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年节之前,京城的雪总算是存住了,厚厚的盖在屋檐上。
许是因着天冷,人总是贪恋帐中的温暖,难免惰上几分,路上见不到几个人影,静得似乎可以听见积雪压断枝丫的声音。
城南楚馆的火盆燃得旺,烘得整间屋子暖洋洋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扔进去的栗子劈劈啪啪地炸裂开,芙蓉暖帐才有了些许动静。
垂在帐外骨节分明的手蜷了蜷,没有茧子的白嫩肌肤一看就是被养尊处优惯了的。
“任宽... ...什么时辰了?”
过了半晌,帐里的人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还没有睡醒的倦懒。
抱着一柄长剑,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假寐的任宽闻声睁开眼睛,皱着眉看向房中用来计时的沙漏,昨晚被自家世子灌了不少酒,以至于他现在看东西都还有些重影。
“禀世子,已是未时了。”
“未时... ...卿卿应该起来了,你去把她请过来,说爷今天想听曲儿了,让她记得带琵琶。”
帐中的人将那截手臂缩了回去,似乎翻了个身,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准备继续眯着。
“是。”
任宽应下来,跨过满地的酒杯酒壶朝门口走去,但心里却感觉慌慌的,仿佛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一般。
直到推开房门,看到门口站着的任宇,和后面跟着的家丁,才想起来这浑浑噩噩的两天究竟是什么日子,身上的肌肉不禁紧绷起来,颤颤巍巍地叫了声,“爹... ...”
绣着并蒂莲的水红色的床帏被拉开,虽然午后的阳光已经温和了些许,但还是刺眼得很,任北辰不得不抬手挡住眼睛,只露出一双薄唇,有些不悦地道。
“我是让你去叫卿卿,不是让你拉床帏。”
任宇矮身将地上散落的衣衫一一捡起来,叠好放在床头,声音没有起伏的道,“世子,该回府了。”
任北辰挪开挡着眼睛的手背,看到的就是自家管家那张布满沟壑的脸,有些厌烦的别过头道了声。
“不回。”
似乎不想听到任宽的声音,任北辰将昨晚踢到墙角的被子拽过来蒙在头上。
从上个月家里老头子不顾他反对定了一门亲事后,便禁了他的足,一直把楚馆当家的任小侯爷哪受过这样的委屈。
若说定亲也算是好事,有了正妻,就可以将卿卿纳进门,等她生了一儿半女,就可以抬成平妻,左拥右抱,坐享齐人之福,任北辰算盘打得响,可他梦还没做完,下一刻,老头子把他算盘珠子都给崩了。
“我给你定的这门亲,人家也是位男子... ...”
老头子剩下的话,任北辰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脑子嗡嗡的,只记得“人家也是位男子”。
虽然大尧民风开放,断袖也不是什么羞于启齿之事,不少人甚至还会娶上那么一两个男妾,娶男妻虽在少数,但也不是没有。
但这不一样啊,他任北辰喜欢的是前凸后翘,有胸有屁股抱起来软乎乎的妹子,不是硬邦邦的男人。
所以当老头子拍板定下这门亲后,他彻底傻了眼,许是知道这逆子定然不会老实在家等着娶妻,干脆直接锁了侯府的大门,甚至借了御林军把守各个出口。
但终究是百密一疏,侯府后院的墙上有一个不大的狗洞,许久不用,长满了杂草,不知道怎么就被任北辰给发现了。
任北辰把自己闷在被子里,心想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府里逃出来,甚至不惜钻狗洞,现在回去多少有些不划算。
他当时也不是没有反抗过,让老头子换个姑娘跟他成亲,但他犟老头子更犟,甚至搬出了冲喜之人是天定,非得是温家公子不可。
从今年春天开始,老头子的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到了秋天干脆跟朝廷告了假,理由是卧病在床,一把老骨头干不了什么,干脆把机会让给年轻人,皇帝老儿倒也痛痛快快给批了。
加上府里婉拒了大多数人的帖子,还有那一车一车的药材,三不五时上门的太医,大家都认为靖安侯府的老侯爷恐怕要不行了,所以当提出冲喜这么个说法时倒也都很平和地接受了。
可在任北辰看来,冲喜这事纯属老爷子无理取闹,就在前两天,传闻马上就要魂归西天的靖安侯还拿着戒鞭在小池塘旁追着打了他一顿,背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利索,一会儿还得让卿卿给涂些药才能好。
任宽是靖安侯身边管家的儿子,将一板一眼学了个十成十,如果不是任北辰故意找人灌了他不少酒,估计这大婚是躲不过去了,但现在已经拖到了大婚第二天快结束。
任宇看着床上鼓了一个包的被子,半晌没有动静,低头叹了口气,“世子既然不愿回府,那多有得罪了。”
说完朝着身后的几个家丁扬了扬手 ,几人立刻会意,上前将裹在被子里的任北辰扛了起来。
“不是!你们干什么!快放我下去!”
没有支撑的感觉很不好受,任北辰一下清醒了过来,怕挣扎会掉下去,只能用干瘪的语言威胁着下人。
但这些人明显不听任北辰的,径直将人扛上了马车。
任宽小心翼翼地跟在任宇身后,心知肚明这次回去恐怕躲不过皮肉之苦了。
卿卿是叫不来了,这觉也睡不成了,任北辰躺在马车里从被子里露出两只眼睛,生无可恋地看着精雕细琢的车厢顶。
但任北辰是谁,就算是天塌了,他也能在震惊后让下人给他再添一碗饭,所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他已经换好了衣服,靠在马车的软枕上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荷包里的烤栗子。
任北辰琢磨着老头子叫他回去,高低得挨顿打,就连金创药都已经准备好了,下了马车,慷慨赴死的就要往主院走。
可任宇却拦下了任北辰,“侯爷吩咐说不用世子去请安了,直接回东院就好。”
任北辰挑挑眉,没想到老头子那暴脾气,还能留着他,但谁也不会上赶着挨打,将手里的栗子壳随手扔在地上,脚尖转了个方向,摆了摆手,大步流星地朝东院走,“老头子既然不愿意见我,我也不去添堵了,我回房了。”
任宽也想跟过去,却被任宇一个眼神制止了,只能留下来。
相比主院,任北辰的东院可谓是热闹之极,还没有进院,几个小丫鬟先迎了上来,矮身福了福,莺啼燕鸣地唤道。
“请世子安。”
任北辰被这一声叫得服帖,嘴角微微翘起来,从怀里掏出烤栗子扔了过去,“你家世子赏你们的,好吃着呢。”
丫头们用帕子掩着唇笑闹着抢到手里,细细剥了又递回任北辰手里,任北辰来者不拒,捻了就往嘴里放。
“栗子不好克化,还是少吃些好。”
清润的男子声音荡至耳畔,淡淡的,尾音略有些沉,任北辰抬起头,才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
那人穿了件靛蓝色的杭绸袍子,身量清瘦,被腰封束住的腰似乎比女子还要细上几分。
许是怕冷,清瘦的手上捧着只手炉,带着病态的白,在红色炉套的映衬下,像块上好的羊脂玉般。
相貌却被帷帽遮住,让人看不真切。
只要长眼睛了,就能知道,这人就是任北辰那老糊涂了的爹给他选的正妻,温云舒。
任北辰不仅把温云舒的话当作耳旁风,甚至示威般塞了个栗子到嘴里,吊儿郎当地往前走了两步,心想着高低得给这人点下马威,这刚进门就管着他,那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新娶的夫人吗?”
这话里的揶揄溢于言表,任北辰得寸进尺的抬手将温云舒的帷帽拨开了一角。
只一眼,任北辰连嘴里的栗子要怎么咀嚼都忘了。
白皙的皮肤衬着浅粉的唇,长眉若柳,眼角轻佻,许是刚才咳过了,两颊带着不正常的粉色,饶是常年混迹楚馆青楼的任北辰也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儿。
嘴巴张张合合,任北辰愣了半晌才吐出两个字,“美... ...美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