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一大早林寒就看见陈靳端着笼屉从厨房出来，身上是一套深色的居家服，腰上系着黑色围裙。
钟点儿阿姨正在餐桌前摆盘，看见他过来，笑着说道：“可巧，先生正让我上去叫你呢。刚出笼的汤包，快趁热吃。”
林寒扬了扬唇角，看向陈靳：“谢谢哥。”
“什么话。”陈靳皱眉，“赶紧吃，我换个衣服先去公司了。”
“哥你不吃吗？”林寒伸着头看着他的背影。
“吃你的。”陈靳已经走到楼梯口，声音被拉得很远。
林寒眨了眨眼睛，转过身，坐了下来。
“你们哥儿俩感情真好。”陈靳不在，阿姨说话也放开了不少，“陈先生一大早就起来去市场买菜了，他工作这么忙还总亲自下厨，做的还都是你爱吃的。他一口没吃，又得去上班儿了。”
“嗯。”林寒咬着汤包，含含糊糊地回她，“我哥是很好。”
早些年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每天都是陈靳给他做饭。后来日子宽裕点儿了，请了阿姨，陈靳只要能挤出时间，都还是亲自下厨。
陈靳的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也知道这回他要搬出去肯定好多人都说他不知好歹呢。
陈靳养了他12年了，这些年不管是物质上还是精神上，他从来没让自己受过委屈，报什么恩都足够了。
昨天夜里他没睡好，总怕陈靳会生气。
其实这么多年了，陈靳没有因为什么事儿真跟他生过气，更没动过手。
每次嘴上说他，但实际上对他最大的惩戒也只是罚站。
虽是这样，但他还是会担心，他怕陈靳一气之下不理他，甚至不要他。他爸过世之后陈靳成了他唯一可以依靠的人，所以这么多年“担心陈靳生气”这件事已经成了条件反射，或者说是习惯。这些年他一直很听话，从不敢做出格的事。
这次他先斩后奏，直接收拾衣服就住宿舍去了，陈靳着实意外。
所以才出现了昨晚上那一幕。
算起来陈靳好像很久都没罚过他了，看来昨晚是真的很生气。
“现在这样当哥的可真不多了，别说是哥了，就是当爸的，也少有能做到这份儿上的。”阿姨还在感叹。
林寒敛神，笑道：“是呢，他是又当哥又当爸的。”
“当什么都行。”陈靳换好衣服下来刚好听见林寒这句话，他特意绕过去伸手在林寒头上揉了一把，对他说，“但你得听话。”
林寒顺势往他嘴里塞了一个汤包，陈靳下意识咬住，汁水顺着他嘴角留下来，他皱了皱眉。刚要去拿纸巾，林寒已经先他一步把纸巾按在他嘴角了。
垂眸刚好看见林寒略带点笑意的眼睛，他下意识伸手勾了勾他的眼尾，低声道：“牛奶别忘了喝，还有你那个电动车我让人处理了，以后别骑了。下班我去接你，把东西搬回来。”
林寒抬了抬眼，并不回应，只说道：“陈总你要迟到了。”
陈靳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没再多说。
他走后，林寒开始喝牛奶。
他把吸管含在嘴里，闻着浓浓的奶膻味不禁皱眉。
他不喜欢喝牛奶，但是陈靳让他喝，每天一杯。这么多年了，他还是不喜欢这个味道。
忽然又想起他的电动车，心里难受，更觉得这股味道难闻。
电动车是他去年刚上班的时候买的，当时前三个月工资一起发的，剩下的钱他给陈靳买了块儿手表，陈靳一直戴着呢。
陈靳一直就不让他骑电动车，买回来就给锁车库里了。不过陈靳放东西的地方很好找，每次都放那么两个地方。他找到钥匙之后偷偷骑，中间被发现过，就又被锁了一段时间。
昨晚上下雪，不好打车，他着急就骑电动车去了，还特意停在了会所对面，走着进去的，不知道陈靳怎么知道他是骑车去的。
牛奶没再喝，他上楼把之前没收拾完的衣服收拾好，装进行李箱之后出门了。
这别墅确实离学校近，但没有公交车，出租车也不好打。叫滴滴最快也得差不多二十分钟，够他骑电动车来回了。陈靳总让他开车，但他那些车没一个适合去上班开的，他不想太招摇。
到学校的时候刚好卡在打卡时间，学生还没进校。他刚从车上下来就有学生过来，要帮他拉箱子。
“老师老师，我帮你拿。”
他所在的学校是特教学校，分培智部和听康部。这几个是培智部高年级的学生，相较于其他智力障碍的学生，他们程度算好一些。
不过他带的是听力康复班，没怎么接触过培智的学生，去年刚来学校的时候还一度有点儿害怕。
但其实这些孩子很听话，甚至比普校的学生还好管，非常听老师的话。
“不用了，我自己来。校门要开了，快去排队。”他笑着说道。
“好的老师，那我们去排队了。”几个学生乐呵呵的。
把行李箱送到宿舍，林寒去了班里。
班里几个女生围在一起打手语，注意到他来，立即停了下来，开口跟他打招呼：“林、老、师。”
林寒点了点头，然后一边打手语一边慢慢说：“不要一直用手语，要说话，知道吗？”
“知、道”她们回道。
这批学生是进来比较早的一批学生，来的时候已经不小了，错过了最佳康复期。所以直到现在说话也不是特别清楚。
家长的诉求很高，希望他们彻底丢掉手语，能够一直开口说话，但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家长不好沟通，学生处在青春期，问题也不少。所以他从接这个班开始，就没轻松过。
“赵雅今天还是没来吗？”林寒看着那个空的座位，问一个女孩儿。
女孩儿摇头：“没有。”
“好，我知道了。”林寒点头，“快上课了，回座位吧。”
上完两节课之后，他去了副校长办公室。
“李校长，周五我跟您说的那个学生的事儿，您看……”
那个学生因为被隔壁班的女孩儿欺负，所以上周五开始就没来上学。
林寒也很头疼，那个女孩儿不是第一次欺负赵雅了。书包被弄坏了一个，衣服也被扯坏一件。他给买了新的，并且找过那个女孩儿，也找过她班主任，中间好了一段时间，直到上周四，那个女孩儿居然把赵雅头发给剪了。
周五赵雅就没来上课，他给她妈妈打了电话，她妈妈直接就说在学校总受欺负，所以不让她来上学了。什么时候把那个欺负她的女生开除了，什么时候再让她来上学。
“上周你跟我说完我就跟唐校长汇报了，今天下午开班子会再讨论讨论，看怎么处理那个学生。你也知道咱们这学生，不好管。”李校长说道。
“行，我知道了。”林寒点头，“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告诉我就行。”
李校长笑道：“我知道这事儿你也为难，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
从办公室出来，林寒又给赵雅妈妈打了电话，但是对方没接。
下午放学之后是例会时间，林寒心里想着赵雅的事儿，想着等会儿结束了去家访。前边领导讲什么他也没细听，周围掌声响起来他下意识看向前边并且跟着一起鼓掌，这一看他愣住了，陈晋怎么来了？还坐在了领导席上。
“大家继续开会，我就是来旁听的。”说话的人就坐在陈晋旁边，林寒认识，是教育局局长，经常来视察工作。
“局长旁边那是谁啊？我刚才没听着。”他问旁边的一个女老师。
女老师小声说道：“说是什么建筑事务所的，要给我们学校捐一栋楼。”
林寒皱眉，不知道陈晋到底想干什么。
“首先我传达一下今天上午我在局里开会的会议精神……”
唐校长简单说了一下上午的会议内容，又领学了一份文件，都是关于校园欺凌的。
“校园欺凌局里一直反复强调，我们学校也是反复强调。最近我们市学校连续出了几起校园欺凌事件，局领导高度重视，多少人受处分。在这种事态之下，我们学校居然还发生这种事。学生都被欺负得不敢来上学了，我就问班主任干什么去了？分管领导干什么去了？为什么没有人第一时间跟我汇报？”唐校长满脸气愤，接着问，“这个学生是哪个班的？班主任是谁？”
会议室里安静极了，没人出声。
林寒看了一眼坐在唐校长旁边的副校长，他一直没说话。
林寒也知道，他不可能开口解释。
今天无论如何，得有一个人背锅，而这个人只能是他。
“是我，唐校长。”林寒站起来，“我是听康八年级的班主任，赵雅是我班里的学生。”
无数目光聚集在他这儿，自然也包括陈靳,但林寒很坦然。
“林老师，你入职也一年多了吧？我一直觉得你很优秀，年轻，专业，对工作又有激情。我真没想到你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出了这种事儿为什么不第一时间跟我汇报，不跟家长沟通？学生不来就不来了吗？今天换作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做？”唐校长说。
“是我经验不足。”林寒说，“我会深刻检讨的。”
“光检讨还不够。”唐校长说，“这是严重的师德缺失，是要受处理的……”
“唐校长。”
低沉有力的声音突然响起。
谁也没有想到，坐在局长旁边的人最先开口了。领导席下坐着的老师不明所以，有的甚至已经开始小声议论。
林寒倒是不意外，他太了解陈靳。于是他看过去，冲他摇头，示意他不要说。
陈靳护短，从小到大陈靳都见不得他受委屈。小时候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他能闹到人家学生家里去。
陈靳看了他几秒，沉着脸没再说话。
“陈先生，抱歉你第一次来我们学校就让你看到这一幕。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不是实在生气我也不想在大会上说这件事。特殊儿童本来就需要更多关怀，这么多年市委市政府，教育局领导，都对我们学生很重视。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很羞愧。当然，也愧对你们这些有爱心社会人士。”唐校长痛心疾首。
“唐校长这话严重了。”一直没出声的局长开口了，“唐校长这些年对特教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谁没有犯错的时候。还有这位小林老师是吧，不要有心理负担。后续解决好就好了嘛，说到处理，就严重了。我一直都觉得特教的老师都很伟大，我自问不如你们，还要多向你们学校。”
话音落下，唐校长带头鼓起了掌。
后边副校长又插话说了别的，林寒就坐下了。旁边老师轻轻拍了拍他，小声说：“别放心上。”
林寒笑着摇了摇头。
会议结束之后，副校长拉着林寒在学校大门口聊了好一会儿。
“刚才会上那种情况，我不好插话，对不住啊。”副校长说。
外边儿挺冷的，林寒抱着双臂点头：“嗯，我明白。”
“明白就好，工作中受点儿委屈也难免的，你别放心上。校长就是说给局长听的，不会真处理你。这事儿局里知道了，他肯定是要拿出态度来的。”副校长又说。
“嗯，我知道。”林寒还是点头。
副校长不放心似的，还没有结束的意思，直到旁边响了几声汽车鸣笛声。
林寒看过去，车窗已经降下来了，是陈靳。
“大冷天儿的，站这儿干嘛。”陈靳皱眉，“上车。”
“你们……认识？”副校长满脸疑惑。
林寒笑着解释：“啊，这我哥。李校长，您别跟别人说，我不想让其他老师议论。”
李校长脸上的表情有点儿复杂：“行，我知道了，快去吧。”
上车后林寒明显感觉到陈靳情绪不对，他想跟陈靳聊聊，只是还没等想好怎么说，陈靳就把他带到了会所。
经理早就等在门口，看见车停下，迎了过来：“靳哥，都安排好了。”
“嗯，辛苦。”陈靳点了点头，然后先进去了。
林寒跟在后边，经理笑着跟他打招呼：“寒寒下班儿了。”
“嗯，晓亮哥。”
这会所是陈靳跟人合伙儿开的，就是昨晚跟他一起打台球的秦城，跟他合伙儿开的还有酒店。
但这都不是他的主业，他开这些只是为了赚钱。要说主业，建筑事务所算是主业吧，不过也基本就是挂个老板的名字。除了一些合作很久指定要他设计的客户，其它的项目他一向不参与，因为他的证早就被吊销了，他也一直懒得重考。
林寒没有想到一起吃饭的都是领导，除了唐校长和杨局长，还有里另外两个局里的领导。
刚进去唐校长就拉着他跟他道歉：“小林呐，实在是对不住。刚才李校长才跟我说起学生的那个事儿，说你早就汇报了。这事儿是我做的不妥，我跟你道歉。下周一例会，我一定要在会上澄清这件事儿，再好好跟你道个歉。”
“是得好好道个歉，年轻人就是要多鼓励，老这么批评哪儿能成。”杨局长在旁边说，“我看寒寒工作做得很好，刚才还听陈靳说他周末在家里都还在给学生家长打电话沟通呢。陈靳是我学弟，我可是知道他有多宝贝他这弟弟。人孩子是工作去的，不是受气去的。”
“是是是。”唐校长端着酒杯，“杨局长说的对，我先自罚三杯，自罚三杯。”
杨局长又对着林寒说道：“寒寒，要是觉得工作不顺心，跟叔说。”说完又看向陈靳笑起来，“陈靳，我可没占你便宜啊。就是让这孩子叫我哥，我实在说不出口。”
陈靳淡笑，没说话。
林寒回道：“杨局长，没什么不顺心的，我在学校挺好的。”
“是呢，小林在我们学校挺好的。”唐校长忙走到杨局长身边，笑道，“杨局，您可不能跟我抢人啊，小林正儿八经的名牌大学特教专业，他要是走了，我得天天儿上局里哭去。”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话没掉下来过。林寒没再接话，坐旁边安静地吃饭。但实际上一直到结束，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些什么。
陈靳话也少，只偶尔跟杨局长聊聊他们大学时候的事儿，确定了建教学楼的事儿。
所以这顿饭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结束之后林寒跟领导一一道别，然后送陈靳回去。
“哥，今天怎么突然想来我们学校了？”林寒开了一段就找个僻静的地方把车停下了，他转了转身看向后边的陈靳。
陈靳喝了不少酒，闭着眼不怎么想说话，只反问：“怎么？”
声音又沉又哑。
林寒低了低头，回道：“你这样，我以后在单位的处境会很尴尬。”
陈靳终于睁开眼，直直看向他。他没说话，但就这眼神林寒就招架不住，所以他一直没敢抬头。
“我自己的工作，我可以做好，有错误我也可以承担，不需要靠谁的关系。”林寒说。
车内气氛有些压抑，陈靳过了很久才开口说：“我记得你小时候那会儿，特别较真儿。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眼里容不下沙子。”
林寒回他：“但是人总是要长大的，不能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你能。”陈靳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该是现在这样，唯唯诺诺，颠倒是非。当初我答应过叔叔好好照顾你，如果他知道你现在变成这样，他会怪我。”
林寒心里堵着一口气，有些话说出来伤感情，他本来不想说，也说不出口，但现在似乎都有了理由。
“哥，你大学被退学，建造师证被吊销，交了歪路上的朋友，差点被儿打死，到后来差点儿坐牢。”他看着陈靳，说的很认真，“你欠我爸的，早就还清了。我跟你没有血缘关系，你也没有义务一直照顾我。”
没等陈靳回他，他又接着说道：“我想过我自己该过的生活，不想让你再处处限制我。不想事事都要跟你报备，不想每天喝牛奶，不想你不招呼就到我工作的地方替我做安排，也不需要。”
陈靳几乎被他气笑了，但眼底的情绪却沉了下去：“林寒，你好样儿的！”
那晚把陈靳送回去之后林寒就打车走了，陈靳没拦他，之后也没联系他。
倒是佟薇总是给他发微信，中间还来过学校一次，给他送了不少东西。他忙着上课，俩人也没说几句话。
临走前佟薇让他周末回去，他说这周忙，下周再回。
这不是托词，确实是有事儿。
赵雅还是没来上学，他给赵雅妈妈打了好几次电话，跟她说问题已经解决了，欺负赵雅的那个学生被安排到其它班级，不在这一栋教学楼了，俩人平时是见不到的，希望赵雅能尽快回来上学。赵雅妈妈也不说不来，就是一直拖着，说赵雅生病了，等病好了再来。
他中间去过两次她们家，但是家里都没人。他问了不少人，才打听到赵雅妈妈在酒吧上班。
周六晚上，他去了那间酒吧。
陈靳从不许他去酒吧，说是怕他学坏。但上了大学之后架不住同学怂恿，也背着陈靳去过一次。他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也不太喜欢里边的氛围，之后就没再去过了。
后来他还特意找了一个视频，是《武则天》里武媚娘在感业寺被尼姑骚扰的一个片段，他发给陈靳，配文：哥你看，心术不正的人就是天天呆在寺庙都不老实。
陈靳当时回他：什么乱七八糟的，删了。
回忆戛然而止，不止是因为酒吧里震耳的音乐声。
这并不是个普通酒吧，里边一对一对儿的，几乎都是女人。林寒就那么站在原地，眼睛不受控制地四处乱转。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儿，压不住心里不断涌上来的莫名兴奋。
这实在是不能怪他。
从他知道自己的性取向开始，就开始关注这方面的信息，但是陈靳管他太严，他能得到的信息也都是听别人说或者找一些书籍。在这之前，他从没接触过这样的“同类”，他一直觉得自己另类，甚至一度自卑。
他不是没听说过这种酒吧，但大多都是GAY吧，女同酒吧倒是没了解过。但不管是哪种，都没人带他去过，他自己更是不敢。
原本觉得虚无缥缈的东西就在眼前，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直到有服务生上前询问，他才回过神来，自己是来找人的。
“您好，一个人吗？”服务生默默打量着林寒。
因为是来酒吧，林寒没敢穿羽绒服。穿了件米色羊绒大衣，里边是白色毛衣和蓝色牛仔裤。
这已经是他觉得比较显成熟的衣服了，殊不知别人眼里他依旧干净稚气。
“您是找人还是来玩儿？需要我帮忙吗？”服务生很热情。
林寒点头：“请问你们这里有一个叫赵慧的人吗？”
“找赵慧姐啊。”服务生看了一眼台子上正在热舞的性感美女，然后说，“她在那儿，您可能要等一会儿了，她得等舞跳完才能下来。要不您坐那边儿的卡座，那儿离得最近，而且她每次下来都要经过那边儿去后台，一下来您就能看见。”
“好，那就坐那儿吧，谢谢。”林寒笑着说。
服务生领着他坐在下来，然后把酒水单给他：“您看要点儿什么？”
“随便给我来杯果汁儿就行了。”林寒没接。
服务生笑着回道：“先生我得跟您解释一下，这边儿的位置是有最低消费的，这儿有价位表，您看一下。”
林寒接过来看了一眼，不禁皱眉，最便宜的都得他小半个月工资了。
他唯一一次的经历还是室友请客，他都不知道是怎么消费的，更不知道还有低消。
“不好意思，有没有不要低消的位置啊？这太贵了。”他抬头看着服务生，一双眼睛被周围不断流转的光影映得异常明亮，眼底尽是坦然。
倒是给服务生噎住了。
服务生自认为眼力是可以的，看穿着气质，本以为是个人傻钱多的主儿，来见世面的。真没成想看走眼了，原来是个穷学生，还穷得这么理直气壮。
“那你去那儿散台自己找位置吧，不过现在人多，估计没座位了。”服务生还是耐着性子说道。
林寒点头：“好，谢谢。”
林寒自然也看出服务生没刚才热情了，可他真的不想花这个钱。
工资卡里倒是有点儿存款，但不能花在这上边儿。
之前一直跟陈靳住在一起，衣食住行都被安排妥当，几乎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因为不需要，所以对钱没什么感觉，陈靳给他的卡他也没动过。
现在搬出来了，才知道原来这么多要花钱的地方。大到一日三餐，小到一卷卫生纸。照这个趋势，他那点儿工资根本剩不下来，原本还买房子的计划，也要搁一搁了。
他起身往外走，余光瞥到不远处的沙发上有道熟悉的背影。她正凑在她“朋友”的耳边亲昵地说着什么，另一人笑着去咬她的嘴唇，她捏了捏对方的脸。
认识了好多年的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自然是一个背影就能认出来的。
但林寒不敢认。
他正准备走，女人却转过身看向了他，恰好对上了他没来得及收回的视线。
女人脸上有肉眼可见的局促，林寒站在原地没动，因为他不确定佟薇想不想在这时候跟他说话。
不过最终佟薇还是走了过来，走到林寒面前的时候已经整理好了情绪，淡笑中还带着一丝责怪：“寒寒，你怎么会在这儿？”
林寒如实解释：“学生家长在这里工作，我是来找她家访的。”
“这样啊，难怪你说这周没时间回去。”佟薇说，“周末还要工作，太辛苦了。这里环境不适合你，你约的是哪位家长？等下我跟经理说一声，你们去别的地方聊。”
林寒回道：“不用了，你先忙，我自己可以。”
佟薇侧了侧身，对身边的女孩儿说了什么，女孩儿点了点头，然后先走了。经过林寒身边的时候还对他笑了笑，是个可爱明艳的女孩儿。
林寒觉得她和佟薇很般配，可陈靳怎么办？
佟薇让林寒跟她过去坐下，林寒没拒绝。
“寒寒，这件事儿我来跟你哥说，好吗？”佟薇看着他。
林寒点头：“我暂时没打算跟他说，但是如果你想一直瞒着，我也不会不管。薇薇姐，我一直很喜欢也很尊重你，没想到……”
“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佟薇轻叹了一口气，“不过说实话，我现在感觉挺轻松的。之前总怕被发现，以后不怕了。”
林寒说：“薇薇姐，你对不起的是我哥。”
“我会好好跟他解释。”佟薇说，“但是寒寒，我也是真的很喜欢你的。这些年我是真的把你当成弟弟看待的，我不希望因为这件事影响我们之间的关系。”
林寒皱眉，对她说：“薇薇姐，对不起。这些年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但在你伤害了我哥之后，我没有办法还像以前那样对你。你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能把对我哥的伤害降到最低。你们在一起七年了，他会有多难受。”
佟薇没再说话。
音乐声停了下来，林寒站起身：“我先过去了，薇薇姐。”
“好。”佟薇点了点头。
林寒看着赵雅妈妈下了舞台，一路追着她向后台走去，对方很快就发现了他。
“干嘛？”赵雅妈妈回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抹诧异，“你找我？”
平时也不乏纠缠她的人，男女都有，就是没有这么纯这么嫩的，她自然意外。
林寒上前伸手：“您好，我是赵雅的班主任，我姓林。”
赵雅妈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然后了然地点头：“你好，林老师，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赵雅的病还没好吗？我很担心她。”林寒说。
赵雅妈妈挑眉道：“你既然已经找到这儿了，肯定猜到赵雅没病吧，我就是不想让她去上学。”
“义务教育阶段是不能辍学的，您不能剥夺她受教育的权利。”林寒说，“之前的事是我的疏忽，我已经深刻检讨过并且向您保证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发生。”
赵雅妈妈看着林寒，脸上的笑意渐渐褪去，声音也淡了几分：“她一个哑巴，上再多学又怎么样。以后能嫁个还不错的人家我就谢天谢地了！”
“她不是哑巴。”林寒反驳，“她能说话，只是不清楚。除了这一点和人工耳蜗，她和正常人没有任何区别。她也可以参加高考，读大学。还是，你想让她一直跟着你，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
赵雅妈妈蹙了蹙眉，没说话。
“我没有任何职业歧视的意思，单纯只是为了赵雅考虑，希望您能明白。”林寒说。
赵雅妈妈很久都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身后是一片喧嚣，但他看起来却依旧安静，眼神干净温暖。
林寒的话其实听起来并没有什么新意，还带着点儿官方的味道。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让她心安。
“好，我知道了。”最终她说，“周一我会让她去学校，你答应的事也不要忘了。”
“一定。”林寒笑着点头。
之后的几天，林寒每晚都会做噩梦。梦里陈靳一直在哭，压抑，绝望。
每次醒来他都很难再睡着，心里像是被人掏了一个巨大的洞，难受至极。
他是矛盾的。
一方面他不想让陈靳继续受骗，而另一方面，他又害怕陈靳知道真相之后没办法接受。他了解陈靳，他重感情，又念旧。七年的感情，分手等于是割他的肉。
然而佟薇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三天后就给他发了微信：寒寒，我跟陈靳说过了。他的状态不太好，你有时间的话，回去看看他。
林寒回她：知道了。
他实在拿不出什么好态度回她，一想到陈晋现在的状态，他就难受。
晚上下班他就回家了，钟点阿姨不在，冰箱里也什么都没有，看来这些天陈靳没在家吃过饭。
他回到客厅坐到沙发上给陈靳拨了电话过去，响了三声之后陈靳接通：“寒寒。”
“哥，我在家，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没吃饭，很饿。”林寒的声音委屈巴巴的。
“等着。”陈靳说，“厨房柜子里有牛奶，你先垫吧垫吧。”
林寒想这个时候如果他能做上一桌子陈靳喜欢吃的菜，等着陈靳回来，他应该会很感动。
只可惜，他不会做饭。
不过他也没打算学，陈靳喜欢给他做饭，他亦如此。
二十分钟后，陈靳回来了，两只手各拎了一个超大的购物袋儿，里边儿装得满满的。
林寒一路小碎步跑过去伸手要帮他提，他躲开了：“坐着去吧。”
林寒没坐，一路跟着他去了厨房，帮着择菜。
后来菜都择完洗完了，他没的可干，干脆就坐在那儿看陈靳忙活。
陈靳专注干活的时候神情很严肃，事实上他的五官线条本就冷硬，人看起来有点儿凶。
他记得小时候第一次见到陈靳，连话都不敢说。要知道他那会儿是家属院儿有名的自来熟，但面对陈靳，什么胆子都没了。
陈靳把鲈鱼放进蒸锅，盖上锅盖，转过身就看见林寒坐在那儿发呆，嘴角微微上扬。
“傻笑什么。”他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问他。
林寒回神，推开他的手，回道：“哥你还生我气吗？”
陈靳微微挑眉，反问他：“你今天为什么回来？”
林寒抿了抿唇，回道：“我说了你别笑话我。”
“说。”陈靳道。
“我没钱了。”林寒说，“我前两天去酒吧找一个学生家访，被忽悠着消费了两千多。”
“什么家长在酒吧工作？”陈靳皱眉，“以后别……”
话没说完，他停了下来。
“嗯，我以后不去了。”林寒接下他的话。
陈靳说：“偶尔去也不是不行，找人陪着你。不然下次，还得被人宰。”
“为啥呀？”林寒仰着脸问他。
他笑着伸手，一下一下地点他的额头：“这儿写着呢，我很好骗，大家快来骗我。”
“嘁！”林寒撇嘴。
“我给你的卡你怎么不用？”陈靳问他。
林寒回道：“我没带，而且你那么生气，把卡停了也不一定呢。”
陈靳觉得好笑：“怎么会。”
林寒站起身，凑到他面前，眉眼带笑：“还是我哥好，全世界最最好。”
陈靳垂眸看他，看他笑弯的眼睛，半张着的扬起的唇。
“我那么好，你怎么还想着走？”他说。
林寒的笑容停滞，他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陈靳伸手，捏了捏他的后颈，继而顺势将他带入怀中。
这突入起来的动作让林寒几乎瞬间僵在原地，陈靳的胸膛温热坚实。他不受控制地心跳加倍，脸也开始烧起来。怕陈靳发觉他的异样，他动了动身体想挣脱。
“别动。”陈靳说。
林寒没敢再动，但是全身绷着，连呼吸都是紧的。
“哥，你怎么了？”他问。
其实仔细听他声音是有些发颤的，这已经是他极力控制地效果了。
“这些天我一直在反省自己，我一直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可也没想到会差到这份儿上。”陈靳的侧脸轻轻贴在林寒的太阳穴处，手扣着他的肩，抱得很紧，“所以你不想跟我住一起，佟薇也跟我分手了。”
“分手？”林寒表示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儿？你们在一起七年了，怎么可能说分手就分手了？”
陈靳沉默，很久都没说话。
林寒逐渐适应了这个拥抱，渐渐放松下来。他轻轻拍着陈靳，安抚他。他觉得陈靳不会把分手的原因告诉他，毕竟这事儿听起来有些滑稽，所以他没再问。
“哥，对不起。”他说，“如果不是我当初提的那个要求，可能你也不会那个时候交女朋友。那么结果，可能就不是现在这样。”
念初一那一年，他因为家庭问题跟班里一个同学起了争执，还差点儿打起来。当然他没敢告诉陈靳，但是陈靳还是发现了他的异样，问他怎么了，他只说：“哥，我想要一个完整的家。”
那之后没多久，陈靳就带了佟薇回来。
感觉到陈靳松开了他，林寒收回思绪。
陈靳去把蒸鱼的火关了，然后转过身来对林寒说：“佟薇她一直以来喜欢的都是女孩儿，跟我在一起，只是障眼法。”
“啊。”林寒皱着眉，表示不理解，“怎么会这样！”
他没想到陈靳会告诉他实情，也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才比较真实。陈靳的眼睛是很厉害的，他怕自己被看穿，只是演得夸张一点儿。
“很难接受吗？”陈靳问他。
林寒抿了抿唇，回道：“也没有，别人的事，我也不好评价。就是觉得你们在一起那么多年，分开了太可惜了。”
陈靳淡笑：“嗯，是可惜了。”
林寒实在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觉得再聊下去陈靳分分钟就能发现他是gay这件事。
“哥，炒菜吧，我太饿了。”他把洗好的菜递给陈靳。
陈靳笑得无奈：“林老师，我刚失恋。你不说做饭给我吃就算了，我还得伺候你。”
“是呢。”林寒认真道，“谁让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哥哥呢。”
陈靳开了火，油热之后放了葱姜炝锅，最后把菜倒进去翻炒了几下才转头看他：“真这么想？”
“当然。”林寒回他。
陈靳笑了下，然后说：“你那天的话给我触动很大，我没想到你对我有那么大意见。”
“哥……”
“以后做什么我都会先征求你的同意。是我疏忽了，你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儿了，不能什么都替你做决定。”
陈靳打断了林寒的话，接着说道。
林寒心里不是滋味，又想起刚才陈靳本来要说以后不让他去酒吧的，但是又改口了，原来是因为这个。
“哥，对不起……”他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觉得自己太自私，只考虑自己的感受。
“除此之外我也很生气。”菜已经炒好，陈靳关了火，拉开抽屉挑了盘子，盛好之后递给林寒，“因为你那番话彻底抹杀了我，连着我做的好的那部分。我对你好，不只是为了报恩。还因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的人，唯一的亲人。”
林寒端着盘子，看着陈靳盛满情绪的眼睛，没能说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