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展扬在坪里兜了一圈,一个车位也没找着,后面的兄弟贴着他开,展扬把车窗摁下来,探出脑袋:“哥们,退吧,没位子了。”
对方听见了,开始倒车,倒得可慢。展扬抓了抓头发,从口袋里摸出包烟,抽出一根点上。
大冬天的,早黑了,这一点火光倒是漂亮。展扬叼着烟跟着倒车,有些生无可恋。
这儿是个剧院,算上老地方有几十年的历史了,以前在河东黄金地带,展扬小时候经常跟着爷爷奶奶去看花鼓戏,后来花鼓戏没人看了,地方旧了,租金也付不起了,搬到了河西来,搭台子演一些相声魔术小品话剧什么的。
新时代了,保安亭撤了,也没人管泊车,道闸都换成了自动的,车位够就给你放进来,也不管里面停成什么样。稍微有那么一辆辆乱来的,放进来的也歇菜了,毕竟这地方这么小。
展扬出去后找了半天才找到个停车位,他一看时间,坏了,本来算得好好的,这会儿迟到已成注定。
他从副驾驶掏出来一大捧花,特地停了趟花鸟市场买的,用了金色的包装纸,这会儿还一朵朵娇艳欲滴。等会抱着它拱进剧院里,得多丢人啊,展扬都不敢想。
他在一楼兑了票,便乘电梯到了三楼。安安静静的,只有侧边小门还留了一个检票员,对方看见他,笑起来:“哟,展扬,今天怎么迟到了?”
“没找着车位。”
展扬尴尬道,有些不好意思。说来搞笑,他从小混在这儿,这么多年过去了,有些演员转行了,或者年纪大了不演了,他却还在往剧院跑。就这么个小地方,一来二去大家都把他记住了,偶尔迟个到活像没赶上早课被老师逮住,心虚。
人给他撕了副票,拉开了小门:“轻点儿啊。”
展扬点点头,里头声音一下大了。他弯腰蹿到后排,好不容易坐下,花放在了旁边的空位上。
“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台上人焦急道,“她不是说六点吗,这都六点半了,她到底来不来啊!”
他话音刚落,两记眼刀飞下来拍到展扬脸上。
这人叫翟东,是展扬的铁磁,以前在这儿检票打杂,慢慢的上了台,挺不容易。今天新剧第一次上,展扬特地来给他撑场面。
他借着台词挤兑展扬,弄得展扬连连在座位上鞠躬道歉,人又一个眼神不给了,可难伺候。
展扬听翟东介绍过,这出剧讲的是一女生手机坏了,用公共电话、现金手表过上了原始生活,翟东演的他男朋友。这会儿才开始没多久,女生人设是个对时间没概念的人,约会时间定的六点,她迟到四十分钟才姗姗来迟。
展扬拖着脑袋看,不知道谁写的本子,磨磨唧唧的,看了半天溜号都要溜到北极了。他低头看了眼时间,计算大概还要多久,百无聊赖开始偷偷玩手指头。
台上演到了女生承受不住没有手机的生活想要自行了断,雷得人想把编剧抓出来问问怎么想的,展扬撑着脑袋实在耗不下去了。他酝酿了一会儿,想怎么假装偷跑出去抽根烟,舞台侧边突然发出一声洪亮的“等等!”亮得他一哆嗦,把他瞌睡都吼醒了。
“先别走!”
一道白光打在舞台侧边,声音的主人在这一道光下缓缓登场。他穿着一套小西装,身型高挑,就算在死亡顶光下也显得无比俊朗。
他缓缓地走到舞台中央,拉住了站在窗边的女生的手,沉声道:“冷静点儿。”
女生:“嗯~”
展扬身体里一个黑脸小人儿冒出来大喊:“你又是谁啊,不会是天使吧,谁来救救我……”
可是他没能再吐槽个几句,一个白脸小人儿把他一拳走进了地心,还补了几脚,边踢边骂:“没看见帅哥啊,没看见帅哥啊,有帅哥看叨逼叨什么呢,欠削啊!”
白色小人战胜了黑色小人,展扬顺从胜利的安排,在心里跟着女主也很娘炮地“嗯~”了声。
“不要害怕,这都不算什么,只是一件小事,对吗?”
女生哭了。
这么荒唐的剧情,此时在心里八十层滤镜底下竟然显得合理了起来。接下来的半个小时,帅哥天使用他平坦到毫无起伏的声线穿梭在女主角和翟东之间,脸上永远带着一抹温柔的笑容,一丝一毫起伏都没有,就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一般完成了他的表演。
灯光打亮,观众鼓掌,展扬这才缓过神来,从帅哥的脸上移开。
他胸口突然跳得特别快,虽然感觉很没品,但是他确实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这种感觉宛若雷击,震得他有些反应不过来。主创们开始一个个说话,直到话筒传到帅哥天使手里。
“我是饰演‘正能量’的岁长风,很感激,这是我第一次上台演戏。”他的声音很温柔,彬彬有礼,说“正能量”这么诡异的东西都一点不带虚,“要是没有大家的帮助,肯定就没有今天的我。”
有人在底下起哄说他帅,他笑了,笑得晃眼:“谢谢。”
展扬这会儿才想起自己带了花,漂亮的一大捧。
他深吸两口气,被一股莫名的冲动冲昏了头脑,背后起了层薄汗。只犹豫了两秒,展扬抓起那捧花冲上了台,在大家的起哄、翟东的惊叫声中,把手里那捧巨大的花众目睽睽之下塞进了岁长风的怀里。
俗话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展扬被翟东掐着膀子拖行到走廊,心里还在回味岁长风接过那捧花时的神情。
那柔情的目光,那好看的唇形,那扎死人的眼睫毛,那……
“我待你不薄吧?”翟东伸手把他从余韵中抽醒,“迟到就算了,还上赶着给人家配角献花,我男主角还没人献呢!”
“哎哟,这是怎么回事啊?你反省一下吧。”展扬装傻。
“好,我反省是吧?”翟东给他气笑了,“是不是想跟着去庆功宴?”
展扬一双眼睛眨巴眨巴期待地看着翟东。
“呵呵,我还不知道你,滚吧。”翟东把他往电梯口一推,“不爱带你,赶紧滚。”
“翟东,翟哥!”展扬回手揽他,“这是情有可原,弟弟红鸾星动了!你那同事……完完全全就是我喜欢的类型,我见色忘友,我对不住你,但是哥,你得给我创造机会啊!”
“我给你创造机会?个畜生!”
翟东扯他衣服领,旁边路过两个小姑娘进电梯,看着他们笑了一眼,翟东忙不迭又松了手,给展扬理了理掐出的褶皱。
“怎么样,翟哥?”展扬问。
“开车了吗?”
“开了开了。”
“那你等等我,我收拾好东西等会儿坐你的车去。”翟东不拿乔了,装模作样咳嗽两声。
“哥,你们要多久,我车停凤台路那边了。”展扬尾巴都摇上了,“我先去拿车?”
“怎么停那儿啊。”
“是啊,没车位了,所以我才迟到的,不是我故意的。”展扬赔笑,摸出烟盒来递上去。
“就不该精简人工费,越来越混乱了。”翟东抽出根叼进嘴里,“行了,你去吧,等会儿入口那儿碰面。”
“好嘞。”
展扬从剧院出来,灌了一点冷风,但神清气爽,这回心脏都有点停跳了,兴奋的。就是可惜刚刚没再多跟岁长风说两句话,人刚散就被翟东插出来了。
没想到翟东这剧这么难看,来捧场堪比强买强卖,却买一送一给他送了个宝贝。
他很少碰到长相气质都这么合自己口味的,特别是这会儿他在投资公司干上了业务,公司单着的都没两个,按他们公司这非家庭稳定者不合作的原则,更别提把主意打到合作伙伴身上。
不过这些身外事对他来说本也不重要,工作就够折磨人的,多余的时间也不过来剧院看看演出放松放松,没心思在滚滚红尘里上下起伏。
但是碰到合适的,不下手就不合适了。
十字路口转了红灯,展扬不由有些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焦虑地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他这会儿脑门里还想着岁长风看向自己那惊鸿一眼,耳边由远及近突然“轰隆”作响,把他从神游里吓出来了。
路口车少,一辆黑色的摩托发出巨大的轰鸣声快速杀进了前排。
展扬对在城市里骑摩托车的有些发憷,就跟听指甲刮黑板似的,好似一种折磨。那还不同呢,指甲刮黑板能有什么杀伤力?摩托可不一样,声音大速度快,总让人产生一些被害妄想,想着下一秒就要朝自己来了,不被撞飞个十八百里都不合适。
展扬侧头看过去,这玩意儿虽然吓人,但飒也是真飒,对方停在自己附近,黑色的头盔、黑色的机身、黑色的长裤、黑色的皮夹克,都要融入黑夜了。
摩托车线条很流畅,质感也很漂亮,长成了一副高攀不起的样子。骑车的男人弓着背扶着把手,跟底下的机车浑然天成,身段怎么看怎么眼熟。
展扬眨了眨眼,还没想明白,对方扬起右手,跟电视剧里似的,食指中指并拢,扬起来停在太阳穴边,朝他敬了个礼。
展扬愣了愣,变灯了,他还没能反应过来,摩托车在巨大的咆哮声中又风驰电掣刮了出去。
他的后备箱没装扎实,一朵花大刺拉拉从缝里冒出来甩在外头,一片黑色中冒出这么金灿灿的一小点,看得人心里千万个铃铛突然都摇了起来,发出一连串清脆的撞击声。
但实在太快,不一会儿摩托车就完全消失在了视线里。
是岁长风。
展扬福至心灵,心头一热,上下牙磕在了一会儿,有些发抖,差点忘了过马路。
这也太天菜了!他心想,这也不能怪我心动吧,谁能不心动啊?
庆功宴岁长风没来,展扬一双眼睛在烧烤店乱瞟,啥也没瞟来。
他这才发现自己被报复了,吃吃喝喝快到十二点,他还要做司机送翟东回家。
展扬觉着自己做了冤大头,但确实于心有愧不好动怒,好在翟东走之前突然做了个好事,把岁长风的微信推给了他。
凌晨一点多,展扬才把车开进小区。他在楼下停好车,车门一开,冷气就争先恐后往背后钻。
展扬“嘶”了声,手机屏亮了,是微信提示: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徒然激动起来,风吹得脑子都空了,此刻倒是扔了把火柴,窜出老高一道火光。
展扬斟酌了一番,发送道:你好,我叫展扬。
S.:我知道,谢谢你的花。
岁长风回得挺快,快得展扬都有些受宠若惊。
他犯了瘾,也不知道哪里空荡荡的,点了根烟站在单元前继续打字,手机屏和香烟上寥寥两道光,比路灯都明亮。
展扬回复道:你喜欢就好。
S.:嗯,喜欢。
岁长风有点本事,也不知道故意的还是无心之举,随便两个字惹得展扬脸红心跳:你晚上没去庆功?
S.:有点别的事。
展扬说:那有点可惜了……
他想说你是这剧唯一的亮点,又觉得是不是过于肉麻,昧着良心发送:你演得特别好。
S.:哈哈,是吗?
是个鬼啊:是。
S.:我以前没演过戏,第一次上台,感觉还挺好的,挺喜欢这种感觉。
展扬:第一次能演成这样,挺厉害了。
这倒是没说假话,他在这小地方也算阅人无数,上了台比岁长风还磕碜的海了去了。
区别只是他不会昧着良心夸,还会写信投诉。
S.:哈哈,是吗?
展扬:是啊,我以后一定经常来捧你的场。
岁长风没回了,展扬插着兜僵硬了半天,被风一吹打了个喷嚏。他一看,烟都快烫到手指。
我天,他在心里呐喊,多大岁数了,一动心羞耻心都跟着化了,像个学生仔。
单元门人脸识别开了,在安静的夜色中发出“嘀——”的一声,他钻进楼道里,总算是比刚刚温暖了些,但仍是后知后觉被冻得哆嗦了一下。
展扬回家洗了个热水澡,折腾完已经累得不行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
他躺下去埋在被子里,伸长手够充电线,给手机接上,又看到了微信消息提醒。
S.:真的?
展扬缩在被子里打字: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知道不?我说到做到。
他盯着屏幕,看到顶上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叹了口气静静等着。
S.:不怕你朋友生气?
展扬被戳了笑穴,莫名大笑了一会儿,翻个身平躺着,双手捧着手机:他爱气不气,不管他。
S.:他追杀我怎么办?
展扬:凭什么啊?别怕,我保护你。
他回得飞快,已经把见色忘友发挥到了极致,当自己周幽王逗褒姒一笑,开始胡言乱语。
S.:哈哈,这可是你说的。
展扬:嗯,我说的。
他这会儿肉体都疲惫到极致了,精神还略有些亢奋。说来可耻,他想象着岁长风躺在床上回他消息,或许洗了头,发尾还在滴水,越想越浑身舒爽。如果聊熟了,未来能打点视频电话之类的就好了。
展扬想得挺多,岁长风又不回了。
也是,太晚了,怎么这个点了还没睡觉,还跟他在这儿聊天。
是有什么事,为什么连第一次上台的庆功宴都不来参加?
展扬脑子麻得很,还在这里想东想西,很快就宕机了。他不好意思问,只好在屏幕黑掉后又摁亮,打出“晚安”两个字。
这会儿没有岁长风的输入提示了,大概是睡着了。
展扬把手机放在一边,看向天花板,岁长风接过捧花的样子好像就在眼前,他还能再回味个几天。
这样吧,明天,明天起床进公众号看看,把下一场的票也给买了。
如果这次提的意见他们都听了,好好改改或许还不错。
展扬操心着,操心着,意识终于涣散了,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