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也是奇怪了,白术在听到对方的声音之后,焦躁的情绪竟然消失了大半。
刚在家大吵一架的愤怒和委屈暂时消失了,因为紧张而活蹦乱跳的心脏,又开始在胸腔里强势地刷着存在感。
他慢慢叹了口气,用尽量平和的语气,把在家闹出不愉快的事情掐头去尾说了,然后岔开话题问:“怎么样,你那边是不是要演出了?”
看时间,应该是在最后的调试阶段。
齐礁:“一看你就没看直播,已经唱完两首了。”
白术:“……”
三首之后有短暂的换乐器阶段,对方居然还能抽空还打过来个电话?
白术催他:“快挂了吧,延迟结束小心常羽斯和你急。”
齐礁听起来却一点也不急,慢悠悠地说:“这不是发现小白老师回了北京也没个信儿,阿苏在群里at你也没回吗?我以为你坐过站,现在已经快到内蒙了。”
白术吓了一跳,赶紧收起通话界面,看了一眼微信。
“我下高铁就直奔父母家了,真不好意思,”他看完了消息记录,发现其实并没什么重要的事,这才放下心,和对方说,“你们快去演出吧,我好着呢。”
林兆的声音在那边响起来:“鉴于我们贝斯手心情不好,下首歌我们准备换掉,太忧郁伤怀了,不适合在这个时候给你雪上加霜。”
“换什么?”他们这主唱鬼主意最多,白术有些不好的预感。
林兆笑起来:“你等着看吧,赶快打开直播啊,晚了就没有了!”
那边,齐礁没挂断电话,招呼着:“走了,准备上台。”
说完这句话,他才凑近了手机听筒:“小白老师,好好休息,记得看直播。”
白术本来专注地在听他们那边的环境音,对方的人声突然凑近,他只觉得心脏“咚”地一跳,一种说不清是紧张,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涌了上来。
倒是把家里那些不愉快扫得一干二净了。
“……好。”他低声答。
白术坐在车上看完了第三首歌。
两把吉他、一把贝斯、一组爵士鼓,这是一首全新的曲子,暂时还没发布过,而且是器乐摇滚。当然了,说是后摇也可以,这个定义对乐器排列组合情况十分宽容,有无主奏也无所谓,最主要的就是没有人声,主唱暂时性的下岗了。
角楼这首歌旋律不复杂,整体创作格式和经典落起落总的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这类摇滚音乐,因为没有唱腔和词作,本身对歌曲表达来说就有一种含混的、只能由个人解读的意味,通常以一些沉郁激烈的风格为主。但这首却因为民谣吉他清澈的音色的加入,显得十分明亮动人。
这首曲子非常明媚,暑气弥漫,和六月的温度阳光都很贴合,其中更有一种安抚的意味,消减了因为热气带来的躁郁。
这是一种十分笃定的明亮和积极,直白又干脆,不存在任何其他可能性。
听起来就像是一种安抚。
白术只觉得压在胸口的那些层叠的云被一缕又一缕地光击碎。
有意思的是,在结尾部分,一般来说会重复之前的旋律最终淡出,或者是单独做一个结尾段,可齐礁却做了一个非常利落的收尾节奏,让旋律干脆地戛然而止。
白术一怔,低头看向屏幕,摄像机恰好扫向台下,大多数乐迷也是如梦初醒。
随后镜头给向角楼的鼓手,对方笑着说:“我们贝斯老师心情不好,这首新歌是巡演期间刚写出来的,第一次演出,送给他。”
几天后,白术还在一边想着那首器乐摇滚一边放假。
天津场结束,角楼乐队选择先回北京,然后再去郑州。
不过由于下一场没什么花样,白术依然可以在家摸鱼,甚至不用去排练。
他把早年自己的硬盘从父母家拿回来,插上电脑试了试,居然还能用。那里面几乎都是学生时期写的半成品,从初中时代买来第一把吉他开始,白术有事没事就会把脑子里浮现出的旋律记录下来。
等到高中时,互联网发达了,白术上手学了软件“水果”,那些歌便被他经过编曲之后再整理导出,常年不见天日地存在硬盘里。
直到他和父亲爆发矛盾闹翻。
白术什么也没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琴几乎都没了,但这块硬盘由于没被他父亲发现真实作用,才得以保存下来。如果不是因为它看起来很像是学习工具,恐怕也要一起砸了。
听完齐礁的作品,白术有点手痒,想把当年几首没做完的歌做出来。
倒腾之余,他给对方发消息,问他那首歌叫什么。
齐礁很快回复,他说:还没名字。
过了会儿,他又说:不如小白老师起一个?
白术想了想,觉得不合适,连忙婉拒了。他可不敢担此重任,谁知道这首歌以后会不会莫名被某个节目用去,然后红遍大江南北呢?
他不接这个需求,齐礁也没说什么,只说等做完再给他听。
白术一阵羡慕,原来那天就是个demo现场啊,那做完了得多好听?
怀着这种心情,他掏出当年16岁时写的曲子,听了听。
……然后关上了。
倒是不说很难听,只不过这么多年过去,白术虽然没当一个专业的音乐人,但好歹也接触了很多完成度极高的商业成品。
听惯了那些可以称之为是商品的音乐,再听自己16岁这些灵光乍现,虽说它们在作曲旋律上问题不大,有的甚至还很抓耳,但是编曲上可就太单薄了,单薄到有些……
一厢情愿。
白术无奈地笑了,合上电脑,重新把那几首歌塞进了蒙尘的角落里。
像是在躲避什么让自己原形毕露的照妖镜一样。
两周后,郑州场也顺利结束了,之后的行程排得很满,先是要为了成都场紧锣密鼓地开始排练,然后还有个短暂的媒体采访,是常羽斯安排的。
现在纸媒式微,早年的音乐杂志基本都已经停刊,同类型只剩一本《Immortal》还还活着,但也是电子版卖得更多些。不过比起其他悄无声息消失的同行来说,它真的算得上是Immortal了。
采访前,常羽斯还说:“小白老师也记得来哦。”
觉得和自己没什么关系,突然被cue到的白术:?
反而是齐礁很淡定,应下之后说:“采访提纲早点给我们,我让他看看。”
恍惚间,白术有种自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感觉。
一段时间没见角楼这几个人,他们都瘦了些,一个个看起来风尘仆仆的,应该是因为之前的赶场累得够呛。明明是排练日,他们却在排练室里躺得七扭八歪,连一贯站有站相的齐礁都找了个箱子靠着,看得出巡演是个体力活。
几个人简单寒暄了几句,齐礁站起来说:“休息十分钟,我们开始。”
白术点点头,抓紧试音。
阿苏一边拔调音管一边说:“我们在郑州的时候,遇见了专门来看你的乐迷。”
白术没觉得这话和自己有关系,低头调音器较劲。
小虞悄悄凑上去,忽然拔高了嗓门:“小白老师,我们遇到你乐迷了!”
白术被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退后两步,险些把琴摔了:“什么?”
几个人看他这幅样子,都笑起来。
林兆心情十分好,开玩笑说:“那本来也是咱们乐迷,只不过前几场看完爬墙小白老师了,瞧瞧人家这魅力。”
白术下意识去看齐礁,后者也看他,并且在笑。
齐礁:“据说是在济南场喜欢你的,然后又抢了郑州的票。”
阿苏补充道:“可了不得,散场之后等了好久,最后只拿到了我们的签名,没见到你特别遗憾。”
白术没体会过出名的感觉,更不知道被人注视是什么滋味儿。早些年跟着小叔四处跑场子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也不上台,没人会把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当回事。
而现在忽然提到有人喜欢他,甚至还在等他,虽然并没见到乐迷本人,但白术仍然觉得十分魔幻。
看他有些发愣,齐礁拍拍他的肩:“别有压力。”
他是整个乐队个头最高的人,长相英俊,气质中有一种奇异的冷峻和严肃。但语气温和着说话时,又能让人不由自主对他每一句话感到信服。
白术那种惊喜夹着慌乱的复杂情绪立刻被安抚了。
他点了点头,从善如流:“没压力,反正砸了也是砸角楼的演出。”
齐礁抱着手臂,一副痛心疾首的语气:“原来你还把自己和角楼分得这么开?”
白术正经道:“空降是会付出代价的,齐老师,你怎么随便邀请人进乐队?”
林兆说:“主要是他自己组角楼也很随便。”
阿苏补充:“对,他微信拉了个群,问我们想不想玩乐队。”
忽然听到华语乐坛顶级摇滚乐队的组成八卦,白术精神起来,好奇地问其他人:“然后呢?你们就都答应了吗?”如果是这样,那各位不靠谱的程度也不相上下吧?
阿苏:“答应了。”
白术:“……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提到这个,齐礁的表情变得更忍俊不禁。
他说:“同一家乐器行的售后群认识的。”
白术:“……这乐器行卖得还挺全。”
尽管这次排练也很顺利,但白术还是觉得自己受到的惊吓和惊喜一次比一次大。比如在修改歌曲方面,由于齐礁在他们磨合的过程中,不断会有新的点子产生,乐队为了完成这些创意需要不断地讨论、修改和实践,这个过程会不断地重复。
白术甚至有一种自己是设计,在应付甲方需求的感觉。
当然了,这比单纯做乙方不知道要舒服多少倍,因为灵感和是互通的,演奏的过程更像是一种碰撞和交流,比直接下需求来得感性和精准多了。
很快,所有演出前的准备事项一一完成,他们迎来了白术担任贝斯手的最终场。
角楼是提前一天到的,主要为了去场地确认设备。
其实这些琐事如果有公司的话,就完全不需要乐队成员来做,只不过角楼对签约唱片公司没兴趣,更不想把自己的经纪约给出去。所以每次演出的时候他们都有一个内部的确认项分工,不同的人负责对接不同的事,一项一项完成后再打钩。
白术盯着那张比他回京购物还长的复选框清单,心想这一定是齐礁的手笔。
把基本的音响、灯光和舞台设备看完之后,齐礁说:“我去看消防通道。”
白术立刻跟着站起来说:“那一起吧。”
这次巡演他跟着学到了不少东西,比如现在,他之前根本不知道在livehouse演出还要提前确认消防通道,目的是确保离开的路线上没有遮挡物,这样在火灾等状况发生时,能够保证不会出现二次意外。
很显然,这家livehouse在这方面准备就不是很充分。白术跟在齐礁后面,看到楼道里堆叠着的纸箱子,不多,但是足以妨碍通行。
齐礁试着挪动了一下,发现里面是防汛用品,沙袋,很有分量。
他皱起眉,俯身看了看其他的,这才说:“还行,应该是之前成都大雨,他们把门口的东西收进来就堆在这里了,不是大事儿。”
白术“哦”了一声,他在录音棚力气活儿干多了,自然地下意识挽起袖子要搬
齐礁却忽然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不用你来。”
对方的手掌干燥有力,贴在皮肤上带来温热的触感。
白术一怔,看向对方。
齐礁没有收回手,他微微笑着,自然而熟稔地说:“我们不用搞定这里,等一会儿负责人来让他们收拾了就行。”
白术这时才注意到他们靠得很近,自己一抬头几乎就能蹭到对方的脸颊。
在狭小的空间中,这个微妙位置让齐礁身上那种惯有的冷肃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暧昧的妥帖和温和。
对方瞳孔颜色偏浅,专注看人时,灯光昏暗,视线凝练成了一种温柔。
白术躲开对方的眼睛,低声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
但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对方忽然凑近,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于无。
齐礁的嘴唇擦过他的耳畔,白术不由自主睁大了眼睛。
两人身形交错,姿势暧昧,几乎贴在一起,如果这时有人从外面看进来,会以为他们在亲昵相拥。
“小白老师,你的手很重要,照顾好它。”
说完这句话,又大概过了三秒,齐礁神色如常地直起身,松开白术的手,像是无事发生过那样,笑意轻松:“走吧,这里没什么事儿。”
刚刚密闭空间中氤氲的气氛逐渐消散,只剩剧烈的心跳占据白术的思维。他什么也说不出,下意识僵硬地屈起手指,让拨片一角戳在手心里,用刺痛带来清醒。
片刻后,白术才抬起头,神色沉沉地看向齐礁的背影。
成都场的选曲是最不同的,新加的有两首重型,还有一首流行歌。
这首流行歌比较特别,是角楼乐队在创立之初,给一部叫《望江》的低成本文艺片配的同名插曲。后来这部电影送去评选,还拿了当年某个国外含金量不低的奖。
首歌插曲肯定也跟着火了,当年在榜单上久居不下。
于是这几乎成了角楼的一个传统,只要巡演到成都,必会唱《望江》。
这场来的人格外多,500人的场地满满当当,而且几首歌都是大合唱。白术忍不住感慨,角楼能在川渝这片本地音乐产业发达的地方,以一个外来乐队的身份混出自己的天地,那是相当不容易的。
演出很顺利,中间有段小小的表演,单纯由鼓手与贝斯手配合完成。表演不难,说白了就是炫技,怎么花就怎么炫,用鼓和贝斯能达到的、最爆裂的节奏,瞬间点燃乐迷的情绪。
这需要强大的基本功、不错的记性,以及两人的默契。
这段时间白术练琴勤奋,弹指法炫目,神采飞扬,让人觉得眼花缭乱。
台下乐迷们欢呼声不断,气氛被点燃至最热烈。
白术下意识在弹琴间隙看向身后,齐礁恰好也在看他。
然后,后者微微一笑,忽然切了节奏,打乱了原本的顺序。白术几乎没给自己反应的时间,如有所感,竟然在手下瞬间跟上了。
齐礁笑容更大,视线滚烫,几乎一直黏在了白术身上。
这段插曲结束就是《望江》了,这首歌是由现代词拼了一段古诗,写的时候林兆曾经有过考量,生怕有人觉得不伦不类。然而在影片最后,锦江上主人公孤舟远走,望江楼沉默矗立,分明是现代戏,但却有种“乱随流水到天涯”的落拓意境,再配上角楼乐队这首歌,倒显得恰如其分了。
而《望江》的传唱度高,主要也是因为旋律意气洒脱,朗朗上口。
白术一边拨弦一边注意听唱词,他发现,在林兆唱过之后,齐礁的声音居然也加入了。然后,阿苏、小虞分别开始跟唱。
最后的这四句唱词一共要重复三遍,到了最后一遍时,他也忍不住跟着哼。
“澄江如练正高秋,一笛吹秋上此楼。有客乘风来纵酒,长歌远送下滩舟。①”
……
这首歌结束后,齐礁对乐迷们说,这是贝斯手白术的巡演的最后一场。
有人特意为了他而来,立刻听懂暗示,在台下喊起了安可。
追光打在白术身上,把他的面颊照得几乎透明。乐队上台一般没什么妆发,不是视觉系玩金属,本人长什么样就是什么样。于是在强光下,白术的眉眼分毫毕现,他气质中极有韧性的那一面逐渐浮现出来,显得年轻、清澈而恣意。
他抱着琴说:“不然我唱两句吧?”
台上台下都笑了,说安可就安可,真是个老实孩子。
随后,白术唱了他小叔那首成名曲《不然我就在这里》,这是二十年前的歌了,但却完全不过时,甚至还时不时被翻出来再流行一波。
但由于版权限制,他不能全唱,只能轻轻拨着琴弦,唱完一段。
在今天之前,没什么人听过白术唱歌。
连他自己也很久没唱了,上次好像还是两年前在怀化,某次录音棚聚餐,几个人喝多了勾肩搭背走在街上,趁着四面旷野,寂静无人,白术这才唱了几句。
开口的瞬间,齐礁向来严丝合缝的沉着表情有些松动,似乎是惊讶。
白术的嗓音和他本人很像,干净明快,带着些青涩的微微嘶哑。
最后一句唱完,他稍稍仰起头,看向刺目的面灯,想:如果是小叔站在这里,那他一定可以把这首歌从头到尾唱完,不至于像他似的,版权所限,只能匆匆结束。
他想,这场后,虽然巡演仍在继续,但已经不需要自己再帮忙了。
松了一口气之余,竟然也有些舍不得,白术有些留恋这个舞台。
回去休息之前,几个人一商量,成都这么好的地方,不吃喝玩乐可惜了。于是加上常羽斯和她那边的几个工作人员,一行人准备喝顿大酒去。
最终他们选择的酒吧离livehouse很远,毕竟乐迷们看完演出也要喝酒,总不好选同一个地方,碰上了还要寒暄,实在是太麻烦。
林兆说:“为了感谢我们小白老师,这次我们不花公款,纯我请客,随便点。”
阿苏和小虞听后给面子地鼓起掌来,然后不客气地拿起酒水单,先点了两千多的洋酒,又点了三打啤酒,感觉还是不太够,都琢磨着要不要把鸡尾酒也喝个遍。
他们一共九个人,每个人都能喝,除了白术。
白术对酒一般,属于应酬的时候可以喝,平时只能对付两听啤酒的程度,但他还没来得及说,齐礁就点单了:“来个威士忌可乐吧,度数低,还是甜的。”
酒上来得很快,对方说这话的时候,常羽斯已经拧开了一瓶黑方。
她听到齐礁转了性,瞠目结舌地看过来:“你怎么了老齐,把肝切了?”
齐礁神色自然:“保护嗓子。”
常羽斯笑话他:“扯淡吧,你?”
“用膝盖想也知道不是老齐,”林兆说,“是小白老师,你今儿没听人家唱歌?”
常羽斯远离艺术多年,对嗓音的护理问题一直没关注过,听到对方这么说,连忙双手合十,尊敬道:“是我唐突了,小白老师唱歌这么好听,嗓子必须好好保护。”
白术忍不住看了一眼齐礁,问他:“林老师不用保护嗓子吗?”
“咱们情况不一样,我这个是喝出来的,”林兆毫不脸红地说,“打小儿就喝酒,越喝唱得越高,等待会儿喝多了我给你表演一个。”
白术淡定地点点头:“行,我录下来,你们发微博。”
没一会儿饭也上了,有把把烧、面条和火锅粉,热气腾腾,喷香扑鼻。
这家酒吧在成都算不上太有名,但临近凌晨一点,人还是满满当当的,环境也还可以,干净,气氛不混乱,还有几个驻唱乐队在助兴。
另外几个人聊着喝着,白术在旁边边听边吃卤菜。威士忌可乐很适合他,洋酒的度数在被饮料勾兑之后,大概只有10度不到,不知不觉就喝下去半扎。
负责全场声音总控的音响师四十岁,在这行混了二十多年,有演出的时候跟着常羽斯天南海北地到处跑,没活儿了就在北京找个酒吧打碟。
他最先喝大了,然后热情地对白术发出邀请:“弟弟,我看你揉弦那两下子特别专业,脑子也挺灵活的,要不然跟我当DJ来吧?”
说完他掰着手指头开始算,北京的夜场他都能在哪几个数上号。
白术叼着薯条,含糊地答应::“行,有空一定来。”
“别有空啊,”老方已经有点上头了,扭头拿书包,“我带着合同呢!”
白术:“……”
齐礁一饮而尽,问他:“你怎么借着酒劲儿挖我的人?”
灯光师煽风点火:“这不是平时不敢吗?”
只有常羽斯在一旁咂摸出不对劲来,满是怀疑地问:“怎么小白就是你的人了?签了?别告诉我你偷摸给角楼增员了。你是不知道,就这三场巡演下来,有多少公司和节目组等着接触他呢?”
前两场白术没有什么个人展示片段,所以也只有一般的经纪公司会注意到这个新来的贝斯手。但今天这场过后应该就不一样了,不管是看现场还是看录像的人,只要在文娱圈有点话语权,应该都会对他产生兴趣。
白术脑子一转,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笑了笑,没说话。
常羽斯很惊讶,忍不住问齐礁:“你这到底是哪儿请来的宝贝啊,央音的?怎么这么宠辱不惊。”
齐礁:“三顾茅庐请来的。”
常羽斯和她带来的几个人都惊讶不已,毕竟齐礁不常开玩笑,如果他所言非虚,那这个看起来甚至二十岁也没到的年轻人确实来头不小。
眼见着一桌人的思绪正在无限发散,白术无奈地说:“你别再骗他们了。”
常羽斯把酒喝干净,笑道:“老实交代,怎么回事儿老齐,你还骗上我们了?”
白术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报上自己小叔的名字:“我是他侄子。”
刚还在抢他的其他人纷纷:“……”
常羽斯也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吓得,大着舌头说:“你是说……你的意思是,怪不得他们叫你小白老师,原来你是白老师的家人啊!”
“我草,真的吗?”她捂着嘴,朦胧的醉眼都清醒了不少,“小白老师,我们全家人都是他乐迷,他的磁带、CD我全都有一张不少,比唱片店的还全。”
白术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道谢:“谢谢谢谢……”
常羽斯还在输出:“我当初学音乐就是因为白老师,考央音也是,当时面试考官问我喜欢哪位艺术家,我报的就是白老师,然后当场就给他们来了一段!其他人都是带着小提琴大提琴去的,我抱了一把电吉他!”
白术笑道:“带着吉他也让你进了?”
林兆忍不住拆她台:“认真的吗?你摇滚乐启蒙,最后去学西洋乐指挥?”
常羽斯理直气壮:“这不是曲线救国吗?”
林兆:“结果现在成活动公司的老板了。”
常羽斯:“那我办的是不是摇滚演出?救没救咱国摇摇欲坠的音乐市场?”
酒过三巡,两个人越聊越没谱,看着是都喝多了。
常羽斯真的很喜欢白老师,一边红着眼眶一边和其他人忆往昔追星岁月,还给她爸打电话,让老爹把千禧年她抱着磁带的照片的发过来让大伙儿看看。
白术看着手机里磁带封面上的照片,有些是小叔,有些是他随手用傻瓜相机拍的景物,在这方面小叔没什么天赋,拍得很一般,但是乐迷也买账,好不好看无所谓。
这些磁带白术都有,每一张都有,北京的家里有,湖南的家里也有。
他边看边笑,突然觉得鼻子很酸。
其实这次演出他有很多不懂的地方,没经验更没信心,遇到问题只能问合作过的前辈、自己看视频,或者关上门瞎琢磨。
但在很早之前,这些事情他回身问一问,就有人能回答。
常羽斯一抬头,注意到对面白术的表情有些变化,也愣住了,酒精带来的刺激和冲动瞬间消失。她讷讷地放下手机,十分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小白老师,我……我不应该在今天提这件事……”
“没事,”白术摆摆手,站起身说,“我去外面抽颗烟,你们先聊。”
看着他叼着烟走出酒吧,常羽斯很慌张地看向其他人,然后说:“我是不是今天话有点多啊?真是喝多了。”
林兆说:“我看出来了。”
常羽斯:“脑子好像也不是太好用。”
齐礁:“……没事。”
他安慰似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也站起身。
阿苏问:“你干什么去?不让小白一个人待会儿?”
齐礁亮出手心里的打火机:“他没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