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深夜,天幕黯淡,阴森的茂林中响起纷沓仓惶的脚步声。
陆弦紧紧抓住陆晏安的手腕,凭借细微的亮光在树林中摸路逃命。
“哥……”陆晏安喘得很厉害:“我、我跑不动了……”
“再坚持坚持!”陆弦低声,事实上他的体力也逼近极限,胸腔像是憋了团沸火几欲炸裂,挤得氧气所剩无几。
可是没办法,他好不容易才带陆晏安逃出来。
究竟是谁策划的这起绑架还不得而知,但楚迹跟江揽应该快到了。
江揽……
想到这个人,陆弦猛烈心悸,同时感叹自己真是圣母烂好人,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来救陆晏安,他的情敌,他的亲弟弟。
江揽那么喜欢陆晏安,跟楚迹争来争去,结果陆晏安没选他。
陆弦一直想问问陆晏安,你眼瞎吗?
不过也多亏了陆晏安“眼瞎”,陆弦心想,不然哪里轮得到自己跟江揽结婚?
可如今,这段婚姻也到头了,等出去后……
不等陆弦细想,从侧面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对方身量高大,带着Alpha的压迫气息,模样分辨不清,但那双阴鸷的眼中却有着抓住猎物的兴奋残忍。
一抹寒光刹时扬起!
“哥!”陆晏安失声。
对方是冲着陆晏安来的,陆弦一瞬间脑袋空白,只余下那声“哥”,他一直不喜欢陆晏安,同样是陆家人,同样是Omega,但他跟陆晏安的待遇生来不同。陆弦自觉不是什么好人,这种时候让陆晏安自生自灭才符合他的人设,可是——
陆弦一把抱住Alpha的手腕,在剧烈的争执中差点儿被甩飞出去,Omega跟Alpha的体能从来不是一个量级,可陆弦在绝境中生出惊人的爆发力,他抓住Alpha的衣领用力往前推,Alpha也没想到陆弦这么不怕死,缠斗的闷响伴随着一道惊呼,昨夜才下过雨,Alpha一个不慎直接从旁边的山沟中失足跌落。
“哥?”陆晏安快让吓傻了。
陆弦只是躬身缓了一瞬,然后拉着陆晏安继续,嗓音很哑:“走!”
耳边重新掠起呼啸的风声。
陆弦所料不错,江揽跟楚迹来的很快。
树林尽头,是引擎的嗡鸣,陆弦通过朦胧的声音辨认出了几位熟人,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双脚距离光亮不足半米的位置,将陆晏安甩了出去。
“楚迹!”陆晏安大喊。
楚迹豁然转身,脸上的冷漠在看清陆晏安后被慌乱取代:“晏安!”
陆晏安扑进楚迹怀中,大口大口喘息。
江揽看着这一幕,笑着摇了摇头,虚惊一场。
“伤哪儿了?!”楚迹着急查看陆晏安的情况。
“没、没伤到。”陆晏安惊吓过度,只想抱着自己的Alpha。
“没伤到你身上哪儿来的血?!”
“血……”陆晏安眼底闪过迷茫,“我没受伤,是哥哥……”
之后的话戛然而止。
江揽瞬间笑意消散,狐疑问道:“谁?”
陆晏安一共有两个哥哥,陆霜瑟不在,只能是……
江揽猛地看向密林黑暗。
他怔愣不过一秒,大步上前。
陆弦的意识开始模糊,他靠坐在树下,隐约能听见那片的欣喜,江揽呢?他高兴吗?
妈的……陆弦心想,最烦陆晏安了,可临了临了,还是救了他。
被人抱起时陆弦没感觉,他身上很冷,之前还能捂着腹部的血洞,现在一点儿力气都没有,回光返照般,视线又清明几分,陆弦先看到了破开乌云的月,然后看到了江揽仍旧漂亮俊俏的下颚。
陆弦一身的血,他风衣垂落,胸腹处的伤口十分狰狞。
“哥!!”陆晏安一下子爆出哭腔。
别哭啊……陆弦乱七八糟地想,楚迹真该狠下心教教了,怎么什么时候都哭?
耳畔兵荒马乱,医护人员给他戴上了氧气罩,可是没用了……陆弦很清楚。
“江揽……”陆弦脸色惨白,他费力抓住男人的胳膊,胸中千言万语,可人之将死,真正想说的寥寥无几,“离婚协议……在……在书房,我不缠着你……”一股热流冲上喉间,他控制不住地呕血,身体无意识痉.挛,然后听见有人大喊:“给他信息素!”
脖颈的碎发被拨开,陆弦心想又要丢人了。
江揽一言不发,他将全部心魂稳住,直到这一刻,男人瞳孔骤缩,眼底第一次浮现出恐惧。
只见Omega原来腺体的位置,只剩下半块巴掌大的丑陋疤痕。
“啊!”医护人员惊呼:“他的腺体呢?!”
Omega没了腺体,自然接受不了Alpha的信息素。
江揽低头,陆弦不知何时摘掉了氧气罩,他脸上沾着血,神色却尤为平和,见自己看来,陆弦抿唇笑了笑,“抱歉,很吓人……”
“腺体呢?”江揽的声音都在颤抖。
“没用了……”陆弦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心想是不是该说两句让江揽永生难忘的话,一辈子活在男人的感激跟歉疚中,毕竟江揽是个责任心很重的人。
陆弦开口:“重新、重新找个Omega……把我忘了……”
废物啊,陆弦又想,计划永远都在失败,可这却是他临死前,最真实的想法了。
报复仇恨都是假的,他想让江揽自由。
“撑住!”江揽抵上青年的额头:“撑住陆弦!我带你回家!”
“嗯……”陆弦应了一声。
“这里离医院很近的,我们……”
陆弦阖上眼睛,侧颜静美,宛如睡着了一般。
江揽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之后种种好像纷杂凌乱的哑剧,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从中出来,惋惜地摇了摇头,陆晏安瘫在楚迹怀中,似乎在哭?哭什么?跟着越来越多的人赶到医院,他们或难以置信,或伤心沉默,江揽被排除在外,他不明白,只是心口疼得喘不上气。
陆弦嫁给江揽两年,他们之间最大的交际,不过一次临时标记。
“他的腺体一直发育不好,每次发情期都要使用超过最高限定两倍的抑制剂,那次求你标记,是实在没办法了,江揽,我不知道你究竟是说了什么还是做了什么,总之陆弦之后宁可挖掉腺体,都不想再麻烦你。”
“听起来很可笑对吗?可你们都不明白,他守着那点儿仅剩的尊严,比守着他的命都重要。”
陆弦的葬礼结束,江揽听他生前好友薛寻雩如是说道。
江揽一身黑色风衣站在墓碑前,照片上的青年勾起嘴角,笑容还算晴朗,是极为精致乖巧的长相,却因为上挑的眉峰而显出几分不好相处来。
江揽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眼,这让他看起来不至于像个雕塑。
自从陆弦的死讯传开,从守灵到下葬,江揽一言不发。
薛寻雩眼眶通红,却没有哭,他冷眼旁观陆家人迟来的悲痛,冷嗤:“现在心疼了?你们都是凶手!”
陆弦的生机,是在长时间的慢性折磨中被一点点扼杀的。
薛寻雩离开前最后看了眼江揽,嘲讽道:“江先生真不愧是个顶级Alpha,沾染不上咱们寻常人的喜怒哀乐。”
转身的那一刻,薛寻雩泪如雨下,他哭得无声而激烈,心想过不了多久,这个世界照常运行,就只有他记得陆弦了。
可薛寻雩怎么都没想到,半个月后的雨夜,江揽找上门来。
这是薛寻雩第一次见江揽如此狼狈,大雨将他浇了个彻底,不知是不是光线原因,男人眼角发红,整个人好像绷到了极限。
薛寻雩震惊:“你来做什么?”
江揽哑声:“我找不到陆弦了。”
薛寻雩一时脑袋空白,渐渐的,他从江揽封闭静默的壳子中窥探到了丝丝绝望。
一个未婚Omega让一个顶级Alpha进门,这是非常危险的,但薛寻雩总觉得如果不跟江揽说点儿什么,这个人就要疯。
“陆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当时陆弦的爸爸为了继承权,是想要一个Alpha孩子,可他是长子,却是个Omega,刚出生就被送到乡下,五岁时陆晏安出生,才接了回来,但很多东西都不一样了,陆家人跟他亲不起来,便加倍对陆晏安好,陆弦应该没跟你说过这些。”
“你们都觉得陆弦嫉妒陆晏安,或许有吧,但他从来没伤害过陆晏安一次。”
“晨曦酒店的事情陆弦也没搞清楚,但绝不是他将陆晏安迷晕,可你们都不相信他。”
江揽一直安静听着,他手肘压在膝盖上,脊梁的弧度似要绷断。
“我……”向来能言善辩的江揽像是刚学会说话,他的声调又哑又慢:“我从来没想过跟他离婚。”
“对,你娶陆弦是因为你们发生了关系,外界传闻是陆弦对你用药,勾起了你的易感期,其实没有。”薛寻雩接道:“你不知道陆弦有多喜欢你,多珍惜你,顶级Alpha的易感期一个不慎会引发不可逆转的精神伤害,他舍不得。”
“你们都认为陆弦偏执无理,可他的好,谁也不看。”
江揽问道:“陆弦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他十五岁的时候。”
江揽猛地抬头,薛寻雩看着他眼底几乎要碎开的某些情绪,有些同情:“在篮球场上,你可能都忘了。”
江揽本以为在真正接受陆弦的死讯时就已经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了,没料到痛苦这种情绪会慢性泛滥。
“你能不能多说一点儿……关于陆弦的事?”
从薛寻雩的口中,一个跟记忆中截然不同的陆弦逐渐清晰起来。
原来陆家人每一年收到的不带署名的生日礼物,都是陆弦准备的。
原来陆弦之前不会做饭,是跟自己结了婚,才烫了一手的泡,一道菜一道菜地学会。
原来陆弦喜欢画画,爱好打游戏,他靠直播赚钱,励志成为一个百万小财主。
陆弦、陆弦……
江揽深吸一口气,满嘴都是铁锈味,他早就习惯了这个Omega的存在,也在尝试着了解陆弦,可他从来都不知道,陆弦的失望已经积攒了那么多。
挖掉腺体,除了自身发育不好,是因为抑制剂使用过量,叠加发情期不停的冲击,最终反噬。当时陆弦被送至医院,医生说不摘掉腺体就会死,手术同意书还是他自己签的。
当时江揽在做什么?工作?聚会?
“我一直觉得,他当时就想死在手术台上,但又觉得不够隐蔽,会给别人添麻烦。”
“江揽,你不爱陆弦这点我没立场责备你,可是不爱他为什么要娶他?你给过他希望的。”
江揽从薛寻雩家落荒而逃。
他驱车回到家,再也没有不管多晚都会为他亮起的灯,偌大的别墅如同张开的漆黑巨口,等着将他吞噬。
江揽心想自己应该是病了,他待在陆弦曾经住过的房间,可是Omega的信息素已经淡不可闻。
好友林昊远砸窗进来,把江揽从地上一把拽起,怒不可遏:“你疯了吗?!为什么不接电话?你知不知道外面多少人担心你?啊?!”
可紧跟着,林昊远就狠狠愣住。
他看着江揽眼底是化不开的悲伤,像是突如其然地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
这可是江揽啊,顶级Alpha,优秀的基因注定他生来不凡,从小到大出类拔萃,从容有度,没见他为什么事犯过难,也似乎没任何事能困住他,可此刻,林昊远清晰听到江揽说:“我后悔了。”
如果不是他忽视陆弦那么久,是不是一切就有转圜的余地?
说到底,江揽也是被偏爱下的有恃无恐。
可无论如何,都来不及了。
江揽将自己关在房间一个多月,期间就喝了两口水,若非顶级基因,他现在就是一具尸.体,可现下也成了强弩之末,江揽说出“后悔”后,意识摇摇欲坠,最后沉入黑暗。
江揽不信神明,此刻却希望集自己一生所得,可以让陆弦来世平安。
“江总……江总?”
耳边的声音开始隔着远山,然后倏然清晰,江揽惊醒,睁眼后陷入短暂的茫然。
这里是……他在云盛集团的办公室,入目皆熟悉,可问题是,他怎么会在这里?
“江总。”特助王衡露出几分抱歉的笑:“打扰您休息了,但跟武集公司的合作会议马上就要开始了。”
王衡没想法到自己一句话让江总猛地站起身,动作之大带着办公桌“吱呀”移位。
“江总?”王衡有些惊讶。
说实话,他被江揽盯得头皮发麻,在短短两秒间快速回忆了一下,最近的工作没出问题啊。
江揽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武集?”
“对,他们的负责人已经到了。”
可是跟武集的合同一年前就结束了,江揽僵硬地看向墙上的钟表,上面显示的日期验证了他的猜测。
江揽浑身关节犹如瞬间激活,他动作很急,绕过办公桌就朝门口冲去。
“江总?!”
“会议交给庞副总,我有事!”
耳畔的一切被拉成长长的鸣音,几秒后江揽只能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他乘坐电梯一路行至地下车库,浑身血液已经涌到了头顶,不是做梦,所有的对话触感都那么真实,其实以江揽目前的情况不适合开车,但他一秒钟都等不了了!
好在一路畅通,车子在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中勉强刹住,江揽下车,望着眼前的别墅。
那些痛苦的、沉闷的情绪随着江揽迈出的每一步逐渐复苏,他不敢想象,如果门打开,陆弦不在怎么办?
顶级基因在此刻派上用场,换做别人突遇这种情况,恐怕许久回不过神,可江揽的目的只有一个——
他想见到陆弦。
指纹解锁,大门被推开,许是极端的精神紧绷,江揽眼前首先出现的是一团白光,然后他闻到了花香,家具轮廓一点点显现,最后占据眼眶的是一道身影,青年身上的色彩逐渐鲜活,整个世界的气息在一瞬间灌向江揽,冲击得他差点儿趔趄。
陆弦站在沙发后,正诧异看来,印象中江揽从来不会这个时间点回家。
“落下东西了?”陆弦问,他脸色有点儿冷,毕竟昨晚才跟江揽闹了不愉快。
陆弦的长相即便在漂亮的Omega中也算十分出彩,他长了双猫眼,瞪着的时候透出五分懵懂无辜,鼻子小巧,嘴唇略薄,皮肤很白,乍一看毫无攻击性,可从小到大的生活经历让他总是微微蹙着眉,好像时刻都处于警戒状态,于是面相上自然而然生出一些不好相处来。
是陆弦……
江揽双目很亮,唇色却隐隐发白。
陆弦见状有些担心:“不舒服?”
江揽顷刻间丢盔卸甲,他深吸一口气,朝着陆弦走去。
“你……”
陆弦话没说完,被江揽一把抱住。
男人太用力了,抱得他骨头都疼。
可陆弦却没第一时间推开,因为江揽从来没有这样过——在白天清醒的情况下,给他一个拥抱。
鼻尖是独属于江揽的信息素味道,很好闻,陆弦忍住脸上的燥热,一时间思绪乱飞,陆奶奶情况不好了?但是没接到老宅电话啊。
“江揽?你……唔。”陆弦皱眉,胳膊有点儿疼。
江揽回过神,赶紧放开陆弦,“抱歉,我是不是弄疼你了?”
“还好。”陆弦讷讷,心中越发怀疑,今天的江揽明显不正常。
“发生什么事了?”陆弦问。
江揽摇头:“什么都没发生。”
“那你干嘛……”
江揽凝视着陆弦,有种荒芜过后,重回最初的庆幸,“我只是很想你。”
他说着又要去抱陆弦,只是这次被陆弦一把推开。
江揽有点儿懵。
陆弦的目光中透着些打量,也有难掩的屈辱:“江揽,你不用这样。”
江揽不懂。
“想让我做什么你可以说,不用跟陆家……跟他们一样,能办到的我都答应你。”
江揽让这一席话捅得心肺疼。
原来陆家人有求于他,都是一颗甜枣再一巴掌,江揽不敢想象类似的事情陆弦经历了多少,才会在受到一点点温暖时,条件反射自己要等价交换,而不是他应得的,江揽更不愿意深入去想的,是他曾经给予陆弦的东西这么少,少到一个拥抱就让他乱了方寸。
眼前的陆弦像是炸毛的猫,他进入了警备状态,却不会伤害江揽,甚至于只要江揽伸出手,他可以忍着未知的恐惧靠近。
江揽的神色陆弦看不明白,他只是觉得自己又把事情搞砸了。
陆弦懊恼又难过,别人家的Omega懂事温柔,能随时让自己的Alpha开心,而他不行,他跟江揽的婚姻始于责任,如果没有那晚的荒唐,即便没有陆晏安,江揽也不会选择他。
想到这里,陆弦不由得破罐子破摔,“说吧,到底什么事?”
他等着江揽冷下脸,然后兴致无存地扭头离开,接着昨晚继续冷战,这次男人怕是要一周都不回家了。
但身体骤然一轻,陆弦心慌之下本能地抱住江揽的脖子。
他眼睛瞪得滚圆,明显没跟上节奏。
江揽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释放了信息素。
不同于江揽令人如沐春风、事事周全的表象,他的信息素偏冷,温柔的时候像是寒冬时节阳光照在积雪上,伴随着浅淡宜人的花香,只是真正释放的时候,很少有人能闻到这股花香,算得上江揽的“隐秘领域”。
陆弦的确安静下来,他真的太需要江揽的信息素了。
陆弦的发情期一直不稳定,但最近他感觉快来了,因为腺体开始红肿发疼,缺少自己Alpha的信息素抚慰,陆弦的脾气更是一点就炸,昨晚就是得知江揽送了块手表给陆晏安当生日礼物,他立刻打翻醋坛子,跟江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江揽虽然是顶级,但不似其他顶级那般冰冷难以靠近,相反,他是出了名的绅士风度,没怎么跟陆弦争执,直接在书房睡下,天不亮就离开。
陆弦则是一晚上没睡,此刻被Alpha的信息素浇透,在极度安全的环境中,疲倦如潮水般涌来。
他们做过标记,寻常Alpha尚且对自己的Omega有绝对控制,更别说江揽了,他看着陆弦眼下淡淡的乌青,只想让这个人好好睡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