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颜水鸣听完了小丫头搜罗来的八卦,心中不大舒快,兴致缺缺地吃罢饭,便在树下摆了张桌,备好茶点等人来。彭石涯却磨蹭到太阳都快落山才姗姗来迟地现了身,颜水鸣在树下消磨了半个下午差点要甩甩袖子亲自寻人了。
终于远远地看见人来了。
人来了,又站住了,还打算转身了。
颜水鸣朝他招手,彭石涯犹豫良久仍是过来了,站在两米开外,张了几次口才下定决心似的:“腰衣带不要了也行的,我……我以后不来了。”
彭石涯大概是回去好好整理了一番情绪,他现在看起来稍稍稳重了一些,乱撞的心思和眼神都好好藏起来了。腰间换了条靛蓝色的系带,意外地很搭。
颜水鸣像是没听到,他拿起扣在盘中的茶杯摆在对面,只是示意彭石涯来坐:“来尝尝,上次同你说的那个好吃的糕点。”
彭石涯有些懵懵然:“啊?不是的,我是想说……”
颜水鸣抬起眼,温声道:“彭石涯,不进院子,陪我喝杯茶总行吧?”
彭石涯与颜水鸣终归差着道行,他努力维持的镇定瞬间被扰乱,眼睛不自主地乱飘着,嘴巴紧闭着,不知究竟该何去何从。
他明明该去,可总也忍不住留。
颜水鸣作恍然状:“说起来这树算是你的地盘,是我不能坐这里?”
彭石涯急忙摇头:“不是,不是我的树,你当然能坐。”
颜水鸣站起身,走过去:“那你呢,平日都待这上头,今日怎么连靠近都不愿意了?”他思忖道:“难不成是已经厌烦我了?”
彭石涯听愣了,他怎么会这么想。微启的唇瓣闭上,又用力抿了一下,出声辩解:“怎么会……”
“那你过来。”颜水鸣已经走近,趁人不备去牵他的手腕,手底握住温热细腻的肌肤,触到一片有力跳动的脉搏,明明正值年少的青春少年,却活成畏首畏尾的苦行僧。
彭石涯整只手臂僵直,抽不开,躲不掉,加上那么一点点的私心,他由着颜水鸣将自己按在了椅子上,手上被递上一块糕点,金黄色,梅花状,细闻却有玫瑰香。
吃到口中又更加惊艳,微甜不腻,松软又脆,彭石涯微微睁大了眼,眼底闪过一丝亮光,目光悄悄移到那盘梅花糕上仔细端详了几眼。
彭石涯真是个藏不住情绪的,颜水鸣知道他这是喜欢吃了。
颜水鸣眼中蕴了笑,也伸手捡起一块,抬头看着正上方茂盛的枝杈,突然问:“之前都在上面干什么?就看我?”
这样直白的发问令彭石涯差点噎住,他白皙的面颊被糕点撑得微鼓,掩住唇偏头咳了几声,咳出满面桃花,颜水鸣笑着给他递茶,待他捧着茶杯解了惊吓,又问:“我好看?”
彭石涯眼神咕噜一转又要飘,被颜水鸣追着截住了,他抿着唇郑重点点头,又掩饰性地低头去喝茶。
彭石涯总是这样,一边畏怯一边又止不住坦率,就这么捧着茶杯坐在对面,坐在树叶缝隙露出的光影下,大眼睛垂下去了,掠过的诚恳爱意还闪在眼底,浮在面上。
看得人心中蓦地一软,但颜水鸣可不打算因此放过他,该提的事还是要提。
他眼神下滑到彭石涯腰间新换的靛蓝色系带,话锋一转:“换了新的?这颜色倒好看。”
彭石涯顺着视线移到自己腰间:“嗯。”听到颜水鸣的夸奖似乎有些高兴,即使只是夸一条衣带,他的眼底不自觉盛进一点点欢喜:“这个好看的吗?”
“嗯,所以你便不要这个了?”颜水鸣递过去草绿的那条,意指他刚来时说的那句不要也行,我再不来了。
“不是,你给我我就要,要是不给我,我便不要了……”彭石涯伸手去接,小声同他解释。
颜水鸣递出去却不松手,待彭石涯握住另一头他又轻轻扯回来一些,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噢,那条好看,所以这条不要也行了?你这人原来是喜新厌旧的。那么若改日遇上更好看的,便也不喜欢我了吧。”
彭石涯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不,怎,怎么会,我才不会的……”
“不会什么?”
“不会喜新厌旧。”
“那可是要一直喜欢我?这却不好说,外头好看的人有许许多,现在你是见得少,兴许哪天你在外头见了更好看的人,便要后悔说这话了。”颜水鸣顺着话头问,诱引似的,逐渐偏离了想问的主题,只是突然想听听彭石涯羞怯而热忱的表白,听他说出那些不知道从何而起的固执爱意。真是奇妙,自小到大身边许多人都说喜欢他,但没有人说出口的喜欢能像彭石涯的一样,令他心生动容与欢喜。
彭石涯果然急了,眉头认真地皱起来,努力为自己辩解:“会一直喜欢的,旁人再好看也不是你……又不是只喜欢你好看,好看也喜欢,不好看也……喜欢的,反正就是会一直喜欢。”
彭石涯不精通话术,说出来的话算不上漂亮,甚至无法考究其中的逻辑顺序,但就是,非常的能打动人。
颜水鸣承认刚刚心跳漏跳一拍,彭石涯直抒胸臆的表白和此刻后知后觉的羞赧,都令他看呆一瞬,彭石涯很漂亮,而现下更添一份灵动,鞣在他的单纯与笨拙中,让人直想一把扯过来,抱住,再重重揉上一揉,或者,亲上一亲也无妨。
吹来的轻柔春风吹散彭石涯额前细碎的绒发,稍稍带来一阵凉意,彭石涯还是觉得热极了,脸上似火烧,双手也无处安放,整个人好像都存在的十分不合时宜,但也倏然清醒了些,他刚刚究竟说了什么啊……
这些重要吗?
根本没人会想要一个会带来厄运之人的喜欢。
颜水鸣眼见着彭石涯的情绪由激昂到羞赧,最终低落下去,他的心绪和声音也跟着春风一起放轻放温:“会一直喜欢我,所以今后却打算不来了?为什么?我想听你说说,不愿意进院子是为什么,你说的不吉利又是为什么?”
半块梅花糕还掐在手里,彭石涯差点没轻重将那糕点捏碎了,他左右为难,百般纠结,自知不该藏着掖着,不该再像从前那样隐瞒,不该抱着私心去祸害人,会讨厌也好怨恨他也好,反正今后也不该有更多的交集。
彭石涯深吸一口气,已然下定决心,一低头却又犯了犹豫,起码……起码将这块好吃的糕吃完。他眨眨眼,将剩下的半块糕塞进嘴里,没成想预估出现偏差,那小半块梅花糕看着不大,咬在嘴里却顿时撑得他两个腮帮子鼓鼓囊囊,差点要周转不过来,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彭石涯难堪地掩住口鼻,颜水鸣轻挑了下眉,道:“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害怕的。”他停顿片刻,只听到彭石涯低低地含糊地“嗯”了一声,他想了想提示道:“是兔子精也好,天煞孤星也好,都没什么。”
彭石涯还咬着那块糕,听完前半句已经在措辞解释了,听完后半句霎时整个人僵住,他愕然看向颜水鸣,嘴里含糊不清,眼中惊诧得明明白白:“你,你知道了?!”
“真是兔子精?”
颜水鸣神情一派轻松,说出的话也似玩笑,但彭石涯听得出他的意思,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扣紧指尖喃喃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你是兔子精来吸我精气?还是怕你天煞星转世来克我?”
“没有兔子精这种东西……”彭石涯自觉默认后者。
“那怎么觉得有天煞星转世这种事情?”颜水鸣问:“你信这个?”
彭石涯哑然:“他们都信。”
颜水鸣靠上椅背,弯起嘴角笑了:“我不信。”
这笑爽朗和煦,彭石涯有些看呆了,颜水鸣不笑时是山间劲朗的青松,笑起来就像一阵从容的春风,总能勾得他移不开眼,彭石涯直勾勾盯紧眼前那人,脸颊上微微泛了红:“不信也要信,是真的。”
“你怎知是真?”
“很准的,他,他们……”
颜水鸣耐心倾听,彭石涯咬咬牙,拳头在桌子底下悄悄握紧了:“他们都不在了,很准的。”
“是么?可我没弄明白,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颜水鸣认真发问。
彭石涯霎时愣住,从来没有人问他,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彭石涯疑惑了一瞬,“什么?”
颜水鸣问:“是你推人入的水,还是你给人下了药?又或者是其他什么与你相关的原因?”
彭石涯摇摇头:“不是。”
“对,不是,你父亲心肠好,大冬天愿意跳进冰湖救人,那个从小就身染恶疾的朋友,只有你愿意同他玩,可他们最后竟还要将这不幸怪罪给你?”
彭石涯半晌没讲话,情绪不怎么好,颜水鸣丝毫没有戳痛人家伤处的歉意,站起来绕至彭石涯跟前,笑道:“生老病死,人世间有多少意外,不要给自己揽一些莫须有的责任。”
安抚的手还未伸出去,只见彭石涯“嚯”地一下站起来退至树边,眼睫簌簌抖了两下,固执道:“不是,不是这样。总之,是因为我。”彭石涯背书似的,身后手指头一个一个掰着,“大师说,有五行极差之人,劫煞加孤辰寡宿,呈……呈极恶之势,刑克父母六亲,近之则遇不幸,亲友无缘,注定伶仃。”
颜水鸣不再多说,这根深蒂固的想法并非他空口白牙说一通就能开解,他慢悠悠走近,猛地伸手捉住彭石涯藏在身后纠在一起的手,“是吗?那我试试。”
彭石涯惊恐地睁大眼睛,手指不安地挣动,再尽力往后仰也只能紧紧贴住树干,彭石涯急了:“不行!这怎么能试!不能试!”
颜水鸣靠得近握得牢,指尖顺着手背捋到手心,捏住乱动的五指,却意料外地在指腹和虎口上摸到一层细细的茧子,他有一瞬的惊讶,这双十七岁的手似乎与他的脸不那么相符,颜水鸣好奇地捏着不大的手掌摩挲,发现带着薄茧的手握起来触感居然也很好,与那些柔软的细嫩的手不同,一旦握起来倒有些放不下了。
颜水鸣语气坚决:“是不是真,试试便知。”
手心被揉得发痒,手指连着心,带着半只胳膊都发麻,彭石涯僵着身子,动也不敢动,心口却“怦怦”跳个不停,温暖的触碰舒服得令人眷恋,更何况颜水鸣就在眼前轻轻笑:“你不信我吗?”
彭石涯坚守的意志不断崩塌,他摇摆不定,犹疑不决,用理智挣扎:“真的会有事的。”
半点儿也不坚定。颜水鸣一眼便看穿了,彭石涯眼底蒙了雾,写着拒绝,却还悄悄藏了不舍和企盼,大概是那种“再劝一下,再劝一下就听你的”的踌躇。
楚楚可怜,生动可爱。
迎着山头上橘粉色的落日彩霞,一阵风吹来摇得树梢沙沙响,几片脆嫩的叶片掉下来,挂在彭石涯鬓边束不住的绒绒碎发上,颜水鸣轻轻一吹,那落叶便蹭着脸颊滑落到肩头。彭石涯被气息拂到,眼睫轻微抖动,偏头去看,眼前却倏然压下一道阴影。
颜水鸣扬着嘴角看向他,凑近了,略略偏头一口轻啄在彭石涯微抿的唇瓣上。
与预想中差不多,那嘴唇的确是软的,暖的,因为才吃了梅花糕的缘故,还甜得很。颜水鸣本想浅尝辄止的一个劝诱变了味儿,便丝毫不客气地咬住甜滋滋的下唇又尝了一个遍。
亲密无间的唇齿碰撞,微麻,灼烫,席卷而来的气息早就把人吓懵了,方才说了什么也全未听进去,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任人予夺,待到气息远去,彭石涯还半晌回不过神来,屏着呼吸,眼睛都忘记眨,眼神怔怔地盯住颜水鸣满是笑意的嘴角,第一反应竟是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空落落的唇瓣,回味似的。
颜水鸣被这出乎意料的坦率反应勾得心痒,眼睛危险地眯起来,却也因此感到格外满意,他松开牵制人的手,顺势打彭石涯肩头捡起那片落叶。
彭石涯慢半拍又克制地呼出半声轻喘,喉间发颤:“这,做,做什么……”
却见眼前那人只轻轻笑着:“大概,我也见色起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