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从勒市出发的航班在凌晨起飞,经过接近十四个小时的飞行,在通港降落时,依旧是深夜。
从舷梯走下飞机的同时,段矜野的手机收到两条讯息。
其中一条来自助理西泽,告知勒市与国内余下的工作交接已经完成,预计明早可以抵达通港与他会合。
另一条短讯来自好友徐燃柏,字里行间依稀可见从高中一直保持到现在的轻浮和随便,吊儿郎当的语气,说估摸着段矜野的航班刚刚落地,问他要不要一起出来喝几杯。
段矜野一向没有很多废话,交谈与办事追求高效,仿佛完全没有私人感情。
他简短地回复西泽“好”,又花费两秒钟编辑发送了第二条内容稍长的短信,告诉徐燃柏“改天”。
独自沿着长而空荡的VIP通道走出机场,黑色轿车停在路边,车灯闪着。
段矜野走到马路上,身上穿着一套纯黑色的风衣,初冬时节裹挟寒意的气流并不算刺骨,将衣摆轻微吹起来一点。
他握着行李箱的把手向前,大概因为姿势和发力的关系,他的腕骨和手腕表面轻微凸起的血管从黑色皮质手套下缘露出来,但行走的姿态依旧从容,看起来很挺拔也很英俊。
凭借记忆,段矜野核对了西泽提前发送给他的车牌号,司机下车周到地为他放好行李,段矜野打开车门,坐到了后面,大衣口袋中的手机又再一次持续地震动起来。
段矜野看了眼屏幕,接通电话的瞬间,听筒另一端立刻传来吵闹的音乐和噪声,却仍然没能盖过徐燃柏的声音:“段矜野,出来喝酒——”
他的声音有些远,但音量很大,大概是很远地对着话筒喊出来的,并且口齿不清,听起来不理智也不清醒。
“说了改天。”段矜野的语气平直,没什么情绪起伏地说,“等明天忙完事情,我联系你。”
“工作狂,在段家那资本主义的大窟窿里呆了这么久,你该不会被同化了吧。”徐燃柏醉醺醺地哼哼两声,“国外的钱是不是更好赚?毕竟你呆了九年才舍得回来一次,我看这次回国,也没什么能留得住你。”
“真是怕我明天醒酒的时候,你已经像躲什么洪水猛兽一样逃回勒市咯。”徐燃柏半真半假地打趣道。
段矜野沉默了片刻,可能是因为无奈,也可能因为别的。
不过他实在不想继续跟醉鬼讲没有意义的话,于是使用了一些便于快速直接达到目的的谈判技巧,很快让徐燃柏自觉主动地挂掉了电话。
空间终于变得安静下来,只有空调运行发出的轻微噪声,在车内弥散开浅薄的暖意。
车子沿着路直行,段矜野收起手机,微微侧过头,看向窗外。
周围的环境十分寂静,晦暗的夜色在视野中飞速倒退,道路两侧似乎是一片空旷的草木田野,只有远处飘浮着星星点点的城市灯光。
时隔九年,重返故地。
其实段矜野原本以为自己一点感觉都不会有的。
九年实在是太长的时间,久到足以让一个落后的城市彻彻底底改头换面,让许多事情发生不可逆转的改变。
当时离开通港的时候,段矜野才十八岁,但现在他已经二十七了,再也回不到从前那样青涩恣意、把无法圆满的情情爱爱当作洪水猛兽,避之不及的年纪了。
但也有很多不那么容易改变的,譬如通港此刻深蓝黑色的天空,清冷朦胧的月光。
或许因为通港的每个夜晚都有些许相似,与记忆中的画面形成了微妙的重合,看着夜色时,段矜野还是难以避免地感到胸腔内开始缓慢地泛起一种久违而熟悉的沉闷感,到达虚无缥缈、但无法被忽略的程度,而后不再加剧。
如果不深入地回忆或思考,这种感受不至于再变得剧烈,而段矜野擅长克制自己不必要的冲动和情绪,因此从表面上并不能看出什么。
车子从近郊驶向街区,大约一小时后,停在通港市内最高档的酒店前。
段矜野下了车,酒店的门童主动替他拿了行李,他走上台阶,来到酒店前台,提供了助理预订房间时传达给他的信息,没什么波折地成功办理入住,拿到了房卡。
房间位于酒店的五十八层,段矜野乘电梯上行。
门童用车子推着他的行李,准备把段矜野送回房间门口,但段矜野并不是严格意义上那种养尊处优惯了的人,因此对门童说:“谢谢,我自己来。”门童便弯腰提出段矜野的箱子小心放好了,随后推着行李车乘电梯离开。
酒店的走廊十分宽敞,壁灯的暖色光晕明亮地摇曳着,地面铺满柔软的丝绒地毯,行李箱的轮子滑动碾压着,没有发出声响。
房间在走廊深处,对应房卡上的数字,段矜野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将手中的卡片贴在门锁的电子感应器上等待开门,片刻过后,门却没有打开,电子门锁的提示灯闪了几下,随即发出连续的、代表开锁失败的短促滴声。
段矜野又尝试了两次,依旧没有成功,便把房卡收了起来,一手握着行李,一手打开手机,准备联系酒店服务人员处理房间异常的问题,或者干脆直接让西泽改订另外一间酒店。
他拖着行李转身,准备原路返回时,身后却突然传来了微弱的声响,在安静幽长的廊间变得清晰无比。
门锁的锁舌发出短促的弹响,段矜野稍稍回头,房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从半敞开的、门内的空间里透出微不足道的光亮。
人影遮住了屋子里的光源,轮廓被浅色的光晕柔化,但看起来十分清瘦,隔着被晕成暖色、充斥着浅淡寒意的空气,轻飘飘地出现在视野中,和段矜野无数次午夜梦回时见到的样子,好像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邱良思。
段矜野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邱良思。
在离开这座城市整整九年之后,重返故地甚至不足三个小时的、初冬的午夜里。
其实如果是陌生人之间,遇到类似的情况,大抵只需要简短地解释误会和原委,或直接交由酒店人员处理即可。
客观来看,就算在平日的工作和生活中,遇到棘手的状况和突发事件,无论是次数还是程度,比起此时此刻都只多不少,根本不足以影响到段矜野任何。
只是不知为什么,段矜野觉得体内持续的沉闷感突然开始毫无征兆地加剧,像决堤倒灌的夏汛,涨起的液体迅速吞没了心脏,挤压着胸壁,不过除了呼吸困难、心脏紧缩的感觉之外,似乎也并没有造成什么肉眼可见的、严重的损伤。
而他却发现自己现在没办法把最简单的话说出口。
邱良思站在门口,身体从门里探出来小半。
他的身高比段矜野矮不了太多,但可能由于面容白皙和身材清瘦的缘故,所以才显得不那么高大,反而有种清冷和落寞的感觉。
“你来啦。”邱良思的声音很轻。
他眨了眨眼,眼神温驯而平静,微微仰着脸,看着面前的人,似乎并不因见到段矜野而感到意外。
仿佛并非是与段矜野时隔九年方才见到第一眼,而像是常常见面,或是未曾分离。
只要邱良思想要见到,任何时候,段矜野就来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