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青玉被带回宜秋堂,虽不知道方才郑夫人说了什么,但这严肃气氛告诉他定非什么好事。
身上的酒未干,令他浑身不适,他脱下被沾湿的衣物,又擦了擦身子,换了件干净的。
才将腰带系好,洛珩便推门而入,吓得他浑身一颤,转头望去,只见洛珩带了一名译官来。
洛珩背着手,神色肃穆,轻浮之意全无,俨然换了个人似的,镇声对译官道:“问他,当晚可有在宜秋堂外见到郑昕。”
译官道了声是,按照要求询问,青玉细想片刻后作答,译官道:“回禀殿下,他说确实当晚看见一个喝醉的、身形高大的男子从堂前路过。”
“是何时看到的。”
译官问后道:“他说是从您寝殿回来之后,未及半柱香的时间便看到了。”
洛珩推算了时间,大概就是亥时左右。
“可曾看到郑昕返回?”
“他说,只注意到了一次,想必郑大人并未原路折返。”
郑昕亥时仍在东宫逗留,他若离开必定在这以后。
洛珩叫了门侍来,门侍告知说当晚宾客散去后东宫便闭了大门,亥时以后并未有人外出,后来几日也未曾见到郑昕出去。
因此郑昕极有可能此刻仍身在东宫之内,且已经遭遇不测。
在场众人想到这儿不禁脊背一凉。
洛珩面色如常,下令搜查全宫,不能放过任何角落,随即他派人去上报给皇帝,再去报给专管司法的官署廷尉。
吩咐完,洛珩正欲和侍从们一同搜寻,此时,青玉忽然拉了一下洛珩的衣袖,往门口一指,示意让他和自己一起出去。
洛珩微愣,随即跟着他出了宜秋堂。
青玉冥思片刻,当晚在窗边所见画面在脑海里浮现,他模拟着郑昕行经的路线,踏上堂外的一条甬道,顺着一个方向走,洛珩紧跟上。
沿着那条甬道走到尽头的岔路,往左是西膳房,往右是一方水池,二者后面便是宫墙,已然无路可走。
东宫有两个膳房,东膳房是主要的,而西膳房不常用,顶多逢年过节、东宫摆宴时会开灶打下手。
而右方的水池是一潭死水,以前用作观赏,但由于位置偏僻被废弃已久。
郑昕既走了这条甬道又未折返,别无他选,定是去了这两处的其中之一。
青玉向水池走了过去,池子围一圈花圃,前日下过雨,泥地湿滑,若稍有不慎很容易翻过栏杆跌落到池子里。
洛珩即刻明白,下令让他们重点在这个池子里打捞,西膳房也要仔细搜寻。
然而须臾之后,青玉回到洛珩身边,朝他摇摇头,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洛珩便叫了译官过来。
译官听完回禀道:“青玉公子说,郑大人若失足落水,时隔五日,尸体定会浮出水面,而且周围泥地积水,质地松软,若有人行经必定留下脚印,但他方才去察看时,周围泥土完好,并无人行痕迹。”
洛珩闻言,意识到自己方才操之过急,竟忽视了这显而易见的细节。
他点点头,复又稍稍打量青玉,后者双手局促紧抓衣摆,眼神澄净,含着怯意,怎么看都是徒有皮囊的笨美人,洛珩没料到他细心至此。
此时搜查西膳房的人也禀报说未有发现,洛珩命他们继续搜寻其余地方,又让译官这几日都跟随着青玉,若青玉有什么线索及时告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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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史中丞郑昕的失踪的事很快传遍皇宫,已是人尽皆知,廷尉负责调查此案,东宫都翻了个底朝天了,仍搜寻未果。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搜寻两日连根头发也没找着,流言便不胫而走,有人传是太子将其暗杀了,更甚者觉得东宫出了什么邪祟秽物。
这日上朝前,洛珩身着金刺玄色朝服,头戴梁冠,行至金华殿外,便听到身旁一阵嘈杂。
只见一位不惑之年的官员,大步流星,凶目生威,嘴里毫不忌惮喧嚷着:“杀人藏尸,今日倒看那竖子能给出什么交待!”
身侧有人劝慰:“御史大人息怒,那到底是天家之子,出言犯上乃是重罪,莫要逞口舌之快!”
“人在他东宫平白消失了,不是他杀了,难道插翅飞走了不成!”
“真相还未水落石出,切莫妄下定论啊。”
他们几人拾级而上,径直去往殿内,并未看到右侧台阶上的洛珩。洛珩闻言只是冷笑,未出言解释。
方才破口谩骂的是御史丞郑潇,掌监察百官之权,和太尉贺云霆、丞相傅贤并为三公,也是郑昕的胞兄,脾性也烈,素日与太子不合洽,而今出了事,他便全然怪罪到洛珩头上。
郑潇几人已经走远,洛珩打算临近上朝时间再进殿,避免和郑潇碰面两相尴尬。
“珩哥哥。”此时,洛璟身着朝服从大殿之下走上来,“为何不进去,在外头站着作甚?”
洛珩转身,莞尔一笑,望着远处天穹上的赫赫云霞,悠然开口:“我见这朝霞红如霜枫,灿若琉璃,便驻足观赏,竟一时挪不开脚了。”
洛璟也朝东方瞭望,只见天际霞红,宛若织金锦缎,赞道:“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
“不错,很是应景。”洛珩唇角噙着淡然笑意,顿了片刻,又道,“璟儿,还请你帮我一个忙。”
“嗯,哥哥直说便是。”
“待到上朝,郑潇定会苛难于我,多半还会牵扯到我宫中那舞姬,我已想好为自身开脱之法,彼时还望你顺着我的意思,帮我在父皇面前为我出言澄清。”
洛璟道:“东宫出了这般大事,而今流言四起,人心可畏,但我是相信哥哥的,你想的是什么开脱之法?”
“到时你便知晓了。”洛珩神秘地朝他抬了抬眉。
洛璟也笑了:“珩哥哥向来聪敏,定是个周全之法,但璟儿有一事不明白,既是哥哥的主意,却为何让我来说?”
洛珩不言,洛璟又道:“上回冠礼宴为舞姬说情也是,那三方理由都是你提点我的,哥哥为何自己不说?”
洛珩淡然笑道:“该说的,我会让你说,该闭口不谈的,我自然也会警示于你。”
“倒不是因为这个,璟儿不明白的是,哥哥明明才智过人,却为何锋芒尽藏?”
洛珩一惊,连忙伸手去捂他嘴,让他噤了声,又不动声色观察周围,所幸四下无人:“这话不可说,以后也不许说。”
洛璟乖乖点头,但耐不住好奇心:“但……为何?”
洛珩未立即回答,转而望向远方红霞,缓缓开口:“你方才那诗说的不假,‘一轮顷刻上天衢,逐退群星与残月’,金乌上碧空,肆意驰骋于天穹,原是这辽阔天地只有它一轮太阳。”
灿烂霞光映进洛珩的眼里,宛若沉淀了一捧细碎金闪,他又道:“红日既出,逐退星月,万物规律,自前世而固然。”
“璟儿,生在帝王家原是身不由己,纵使世事残酷,哥哥仍希望你我二人日后不要兵戈相见、骨肉相残,属于你的东西,我分毫不会夺你的。”
洛璟转头看向他,不知是否懂了话中的意思。
“你为红日,我为孤星,你尽管去做那耀眼四方的金盘,而哥哥只需助你破暝,衬托你的光辉,此生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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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内,青玉兜兜转转又进了西膳房,此处已经被廷尉的人搜查过好几回了,并未找到丝毫线索。
青玉被解了禁足,兴许是无聊,便帮着众人一起搜查。他这两日总是在宜秋堂外的甬道边转悠,有时去东膳房,旁人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他此刻在西膳房灶台前蹲下,仔细盯着地面。
“青玉公子,可有发现?”随行的译官用犁沙语问他。
青玉沉默良久,最后点了点头,译官见了大为惊喜,青玉拉他一同蹲下,让他看铺陈在地面的灰硬陶单排双线菱格纹砖。
“这地砖有何特别之处?”译官问。
青玉告诉他,这两日他仔细比对过东西膳房的地砖,西膳房的砖菱纹格凹线相较于东膳房的颜色略深,特别是灶台周围的一大片。
青玉说,如果凶手是在膳房内杀的人,死者大量鲜血会弄脏地面和灶台。灶台是光滑石面,纵使沾了血污也容易擦去,但地砖的菱纹格凹线细窄又深,若血渗进去不易清洗。
观察可知,凶手在极力擦拭了,但凹线深处无法企及,于是抱着侥幸心理作罢,外人如若不仔细查看是发现不了的。
译官道:“你怎肯定这一定是血渍,万一只是素日里清理不当残余的污痕呢?”
青玉思索了一会儿,让译官去随意找一个宫女来。
宫女小梨进来了,青玉叫译官问她若女子来了月事会用什么清理,译官愣了片刻,难为情地问出口了。
小梨羞涩地咬紧了下唇,半天支支吾吾不肯回答。
译官道:“相信这位青玉公子,他所问定是有道理的,你如实告知便好,事关命案不可马虎。”
小梨这才细声开口:“平时会用月布,月布夹层会加一些棉花和草木灰,清洗的时候用皂角。”
“草木灰积存在何处?”
“一般是灶台下面的灰,索性就存放在西膳房外的石槽内,后来东膳房的也一并放在此处。”
她带领青玉和译官来到存放草木灰的地方,青玉望着槽里满量的青灰,似乎没有减少的迹象。
青玉让译官问这些灰的数量和平日相比有无变化,小梨说相差不大。
想来凶手未使用草木灰清理血渍,青玉刚想问皂角存放在何处,小梨又道:“我细细看了会儿,觉着数量比平日里要稍多些,或许是前些时候寒霜姐姐又烧了一些加进去。”
译官翻译给了青玉,青玉让他问这个寒霜是何时烧的。
小梨答:“大概……殿下冠礼宴后两日,我为青玉公子送晚膳时,闻到一阵烟味,行至西膳房发现寒霜姐姐在烧灰。”
青玉即刻让她将这个叫寒霜的宫女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