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皇奶奶…”霍临满面病容,看上去煞是狼狈。
瞧见郦雍时,却双目一亮,登时从床榻起身:“皇奶奶…你帮我劝劝父皇,让他…让他放了楼伶。”
郦雍沉默不语,走近两步,在床榻边坐下来,目光掠过他裹着棉纱的手,摇头叹息。
“你这又是何苦啊…”
霍临自小无母,是她看着长大的,因而对其宠爱无度,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来。
他父皇霍玄本就是淡薄血亲之人,再加上生于皇家,性情便更薄凉。
霍临性情顽劣、脾性暴躁,又不像其余皇子般会讨人欢心,因此对于他,霍玄向来是不闻不问的。
这次赐婚明府,的确突兀。
霍临见郦雍这样问询,心底顿时一凉:“难道…难道楼伶的事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么?”
他说着就要起身:“我现在就去找父皇理论…!”
郦雍连忙按住他:“我的小祖宗,你可给皇奶奶省些心吧…这冰天雪地的,你还没见到你父皇,怕是要被冻死在外面…”
她声音微微发抖,紧攥霍临的衣袖:“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还让皇奶奶怎么活?”
霍临神情一滞,眼底透出几分悲愤,他在外一向目中无人、桀骜不驯,唯有在郦雍面前,才会稍稍显露些薄弱。
“我身为…身为麟国的瑞麟王爷,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下嫁到将军府去…还是…还是嫁给一个傻子。”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的说:“这叫我…叫我如何能忍…”
霍临双目血红:“况且,父皇以楼伶的性命相逼…皇奶奶对孙儿最是了解…我怎会任人摆布!”
霍玄膝下共四子一女,其余三个皇子还未得封号,也未修建府邸。
只有霍临因郦雍太后盛宠,在十六岁时,便封号为瑞麟王,赐予府邸搬离宫内,普天之下,也只有他一人封号可用国号命名,足矣见其地位尊贵。
“哀家知道…哀家看顾你这么多年…你的脾性,哀家自是一清二楚…”
郦雍瞧着他满面病态,却依然怒火中烧的模样,煞是心疼。
“可你父皇他,更是个倔强脾气,你愈是跟他对着干,愈要吃亏…”
“你们父子二人这性子,倒是相像。”
霍临一怔,紧握住她的手:“那皇奶奶告诉孙儿,我究竟该怎么办?”
郦雍思索片刻,随后回:“你若真想保住那戏子的命,明日便去向你父皇赔罪,再答应下来这门亲事。”
“至于那个戏子,哀家亲自替你去放。”
“皇奶奶要我答应这门亲事…?”霍临声音艰涩,重复着她的话。
“是。”郦雍定定的看着他,面带疲惫。
“你还未醒来时,哀家便同你父皇商议,只要你答应,可以保那戏子一命…”
她说着,不等霍临开口,又苦苦相劝:“瑞麟,你就听皇奶奶一句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丈夫能屈能伸,眼下你答应了,往后时日还长,你入明府后,一切如常,哪个不长眼的也不会挡你的道,你若要接着宠那戏子,又有谁敢多说一句?”
听完郦雍的话,霍临心底愈加烦乱,他低头按压胀痛的眉心,哑声回话:“皇奶奶,我想一个人静静。”
郦雍见他态度已经软化,也不再多说,向伺候的宫女们嘱咐两句,便摆驾返回寝宫。
次日破晓,天刚蒙蒙亮,御天牢内便冲进一群侍卫。
待他们在长廊两旁站定后,牢房大门外走进一个面色苍白,五官冷峻的男人。
雪还未化,天牢处于地下,因而一片潮湿严寒,刚一踏入,刺骨的寒意便顺着脚踝攀爬上来。
长廊两侧的烛火跳跃着,透出深深的诡谲和凄切。
迟九重在牢门前站立,冷眼看着里面的人。
“来人,把门打开。”他声音沙哑,像是染了风寒,却仍充斥着威严。
“是。”身旁侍卫立即执行命令,把牢门打开后,侧身让到一旁。
这时躺在草堆上的人才有了反应。
他哆哆嗦嗦站起身,清澈的眼底满是激动:“是公子来救我了?我…我是不是可以活命了?”
迟九重瞧着昔日无比风光的楼老板,眼下却衣衫褴褛、面带尘土,浑身散发着天牢内的腐臭,心底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
他退后半步,皱眉回应:“六王爷已应允亲事,你可以走了。”
他话音刚落,楼伶眼中便一片死灰。
“怎么会…”他惊慌的张口,回过神来,泪水自脸庞滑落:“都是我不好…连累了公子…是我不好…”
他心中清楚霍临有多厌恶这桩婚事,而现今,为保他的性命,他却不得不答应。
“都是我连累了他…”
他凝视着幽黑的长廊,内心悲愤交加,恨不能一头撞死在门栏上。
似乎察觉到他的意图,迟九重转过身,冷声道:“他这样救你,你若自戕,便是辜负他一片心意。”
说着,他在楼伶身上打量一番,十分不屑:“楼老板还是尽快离开,回去后好好唱戏,凭借您的名声,不出几日,平乐馆又该红遍皇城了。”
说完后,他向一队侍卫摆手,匆匆离开天牢。
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楼伶无力的瘫坐在地。
透过天窗眺望外面的大雪,他只能用霍临的外衣将自己紧紧包裹起来,颤抖双腿,一步一步离开天牢。
身为平乐馆最红的角儿,楼伶从来没有这般艰难过,在众目睽睽下,蓬头垢面,赤脚行走。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今后的日子,还怎么登台唱戏?又如何陪伴霍临?旁人还会不会尊称他一声“楼老板”。
他悲切的想着,觉得回去的路无比漫长。
正在此刻,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楼老板——!楼老板留步…!”
楼伶停下脚步循声看去,只见一眉目英气,穿着质朴的男子从马上跳下,随后递给他一个包袱。
“楼老板,这是六王爷让属下给您的,您快穿上。”
楼伶将包袱打开,入眼的是一双绣着银珠腾云的布鞋。
他双目瞬间发亮,望向男子身后。
“公子呢?公子怎么没来?”
眼前这人楼伶识得,是经常跟在霍临身边的侍卫,周康。
霍临每每到平乐馆时,都会带着此人,渐渐的楼伶也同他熟稔起来,将他当做霍临的亲信。
见他焦急询问,周康略犹豫片刻,但仍是如实回答:“王爷他染了风寒,眼下正在宫里养病…”
“都是因为我…”未等他说完,楼伶眼底又浮出泪。
周康见状赶忙劝慰:“楼老板不必担忧,王爷的身体向来强健,修养几日便会无碍。”
楼伶微微颔首:“那公子可还有其他话?”
他殷切的看着周康,面带希翼。
“王爷说,让楼老板好生照顾自己,往后时日还长。”
楼伶听到这话,如同落水的人揪住一根稻草,心中瞬间燃起希望,他抬手擦拭眼旁的泪,随后向周康扬起笑容。
“多谢周侍卫,还请您代我转告公子,楼伶会等他的。”
周康对他抱拳一辑:“属下定会把话带到。”
他边说边看向楼伶怀里的布鞋:“天气寒凉,楼老板尽快把鞋穿上,属下送您回平乐馆。”
“有劳周侍卫了。”楼伶颔首,俯身将鞋穿好。
不到片刻,被冻的麻木生疼的双脚就缓和许多。
周康见状,这才将他拉上马,快马加鞭向平乐馆的方向奔去。
大雪覆盖下,皇城中一片苍茫,平日里繁华拥挤街巷,竟显得有几分寥廓孤凄。
明府上下萦绕着年节的喜气,长廊屋檐上红灯高悬,热闹非凡,与此截然相反的,是破败的后院。
里面寂静无声,偶能听到急促的咳嗽与叫痛声。
“咳…咳咳…湘婆婆…这药好苦…还有…还有曦儿身上痛…”
明曦靠在墙旁,面色苍白,透出一丝羸弱。
“我不要喝…好苦…好苦…”
此刻他正盯着沈湘手里的药碗摇头。
沈湘见他一脸抗拒,连忙开口哄劝:“小少爷要听话,要是不喝药,病怎么能好?”
“我们小少爷最乖了…”她说着,又将碗递到他面前。
明曦瞧着黑漆漆的汤药,孩子气的皱起眉:“如果曦儿好了,是不是能去找茗哥哥了?”
沈湘神情一滞,强压内心的苦楚,向他扬起笑容:“没错,小少爷的病好了,钟将军就会回来的…”
她话音未落,明曦就颤手取过瓷碗,一声不吭的把汤药全部喝完,随后露出欢喜的神情。
“只要茗哥哥能回来,曦儿愿意做任何事。”
沈湘注视着他的神情,心底只有哀痛,但依旧附和:“钟将军会回来的,一定会。”
“小少爷要听婆婆的话,照顾好自己。”
她放下药碗,用破旧的被褥将明曦裹起来,抬手去探他的额头。
经过昨晚的医治,明曦高烧已退,但因屋内太阴寒,又引起了咳喘症,若是再着凉,怕是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沈湘花费好一阵功夫,把人哄睡后,才走出房门,到院落折下些梅树枝烧火。
她刚将火点燃,院落外忽然传来喊声:“瘸子,出来取饭。”
沈湘不敢耽误,忙从随身的锦囊里取出几枚铜钱,推开门踏着风雪走过去。
门前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正提着陈旧的食盒等待,见沈湘走过来,将食盒递到她手里,拿到铜钱后掂量两下。
“就这么点儿?”
沈湘面上赔笑:“近日大雪,物件都卖不出去,待雪消融后,卖出去多少,我给官爷多少,您看成吗?”
小厮睨她一眼,随后摆手:“行了行了,走罢。”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沈湘低头弯腰道谢,赶忙提着食盒返回草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