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从洞口望出去,磅礴的暴风雨正在肆虐海滩,椰子树被刮得乱颤,果实掉下来砸进沙子里,又跟着狂风骨碌碌跑远。
他蜷缩在这处山岩洞穴里发呆。洞很浅,刚好能容纳他一个人,头顶上延伸出去的岩石勉强可以为他遮风挡雨。
已经在这里度过两天了。
第一天在发疯。
睁开眼发现自己趴在山坡脚下,泥土覆盖着一层落叶,潮湿又脏,周遭尽是分不清方向的丛林,明明枝叶茂盛,却散发出一种可怖的荒凉感。
他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他猜他就是从这个陡坡上滚下来的,摔挺惨,摔晕了,也把脑子摔坏了。记忆变成锋利的刀刃 ,只要试图回想就会引来刺穿脑仁般的剧痛。他伏在泥土地里痉挛反呕,吐出一滩滩带着血迹的酸水,全身都痛得要死。
他花了一点时间从地上爬起来,喘匀了气,转个身往山坡上继续爬去。
有海浪的声音,趋利避害是动物本性,去海边总比待在这个充满未知危险的树林里要好。
也没有太糟。
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沦落到这种境地,但这个时节不冷不热,如果是遇到天寒地冻的严冬,他可能在摔晕之后直接就失温成一具尸体了,所以他现在,已经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又花了很多时间,他终于手脚并用地攀上坡顶。没有力气了,他瘫在一块石头上发软,耳朵里有尖锐的长鸣,眼睛也有点花,能眺望到远处苍茫无际的大海。
... ...太安静了,虫叫、鸟叫、风吹,静谧到诡异,视野里也太干净了,海滩上看不到搁浅的船只或者坠毁的飞机,只有白色的沙子,根本杳无人迹。
恐惧从四面八方迅速袭来。他慢慢支起身子,迟钝地感到惊慌和害怕,也慢好几拍地意识到这一切似乎比他以为的还要更加绝望。
没工夫再休息了,他连滚带爬地滑下山坡,捡了一根粗木枝当做拐杖,提着一口气迈大步往海滩上奔去。眼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泪来,精神和意志力都在崩溃的边缘紧紧地绷着。
冲出丛林的下一瞬,他就跌倒在柔软的沙滩上。
“有人吗——?”他扯着嗓子喊,“喂——!!”
声音沙哑难听,被海浪覆盖,又消失在空旷的天地间。
他不肯信地跪在地上,用尽全部力气大喊:“啊——!!!”
海风带着湿润的咸腥味灌进他喉咙里,呛得他瞪着眼睛咳出血沫,猛地又弓起腰呕出一滩泛苦的酸水。
可他依旧不甘心,爬起来朝着另一个方向踉跄几步,好像这几步的距离就能带来新的可能性一样:“——有人吗?!”
大团的云山飘浮在空中,天气晴朗,阳光明媚。
他磕磕绊绊地走完了这片沙滩的一半,嗓子已经喊不出声音,提着的那口气在他倒下的时候彻底散掉了。
... ...他望着虚空出神,过了很久才动了一下,手指轻轻埋进细沙里。
如果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不明不白。
可要怎么活着,好像比怎么去死更难办。
就这样躺在这里流眼泪么?
云团飘远了,一整片湛蓝无比的天空像要流淌下来一般,他放任自己幻想,是不是等到夜里,就能看到浪漫的银河。
又是不是在几天之前,甚至也许就是昨天,他也这样失魂落魄地大喊大叫?最后因为什么原因,可能是去林子里找吃的喝的,可能是放弃了这片沙滩,要去别处寻找一线生机,所以他才从山坡下醒来,经历今天这一遭。
... ...饿,也很渴。
他慢慢坐起来,拍掉手心里的沙子,将自己从头到脚仔细地摸了一遍。确认头上有一个很痛的肿包,好在没有流血,衣服下的皮肤也遍布擦伤和淤青,但是非常幸运地没有伤及到骨头。
可惜看不到后背,左边肩胛骨下面疼得最厉害。
裤腿再卷高一点,他走到海边,怕帆布鞋被浪潮打湿,于是脱在一旁,打着赤脚踩出一串脚印。
洗了把脸,又捧水当镜子,想要照照看自己的样子。
挺年轻的一张脸,大约二十来岁吧... ...还在读书么?还是已经进入社会了?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到下巴上,他不认得自己,脑袋里也全是茫然。孤独混着不安刺激着脆弱的神经,让他站在一朵一朵翻腾的浪花里止不住地发抖。
天色渐渐变灰。
再抱怨命运弄人也离不开这个鬼地方。
他找到两棵矮椰子树,这里有很多椰子树,有的太高,令他直接放弃,而这两棵,就像是为了救他而生长在这里的。
至少今晚的食物有着落了。
冲着礁石用力砸开椰壳,里面的汁水比想象中还要多一点。他仰着头几口喝尽,再接着砸开下一个椰子,一直到他喝饱为止。
命运没有再刁难他。
当他用累极的手臂抱着最小的一颗椰子当陪伴,正打算就这样躲在礁石后面捱过这一晚时,视线就从日落的海天一线飘到了不远处的岩石洞穴上。
继好运地找到水源之后,他也找到了可以容身的庇护所。
夜里很黑,天上没有星星,海水比墨汁还要漆黑。
他蜷在洞穴里,坚硬的椰壳紧贴着他胸口,身体早已经筋疲力尽,可是精神始终没法放松下来。
睡不着,恐惧充斥脑海。
他无法抑制地幻想自己的气味引来猛兽,然后就是血腥至极的场面:他被活生生撕咬成碎块,血肉模糊,他一直没有死,眼睁睁看着猛兽吃掉他的四肢和五脏六腑,太疼了,他最后是被痛死的。
想象力总是在这种时候发挥负作用。
他喃喃道:“不会的,不要怕。”
只是身上受了很多伤,心理投射罢了,不会成真的。
熬了不知道多久,夜里的风变凉了。
再一眨眼,闪电张牙舞爪地撕裂天空,一阵阵尖利的雷暴仿佛炸得地动天摇,转瞬之间暴雨滂沱。
他被吓得灵魂出窍,根本躺不住了,赶忙抱着椰子屈腿坐起来,把后背紧紧挤在岩壁上。
他实在太渺小了。
如果没有这处庇护可以依靠,他和海滩上的一颗颗细沙有什么区别?
眼泪又往外涌。
他也不想这样,今天已经哭过好多次了。可是害怕、迷茫、委屈,过去和未来都是谜团,所有被强压的消极情绪在此刻的风雨烈烈中一股脑冲向头顶,逼得他像只困兽一样发泄怒喊,不管喉咙有多痛,一声接一声,一直喊到力竭声嘶。
第一天发疯。
第二天发呆。
暴风雨狂妄一整夜,现在天都亮很久了,势头也不见收。
椰子抱在怀里,沉甸甸的,被当做容器接满了雨水。
在大约......他没有时间概念了,总之在不久前,他发现他的袖口缝制着一个logo,他认识的,这是个顶尖奢侈品牌,能让这件平平无奇的白色长袖衬衫挂上不菲的价码。
他心头一跳,又去翻找里面短袖的logo,是同一家的。
于是被绑票的猜想油然而生——他应该家室优渥,绑架他以要挟他的父母。他是被暂时扔在这里的,等到爸妈交齐赎金或者报警破案之后,劫匪就会坦白他的定位,让他获救。
这个猜测很靠谱,他兴奋了片刻,甚至冒出勇气想去丛林里找一根合适的树枝,削尖,改造成武器,再反杀猛兽当口粮,撑到得救的那天。
饿瘪的胃微微抽搐,将他拉回到现实。
他举起椰子猛灌,雨水咽下去都有回声。哎,空有志气没本事,按照他昨天敲椰子的力气,八成会战死在猛兽爪下的,还是去海边捉鱼捡螺肉吧... ...可是生火很难,吃生肉会腹泻,腹泻就等于完蛋... ...那还是去摘野果吃吧,但是他凭寥寥无几的动植物知识储备,万一吃到毒果子,也是死路一条。
哎。
他抱住椰子在心里痛恨自己:“这么没用。”
几乎又在洞穴里蜷缩了一世纪那么久,猖獗的暴风雨终于停歇,阳光穿透云层铺洒下来。
不知道今天的命运会如何。
他回到沙滩,先把遍地的椰子归拢到一起,这些都是珍贵的淡水。
接着返回丛林,他要再爬一次山坡顶。
一来站在高处看一看自己到底身处什么样的地理环境,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新发现,二来昨天慌慌张张,心神崩溃,有没有可能他其实是带着手机或者其他通讯设备来的,只是被他滚下山坡时遗失了,他要回去找找。
依旧是拄着一根木棍当拐杖,一边开路,一边支撑他越发疲累的身体。
他至少两天没有进食了。人失温三小时会死,绝水三天没命,绝食大概能捱七天。
不过今天运气不错。
在行进到山脚下时,他遇到一棵果子树,果实类似苹果,小一些,看起来并不恶毒。
他用木棍打下一颗,拿衣摆擦擦,闻起来酸涩,刺激唾液分泌。
犹豫三秒,他试探地咬下一小口,味道就是酸苹果。于是他决心一定,先吃它一整个,等爬山回来后还没出现腹痛等异常,他就要摘光这棵果树。
丛林是分不清方向的迷宫。
他脱下里面的短袖,留长袖衬衫保护身体,再用尖利的石头把短袖划烂成一条条的布料,用作路标系在树枝上,可以确保他不迷路。
布条塞满两个裤兜儿,只做了这么一点事他就累得气喘吁吁,刚才吃下去的果子还没有提供出能量。
他靠在树下休息,垂着头,看见自己的帆布鞋沾满泥巴,脏得可怜。
看了一会儿,在脑袋里把它们擦干净了,他才重新上路。走出几米远就掏出一条布条,系结的时候会冒出一点奇妙的成就感——他发现食物了,并且牢牢锁定住它,看来自己这条小命还能再坚持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