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人间祸乱四起,九州哀鸿遍野。
以点苍派、青云落、白凤道为首的三宗六派联手成立仙鼎盟,率领仙门百家力挽狂澜,将妖族逼回万界山,又转头开始大力剿灭魔修。
在这混乱的三十年里,发生过无数骇人听闻的惨剧,动辄满门俱灭,又或是某某与谁反目成仇,不死不休。
其中最令人唾弃不齿的,便是“水云台首徒弑师”之祸。
祸乱第七年,水云台首徒洛怀川勾结魔修,逼迫师尊清衍君堕魔,又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弑师,丝毫未念及往日情分,干脆利落一剑穿心,而后在青云落众弟子的围困下逃出生天,不知所踪。
直到祸乱结束,也没人能说清楚那欺师灭祖的东西究竟是死是活。
而遭了无妄之灾的清衍君,不知为何,却连个坟都不曾有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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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后。弃乱谷。
此时正是小暑,夏草繁茂。一只黄嘴鸟雀自树梢轻盈跃下,飞掠过某处山崖,忽然“扑通”坠了下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生机全无。
不远处,荒草掩映的山洞内,隐约露出一口棺材的轮廓。
那棺材通身漆黑如墨,棺盖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繁复符文,棺身贴满了凌乱的黑色符纸,整口棺材还被粗壮的玄铁锁链缠绕,再加之数枚咒钉死死封住,仿佛被困在里头的是极其凶煞之物。
洞口外,云彩缓缓聚拢过来,在鸟雀尸体和寂静的荒草之中投下一片阴影。
棺材突然微微一震。
棺盖上的符咒有所感应,暗红流光开始明明灭灭,黑色符纸上的朱砂亮了又暗,一张张簌簌地化作青烟,锁链“哗啦”轻颤,颤得越来越急,越来越响,到最后竟如索命铃一般震天响起来,几乎要困不住里面的东西了。
青天白日,旱雷炸响。
棺盖“砰”一声断成两截,带着尚未完全起出的咒钉滑落开去。
一只手伸出来,扒住了边沿。
那是只极为好看的手,修长匀称,指骨分明,就是少了几分血色,皮肤苍白得甚至有些透明。
紧接着探出了一张蓬头垢面的脸。
那棺材里的凶物似乎没睡醒,晃了晃脑袋,将乱发拨到耳后,露出一双惺忪迷离的狭长眼眸,而后迷迷糊糊地爬出棺材,膝盖一软,“咚”地磕在了地上。
沈修远吃痛,眼中的迷茫终于褪去,渐渐变得清明起来,继而更加困惑。
他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一剑穿心,死得透透的。
如今这是……?
膝盖上传来的疼痛新鲜而明烈,陌生的躯壳,久违的五感,阳光穿过云彩缝隙,照亮了洞口的一小块空地。
沈修远被刺得眯了眯眼睛,抬起头,环顾四周。
他孤魂野鬼地飘荡了三十几年,路过这口棺材的时候,冷不丁被拽了进去,一刻钟后莫名其妙就还魂了,这个地方绝对有大问题。
棺盖上的符咒、符纸的灰烬、崩断的锁链、还有咒钉……山洞内生着稀疏的杂草,底下隐约露着某种阵法的痕迹。
沈修远大感不妙。
以自己浅薄的见识看来,这恐怕是个还魂阵,还是很邪门的那种。
多半是魔修捡了别人的尸体回来,藏在此处炼成容器,方便日后借尸还魂、金蝉脱壳用的。不知为何没能用上,反倒让自己白白捡了便宜。
他试着运转了一下内功。
果不其然,丹田内埋有魔种,心法也是乌七八糟的那种邪功。
他上辈子有幸尝过当魔修的滋味,被自己亲手养大的徒弟一剑穿心,没想到造化弄人,这辈子还是重生在了魔修身上。
沈修远心中微涩,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花了一盏茶的工夫才勉强接受这个事实,然后爬起来,步子踉跄地离开山洞。
既来之则安之。
这具躯壳不知在棺材里躺了多久,太臭了,得洗洗。
他循着水声找到了一条清亮的小溪,捋起破破烂烂的衣袖,掬了捧水泼在脸上,刚抹两把,就听溪流对岸茂密的树丛后面传来窃窃的说话声。
“……罗盘反应剧烈,很近了,应该就在前面,不会有错的。”
“小心些,安全为重。”
“嘘,收声,别让那魔修听见跑了。”
沈修远:“……”
不好意思,已经听到了。
魔修要是被仙门弟子抓到,除了死以外不会再有第二种下场。
沈修远扭头就跑。
这具身体在棺材里沉睡太久,手脚根本使不上劲。他跑得跌跌撞撞,还绊了一跤,没跑两步就被一堆法器符咒掀翻在地,五花大绑,毫无反抗之力,挣扎得像只被逮住的野兔:“等等,我不是魔修……”
有人干脆利落地一巴掌劈在他的后颈上。
他眼前一黑。
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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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修远以为自己又要去见阎王了。
他睁开眼,愣愣地盯着头顶垂落的藏蓝帐幔,似乎有点不太相信自己还活着。
眼前昏花一片,浑身上下疼得跟散架了似的,嗓眼渴得冒烟,仿佛有火在烧。不知道那帮家伙后来对自己做了什么,看样子伤得不轻。
身下躺的地方绵软干燥,应该是床,兴许是被什么人给救了。
他嘶哑道:“水……”
很快有人过来给他喂了点水。
清凉的茶水滑过喉咙,带来莫大的满足。
沈修远舒了口气,困倦地闭上眼,继续歇了一小会儿。
棺材里躺了三十几年的臭味闻不见了,破烂的旧衣也换掉了,舒服得很,要不是床边那人喂完水后没有离开,目光灼灼,盯得人如芒在背,沈修远根本不想动弹。
他攒了点力气,慢慢撑起身子,望向给自己喂水的那人:“多谢……”
后半句断在了嗓子里。
床边坐着个光风霁月的美人儿,神色淡漠,眸子低垂,冷冷地看着自己。
若他记得没错,这身衣服的样式应该是白凤道的。
非亲非故的,白凤道弟子为何会救一个魔修?
“醒了?”美人儿并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掐着脖子将他重重地抵在床头上,眉梢轻挑,凉凉道,“我的好师尊,真是许久不见。”
后脑“咚”地磕在木雕花上,沈修远差点晕过去,脑瓜子嗡嗡的。
什么……师尊?莫非……这是原主的徒弟??
沈修远不太清醒地想。
看起来关系很差啊,师徒重逢还没叙旧呢,就先送上这么一份大礼。
自己的徒弟缘已经够倒霉了,怎么原主留下的师徒孽缘也要自己来担?还有没有天理了??
一时心如死灰。
沈修远被掐得透不过气来,也没气力挣扎,身子慢慢软了下去,各个地方传来的痛楚混作一团,敲锣打鼓地搅得脑子一阵阵发麻。
这次总得死了吧。
他胡乱想道。
脖颈上的桎梏忽然一松。
沈修远猝不及防,猛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咳得一双凤眸雾气蒙蒙,水光潋滟,眼尾都泛了红。
凌却尘微微一怔。
很快,他回过神来,似乎改变了什么主意,不动声色地散去了聚在指尖的灵力,道:“我已经废了你的魔功,你这辈子都休想踏出云琅崖半步,好自为之。”
说罢便作势要离开。
“等等!”沈修远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的衣袖,因为用力过猛,差点从床上扑空跌了下去。
凌却尘停住脚步,回头看他。
沈修远心里没什么底。
一来自己确实占了原主的壳子,二来自己借尸还魂这事儿又不能轻易透露。他思来想去,先尝试了一下靠真诚打动对方:“我不是你师尊,真的。”
“你是。”
“先前我被人打晕了,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
“无妨。”
“这世上容貌相似之人多了去,小兄弟,你肯定是弄错了。”
“你与他一模一样。”
“……”
睁眼说瞎话。
在被打晕之前,沈修远曾在溪水里瞥见过这具身体的容貌,这双眼睛有三分像自己生前的样子。
还魂术这种邪术若是成功,原来的躯壳多少会有些细微的变化,怎么着都不可能一模一样,所以沈修远觉得美人儿的眼神可能不太好。
他垂死挣扎:“要不,你再仔细回忆一下你师尊的模样?”
凌却尘闻言,忽然很轻地一笑,折返回来坐到床边。
没等沈修远琢磨清楚这个笑容究竟是什么意思,就见凌却尘探身靠近,随意地挑开了他的衣襟。
他神色依然很冷,仿佛岭上终年不化的积雪,身边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沉香味。
动作却十分暧昧。
微凉的指腹按在锁骨上,轻车熟路地往下滑了两寸。
沈修远毛都炸了,惊得差点跳起来。
“我的师尊,”他听见凌却尘低哑的声音响起,带着温热的吐息,轻轻悠悠地飘进耳朵,“这里有一枚小痣。”
沈修远:“!”
那根修长的手指没有停顿多久,也没有迟疑,很快绕过肩膀,顺着后腰缓缓往下滑,又是不轻不重地一按。
“这里,还有一朵梅花刺青。”
沈修远大半身子都被他圈在怀里,衣衫半解,松松垮垮地挂在臂弯上,几乎遮不住什么。
后背的肌肤透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被指尖划过的地方泛起淡淡的红痕,一直没入到柔韧的腰线深处,消失不见。
他浑身僵硬,神色呆滞,耳朵红得像要滴血。
凌却尘没有再动,只是专注地垂眸看他,目光锐利得仿佛要剥开这身皮囊。
沈修远感觉被按下的那一小块地方烫得都要烧起来了,连带着那点可怜的羞耻心,统统烧成灰烬,半点不剩。
真是岂有此理!!
他两辈子都没遭过这样的羞辱,怒上心头,正准备痛斥这家伙一番,却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听起来毫无气势,甚至有点可怜巴巴:“你、你在做什么!还不放开我……嘶好痛……”
凌却尘听话地抽回了手,还顺便帮他理了理衣服,神色如常,道:“帮你验身。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沈修远:“……”
没有了。
他攥紧衣襟,谨慎地往床里边挪了挪。
原主的师徒关系,好像比自己的还要危险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