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六月份的长淮市,太阳格外公平地炙烤着暴露在空气中的一切,野草丛里的飞虫安了弹簧似的蹦来蹦去,不一会儿叫声就蔫了不少。
位于郊外的长淮市精神病院灰扑扑的,就连道旁栽种的柳树都跟得了病一样,枝条无精打采的垂着,叶子上卷了一层尘土。
这里与世隔绝一般,被厌弃了。
出租车碾起地上积攒已久的尘土,破旧车门嘭的一声被关上,穿着背心的中年汉子从车窗探出个脑袋,声音粗噶地喊道:“小伙子,找你的钱!”
被叫住的青年身形高挑瘦削,略长的头发遮住了眉眼,看起来有些阴郁,皮肤苍白得像刚从医院出来似的,总之看起来不太健康。
他慢吞吞地接过出租车司机手里的钱,干涩的嗓子吐出两个字:“谢谢。”
“你一个人来这儿干啥?”
长淮市就一家精神病医院,大家都管它叫四院,平日里没几个人愿意来。
中年汉子瞧着他不太对劲儿,心里猜测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怕万一出事再跟自己扯上关系。
行李箱在石子路上拖行,声音实在不算好听,谢濮回答说:“来上班。”
不算大的办公室里养了两只鹦鹉,打理干净的羽毛颜色十分漂亮,显然是被静心饲养的,笼子也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更像是定制的,两只鹦鹉在里面扑腾着,时不时传出两句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话:
“大漠!大漠!”
“落日圆!落日圆!”
……
“呦!首医大的高材生?这可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医科大学了,怎么想不开跑这个鸟不拉屎的地儿来了?”身材发福的中年男人翻着手里的资料,偶尔抬眼看一下对面默不作声的人,“不过呢,咱们四院虽然破了点儿,但待遇还算不错,你在这里混两年资历,再回市里也能谋个好工作。”
谢濮盯着桌上写着主任沈立白的名牌,干裂的嘴唇动了动,他说:“我就想在这儿。”
沈立白听到他的话就笑了,拿起泡着枸杞的保温杯砸吧了一口,“奇了怪了,这里的人都想走,你可倒好,偏就想留在这儿。”
木质房门被敲了两下,探进来一个脑袋,是个年纪不大的小青年,一张嘴就露出两颗小虎牙。
小青年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垂着头的谢濮,嬉皮笑脸地说:“主任,找我什么事?”
沈立白指了指谢濮,“这是新来的同事,你带着熟悉熟悉环境,你屋里不是就你一个人吗,正好,让他和你住一起。”
四院在郊区,于市中心往返并不方便,在工作日,大多医生都会住在这里。
“好嘞!”小青年很愉快地答应了,几步就蹦到谢濮面前,“我叫罗阳,四院的护士长,以后多多关照。”
两人一同出了沈立白的办公室,罗阳不容拒绝地抢过谢濮的行李箱,嘴里的小虎牙就没收回去过,“谢哥,啊那个,你别介意,我刚才在沈监办公室偷瞄了两眼你的资料,你比我大两岁,我这么叫你行吗?”
看到谢濮点了点头,他才继续说:“我看你的资料上写曾在市中心医院工作过半年,我就是想问问,中心医院的待遇好吗?”
“……我听说市区的医生工资特高,假期时间也长,是这样吗?”
谢濮脑中嗡嗡作响,罗阳的絮絮叨叨已经逐渐听不真切了,他用手遮住过于耀眼的阳光,轻声说:“我忘了……”
“啊?”罗阳显然没想到自己得到了一个这样的回答,一时竟怔愣在原地,看着谢濮单薄的背影,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嘟囔道:“这么快就忘了……”
四院始建于建国初期,因为位于郊区,所以占地面积很大,但内部的很多建筑都是早年的,十分老旧,环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是很差。
宿舍门破旧,几乎都不用钥匙,一脚就能踹开,罗阳领着谢濮进来,房间不大,两张床一东一西,中间的过道上放了张红漆木的桌子,看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屋里不乱,但也不算干净,窗台上、地上堆了很多杂物,桌上还有个没扔的泡面桶,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罗阳赶紧把两个窗户都打开通风,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以后会注意的。”
谢濮把行李箱塞进一个空墙角,正好脚边有本书,他随手捡起来,是本很有名的热血漫画。
“原来在这儿!我前天找了好久都没找到。”罗阳从谢濮手里接过书,拍掉上面的尘土,“我刚才还在想,真找不到了还要再买一本,不然看到一半不上不下的太难受了。”
他叽里呱啦的说完,反应过来后又说:“不好意思啊,我这人是个话唠,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一定努力控制住自己。”
“挺好的。”谢濮朝他摇摇头,脸上神情仍旧淡淡的。
视线在房间里环顾了一圈,他转身把床上的床单被罩都拆了下来,“洗漱池在哪儿?”
“就在拐角,我带你过去。”罗阳从床底下拽出一个盆,“你用我的盆洗吧……你要是嫌弃就算了。”
谢濮接过他递来的盆,朝他弯了下唇角,“谢谢。”
罗阳被他就那个笑晃着了,毫不避讳地夸他:“谢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像是证明自己似的,又强调说:“真的,我绝对不是在骗你,可好看了,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抠了抠衣服上的扣子,问:“谢哥,没人夸过你笑起来好看吗?”
谢濮垂下眼睛,眸中情绪不明,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有一个。”
罗阳把谢濮送到公共洗漱池,和他嘱咐说:“里头有个洗衣机,是干净的,可以用,哥你先洗吧,我去给你领两套衣服,马上就回来。”
谢濮点头,“好,麻烦你了。”
洗漱池的水头龙上了锈,每拧一下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谢濮把淡蓝色的被罩扔进盆里,细白的手指摁在上面特别显眼。
断了一截关节的小手指更加突兀。
谢濮下意识地蜷缩起左手,妄图遮住这丑陋的伤疤,半晌,又觉得无甚意义地松开了。
算了,遮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