凳子，凳子上已经坐了几个一看就是老资历的业内人士，场地各个方位的还架了许多台摄像机……
怎么看也不太像是小成本网剧的配置。也许时代在进步？
路言狐疑地拉了拉口罩。
场地内已经有位女演员在表演，台词铿锵有力，现场很安静。
“我站在这里会不会打扰到你们？”
路言很小声地问陈岚。
“您想呆多久都行，我给您找张凳子来，有什么需要您随时联系我。”
陈岚拉过一张没有靠背的凳子，示意路言坐，还拿了一沓订好的A4纸和矿泉水给他，接着又道，“路老师，这是台词本，现在我们面的是女三号萧小严，您要是有什么建议，可以告诉我，我会给导演组的人反馈。”
路言没坐，捏着台词本踌躇：“谢谢，其实不用那么麻烦，我就是看看……请问你们已经面过哪些角色了？”
路言说话时下意识避开了对方的目光，鼓起勇气，还是没能把在心中打转的疑问原原本本问出口。
其实他在乎的只有男主角。
但这种事羞于启齿。
即便知道没有任何人了解他们的过去，但路言不想让自己的私心泄露一丝一毫，那样的在乎，要是被那个人知道了，他下半年都不用再出门了。
陈岚倒是了然笑起来：“老师你是想问裴骁吧？他还没来，但是快了！一线嘛，总是得压轴。”
路言感觉耳朵烧起来，有种自己的小心思被看透的错觉，下意识就做了多余的辩解。
“他，他毕竟那么出名，我，我亲戚的孩子也喜欢他，想要个签名。”
“是呀，大家都很期待他来。”陈岚笑着，“组里的女生知道的时候都疯过一回了。”
试戏现场人来人往，摄影师不断调试机位，导演组的人坐在一起低声讨论。路言坐在场地最外围，一坐就是一小时，一遍又一遍看已经倒背如流的台词本。
他开始有些庆幸自己只是个没什么话语权的原著作者，在这个无数人手汇聚的工程里只用充当看客。
他实在不擅长和人交流，更别提和很多人交流。从很久以前，长久的和许多人呆在一起他就会缺氧。就像是鱼被迫上岸，进入了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裴骁是不是不会来了？”
“不来也正常，都内定了来干什么？”
“我还以为能见识见识本人呢。”
忽然几个妆容精致的女人从他身边路过，低声交谈着。
零碎的声音远去，路言蹭地一下从座位上起来。
支撑他坐在这里的勇气忽然在这瞬间溃不成军——让他透过重重借口体察到了自己的那丝不可告人的期待。
随手把台词本和一口没动的矿泉水放在椅子上，路言仓皇而逃。
他不敢真的跑起来，因为会惹人异样的目光，但竭尽所能地加快了脚步，穿过那些带着号牌的人原路返回。
巨大的羞耻感包裹着他，让他几乎有点喘不过气来。一开始就不该来——他到底为什么要来？巴巴地在这儿干坐着，就为了顺理成章见他一面？
他又在这场只有他一个人的战争里打了败仗。
匆匆前行，路言神思恍惚，坐电梯下楼竟然忘了按楼层，电梯门开的一瞬间他才意识到自己被带到了负一楼停车场。
被停车场内闭塞的热风刮了一脸，路言总算清醒了些，吸了吸鼻子低头别开脸，等着电梯外的人进来。
一个戴棒球帽的女孩出现在路言视线里。
“老大，你能不能快点？”
她说话的语气不太好，走到电梯门口站定，导致门迟迟没有合上。
接着是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路言不喜欢和陌生人目光相接，就死死盯着电梯内那块放着牛奶广告的电子屏。
“老大，再过三分钟就迟到了，又想因为耍大牌住在热搜吗？”
女孩继续没好气地说话。
“他们想找事还用得着我迟到？”
路言呆了呆。
耳畔的嗓音淡漠而熟悉，熟悉到让路言感觉胸腔里的那颗心又开始了生理性的疼痛。
他极其缓慢地抬头，装作不经意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站在他身旁的不是别人，正是五年不见的裴骁。
路言盯着眼前的男人。
男人一边看手机一边和女孩聊天，一身黑风衣考究而低调。
电梯内泛白的灯光依然无损他的俊美；浓密的睫毛在鼻翼上投下一片纤长的阴影，为他平添一丝阴柔，但那双凌厉而含光的眼睛又让他的气质多了些从骨子里透出的刚硬。
五年不见。
五年啊。
其实这五年的时间里，即便路言刻意回避也看过这张脸许多次。
因为裴骁实在太红了。红到只要路言还活着，就不可避免地从什么车站广告、酸奶瓶身上看见他。
那可是红遍大江南北只用了一句话的裴骁。
他在荧幕上回头，矜持而落寞地叫了一声女主角“姐姐”，便俘获了千千万万颗芳心。
十三四岁的女初中生们能为他穿白衬衣好看还是黑背心好看从街头吵到巷尾；四五十岁的大妈会为了多看一眼他不跳过粗制滥造的洗衣粉广告。
但再多照片，和本人还是不同的。
只用了一眼，路言就确信裴骁和他记忆中的模样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差别。
毕他曾痴迷地为这张脸画过不下一百张速写，这张脸上的明暗变化，每一寸肌理的起伏，甚至他鼻子软骨的长度，世上都不会有人比他更清楚。
当年他幻想过，用画笔记录关于他的一切，然后等他们老了，他会把这些画全都送给裴骁……
但是没有然后。
裴骁不要他了。
短暂的几个呼吸间，路言就这么浑身僵硬地站在电梯最角落的位置，狭小的空间让他的狼狈无所遁形。
万幸他带着口罩，裴骁没有注意到他。
“叮”一声响，电梯又到了二楼。
一半是因为错愕，一半是出于胆怯，路言没有伸手去摁一楼的按键，眼看着电梯门打开，他又兜兜转转回到了原点。
路言暗中攥拳，要被自己蠢哭了。
眼看着裴骁和身边的棒球帽女孩走出去，路言抬手按下了下一楼的选层键。
他还是低估了裴骁对他的影响力。
他又开始难受了，难受得想逃走。
电梯门一点一点合拢，路言透过缝隙望着裴骁远去的背影，心里的酸涩到达了顶峰，那丝不知从哪钻来的盼望诱惑着他按开门走出去，但他仅存的自尊像一层薄薄的岩石覆盖着他，让他浑身动弹不得。
就这样吧。
在电梯门即将合上的那瞬间，路言竟然感到了久违地如释重负。
“路老师！”
门到底没能合上，陈岚忽然小跑着来到电梯门口，她笑着打招呼，“您刚才不在。我还以为您走了呢，我朋友是这次试戏的化妆师，他是您的粉丝，想找你要签名……”
路言拉低了帽檐，他忽然觉得浑身都开始烧，因为他知道那个人听见了陈岚的呼喊，遥遥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很模糊的一眼，隔着电梯、陈岚和二十米的距离，路言根本读不出他眼里的情绪，却感觉身上那层岩石瞬间化为了冰雪，冻得他浑身战栗。
“我就是去上厕所。”
口罩给了路言仅剩的安全感，他对上陈岚期盼的目光，到底没能把拒绝的话说出口。
“好。”
而同时，他看见那男人转身继续走，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路言努力把注意力放在陈岚身上，跟着她走出电梯，脑子里一片混乱，发涨。
“你的朋友，在哪？”路言数着心跳说话，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那一瞬间他耻于承认却切切实实存在的期待感此刻真的要把他压垮了。
“在这边，老师。”
万幸陈岚挑了和裴骁去向不同的走廊。
“老师，您刚才看见裴骁了没？”
一路上，陈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路言聊天。
“看见了，和照片没什么区别。”
路言不想聊这个人，但他更不想当缩头龟。五年前他就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必须对“裴骁”这三个字脱敏。
虽然现在也没做到。
陈岚把他领到了一间临时充作化妆间的酒店客房里，一进门，路言的手就被大力握了握。
“老师，我是你的书粉，我特别喜欢男主角萧乾。”
路言愣了一下，难得因为对方的自来熟从情绪中抽离。
握他手的竟然……是个扎着马尾的男人。
他下意识就把陈岚口中的“化妆师朋友”当成了一个女孩子。不过比起这个，更让他在意的是对方那只握紧他的手。
手掌宽，力气也大。
打懂事起，路言就没怎么和人握过手。
“谢谢你喜欢。”
他说完就把手抽回去，有些刻意，还好马尾辫只是笑了笑。
“老师，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说着，马尾辫从桌上拿起了一张白纸，递给路言一杆油性笔，还真是有备而来。
路言默默接过笔，伏案签名。他觉得有点古怪，没想到自己的粉丝群体竟然还能遍布娱乐圈相关的从业者，该说不说，他一直以为只有初中生才会喜欢他那本中二病漫画……
还好他在签售会时练过签名，刷刷几笔，倒也像模像样签下了花体笔名，鹿小言。
“谢谢你，路老师。”马尾辫接过签名的纸看了看，笑得很真诚，“路老师，要是不忙的话，我能不能请你喝杯咖啡？”
“那你们聊，我走了啊。”一边一直没出声的陈岚忽然促狭地对着马尾辫笑了笑，挤了挤眼，关门离开。
化妆间里不是没有其他人，但路言顿时有些无所适从起来。
“不用了，我不喜欢喝咖啡。”不想去是真的，不喝咖啡也是真的。
“唔，路老师，可是我真的很想谢谢你，要不，我帮你设计一下造型吧？”马尾辫说着，忽然把妆台前的转椅拉过来。
路言仍然想拒绝，他不喜欢和任何人产生交集，但拒绝的话还没出口，一旁正在给人化妆的粉发女人笑着帮腔：“小严，能不能帮我看看这样弄刘海行不行？我总觉得她更适合斜分。”
马尾辫立刻笑着走过去看了看，点点头：“没问题的姐，先这样试试。”
“那谢谢你了，小严。”粉发女人抿嘴笑得更灿烂了，若无其事地抬手搭了一下马尾辫的肩膀。
路言站在一边想走却没敢走。他看着这一幕才恍然意识到这个马尾辫也是颇受异性欢迎的那一类人，仔细看看，马尾辫那双桃花眼妖而不艳，也是极上镜的模样。
只是他却对此却不太敏感……或者说，他似乎只对裴骁敏感。
路言越想越觉得懊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