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七月北城,骇人热浪席卷大地。
林星焰身着单薄背心加短裤,窝在空调房里赶画稿。正是热火朝天之际,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下一秒,邻居家脾气暴躁的大狗也跟着狂吠起来。
老城区的七层楼房结构单薄,两个声音你方唱罢我登场,嘈杂霎时响彻楼道。
“来了来了!”
林星焰急忙小跑去开门,与门口的女人差点儿撞上。
女人今天利落干净地扎了个高马尾,妆容艳丽张扬,黑色鱼骨胸衣搭配牛仔长裤,大方露出手臂和锁骨的纹身,脖子系金属贴颈项链,两条又直又长的腿气势逼人,个头与林星焰相当,看起来一副特别不好惹的样子。
“热到傻了眼啊,”赵虹伊从脖子至锁骨泛着水光,浑身热气,开口便是略带沙哑的烟嗓,“先喊一声姐姐来听听。”
“姐姐姐姐,行了吧,”林星焰将人迎进门,赶紧到厨房倒了一杯冰水给赵虹伊,又拖来一把落地扇对准了她,“什么事劳驾您老人家大驾光临啊,也不看看现在是下午三点,正是最晒最热的时候。”
赵虹伊屁股往沙发上一坐,手提着的小皮箱也跟着甩下,两条长腿交叉一叠,很不客气地灌了几口冰水。
“还能是什么,江湖救急啊,”总算缓过气来,赵虹伊才开口,“弟弟帮我一个忙呗。”
瞧着赵虹伊一脸堆笑,林星焰心中顿时警铃大作,眉头微蹙:“你先说。”
赵虹伊不肯:“你先答应我。”
“那我不做了,”林星焰立马回绝,“万一你让我做什么犯法的事呢。”
赵虹伊没好气:“我会这么坑你?我这那种人吗?”
谁说不是呢。
林星焰瞅她一眼,以沉默代替回答。
赵虹伊撇撇嘴,切了一声,才将自己今天突然造访的原因和盘托出。总结起来即是,穿女装扮她女友参加派对,替她赶走狂热追求者。
“不行,我拒绝。”
赵虹伊话声刚落,即等来林星焰斩钉截铁的一句不。
“就知道你会拒绝,”赵虹伊装出一副幽怨的模样,可怜兮兮地望着林星焰,“你就忍心见死不救吗?!”
林星焰不吃她这一套,反而跟她掰扯道理:“不喜欢就直接说,没必要说谎。”
“你以为我没试过啊,”说到这个赵虹伊就头疼,“可是好说歹说就是不肯放手啊,话说重了就开始哭哭啼啼,你知道的,对方还是个大学刚毕业的小女孩。”
赵虹伊口中所说的那号人,林星焰大概是知道的,一开始不过是找赵虹伊简单纹个身,结果一来二去不知怎地就迷恋上赵虹伊,缠了好几年也不见死心。
林星焰态度稍稍软化:“那你……有女朋友她就肯死心了?”
赵虹伊一听有戏,便道:“对啊,昨天她就说除非我找到女朋友,不然是不会放手的。”
“那你要不赶紧找一个?”
“我不要,”赵虹伊闻言露出了抗拒的表情,像是这话戳中了她的什么痛处,眼睛移向别处,沉默了两秒才道,“你明知道的,我心里装不下别人。”
林星焰当然知道,面前这人想做他的“姐夫”很久了。
他有些无奈:“要不你去找身边的女性朋友?我一个男的,再怎么装也不像吧……”
“我找过了,不是拒绝就是不合适,”赵虹伊站起身走到林星焰身边,撩起他随便挽在后面的长马尾,“而且你看你长得像女孩,还留着长头发,楼下水果店老板头一回见你不还认错叫你美女吗,我敢说你装女孩铁定很像。”
这算什么逻辑?
林星焰拒绝的话尚在唇边,就看见赵虹伊双手合十,满眼诚恳地看着他,哀求道:“弟弟啊你就帮帮我,今晚就陪我去一小会,一小会就好。”
赵虹伊平日里性子比她外表看起来更要张扬,难得这么低声下气求人。
林星焰这颗心到底是豆腐做的,赵虹伊低个头就足够令他动摇,半晌,他终于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补道:“妆容别太浓,衣服也别太暴露…… ”
赵虹伊双眼放光,欢呼一声,直接盖住了林星焰后面那些要求。
林星焰羊入虎口被折腾了近两小时,化好妆换上衣服,换来赵虹伊格外专注的注视,以及深情款款的一句:“你的眼睛真好看。”
一听到这话,林星焰先是拧着眉头愣了会儿,后知后觉自己像极了第四十五集的甄嬛,一片痴心换来一句“宛宛类卿”,这两个小时的情爱与时光究竟是错付了。
只是,哪有人像赵虹伊那样傻乎乎苦恋多年,哪怕对方结婚生娃到国外,依然认定这人非君不娶。罢了罢了,就满足赵虹伊这点爱而不得的小心思吧。
林星焰这么想着,将大波浪卷发往身后拢了拢,微微勾起唇角:“对啊,我和我姐一双眼睛长得最像,都遗传了我妈的大眼睛长睫毛浅瞳色。”
他顿了顿,朝赵虹伊投去一眼:“不过,还是我姐更好看是不是?”
赵虹伊没说是或不是,只是面容舒展,极具攻击性的妆容掩不住温柔神色。她微笑着点点头,混杂着迷恋、怀念的情愫跟着自眉眼溢出来。
万事俱备,等夜幕降临赵虹伊将林星焰带到北城有名的酒吧一条街,轻车驾熟拐进街角一家热闹非凡的酒吧。据赵虹伊说,今晚她一个也是纹身师的朋友在这开生日派对,她顺道约了那女孩当面把话说清楚。
两人就按照之前商量好的说辞,很有默契地互相打配合着演了一出恩爱戏码。林星焰算不上矮但骨架小且身材单薄,加上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温顺模样,在身材高挑且气场强势的赵虹伊明显弱了不少,装小鸟依人装得还真就这么回事——挽手臂靠肩膀,摆出得体的微笑,时不时拨弄洒了不知多少香水的长卷发,奉行能不说话尽量不说话的原则,看起来确实是个乖巧可爱的美人。
在这般倾情演出之下,女孩信以为真,紧咬嘴唇想要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满脸心碎地黯然离去,临走前还要凹个大度成全,祝福他和赵虹伊百年好合。
遥遥望着女孩伤心的背影,林星焰突然同情心泛滥,觉得这么配合骗人不太好。他就这点不好,感情纤细丰富,经常替人难受。
当事人之一的赵虹伊却并非如此。被不喜欢的人所喜欢只是一种负担,哪怕那些人很好,但都不是她真正所求的,他们的好便与她无关。
于是乎,顺利了却一桩问题的赵虹伊便心安理得地沉浸在派对之中,本来还想捎上林星焰跟她那帮朋友认识一下。无奈林星焰不喜这种闹哄哄的社交场合,他让赵虹伊自己玩去,不必管他。
赵虹伊清楚林星焰性子,也不多勉强,各自寻开心去了。
这场派对看上去气派十足,然而处处都不合林星焰心意,且不说饮料是他几乎不碰的各色酒品,准备好的零嘴也不怎么好吃。林星焰被紧身裙子勒得胸闷气短,脚后跟被高跟鞋磨得生疼,肚子饿得咕咕直叫,耳朵还要接受动感舞曲的不间断轰炸,可以说各种感官都备受折磨。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郁闷死了。
林星焰待了十几分钟就给赵虹伊发了条微信,说自己先回家,然后转身就走。更倒霉的事尚在后头等着他,刚走到酒吧门口,高跟鞋就特别“善解人意”地卡在了排水渠缝隙里。
这裙子紧身就算了,还是不过膝的长度,一不小心就要春光乍泄,林星焰行动完全受限,试着用力拔了几次也无济于事。
门口有三两个流氓似的年轻男子见状,不怀好意地吹了声口哨。
林星焰脸色当即冷了下来。他正准备不顾形象地脱掉鞋子,弯腰蹲身用手将鞋子拔出来。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突然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将光线挡住。
下一秒,林星焰就听到头顶传来一个磁性的声音——
“需要帮忙吗?”
林星焰心脏没来由砰地撞击了一下,他循声抬头看去,心脏往胸膛又撞了撞。说来奇怪,他并非没有见过世面的人,自己本身就长得好,在国外学画画的时候也见过不少眉眼深邃、身量颀长的外国帅哥,可面前所见之人却仍能让这样的他不禁心中暗叹。
倒不是长得多么惊世骇俗,而是一切都刚刚好,就好像……好像是照着他的喜好来长的。从前林星焰只隐约直觉自己喜欢同性,却并没有很清晰地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的,直至遇到眼前这人,他油然而生出一种很莫名其妙的感觉——他的喜好一下子被具象化了。
哦,原来我喜欢的好像就是这样的。
与周遭那些流里流气的猥琐男人不同,对方五官生得硬朗英气,皮肤是洋溢着健康气息的小麦色,简单随性的衣着掩盖不住高大健硕的衣架子身材,比他明显高出许多——整个人看起来舒展又干净。
用“干净”来形容一个大晚上现身酒吧一条街,且脖子侧边及手臂有图案诡谲刺青的男人,怎么想都不太合适。但林星焰莫名就是想用这个词,面前的男人与他应该年纪相仿,二十来岁,却让人联想到高中时代活跃于篮球场上,活跃在一众爱慕目光之中的阳光男孩。
他越看越觉得这人眼熟,就好像他也曾经在场边观摩过对方打篮球,且同样投入过浓烈的爱慕视线。
见林星焰愣着不言不语,对方轻轻一笑,又重复问题:“需要我的帮忙吗?”
比方才的问题多了“我的”两个字。
林星焰敏锐地捕捉到这点,却又迟钝了两秒,点了点头,就这样无防备地接受了一个陌生人的帮助。
男人随即蹲下身,毫不介意地用双手握住他的高跟鞋,稍稍一使劲,就将鞋子从缝隙里成功解救出来,又早有预料似的,连忙起来将瞬间身体有点儿不平衡的林星焰扶住,待他站稳了就将手收回去。
整个过程里,对方礼貌又规矩,并未趁机不安分地偷窥,或者乱摸乱蹭。
林星焰心头微动,不知为何有些许尴尬和羞赧。他从随身携带的小皮包里摸出酒精湿巾递上去,匆匆瞄了男人一眼,然后捏着嗓子道了一声谢谢。
“谢谢。”男人接过湿巾擦了擦手,语气格外温柔,眼神特别明亮,而他身后是一片融融夜色与迷醉霓虹。
“不客气,”林星焰小声应道,隔了半秒,机器人一般复读男人方才的台词,“谢谢。”
男人这就笑了,笑声相当不错听,仿佛嗓子里有和弦共鸣。他眼睛始终不离林星焰,不知是否有意地也模仿起林星焰的台词,含笑回道:“不客气。”
就在几个小时前,在二十几年不知娇羞为何物的赵虹伊悉心指导下,一个敢教一个敢学。林星焰反复练习娇羞却以失败告终,没想此刻一下被打通任督二脉,无师自通了。
林星焰就这么盯着男人看,无端端热了脸。
男人与林星焰安静对视,眼神专注,神情自若,仿佛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林星焰觉得自己被里里外外看了个透,心在透明的躯壳里扑通扑通地狂跳,声音大得就要将这份奇怪的忐忑宣之于众。
两人就这样有默契地保持着沉默,似乎都在等对方先开口。最终林星焰还是没沉住气,开始没话找话说:“今天谢谢了。”
男人微笑着提醒他:“这是你第二次说谢谢了。”
林星焰下意识拢了拢耳边鬓发,看了男人一眼:“你要想听我说第三次,也不是不可以。”
男人笑了一声:“嗯……但我想听点别的。”
嗯?
林星焰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眨了眨眼:“那你,你想听些什么?”
男人朝酒吧方向看了一眼:“你是从那个派对逃出来的?”
林星焰说:“算是吧,你也是?”
男人轻点头:“里面很吵,而且东西难吃。”
“对!我也觉得!”林星焰瞬间找到了同好,不假思索回这么一句。
只是话一出口,他便发觉自己激动过了头,本音貌似也在不经意间暴露了。他立即心虚地瞥向对方,只见男人也笑盈盈地看过来,一双多情眼生得煞是好看,沐浴春意,波光粼粼。
林星焰很不自在地别开视线,声量骤降:“所以我都没怎么吃……”
男人随即主动邀约:“那要一起吃点什么吗?”
林星焰又是一愣。他直觉不该答应,且不说对方是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现在看来十有八九还将他当成落单的美女来撩拨。想是这么想,可林星焰的眼睛仍被美色所诱惑,嘴巴也脱离了大脑的控制,擅自说了声好啊。
他已经无暇思考自己这点异样了。从遇见这男人开始,他整个人就掉进一种奇怪的状态里,他的视线、他的话语、他的呼吸节奏都变得不受控了。
罢了,就当作一场奇妙的艳遇吧。反正他女扮男装出现在大晚的街头,这件事本身也足够奇妙了,再多点又有什么所谓,林星焰如此自我宽慰。
得到应允后,男人提出到隔壁小吃街逛逛,那里可供选择的食物种类比较多,而且离这边也比较近,走个几分钟就到。
这建议可以说相当体贴,林星焰如今饥肠辘辘,对吃什么不怎么挑,最重要的是尽快能吃上,加上脚踩着高跟鞋每走一步都疼得要掉眼泪,隔壁小吃街是眼下的最佳选择。
两人慢慢踱步而去,林星焰能感觉到男人在特意迁就自己乌龟般的走路速度。
“对了,”男人很自然而然开口道,“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林星焰斟酌片刻,有所保留:“我能不说吗?”
“可以啊,”男人不在意地笑了笑,反问林星焰,“那你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林星焰状似矜持道:“你想说也可以。”
男人笑了:“江枫,江枫渔火对愁眠,很好记。”
林星焰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认同道:“是挺好记的。”
“那你可要记住了。”
江枫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林星焰闻言微愣,侧过脸看向身边的人,正好对上江枫异常深邃的凝视,漆黑如深夜的眼眸里似乎透出难以言表的情绪。
片刻,江枫才敛起目光,扯到别的事情上:“你在那边的长椅坐着等我,我去买点吃的吧。有什么想吃的吗?”
林星焰迟钝了几秒,才摇摇头:“你决定就好。”
直至目送江枫高大的背影融入繁华闹市之中,林星焰才收起视线,整了整裙摆在街边公共长椅坐下来。闷热的夏日晚风拂面而来,搅得林星焰内心有些说不出的躁动。他一边等着江枫一边低头看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拿高跟鞋细跟与水泥地来回乱蹭,完全没想起这双鞋是赵虹伊特意新买的,还花了不少钱的。
就在此时一双运动鞋停在了他跟前,林星焰抬头看过去,面前出现一个满脸横肉、大腹便便的大哥,正冲他露出一口被烟熏过的黄牙,咧嘴笑得甚是猥琐。
林星焰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小姐姐一个人啊,”大哥腻腻歪歪开了口,手更是不安分地要往林星焰这边伸开,活像带着恶心粘液的毒蛇滑溜而来,“要不跟哥哥一起去喝杯东西玩玩啊?”
林星焰这几年留长发,上街也不是没见过认错性别、主动要联系方式的男人,其中更不乏自信且油腻的猥琐男,这大哥不过是其中之一。
他忍住涌上心头的嫌恶和愤怒,身手敏捷躲开了大哥的骚扰,然后站起身来将长卷发往身后潇洒一甩,故意压低嗓子发出最雄厚的声音——
“好啊哥哥,”林星焰说着,撩高了裙摆,笑容讽刺道,“一起玩玩呗,比比谁的更大怎样啊?”
说罢,他还故意往大哥裤裆投去意味深长的一眼。
果不其然,大哥瞬间被吓得目瞪口呆,连忙后退了两步,结结巴巴道:“你你你,你是男人?!”
林星焰偏要继续逼近,不仅从包里摸出平日拆快递用的小刀,在大哥面前晃了几下,而且抬起其中一只手搭在大哥肩上,继续捏嗓子夸张地演:“男人怎么了?哥哥你刚才不是说要跟我玩玩吗?怎么说话不算话了啊,人家会很伤心的。”
那语调和神态别提有多做作,林星焰存了心要恶心这位大哥,谁让对方先犯贱骚扰他的。
大哥被林星焰这阵势吓得脸色青了又紫,五官都要扭成一团,赶紧想要甩开他的手,嘴里还大声嚷嚷道:“你神经病啊!死人妖!”
一听到这句谩骂,林星焰顿时笑容退散,他使了点力气,一把揪住对方的衣领往自己这边拽过来,目露寒光,语气生冷地放出狠话:“知道恶心就好,你的骚扰比这个还要恶心百倍。下次再让我碰见你性骚扰别人,我就直接拿刀给你弟弟做个切除手术。不是说我神经病吗,神经病对这种事说到做到。”
说完了,就跟扔垃圾一样,随手扔了那大哥。
大哥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一边还嘴硬大骂粗口,一边却踉踉跄跄地逃了,形容狼狈至极,结果也没逃多远就被一高大身影堵住了去路。
一看清了来人,林星焰吃惊得瞪大了眼,复仇得逞的愉快笑容也跟着凝在脸上。他僵在原地,愣愣地望着江枫冷着脸迫近,优势明显的身高给人以巨大的压迫感。他似乎对大哥又说了几句才将人放走,估计是什么吓人的话,事因那大哥听完后脸色更差,急匆匆地跑了。
江枫再将目光投向向林星焰这边时,嘴角一翘,脸上复又露出柔和神色,跟方才简直判若两人。
林星焰若无其事地整理了一下裙子,重新坐在椅子上等他走过来,心却慌乱得怦怦直跳。刚刚他只顾着恶心那位猥琐大哥,丝毫没察觉到江枫什么时候折返,以及都看到听到了多少。
林星焰掩饰般冲江枫笑了笑,还不尴不尬地“嗨”了一声:“这么快啊。”
江枫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笑意更深,像是故意模仿林星焰的说话方式,带着笑腔回道:“嗨,很抱歉这么快。”
哪怕是个傻子也听得出江枫此刻的戏谑口吻,林星焰没感觉到其中有任何恶意或嘲笑的意味,反倒觉得对方是在化解尴尬气氛或是在故意逗他,且很可能觉得逗他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林星焰觉得自己也可能是被美色蛊惑了心,才愿意将江枫的一举一动都往好的方向去想。
他没再说话,看江枫将两大袋东西搁在长椅上,从中抽出一件薄t恤递了过来,然后又将一双平底小白鞋搁在他脚边。
江枫见他没动作,便说:“不介意的话可以先试试,我看你穿着这一身应该不太舒服。”
林星焰乖乖接过t恤,发现是男款宽松大码的,低头看了看,鞋子也恰好是他的尺寸,两者都很及时地化解了他被紧身裙、高跟鞋折磨了一晚上的痛苦。
体贴是相当体贴,只是这人光看看就知道该买多大尺码的,而且还都是男款……搞不好一开始就看得出他是女扮男装的,唯有他还自认为装得不错。
林星焰将t恤抱在胸前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向江枫,用本音直截了当挑明:“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我男扮女装,刚刚应该也都看到了听到了,是吗?”
江枫也往长椅坐了下来,侧过头看林星焰,眼神格外的认真:“是但不全是,你今天装扮很好看,我差点就被你骗到了。”
林星焰男孩女相,以往要么被讽娘娘腔,要么被夸跟女孩一样漂亮精致,早就习惯了旁人对他的长相评头论足。可此刻被江枫这么一番直白夸赞,林星焰竟原因不明地局促起来。
“还以为能骗过去呢,”他故作镇定地移开眼睛,去躲江枫那有点儿烫人的视线,“我留了好几年的长头发,平时即使不化妆也很容易被认成女孩,我以为化了妆会更加雌雄莫辩。”
“嗯,所以我说差点就被迷惑了啊,”江枫嘴角牵起一个温柔浅笑,目光虚虚地定在了前方某个点,仿佛短暂地陷入了记忆之中,“以前认识一个朋友也长得像女孩,学校好些人骂他是娘娘腔。但他始终跟那些充满偏见和恶意的声音对抗,始终没有低下头来,甚至在学校的话剧表演比赛上故意穿女装表演,说要以一己之力恶心所有讨厌他的人。”
林星焰听得也笑了起来,这感觉很像是他会做的事,他不禁真心实意称赞道:“那位朋友可真是个勇敢的人。”
“你也很勇敢。”江枫突然将话题扯到林星焰身上。
林星焰也就厚着脸皮承认了:“的确,这几年留长发也经常被人拿有色眼光看待,被认为是奇怪的人,可我就是想这么做,别人爱怎么看就怎么看。”
“知道吗,‘关你屁事’这四个字能解决人生中绝大部分的烦恼,”他看着江枫继续说起来,“他人即地狱,很多人痛苦正源于他人目光束缚和社会规训,如果能勇敢跳出这个框框,也许就能收获快乐和自由了。”
在江枫温柔注视之下,林星焰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就讲太多了,明明今晚之前他们不过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再次挪开视线,没再继续说下去。
“怎么不说了?”江枫问他。
林星焰思索片刻:“其实我挺意外的,你没有觉得我奇怪,没有敬而远之。”
话音未落,江枫便道:“你不奇怪。”
林星焰微愣。
“我有时候会想,‘奇怪’是否存在客观标准,以及谁在定义‘奇怪’。很多被认为奇怪的人事物,也许仅仅因为他们是少数的那一方,”江枫说话的音调不紧不慢,语气温和得犹如一杯熨帖人心的白开水,“从来就没有什么是奇怪的,有的只是个体差异,是平等的不一样。”
说完,江枫又歪过头,对着林星焰轻笑:“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