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临近下班的点,科室里的小护士们有说有笑地整理着东西,梁肆刚做完一台手术,回来看见这副热闹场面问道:“这么开心,是要干什么去?”
“梁哥,我们打算和达瓦一起吃个饭,他刚来实习,组织个小团建更快融入团队!”田芯回答。
“吃饭都不叫我?过分了啊。”梁肆走进自己的办公室笑着脱掉白大褂,换上外套,“上哪儿吃?今天我请客。”
“这不是看您忙嘛,之前一块吃饭您都不来,每次发个红包,我们哪能天天白嫖您。”田芯跟过来,又转头对身后的达瓦道,“看你面子多大,我们科室的C位都纡尊降贵来团建了。”
“谢谢梁主任!”达瓦认真地鞠了个躬,让梁肆哭笑不得。
“行了行了,”他摆手,“打算去哪儿吃?”
“亚丁雪域!就是最近那个很火的藏餐厅,达瓦的家乡菜!”
达瓦是梁肆的助手徐州带的实习生,他在一旁揶揄,“就是你想吃,人家达瓦说随便。”继而又积极地对梁肆说,“梁哥你说去哪儿吃我们就去哪儿!”
梁肆听到这个名字明显愣了一下,下意识问:“达瓦,你甘孜人?”
“嗯。”达瓦点头,露出询问的表情。
“梁哥之前在甘孜那边服务过。”徐州解释。
梁肆笑了一下,原本就较为细长的眼弯成好看的弧度,轻轻嗯了声:“是个很好的地方。”
梁肆在科室一直是黄金单身汉的形象,三十五岁事业有成,今年刚评上主任,带了自己的小团队,成熟自律,除偶尔抽烟外无不良嗜好,男人的榜样女人的理想型。
没人知道他其实结过婚,那段冲动热切无畏被消磨殆尽后的婚姻仅维持了短短四年,却是他窝藏在心里珍贵不可触碰的过往,从不舍得对外诉说。
亚丁雪域藏餐厅离医院不算很远,前不久靠一个小红书网红偶然打卡火起来的,原因是老板长得过于好看,人类对于帅哥总是充满动力,蜂拥而至闹得让人家关了半个月的店,后来再营业就不常来店里了,不过店里口味做的确实不错,热度就一直持续着。
田芯他们早就预订了包厢,梁肆带着十来号人到店里没等位,招待他们这桌的服务员是一个藏族女孩,田芯手里拿着菜单对她挤眉弄眼:“你们老板来了吗?”
藏族女孩早已见惯这样的场面,笑道:“今天老板在呢!”
“好啊!田芯,这才是你真实目的吧!”徐州假装拍桌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田芯回怼。
一群人闹腾着点完餐后,梁肆向服务员问了厕所的方位,推开包厢的门忍不住从口袋里摸了根烟,正准备点燃打火机,一个陌生熟悉的话音穿进耳朵里,如海浪翻涌而来。
“先生,不好意思,我们大厅也是不允许抽烟的。”
梁肆轻轻抬起眼皮,看见那张每次午夜梦回都在意识里留下痕迹的脸,心抽了两下。看似不在意地放下打火机,把嘴里叼的烟抽出来,开口喊了对方的名字:“丹增。”
“嗯?”丹增倒是没什么惊讶的模样,就如同面对店里任何一位顾客,神色如常。
“好巧,没想到这店是你开的。”梁肆笑了笑,试图缓解尴尬。
“没什么巧的,开两三年了。”
这一句话就把梁肆后面未说出口的所有寒暄堵死腹中。
他注视着对方的眼睛,曾经说过丹增的眼睛是五官中最迷人的地方,深邃如湖水却有着小鹿般的透亮,让人一看就仿佛能感受到雪山上吹来的凉风,是自然与野性的气息。离婚五年,这人倒是一点儿也没变。
不过汉语能力提升不少。
“行,那你先忙,有空再聚。”梁肆转身又回到了包厢里。
他有很多话想对丹增说,却不知道以什么身份用什么理由去聊。自从他俩在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电话微信留着却和一刀两断差不多,整整五年都没给彼此发过一条消息,连过年群发拜年信息,梁肆都会专门把丹增名字后面的勾取消,让聊天框彻彻底底地成白面。
心里还在意,就会刻意。
都三十好几的人了,在这方面还是会克制不住地幼稚。
“梁哥,你怎么这么快?”田芯见他出去一分钟就回来,惊奇问道。
“瞎说什么!男人不能用快形容!”徐州在一旁“啧”了一声。
梁肆正心不在焉,根本没在意这俩活宝的拌嘴,烦躁地把烟揉碎了扔进垃圾桶里。
“忘了路。”
不知什么时候,窗外开始下起雨。梁肆在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失眠了,他从床上爬起来翻出一包烟,坐在飘窗上望着黑漆漆的夜色,神色难以捉摸。
尼古丁刺激大脑神经,他想起了第一次和丹增见面的时候,对方还是个22岁小男孩。
那会儿他硕士毕业,为了打磨履历,考了稻城县的三支一扶,去基层卫生所服务两年。当时给他们安排第一个任务就是挨家挨户给村里人量血压。稻城县海拔高,他本来就有点高原反应,加上忙得一天没吃上几口饭,下午快结束时整个人已经有些昏昏沉沉的。
就在那时,丹增提了个大篮子,把几盒打包好的饭送到他们面前。
“我们家开餐厅的,阿妈说你们辛苦了一天估计没好好吃饭,让我给送来。”
处于少年人和青年之间的丹增长得是真漂亮,饶是在读书时谈过两个帅哥的颜狗梁肆,看到那张脸时心都忍不住颤了两颤。藏区这边海拔高紫外线强烈,居民皮肤都干巴地呈古铜色,丹增也是这样的肤色,但肤质完全不同,烈日下是光滑发着亮的,软软的黑发贴在额头上,后脖根尾部的长发编成一缕小辫饶垂在前胸,有那么一丝雌雄莫辨的味道。
“谢谢!”梁肆接过饭盒,胡乱扒了几口,瞬间瞪大了眼,感觉整个人活过来了,“我靠,你妈做饭这么好吃!是哪家餐厅?”
丹增脸颊红彤彤的,不知道是太阳太大了还是天生的高原红,有些不好意思道:“卓玛之家,就在前面。不过这菜是我做的,阿妈她招呼游客,没时间。”
“厉害啊!你们家送外卖不?”梁肆拿出手机,“加一下微信吧,我实在不想天天吃那三口嚼不出个味的工作餐了,以后就拜托了!”
“啊?我们不送外卖的。除了冬天,这边游客一直很多,阿妈忙不过来。”丹增无措道。
“你做也行,这手艺可不能埋没了!”
丹增大概没被汉族人这么直白地夸过厨艺,局促地低下头拿出手机,打开二维码递到他面前,“好吧,如果没时间提前给你发消息。”
一旁的同事见梁肆轻轻松松要到了外卖微信,忍不住道:“梁肆,之后帮我也点一份呗。”
“不行,他做不过来,自己找别家点去。”梁肆如愿以偿加了小美人的微信,心里偷着乐呢,哪能分享给别人。
......
就这样他和丹增靠着每天的外卖,逐渐熟了起来。
窗外的雨下得越来越大,还刮起了风,能听见树枝被吹得摇摆的呼啸声,旁边的烟灰缸里的烟头堆了好几根,梁肆的思绪逐渐回笼,他打开手机搜索丹增的名字,指尖在对话框的键盘上挺久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按下。
算了,他想。
*
一般科室里来实习生梁肆都很少过问,这次看到穿着工作服的达瓦,萌生出一个想法。
“达瓦,最近呆得还习惯不?梁哥今晚带你去吃饭?”为了不那么高调,他选择给达瓦发消息。
达瓦受宠若惊回道:“梁哥,上次就是你买单,怎么还能让你单独破费。”
“没事,不破费。”
不仅不破费,还得道个谢。
下班后梁肆让达瓦收拾收拾,去停车场开车顺其自然地来到丹增的餐厅。他们上次在这边消费高,梁肆办了张会员卡,专门给他们服务的那个藏族小妹还记得。
“想吃什么,点吧。”梁肆把菜单推给达瓦。
“我什么都吃!”达瓦赶紧把菜单又推回去,脸颊莫名有些发热。
梁肆压根没注意到对方的反应,他真正目的也不是为了和达瓦吃这顿饭,不再推搡点了几个菜,状似不经意地随口问道:“你们老板今天在吗?”
藏族女孩马上反应过来,笑着说:“今天不在,应该是去陪秦小姐了。”
秦小姐?梁肆挑眉没继续追问,心里却不是滋味,听对方熟稔的语气肯定是个经常过来的人。丹增今年三十二了,找了女朋友...甚至结婚了也是正常事。当初本来就是他积极主动往上凑才把人掰弯,离婚后回归常态不是不可能。
他瞬间没了吃饭的心思,考虑到还有个傻乎乎被他当借口骗来的小实习生坐对面,只能硬着头皮吃完,一顿下来食不知味如同嚼蜡。
人类的悲欢从不相通。达瓦把吃饭的照片发了朋友圈,文案是感谢领导带着开小灶,评论里瞬间炸开了锅,田芯甚至私聊怀疑梁肆看上了他,毕竟这几年就没见老大单独请谁吃过饭,达瓦被他们说的内心也有了隐隐期待。
同性婚姻早已合法,梁肆又那么优秀,是个很好的选择。
而梁肆这边把达瓦送回家后,自己赶回家参加了一个小型线上学术交流会,在工作方面从来都一丝不苟的他,开会时来回倒腾手机破天荒地走神了好几次,估计明天去院里得被老头们骂死。
洗完澡在床上翻来覆去想那位“梁小姐”的事,最后认命似的打开丹增的聊天框问要不要出来喝酒。
消息发出去的瞬间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动了这种心思压抑着不去做也是一种负担。等消息的过程漫长又煎熬,梁肆时不时拿起手机看对方是否有回复,脑子里各种想法乱撞——该不会已经和秦小姐一起睡了没看手机,更夸张点会不会正在做爱,还是看见了消息压根儿不想回他这个想吃回头草的无赖前夫。
大概过了快一个小时,梁肆都打算今晚就这样准备关灯睡觉,丹增的消息回了过来。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好。
他立马从床上蹦起来,火速倒腾了一下自己,从衣柜里挑了套最新买的搭配,甚至还喷了点闲置已久的香水,老男人难得骚包一回,欢天喜地拿钥匙出了门。
酒吧里闹哄哄的,上个世纪的香港金曲三百六十度环绕,台上的DJ打碟放歌,一群小年轻们举着手臂跟着摇晃叫喊,还有些散发着荷尔蒙的肉体紧贴纠缠,燃烧着岁月与激情的味道。
梁肆脑子被吵得发懵,尴尬地对丹增笑道:“我没想到远东他酒吧今晚有主题活动。”
出门时他给一位开酒吧发小打电话帮忙腾了个台子出来,他很少来这种地方玩,没想到一个主题party能嗨成这样,不凑近点根本听不到人说话。
“没事,偶尔出来放松一下也挺好。”丹增习惯性转了转手腕上的佛珠,梁肆瞅到这个熟悉的动作,呼吸一滞,想到他曾经也有一串,是丹增求婚时送的,两人离婚后就把东西还给他了。
服务员端上来他们点的两杯酒,还有一杯属于梁肆的橙汁。其实这几年梁肆的胃能造了不少,偶尔可以喝点小酒,丹增依旧给他点了杯橙汁,搞得他叫人出来喝酒仿佛意欲何为似的。
“都说了真不用喝橙汁。”
梁肆拿起调好的酒抿了一口,“能喝。”
“之前你喝酒,半夜疼得我把你送医院,还是别喝了吧。”丹增从他手里拿过酒杯,两人的手指轻轻磨蹭了一下。
梁肆感觉到手指传来发麻的触感,脑子一懵,“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得。”
丹增淡淡一笑,“八年而已,没多少。”
梁肆心脏狠狠一抽,望向对方深不见底如湖水般的眼睛,“丹增...”
“肆哥,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他说。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帅气的小男生端着一杯酒过来打断了他们无言的对话。
“哥,请你喝酒。”他把酒杯递到丹增面前,笑得热情奔放。
还没等丹增拒绝,他又说:“拒绝的话就把微信给我,怎么样?”
一旁的梁肆却忍不住了:“唉,小帅哥,没看见你俩的岁数看起来差辈儿!”
“差什么倍儿?”小男生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和你差辈儿还差不多。”
这是在变相骂他老呢!梁肆气得牙疼,想直接上手把酒推掉,就听见丹增道:“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家里管的严,酒和微信都不行。”说时还瞟了梁肆一眼,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梁肆本就在气头上,听见这句话整个人傻掉,脑子里瞬间什么想法都没了,只有四个字:他结婚了。
小男生被一句话给堵走了,梁肆心里也被堵了个严实,感觉酒吧里人太多缺氧喘不上气,原来他和那位秦小姐已经结婚了,那半夜答应和他出来是喝老死不相往来酒吗?想张口问,又意识到自己没资格,如今他俩连朋友都不是。
“你怎么想着来这边开店了?”他想,把人家从老婆的温柔窝里拽出来了总得有个话聊。
“在家里呆久了,想出来看看。”
“阿姨,她身体还好吗?”
“嗯。”
......
丹增话本来就不多,两人关系特殊加上时间带来的生疏,全程舌头打个转都是尴尬的,梁肆想借酒让脑子不那么绷着,发现桌子上除了那杯橙汁,另外两杯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见底了。
他还想叫来服务员继续点,却被丹增拦住,“肆哥,酒不好喝,我们出去吧。”
梁肆一愣,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是想回家了,汕汕笑道:“确实,远东换的这个调酒师不太行,改天得给他提提意见。既然你不想喝了,我们走吧。”
两人起身出了闷燥的酒吧,呼吸到外面新鲜空气的那一刻,梁肆脑子瞬间清醒了不少,心情也没那么压着了。
“要走走吗?”丹增问他。
“你不赶着回家?”梁肆下意识说。
“都答应你出来了,不着急。”丹增盯着他露在风衣外的后颈,又很快把目光撇向别处。
梁肆烦躁地撸了把头发,心一横问:“你回这么晚,秦小姐不说你?”
两人走在无人的街道上,远离喧嚣的酒吧街后只有昏黄的路灯还亮着,丹增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向上勾了勾,抬手捏了捏梁肆温热的后脖根,语气无奈中带着一丝惯然的宠溺:“肆哥,她是我侄女。”
梁肆猛得抬头,一下子忽视了正在他脖子上轻捏的那只手,“她是你侄女啊!”
“不然你以为是谁?”
丹增的呼吸喷薄到他的耳畔,带着丝丝缕缕的檀香,引得一阵酥麻。梁肆往后跳了一步,夜色中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
他老脸一红,这小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当年明明是个动不动就害羞的纯情小男孩来着。
当年确实是他先人渣的。
作为一名消化外科医生,对胃从来都不会亏待,经常光顾丹增阿妈的生意,天天下班往那儿跑,阿妈没空的时候就丹增给他开小灶,对他的口味摸的一清二楚,还有那些忌口不吃葱不吃香菜芹菜等等。
丹增家里养着一群牛羊,周末休息时梁肆会陪他去山坡上放牛,还有几只小马驹,丹增也手把手把他教会了。
藏族人骑马很厉害,无论梁肆怎么加把劲儿学习,都跑不过丹增。他曾一度怀疑是马的问题,后来混熟了换成丹增那匹叫格桑的白马后还是跑不过,它甚至不乐意去追自己的主人。
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于是梁肆洒脱放弃了跑赢丹增这件事。
翻过年转眼就到了五一,梁肆打算去亚丁玩玩,听说很多电影都在那边取景,风景很不错。
“你去过亚丁吗?”他问丹增。
丹增摇头表示没去过,感觉这边的风景都很美,没必要去景区里面看,“如果你想去,我就陪你。”
“那你陪我吧。”梁肆侧头看他。
两人躺在广袤的草原上,头顶着蓝天白云,牛羊在不远处优哉游哉地吃着草,彩色的经幡在空气中飘动,形成一条条靓丽的长线。
“嗯。”丹增点头与他对视,眼里的倒影除了碧草蓝天就是梁肆。
他们隔日就启程了,梁肆找领导借了台本地越野,载着丹增在亚丁附近的酒店住下。五月的夜里还是有些冷,梁肆想出去看星星,丹增说这边光比较亮没什么好看的,下次再带他去别处看。
他俩住的标间,丹增先洗的澡,藏袍脱下后的身体健壮又漂亮,肌肉线条流畅精致,身体比脸稍微白点,是健康的小麦色。梁肆作为一个从受精卵就被老天爷戳标的同性恋,秉承着不看白不看的原则,认真欣赏美色。丹增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脸唰得一下红了,赶紧抱着睡衣进了浴室。
出来后,梁肆也毫不避讳地在他面前脱衣服,视线瞟着丹增那边,发现对方也用余光在看他,头还故意往一旁低着。他的嘴角忍不住勾了勾,刻意在外面磨蹭了许久才走进浴室。
丹增还真的挺符合他的胃口的,他想。
出于昨晚的孔雀开屏,梁肆第二天就遭到报应,有点感冒了。症状不是很严重,但在高原地区挺影响人状态,他不想扫两人的兴白来一趟,偷偷喝了两颗包里常备的感冒胶囊。
亚丁景区非常曲折,先坐大巴绕上山,又换成电瓶车才到洛绒牧场,梁肆本以为这样就行了,一看景区指示牌,路上的景点相隔好几公里,只能和丹增两人慢慢爬。
“肆哥,你要骑马吗?我有叔叔在这边工作,骑马可以少走点路。”丹增从小在高海拔地区长大,神色倒是如常。
梁肆摆摆手,同为男人,他还比丹增大了三岁,这点路都走不了多丢份,以后怎么追人。
望着巍峨的雪山,梁肆回头对丹增道:“想拍照不?”
丹增摇头:“我不好看,给你拍。”
梁肆感觉他在说屁话,长成这样都不好看那什么才叫好看,往这雪山前一站就像山神降世似的。拿出手机强行给对方拍了几张,还让路过的游客帮忙拍了他俩的合照。
丹增一直盯着屏幕,小声问:“肆哥,这照片能发我一份吗?”
“没问题啊,全发你都行。”
丹增摇头:“不用全发,就要两张。”
“哪两张?你先点个心,我回去发你。”梁肆把手机递过去。
丹增接过,轻轻在他俩的合照下点了个心,然后往前翻了几张,最后在他给梁肆拍的一张侧脸停下,犹豫了一小会儿把那颗心点成了红色。梁肆根本没看,拿回手机后关了屏幕继续负重前行。
越往高处路越难走,大概是感冒的缘故,梁肆竟然有些发冷汗,头也有点晕,丹增以为他累了,把他扶到一旁坐下,开了瓶水递给他。
梁肆接下喝了几口,眉头一皱转向一旁全吐了出来,丹增这才发现不对劲,赶紧拍他的背:“肆哥,没事吧?是不是高反了?”
赶紧从包里翻出以防万一的氧气瓶,装好后给梁肆套在鼻子上,梁肆脸色果然缓和了不少。
“我们回去吧,不能再往上走了。”
梁肆也觉得保命要紧,没想到感冒会引发高反,还是大意了。
两人往回走得特别慢,氧气瓶很快就吸完了,梁肆的腿依旧发软,丹增紧紧扶着他,一刻都没放开手。
“还有多远?”梁肆病怏怏地问。
“快了,不到一公里。”丹增回答,见梁肆一脸难受的模样心里无比自责,“肆哥,我背你吧。”
梁肆摇头不愿意,身体却诚实地歪在了对方的身上。
丹增二话不说蹲下身背起他往下走,梁肆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趴在他坚实温暖的背上。
迷迷糊糊中看到丹增耳垂上挂着的红色耳坠,在阳光的照射下亮闪闪的,随着下山的步伐一直在他眼前晃啊晃,就这样晃到了他的心底。
梁肆读书的时候存了些钱,大概有二三十来万。他知道藏族人喜欢那些漂亮的饰品,自那日后,丹增耳坠子上的那抹红就印在了他心上。脑子一热花了近二十万精挑细选托人从缅甸带了个红宝石戒指,鸽血红深邃又透亮,周边镶满璀璨的碎钻,对比那些近百万的,还觉得配不上丹增,但这已经是他目前能买的最好了。
这事没敢让他爸妈知道,不然要打断他的腿。老两口*到这把年纪,都没见过上十万的戒指,更别说这几乎掏光他家底的鸽血红了。
他这倾家荡产只为博小美人一笑,放古代妥妥的灭国昏君。
丹增给他把外卖送到办公室,又把昨天吃完洗干净的餐盒装好,准备离开时被梁肆拉住:“丹增,晚上来我家吧,想和你说件事。”
“好,等你下班。”
丹增说等就是真等,一直在外面休息室从中午坐到了五点半,梁肆出来时看见穿着藏袍的身影,心都软成了水。
“你就这么坐了一下午?”
“嗯。”丹增把他手里的碗接过来,“我今晚直接带回去吧,不用明天拿了。”
梁肆嫌弃地皱眉:“以后还是用一次性餐盒吧,你每天带来带去麻烦,我洗也累。”
丹增摇头:“一次性不干净,而且对土地不好。你要是不想洗,吃完我给你洗也行。”
“不行,那我得被你养成废物了。”梁肆笑道。
丹增一本正经地捂住他的嘴巴:“不许说废物。”
梁肆在他掌心里闷闷地笑出声,呼出的气息充盈这个小小的空间,丹增赶紧把手收回来,耳朵有些发烫。
两人回到梁肆的住处,是干干净净的单间。卫生所分的宿舍环境不是很好,梁肆刚来不久就在附近租了个单间居民房,户主跟着儿子迁去了大城市做生意,房子闲置下来就办了出租,这边租房客户少,梁肆的同事都没那么多闲钱,三室一厅就他一人在住。
“你们藏族人不是结婚都挺早吗?今年你都23了,家里还没给你相姑娘?”
丹增被梁肆问得一愣,有些磕磕巴巴地说:“相过,没相中。”
“那你觉得我怎么样?”梁肆朝他一笑,心里却紧张得要命,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向人表白,万一失败打击就太大了。
丹增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已先泄露了他的情绪,绯红爬上脸颊,慌乱地说:“我,你...我们都是男的,你是高材生,我只读了高中...”
“男的怎么了?早就通过同性婚姻法了,俩男的也能领证。我学历再高,每天还不是靠你养着。”梁肆趁热打铁,从抽屉里拿出那枚红宝石戒指递给他,“看着很适合你,送你的,打开看喜不喜欢。”
见丹增没反应,梁肆忍不住替他打开,晶莹璀璨的戒指映入眼帘,丹增目光呆滞片刻,赶紧把它盖住:“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梁肆硬塞到他的手中,“丹增,我是真的喜欢你,想和你结婚,一辈子的那种。如果你没法这么快接受,咱们先谈恋爱试试。”
丹增的手逐渐握紧,眼睛向下垂着,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如欲展翅而飞的蝴蝶。这几秒的时间里仿佛做了某个坚定的决定,抬起眼盯着梁肆:“肆哥,你不能骗我。我们家都是一辈子一个人,如果你不要我了,我...”
后面的话被梁肆堵在口中,这个吻热情又激烈,舌头相触死死地缠绕在彼此的口腔,梁肆搂着丹增的腰,两人的身体紧贴在一起擦出火热,论身高丹增大概还要高点,梁肆感觉自己的后颈被丹增按住,对方竟然用牙齿啃咬他的嘴唇,直到难以承载的津液从嘴角流下才放开。
激情过后,梁肆才发现他被丹增抵在了柜子上,看起来纯情的很,亲起来怎么这么猛!他擦了擦嘴角的银丝,没想到丹增凑上来又咬了一口他有些红肿的下嘴唇。
“怎么爱咬人呢?”梁肆气息不稳,说话带着喘。
“对不起肆哥,我忍不住!”丹增羞愧地低下头道歉。
梁肆露出一个坏笑:“你是不是早就对我有想法了?这完全不像被迫答应和我恋爱的样子啊。”
丹增的脸通红,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泄气承认:“肆哥,我配不上你。”
梁肆轻轻拽了拽他后脑勺的小辫,“什么配不配得上,都他妈是胡说,我们天生绝配!”
又趁机滑下去在他屁股上捏了一把:“试试戒指吧,我的小野猫。”
没过多久丹增带他去转了白塔,三圈下来后把手腕上的沉香佛珠套到了他手上,在佛祖面前向他求了婚。两人怀着新鲜澎湃的爱意与激情直接跑到当地民政局领了证。
直到盖章红本到手,梁肆才打电话告诉他爸妈。这辈子他没做过什么出格的大事,花二十万买戒指是一,瞒着爸妈领证是二,都与丹增有关。
梁肆的爸妈不是很赞同他冲动的决定,认为稻城太远了,他以后还要回来读博,未来不确定因素太多。但事已成定局没法再阻挠,只能专程来这边和丹增的家里人一起吃了顿饭。问两新人婚礼事宜时,都不想办得太浓重,毕竟藏族这边对同性婚姻接受度还是没那么高,只请活佛卜卦算了天日子,叫上亲朋好友聚了聚。
他俩都喝了不少酒,晚上被朋友们闹腾了好久,才回房洗完澡在床上躺下。
“以后跟我回家,给你在酒店补办婚礼好不好?”梁肆勾了勾丹增的小指。
丹增摇头:“不用那么多,你在就很好。”
“这么喜欢我?”梁肆翻起身,双手撑着把他禁锢在自己身下。
丹增不敢看他,轻轻地点头:“嗯。”
梁肆捏住他的下巴把脸掰正,一口亲了上去,“宝贝儿,我也喜欢你。”
......
大概百余下,梁肆感觉身体已经到了巅峰,奈何仍然没逃过对方旺盛的精力。
晕前迷迷糊糊中听到对方依偎在耳边说:“......”
周末梁肆回了趟家,离上次回去已经过了近三个月,主要是他妈一有机会就逮着他相亲,年纪从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各行各业的男性应有尽有,他只能以医院忙为由一直躲着。
果不其然,这次到家屁股还没坐热,张女士就时髦地拿着平板坐到他旁边。
“这些是和你小姨一起挑的,感觉都还挺不错。”她点进相册,里面大概有十几个男人的照片,“这个是海外留学博士,38岁,现在在高校任教,没婚姻史,据说性格有点木讷,你活泼点正好可以互补。还有这个,长得秀秀气气漂亮得像女孩似的,28岁有一段婚姻史,据说是被家暴离得婚,你虽然脾气不好打人倒不至于,人家应该能看得上,学历工作也不差,985本科毕业,税务局工作。”
“等等,妈,什么叫我脾气不好。”他拿过平板盖在茶几上,“都说了我不相亲,到底要说几次您才肯听。”
“那你自己给我遇一个也行啊!总不能一辈子就这么单着。”张芸茹又把平板拿起来。
“行了,这次回来就是和您说这事。”梁肆看着他妈郑重说道,“我见到丹增了,他来这边开餐厅开两年了,之前一直没碰上。”
他妈的脸瞬间变得不太好看,“你该不会还是想...之前考上博,嫌人家学历低就离婚,现在还要去嚯嚯人家?那孩子来这边两年都没联系你,因为什么心里没点数吗?”
最后一句话捅在梁肆的心窝上,他烦躁地说:“我从没嫌过他,我们之间不是那回事,和你说不清!”
“那离了几年也没见你去找他。”张芸茹握住儿子的手,“要是真想让他好,就算了吧。谈恋爱和结婚不一样,有没有想过你们并不适合结婚?”
“是您让我选伴侣的,那我就他了。”
张芸茹被儿子执拗的性子气到,“那你看人家丹增还理不理你!”说完便起身进了厨房。
今晚家里做饺子,他妈气不过没捏他的份,梁肆只能自己跑去擀面皮,最后从一堆残兵败将里挑了几个有模有样的拍了照,然后金贵地发了朋友圈,付上文字:招包饺子学徒1位,人满即止。
一切完毕后,丢下手机跑去和爸妈一起吃饭。桌上张芸茹把梁肆的想法告诉了他爸,梁父倒是没说什么,让他自己想明白就行,别到时候又离了,难看。
梁肆飞快地吃完这顿亲手包的饺子,点进朋友圈果然一堆提示,就是没见丹增的头像。科室的小朋友们在下面打架评论,说梁哥这是有了明确目标。
他们在小群里纷纷化成名侦探,讨论梁肆近况试图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最终把怀疑目标锁定到达瓦身上,鼓励达瓦去私聊问,万一呢!达瓦在他们的怂恿下,真跑去给梁肆发消息。
“梁哥,我不是很会包饺子,想和你学可以吗?”
“满了。”
他毫不留情回绝,接着找到丹增的对话框,发了四个字:“看朋友圈。”
丹增这会儿正洗澡出来,看见手机里的消息后回道,眼里透着笑意:“看到了,人满了没?”
“都冷场了,根本没人问。”梁肆发了一个可怜的小黄豆表情包。
“被开除的学徒还能重新报名吗?”
对方这条消息发过来时,梁肆感觉自己心率加速,心脏开始砰砰地跳,喉咙还有些发干,紧张地回了句:“能。”
不会儿手机铃响,丹增的电话打了过来,梁肆接听:“喂。”
“肆哥,我这两天有事回稻城了,回来我们谈谈。”
“好,开车路上慢点。”
“嗯,会注意的,等我。”
梁肆最近连轴好几台大型手术,忙得晕头转向饭都没好好吃,丹增趁下班时间来找他时正碰上他胃病犯了,半死不活地趴在桌子上休息,桌子上零零散散放着几片药,还有没喝完已经凉掉的半杯水。
丹增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眼前情景,眉头都拧在了一起,赶紧把凉水倒了换了杯温水,搂住他的腰给他喂水。
“你自己就是医生,见过多少救不回来的胃,还这么不注意!”
梁肆没劲地任他伺候着,把脑袋歪在丹增的胳膊上,额头细密的汗液被擦得干干净净,“我这是不可抗力因素,手术太多了,压根儿没空吃。”
丹增冷着一张脸,不想听梁肆的理由,他清楚这个人的嘴,什么都能赖掉。手臂忍不住箍紧了点,“晚上吃点流食,跟我回去,给你煮粥。”
“犯个胃病能吃到小美人做的粥,也算是值了。”梁肆虚弱地笑了笑。
丹增狠狠地在他嘴唇上按了一下,供血不足导致留下了一指宽的浅色印记,“别瞎说。”
梁肆眨眨眼,盯着他的下颚线,“说错了,小美人早就长成大美人了。”
丹增把梁肆搀扶到地下车库,他开的是一辆suv,后座有很大的空间,把梁肆屈着腿放到上面后,细心地拿了张毯子给盖上,还在后脑勺下垫了个小抱枕,生怕他待会儿坐车难受。
这一路上梁肆被车里淡淡的沉香味浸泡着,仿佛回到了当年在甘孜的新房,是属于丹增的气息。香味有安神的作用,让梁肆这几天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下来,连胃痛都缓解了许多,他大脑开始放空,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下车的时候丹增不想把他弄醒,轻手轻脚地打算把他抱下来,梁肆还是醒了,就是脑子还迷迷糊糊的,跟着对方上了楼。
丹增让他在沙发上躺着,跑去厨房炖了点青菜粥,回到客厅时发现梁肆怀里紧紧抱着靠枕,歪着身子睡熟了。他忍不住盯着那张眼下泛着青紫的脸看了许久,用目光细细描绘着对方的轮廓,眼底翻滚着浓郁的贪恋,叹了声气,轻轻拍拍梁肆的脸,:“肆哥,醒醒,吃点东西再睡。”
梁肆在睡梦中被人叫醒,皱着眉嘟囔:“不吃了,要睡觉。”
“不行,得吃一点。”丹增舀了一勺粥喂到他嘴边,“不烫。”
梁肆不情不愿地张嘴吞咽,两人这样慢悠悠地吃了近二十分钟,吃完后又喝了药,丹增把他带到卧室,“你就在这儿睡吧。”
“那你睡哪儿?有客房吗?”梁肆问道。
丹增抬眼皮看他,两人无言对视,好一会儿他才说:“客房没收拾,待会儿我收一下,你先睡这吧。”
梁肆低头轻轻“嗯”了一声,脱了衣服就爬上了床,丹增退出去给他把房门关上了。
这一睡睡得格外踏实,本以为会睡到自然醒,醒来时发现还没转钟,他走出卧室发现丹增穿着睡袍在客厅沙发上开着投影看电影。
“还没睡?”梁肆走到他旁边。
“醒了?”丹增起身,“还难受吗?”
梁肆摇头,“都快十二点了还不睡,在看什么电影?”
“随便看看,怕你中途醒了难受,没人照顾。”丹增如实说。
听了这话,“孤寡老人”梁肆像是被人生灌了一杯未熟的柠檬汁,险些落下泪来。这么好的人,他怎么就弄丢了呢。
“丹增,你真是...”
“肆哥,以后再忙都要按时吃饭。”
梁肆干脆借此推波助澜,往沙发上一瘫:“没人给我做饭啊,这年头外卖也不健康。”
“你不是说要和我谈谈吗?包一年外卖的活接不接?”
一切仿佛回到了故事的起点,等待命运的阀门打开。
丹增弯了弯嘴角:“你们汉族人爱吃饺子,我不会。”
“没事,再教就是。我教得了一回,还教不了二回?”说着梁肆跑去卧室拿来手机,“这就来请假,明天在家教你,包教包会。”
两人默契地一来一往,对彼此话中的意思心知肚明,却都没戳破那层窗户纸。梁肆心想,既然丹增愿意给他这个机会,说明对自己还是在意的。
那就不要脸地再追一次吧。
自那以后,梁肆成了整个科室干饭最积极的人,每天中午定时下楼拿外卖,有一次手术迟了会儿,丹增直接给送上来了,田芯看得眼睛都直了,简直难以置信。
等梁肆回来后,拉住他问:“梁哥,你什么时候搞到他们家外卖号码了?我上次问,人家不做外卖啊!还是老板亲自来送。”
“什么老板,那是你们未来嫂子,正在努力中。”梁肆本来没打算让科室的人知道他和丹增的事,既然丹增让他们看见了,就没瞒得必要了。
“哥还是你牛逼,不愧是我们科室扛把子,一次团建饭就把人家老板搞到手了。”田芯由衷佩服地竖起大拇指,“不过都天天给你送饭了,怎么都像对你有意思吧,不知道的还以为追你呢!”
“提醒我了,确实得要有点追人的样子。”
田芯优雅摆手:“没事,成了别忘了请我吃饭,要不是我那天提议去团建,你的心上人不知道还在哪儿呢!”
近十年没追过人的梁肆在这方面的知识极度匮乏,年轻时他是直接用一枚戒指把人给绑在户口本上了,现在让他回忆丹增喜欢什么,好像都不太鲜明,每次和他在一起时就会很开心。突然想起两人闹离婚那天,打碎了一个花瓶,枯萎的鸢尾花散落一地,丹增看起来很难过,把花瓶收拾好了才离开。他每次从甘孜来找他都会在路上买一束鲜花,许多品种梁肆都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的鸢尾,此后他家里再也没摆过鲜花。
他闭眼按了按太阳穴,然后查到附近花店的电话,打过去订了束鸢尾送去丹增餐厅。
从哪里断裂,从哪里续起。
两人结婚后梁肆就退租搬进了丹增家准备的新房里,富有民族特色的装修风格色彩鲜明,空气总是漂浮着淡淡的沉香,安心舒畅,他再没因工作失过眠。
丹增打了一套精工的银戒指作为婚戒,两人一直戴着,他们一起去过很多地方,理塘,墨石公园,塔公草原,贡嘎山,色达佛学院...把川西整条线都玩了个遍。丹增告诉他,这里的每一座山都有名字,住在山脚的人都是他们庇护的子民,藏族人都是在信仰中长大的。
梁肆试过藏袍,也是丹增帮他穿的,系领口的扣子时正好能拽住他的脖子,两人在晨光中接吻。
基层服务的时光从每一个清晨与黄昏的交替中溜走,梁肆很快就要回城市考博。
“要不要和我一起走?”离开前梁肆一直在和丹增商量这件事。
丹增考虑了许久最后还是拒绝了,说阿妈最近身体不好,妹妹还在读书,两个哥哥都有了各自的家庭,他得留下来照顾阿妈。
他们结婚时一股脑地激情领证,没考虑过未来,结婚后梁肆以为丹增会跟他走,没想到对方选择留在高原。
其实这个结果不是不能预料到,人都是自私的,他也一样不会留在甘孜,只是真把话说开时心里难免空落落的。
“肆哥,等阿妈身体好些了,我就去找你。”丹增眼神坚定清澈,就像这高原的山风。
“嗯,爸妈也给我俩买了房,那边也是你的家,我有假会回来的。”
离别的前一天,两人一起去草原上骑马,马蹄在草地上奔腾,他们一前一后跑上坡,梁肆看到丹增被风吹起来的小辫子,单边的红色耳坠摇摇晃晃,蓝天白云下自由洒脱,果然他的小美人生来就属于草原。
他们开满格桑花的山坡上拥抱接吻,抚摸着爱人温热的肌肤,感受脉搏的跳动,想要把彼此的味道深深刻在心上。
是丹增开车把梁肆送回去的,到那边后梁肆的爸妈嘘寒问暖了一番,安排一家人一起吃了顿饭。这是丹增第一次出甘孜,城市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陌生和新奇,梁肆带他逛了商场,去了酒吧街,还去动物园看了大熊猫...真真切切地体验了一把城市生活。
最后一夜梁肆在情侣酒店开了间主题房,给丹增介绍那些小玩具,最后顺理成章悉数用在了自己身上,操到他戴着口*眼角泛泪后悔为什么要自作孽,最无语的是丹增那小孩因为舍不得也在哭,哭得明明他被*得快死了,解开口*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反过来去安慰他。
......
离别之初总难熬,梁肆在备考博士的时候,两人会腻歪地打视频电话,就连写论文都得把手机立着放在一旁,能让丹增清楚地看见他。
后来梁肆考上了心仪导师的博士,每天忙碌在各种论文和临床试验中,几乎没什么闲余时间。刚开始丹增还如常打视频电话过来,他接到的频率不高,基本上晚上才能通会儿话,渐渐地丹增怕打扰到他休息也不会多讲,次数就越来越少了。
整个读博期间,丹增来这边五六次,梁肆去甘孜两次,他每次过来时梁肆都会很忙,即使提前约好了,也会冒出一些不可推拒的事来,到后来就连同门聚会都成了让丹增晚上一个人在家随便吃点的理由。
临近毕业,看着梁肆压力日益增大,成天凌晨才关电脑睡觉,丹增都把那些不开心咽进肚子里没说什么。
“晚上订了你上次说不错的茶餐厅,一起去吧。明天要陪导师去外地参加个研讨会,最早后天才能回。”梁肆上前捏了捏丹增的手,抱歉道。
“来之前不是说好这几天没什么事的吗?”丹增垂下眼睛,脸色不大好看。
“导师临时安排的我能有什么办法,听话,你先回去,回来了抽空去稻城找你。”
不提去“稻城”还好,提了丹增心里压抑已久的不满瞬间被点燃,他眼眶微红:“肆哥,你每次都说有空就去,这两三年你就去过几次?基本上都是我来找你,开十几个小时的车,到这儿最后一个人吃晚饭的事多少次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放在心上?我真的有点累了,婚姻是靠两个人维系的!”
梁肆本来还是心怀歉意,听到最后一句脾气也上来了,“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维系婚姻吗?每次过来是谁陪你?是谁给趴床上给你操?每天事多得恨不得把自己分两瓣,还挤出时间给你打电话!”
“肆哥,你知道的,我想要的不是这个。”丹增摇头。
“那你想要什么?我书不读了,三甲也不进了,去稻城陪你一辈子?你那餐厅能养得起我们俩吗?你想让我一直陪你,我也想让你什么都不管了来这边陪我,你愿意吗?”
丹增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许久后才开口:“我妹快毕业了,等她毕业...”
“我已经不想等了!就这样吧,不想和你吵。”梁肆坐到沙发上,拿起茶几上的一包烟,点燃一根。
丹增沉默地站着,平日里他都不让梁肆在室内抽烟,这次竟出奇地没去拦,一直看着他,大概看了有五分钟,才坐到梁肆身边,“肆哥,你是不是后悔和我结婚了,想要...”
“想要离婚?”梁肆侧脸看他,替他把后面的话说完,“丹增,你想离婚吗?”
“不想。”丹增迅速否决。
梁肆笑了一声,狠狠拔了几口烟后将其按灭,“这两个词都要说出来了,还不想?你觉得我陪不了你,那就回家重新娶个媳妇吧,反正当初也是我拉你下水的。”
丹增慌张起来,“肆哥,我真没这个意思。”
梁肆转过头望向他眼底,“我现在有了。”
“等会儿我去打印协议,明天的研讨会不去了,和导师说要办离婚手续,他应该能宽容。”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自嘲地笑了笑,起身朝门口走去。
“肆哥,你不能走,”丹增拉住他,“这个婚我不会离的。”
梁哥抽回手臂,丢下一句话:“你累了,我也累了。”
出门后他的眼眶瞬间红了,漫无目的地在小区走着,不知道怎么会和丹增闹成这样,这几年对方心里大概一直都有委屈在,他并不是一个称职的伴侣,但他真的已经尽力去做好了。
科研压力,工作压力,学业压力,人际关系维系...每一样都像秤砣压在背上让人喘不过气,还要去兼顾伴侣的情绪,两人异地这么久,谁都不愿意放弃自己的人生,那为什么还要互相折磨。
他想让他的丹增,永远做草原上的自在少年。
离婚协议是梁肆逼着丹增签的,两人纠缠过程中还打碎了茶几上的花瓶。丹增起初非常抗拒,怎么都不愿意签,僵持一阵后还是妥协签了字,看他落笔的那一刻,梁肆心想:最后这不还是签了吗?
红本拿到手,与结婚证的封面只有一字之差,从民政局里出来后两人各自回到车里都哭了。
四年二个月零七天,由激情冲动开始的婚姻以矛盾冲动收场,谁对谁错哪里说得清。
下午丹增打来电话,说店里收到了一束紫色鸢尾花,问梁肆订花做什么。
“想重新追你。”梁肆坦白道,“和你复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肆哥,婚姻不是儿戏,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
梁肆的心脏上仿佛被压了重磅,忍不住质问,“你觉得我之前和你结婚只是一时兴起?”
丹增又不说话了,梁肆按住眉心,“丹增,不管你怎么想,和你结婚这件事我从没后悔过。”
“等会儿你在店里吗?”他继而问。
“我在外面看新门面,晚上直接回家,不去店里。”丹增这倒是回得很快。
“行,晚上我去你家找你。”
下班后梁肆回了趟家,直接在家把澡给洗了,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净,还把酒柜里的酒给开了喝了两杯,整个人呈一个微醺的状态去找的丹增,就怕自己到了碍于颜面又说不出话来。
上次胃疼没注意,这次来丹增家时发现他就住在隔壁小区,两个小区距离不过500米,基本上共用餐饮小街和休闲区,这样他俩两年都没遇见,也是够没缘分的。
丹增给梁肆开门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味,他皱眉问:“你喝酒了?”
“嗯,心情不好,怎么了?”梁肆没去看他,低头换着鞋。
“上次胃痛又忘了?一直不把身体状况放心上怎么行。”丹增嘴上责备着,仍然转身去给他调蜂蜜水。
梁肆轻轻“啧”了一声,“宝贝儿,你以什么身份管我?我俩现在可没关系。”
丹增搅拌蜂蜜的勺子顿了下,“肆哥,你不是在追我吗?还是我理解错了?”
“你上午那意思不是觉得我随便么,还以为你不愿意。”
“没说不愿意,是让你考虑清楚复婚的事。”丹增轻叹了口气,将杯子塞到他手心,“就算作为朋友也是可以关心你身体的。”
“朋友?”梁肆像听到了笑话似的,“我们算哪门子朋友,有朋友会新年祝福都不发一个?”
“我们那...”
还没等他说完,梁肆打断道:“你过来。”
丹增凑上前去,梁肆放下蜂蜜水一把搂过他的脖子亲了上去,两人都跌到沙发上,丹增眼里划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自然而然地圈住了对方的腰。
......
那一刻他深刻认识到,人老了就是不中用。
第二天早晨梁肆醒来时,丹增已经给他把早餐做好了,蒸了一小笼包子炖了小锅清淡的牛骨汤。
两人面对面吃着早餐,梁肆往窗外望了一眼,发现可以看见自己住的小区,忍不住问:“你这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
“租的,刚来不知道餐厅能不能开好,就先租了这里。”丹增回答。
“哦,咱俩离得这么近,几年下来都没碰过面。”梁肆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家就住那小区,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他俩结婚几年里,丹增来这边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直接默认丹增记不得他家具体住址了。
丹增听了他的话笑了笑,“肆哥,我说是故意选这边的,你信吗?”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租我们那个小区,后面的话梁肆看见丹增的表情就说不出来了,低头默默地喝了口汤。
“我怕住那边你嫌我烦,又不想住太远,想经常能看见你。你说这两年我们没见过面,其实我见过你好多次,只是你不知道。”丹增的语气平平淡淡的,没有诉苦与抱怨,抑或自诩多么无私伟大。
“这两年来这边单干,能理解你当初的苦衷,一个人压力真的很大,有多少次我都想直接关店回稻城,可是舍不得你。”
梁肆的心被撼动又泛酸,放下勺子,张了张嘴,“那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我也...很后悔。”
“既然后悔,你又为什么不联系我?”丹增抬起眼皮深深地望向他,“肆哥,我们都一样,都是胆小鬼。”
年轻时为爱奋不顾身的勇气早已退却,不想苛待自己也不愿去为难别人,不知道这几朝岁月加在头上,究竟是变得自负还是自卑。
吃完早餐,梁肆收拾收拾准备去上班,离开前对丹增说:“周末一起回一趟稻城吧,把老人家接过来玩几天,两家商量着啥时候把证给领了,再补个婚礼。”
“这次不能随便了,婚礼一定得高调,亲朋好友都印象深刻的那种,这样咱俩再吵架会怕丢人,就不敢吵了。”
丹增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嗯。”
*
梁肆和丹增两家本来就当了几年亲家,对彼此都熟悉,即使隔了一些年份也没有疏远太多。梁肆爸妈一直固执认为他俩离婚是自家儿子的问题,对丹增有所亏欠,而对方却觉得梁肆是顶顶好的人才,是自家才高中毕业的小孩高攀了。
一顿饭下来双方和和气气,一致尊重了小孩们的决定。就是事后梁肆被他妈拉着再三强调,不能再对丹增“始乱终弃”,还把对方胡乱夸了一通,说什么人家现在也是餐厅老板,事业有成,年收入说不定还比他高...种种。事已成定局,梁肆懒得为自己辩解,就坐那儿任他妈数落,心里还乐呵呵的。
重新去民政局领了证后,两人把婚礼定在了来年春天,户外婚礼还是要选择一个好的季节。梁肆把丹增留下来的那枚红宝石戒指重新给他戴了回去,还想买一对婚礼上用的婚戒,结果丹增已经悄悄买好了,还把曾经那对精工银戒溶成了素链,可以贴身佩戴。
梁肆向医院申请了休年假,他们开车沿着整条川藏线拍了婚纱照,一步一步把他们曾经走过的路用新的脚印覆盖。
婚礼当天他们穿了一黑一白的西装,丹增留的小辫子还扎不起来,干脆修剪成了狼尾,配上禁欲正式的黑西装,这种自然野性与现代都市的碰撞感让梁肆恨不得把今天的进度条拉满,直接跳到最后一步。
“丹增,你真好看。”他由衷夸赞。
丹增没从前那么容易害羞了,但还是难以招架梁肆的直言不讳,耳朵微红:“你比我更好看。”
梁肆不要脸的摸了摸自己的脸皮,“唉确实,只可惜过了颜值巅峰期,还是遇见你那会儿最帅。”
“马上要出去了,别把粉蹭花了。”张芸茹在一旁因儿子的不要脸翻了个白眼,提醒道。
化妆师笑出声,“没事,花了再补。”
主持人念完词后,婚礼仪式正式开始,室外的音乐换成了《Everyday I love you》。
梁肆和丹增十指紧扣沿着花毯走上舞台,在亲朋好友们的欢呼下,念誓词交换戒指接吻。
you'll never live until you love
With all your heart and soul
If I asked would you say yes
Together we're the very best
I know thatI am truly blessed
Everyday I love you
And I'll give you my best
Everyday I love you...
“你愿意吗?”
“我愿意。”
“我也是。”
......
仪式结束,两人下台敬酒,
梁肆科室的朋友们正好坐了一桌。田芯举着酒杯道:“梁哥,新婚快乐!你们要感谢我这个红娘!”
“一边去,你哪是什么红娘,缘分天注定,我这是二婚。”梁肆看了丹增一眼笑道。
一桌子人惊呆了,“什么?二婚?你什么时候结过婚?”
“反正都是他,几婚都不重要。”
田芯难以置信:“原来你们早认识,最开始我们还以为你看上了那个实习生。”
“实习生是谁?”丹增挑眉问道。
小护士们见这个氛围笑成一团,田芯添柴加火:“实习生啊...丹增哥,他还带人家出去吃过饭呢!”
“别听他们瞎说,那还不是...”当着这么多人面,梁肆难得闹了个大红脸,“还不是有个借口去餐厅看你。”
丹增弯了弯眼睛,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梁肆用胳膊肘狠狠怼了他的胸口,一个人朝下一桌走去。
“你们好好吃,我去陪他。”丹增礼貌地打了招呼,往前追去。
“肆哥,我错了。”
梁肆步履微顿,丹增赶紧上前单手搂住他的腰,生怕这人再次跑了。
......
他是山风带来的烈酒
酒过三巡,方知醉意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