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周末,齐睿休息了,方乐却还在坚持工作。
工作周期不同,导致他俩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活得却有几个小时的时差。
齐睿都准备吃中午饭了,方乐才起床。
他胡噜着头发,打着哈欠,慢慢悠悠地走进卫生间。齐睿跟在方乐身后,站在卫生间门口,问他中午想吃什么。
方乐面朝马桶,不回话,也不动弹。
“你怎么了?”齐睿连忙上前询问。
方乐把着鸟儿,眼帘低垂,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
齐睿往地上一看:果然尿出马桶了。
“困就回去接着睡吧。”他扶着方乐的后背,轻声地劝。
肢体接触,让方乐猛然回神。他打了个哆嗦,漏出了更多的尿液。
齐睿眼疾手快地扯了几节手纸,塞进方乐手中:“擦一下,弄手上了。”
方乐慌张地擦着手上的尿液,干笑两声,像个不小心将菜汤泼洒到客人身上的服务员,念了句抱歉,转而又问齐睿刚才说了什么。
齐睿拿起洗手池旁的拖把,看着方乐说:“中午吃什么。”
“我不饿,不想吃。”他扔了用过的纸巾,伸手去拿齐睿手中的拖把,“我弄吧,你别管了。”
又是这句话。齐睿眉头一颤,瞪着方乐,磨着后槽牙,碾碎了那句“我不管你,管谁”的矫情质问。
镜片反射的光亮,遮住了齐睿桃花眼中的柔情,只露出它的无情和冷峻。方乐被他瞪得心里发毛,意识到了齐睿有些生气,于是连忙改口道:“你弄什么,我吃什么。”
“嗯。”齐睿扭头,看向一旁的洗手池,“你先洗漱吧。”
那意思是说,让方乐洗脸刷牙,他来处理地上的尿渍。
丢人的事情,纵使是结婚七年的伴侣,方乐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不愿松手,固执己见:“还是我自己来弄吧。”
齐睿不说话,歪着脑袋,斜睨着他,眼睛里荡漾着潮湿的不满。
方乐讪讪地收回手,搞不懂对方为何如此执拗。他默不作声地走向洗手池,开始接水洗漱。
齐睿一言不发地拖着地。卫生间里没有人说话,只剩下漱口和涮拖把的声响。
饭桌上,两个人一直相对无言。
方乐始终睡意阑珊,边吃边打瞌睡,有几次险些将脸扎进了饭碗中。齐睿忍了半晌,最终还是开口问道:“晚上没睡好吗?”
“还好吧。”方乐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哈——就是猫老闹。”
你不让它吃饱了,它能不闹吗?
披萨饿得五脊六兽,整宿整宿地叫——叫人赶快起来,给它弄饭吃的。
大晚上的,正是人睡觉的时间,自然不可能起来给猫吃的。何况猫还在节食减肥,本就不能吃太多。
遗憾的是,披萨就是一只普通的宠物猫,不知道肥胖的危害,更不知道自己为何被限制了饮食。
它这会儿不叫了,不是因为看开了,而是因为叫累了,正在养精蓄锐,为下一轮的声波攻击做准备。
“吃完再睡会儿。”齐睿提议。
“不睡了。”方乐说,“有稿子没画完,快到截稿日了。”
方乐面临拖稿危机的主要原因,不是缺乏灵感,也不是能力不足,完全就是因为他有拖延症。
或者直白点说:是懒。
从十几岁开始接稿,到可以凭借画画来养活自己,方乐画了近二十年,经验丰富,自然知道该如何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齐睿作为一个门外汉,也不会对他的工作习惯指手画脚。况且都三十好几的人了,真要去纠正,也不一定纠正得过来。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命的问题,他自己心里有数就行,齐睿没必要多嘴,惹他不痛快,自己也帮不上啥忙。
“头发挺长的了。”齐睿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方乐掀起眼皮,瞟了一眼垂在额前的刘海:的确长了,都挡眼睛了。
“要剃吗?”齐睿问。
方乐不常出门,买东西就网购,也不用经常跟人应酬,对于自己的外形,他没有过多的要求。到了夏季,他就把头发剃成板寸,凉快还好洗。
“回头我自己推两下吧。”
齐睿主动请缨:“我给你弄吧。”
他们结婚以后,都是齐睿在给方乐剃头。年年如此,唯独今年还没做。短短几个月,方乐的头发就长疯了,乱糟糟的,宛如路边无人修剪的杂草。
方乐也没多想,直接回绝道:“不用麻烦你了。”
说完,他继续往自己嘴里扒拉着饭菜。
坐他对面的齐睿却放下碗筷,停下了吃饭的动作。
长时间的静默,引起了方乐的注意。他挑眸去看齐睿,发现对方正直愣愣地盯着餐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饭菜有问题吗?方乐转而去看面前的外卖:一大份的麻辣香锅,他们吃掉多半盘了,真有问题,怕是也来不及了吧。
应该不是饭菜的问题。
那就是齐睿自己的问题的了。
问还是不问,方乐犹豫不决,举棋不定。
问吧,他怕齐睿不说,自己吃了闭门羹,怪没劲的;不问吧,他又的确担心。
他咬着筷子,思考了片刻,最终选择了一个与两边都不相关的解决方案:他夹起一片午餐肉,放进齐睿的碗中。
“你爱吃的午餐肉。”方乐提醒齐睿,“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齐睿这才重新拿起筷子,夹起午餐肉,放入口中——慢慢地嚼,嚼了许久都没往下咽。
“哥,咽了吧。”齐睿的样子有些瘆人,看得方乐脊背发凉,不由得压低了声音,半是讨好半是打趣地对他说,“喜欢吃的话,咱们改天再订。”
齐睿应声吞下嘴里的肉沫汤,随后又没了动作,继续出神地看着桌面。
方乐急得心里冒火,比吃了辣椒还难受,他忍无可忍,直接开口问道:“哥,你怎么了?”
齐睿慢慢抬高视线,对上了方乐的眼睛。
他微启双唇,却欲言又止,随即垂下眼眸,平淡回道:“没事。”
方乐冷笑了一下,对于这样的结果,他略感生气,却并不觉得意外。
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这样的答复,十分齐睿。
纠缠不休的话,他也会像被剂的牙膏一样,磨磨唧唧地吐出一点实情来。
不过,没必要。反正也不会有什么要紧的事情,真要是非说不可的事情,就算是齐睿,也会主动交代的。
饭菜没凉,但是方乐已经没有了进食的欲望。
他端起碗筷,甩下一句“我吃好了”,随后起身走向厨房。
“乐乐!”
方乐必须承认:回眸看向齐睿的一瞬间,他是抱有一丝期待的。
期待齐睿能主动说点什么,关于他刚才发呆的原由。
“放水池里就好,我一会儿一起刷。”
然而他没有。
方乐“哼”了一声,用进入厨房,刷了自己用过的碗筷作为回应。
到了午休时分,齐睿才知道今天是七月初七。
同事问他节日打算怎么过,他当时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节日,随口答说上班下班,回家吃饭睡觉,跟平常没什么不同。
“中国的情人节欸,”同事笑着打趣他,“你难道不和小方出去约会吗?”
和方乐出去约会?有点陌生,因为他们许久没有做过这样腻歪的事情。
“我们都结婚很多年了。”齐睿的言外之意,是说老夫老妻的,没这个必要。
“正因为结婚多年,才需要约会来调剂啊。”同事比齐睿大几岁,作为过来人,认真劝说道,“生活就是柴米油盐,平淡无奇,不偶尔找点乐子,这一辈子多难熬啊。”
齐睿认为对方说得在理。或许还可以借此机会,修复一下他和方乐之间的嫌隙。
遗憾的是,下午齐睿一直在忙,根本没时间筹划约会的项目。
他是颌面外科的副主任医师,主要负责颌面外伤的手术,一般情况下,拔牙、补牙的工作不需要他亲自上阵。偏偏今天院方组织了七巧手工大赛,部分女职工去参加活动了,他能者多劳,自然需要盯着空出来的岗位。
等他终于闲下来了,也离下班时间不远了。
“齐主任,您辛苦啦!”
是他们科的女医生,将一个纸质的小袋子,捧在手心,举到他的面前。
“不辛苦。”齐睿瞥了一眼袋子,没有伸手去接,“活动结束了?”
“是啊,结束了。”女医生又把手掌往前送了送,指尖距齐睿鼻尖不足十厘米,“这是‘战利品’,请您笑纳。”
“不用。”齐睿向后仰身,也不问里面装的是什么,直接婉拒对方的好意,“这是你的劳动所得,自己留下就好。”
“没有齐主任替我盯着,我哪有机会去玩——不是,去参加活动啊!”女医生解释道,“也不是光送您,科里的男同胞都有份,我们几个人商量好的。回头她们都送出去了,就我没送出去……齐主任,您就收下吧。”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齐睿也不好再驳人面子:作为领导,他还是要顾及同事关系的。
“谢谢。”他提起纸口袋,放在自己的办公桌上,转而对同事说,“你也辛苦了,收拾一下准备下班吧。”
“好的!”女医生笑着转身,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齐主任,节日快乐!”
齐睿微微一愣,随后客气回道:“节日快乐。”
对了,今天是七夕,他还想着和方乐出去约会呢。
去干什么好呢?
看电影?不知道最近有什么好电影,也不知道还能不能买到票。齐睿打开购票的APP,翻阅着近期的排片信息。
爱情、动作、喜剧,倒都是方乐喜欢的类型。
离家最近的影院……爱情片的场次……还可以购置的座位……果然,最佳观影区的票都卖没了,也没有相邻的座位。
齐睿有点失望,但是也怪不得别人,毕竟他是临时起意,没有好位置,也很正常。
约个餐厅好了。不过能达到约会级别的餐厅,七夕当晚约,还真不一定能约上。
姑且试一试好了。
餐厅约到了,还算幸运,酒店里面的西餐厅。
齐睿无法否认他别有用心,但是这是他打了四五通电话之后,唯一一个告诉他还可以接待两人用餐的地方。
也算是某种命中注定吧。
他鬼迷心窍,随口问了一句是否还有空房,电话那边的客服突然变得格外热情,说您放心,客房一定会有空余。
齐睿当即臊红了脸,腹诽自己真是色昏了头。
他留下姓名和手机号,定好了大致到店的时间,便草草地挂断了电话。
客服那句“祝您七夕节日快乐”,如一把点燃在齐睿耳边的烈火,烧得他半张脸火辣辣地疼。
让他快乐的不是七夕,而是与他共度七夕的方乐。
至于共度的方式……自然是他拱起他的肚子,用美食,和炽热的爱意。
齐睿心满意足,笑着起身,大步流星地往外走。
走到门口,才想起同事给的“战利品”他还没拿走。
于是他又转身走向办公桌,拿起纸袋子,拨开封口往里一看:是巧克力麦芬。
挺好,西式甜点,是方乐爱吃的东西,他正好可以借花献佛。
齐睿车开得很快,多少冒了些超速违法的风险。没办法,他赶时间——赶着回去接方乐,两人一起去吃饭。
晚上六点半,齐睿推开家门,比平时提前了十分钟。
披萨冲过来,嗷嗷叫着,用头去蹭齐睿的脚腕,。
齐睿没工夫理它,用脚拨开胖猫,鞋都没换,直接走向书房。
敲门不过是走个形式,反正里面的人也听不见。不待方乐应允,齐睿便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方乐。”他站在距方乐半臂远的地方,呼喊对方。
方乐应声回头,摘下耳机,诧异地看着齐睿:“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前因后果,解释起来太麻烦,齐睿只说重点,“换衣服,咱们出去吃饭。”
“啊?为啥要出去吃饭啊?”
“今天七夕。”
方乐困惑地歪着脑袋:“我知道今天是七夕啊。我的意思是说,我今天没法出去吃啊。”
齐睿立刻皱起了眉头:“为什么?”
“我今天排了网课,”方乐说,“七点四十开讲。”
齐睿无言以对:他不知道方乐今天有另外的工作安排。他没问,方乐也没跟他说。他什么都不知道,自顾自地订了餐厅,自顾自地高兴了半天。
“随便吃点吧。”方乐笑着说,“都老夫老妻了,还过啥七夕啊。”
是啊,都老夫老妻了,还过情人节,也不嫌害臊。
“不能跟人换吗?”但是齐睿不甘心,因为他满怀期待。
“我这本来就是跟人换的。”方乐解释道,“人家还没结婚的小年轻,刚交了男朋友,想去约会,我这当前辈的,也不能太自私不是。”
是啊,方乐和他一样,是前辈,是长者,是在某些时候需要谦让的那一个。
这样的话,就没有办法了,毕竟是工作,还牵涉到人情,就更不能推卸责任了。
齐睿愁眉不展,哀怨的模样,像极了吃不饱饭的披萨,方乐看了心疼,赔笑着劝哄道:“改天再去,好吗?”
一年就一个七月初七,改天又有什么意义。齐睿轻轻摇头,面无表情地说:“没事,你工作吧。”
“抱歉啊……”方乐的笑容难以为继。
齐睿说:“不是你的错。”是我擅作主张的错。
“别这么说……”方乐羞愧地低下头,这才瞥见齐睿手中的纸袋,“这是什么?”他指着袋子,抬起眼眸,满心欢喜地够上齐睿的眼睛,“是你给我准备的七夕礼物吗?”
齐睿感觉有些疲惫,没有了解释的力气。他把纸袋放在方乐的电脑桌上,回得简明扼要:“同事给的麦芬。”
什么同事?为什么要给你麦芬?同事给你的麦芬,又为什么要给我?
方乐瞥了一眼纸袋,转而瞪着齐睿,磨着后槽牙,憋着一口气,耳边回荡着猫的惨叫,脑子里乱成一团,最终却是一个问题也没问出口。
太没劲了,问这些问题,显得他神经兮兮,无理取闹。三十多岁的人了,又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年轻,没必要吃这种飞醋。
“谢了。”方乐勾起嘴角,笑得冷漠而敷衍。
齐睿翕张着嘴唇,想说点什么,又实在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订饭,”他看着纸袋,问方乐,“你吃什么?”
方乐盯着纸袋,说我吃麦芬就好。
齐睿一反常态,没同他争辩,说了一声“好”,随后便走出了书房。
方乐坐在椅子上,扭头看着被关上的房门,总觉得身体被人挖空了,轻飘飘的,根本坐不住。
他想推了网课,跟齐睿出去吃饭。
不过是缺一堂课,几万块钱的违约金,他画几幅画就能赚回来了。
但是他不能这么做:这不是钱的问题,是信誉的问题。
齐睿知道了,不会同意,也不会高兴的。
真烦人。
烦工作,烦七夕,烦齐睿,烦麦芬。
方乐一把抄起纸袋,扯开封口——巧克力的香气扑鼻而来,熏得他有点恶心。
“破麦芬,也当是好东西,”方乐拿起一个巴掌大小的麦芬,恶狠狠地咬了一口,边嚼边嘟囔,“还往家拿,还给我吃。”
干巴巴的西点,方乐咬了一大口,嚼着费劲,吞着吃力,噎得他直流眼泪,干脆拽出垃圾桶,“呸”地一声,全都吐了出来。
他抹了一把眼泪,啐着嘴里的残渣,愤恨地自言自语:“真他妈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