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见到叶晞第一眼的时候,陈郁便认为他有些傻。
那是个初秋的清晨,空气微凉,黄叶飘落,而立阳高中的早读课正刚刚开始,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已踏过了那阵踩点的混乱时刻按步就位了,所以整个偌大的校园霎时空旷了起来,在缕缕清冷的晨风中,甚至有些莫名孤寂的味道。
除了距离教学楼东面几十米远的那一小片车棚里。
那个车棚位于立阳高中的公共厕所后面,狭窄又简陋,自行车摆放得毫无秩序不说,满地还都是未燃到底部的烟头,粘着不明液体的卫生纸和用过的套套,这一切的一切,无一不再向外界昭示着这所末流高中的管理有多么敷衍。
而当时只有十五岁的陈郁,正在这所末流的高中校园被人遗忘的角落里,坐在不知谁的自行车后座上,双手插着裤兜叼着烟,带着那群刚收的小弟,吊儿郎当得听着他们的老大李飞那慷慨激昂的训话声。
李飞是高二的,在立阳高中做校霸已经有整整一年的时间了,一直混得风生水起好不得意,谁知最近却屡屡被一个名叫谢晨的后起之秀抢了风头,更过份的是,这小子竟然送来了决斗书要挑战他校老大的地位,为了男人的尊严和荣誉李老大自然是欣然应战,时间是晚上九点,地点是与宿舍楼紧隔着一面墙的那条老街上,群殴单挑都可以,到时候看情况定。
对这样一个刚上高一的毛头小子李飞自然是无所畏惧的,但他的二把手陈郁却认为提前召集好我方成员做下部署还是有必要的,即使他们老大不在乎也可以鼓舞一下士气,于是,一个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誓师大会便在这间乱七八糟的车棚里开展了起来。
可是,就是李飞慷慨激昂得宣读着就义誓词的时候,一个清冷得宛如幽灵般的声音蓦地在所有人的耳边响起:“小飞哥哥……”
李飞是立阳高中响当当的头号霸王,一般人见了都是低着头绕道走或是恭恭敬敬得叫一声“飞哥”,这句清冷却透着些亲密劲儿的“小飞哥哥”还是头次有人叫出来,所以,在场的人全部停止了动作抬起头向他们老大的身后看去,好奇这个与众不同的家伙长得什么样。
陈郁当时站在李飞的对面,正好把那人看了个全须全尾齐齐整整,很白皙很干净的一张脸,175左右的身高,许是校服过于宽大的原因,让他的身子看起来有些像弱不禁风的枯柳条,不过这应该是他自己的原因,在立阳高中这样的学校里,谁还把号称全球最丑的高中校服穿在身上?就算穿也不会穿得这么规矩板正。
最让陈郁心悸得是他的那双眼睛,如月芽般清清冷冷的眸子,仿佛一泓在深山老林中绕着松石潺潺流淌的泉水,清澈又冷冽,纯净又凌厉,此时此刻正如洞穿人心的霜刃般直直得盯着陈郁看,让他的胸腔中莫名涌动着一种惊心动魄万箭齐发的感觉。
在这种奇异感觉的驱使下陈郁不免又向那人多看了一眼,这一眼更让他惊讶,他竟发现立阳高中这么丑的校服穿在这少年身上竟然也明朗顺眼了许多,要知道校服这东西跟证件照的原理是一样的,简简单单不带一丝多余的赘饰,却能把人身上的每个角落都无限放大让每个缺点都无所遁形。
而眼前这个少年,五官平平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可放在一块再配上那身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校服,就是给人一种很舒服很惬意的感觉,仿佛夏夜里暴雨过后的第一缕凉风,又仿佛冬日里霁雪初晴后的第一抹暖阳。
“你……是谁,找我有事吗?”
李飞也被这少年那冷冽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便转过身主动询问了起来,陈郁虽然没说什么,却也不由自主得暗暗打起精神想听他说得是什么。
那少年被那么多人看着难免有些紧张起来,他犹豫了很久才下定了决心开了口,对着面前的那个比自己强了不知几个档次的校老大,义无反顾地说道:“小飞哥哥,听别人说徐朗和蒋越他们两个要在今晚堵我干妹妹姚璐,你看你能不能带几个人和我一起护送她回家,只要她安全了,不管是钱还是事儿我都不会亏欠了你的……”
徐朗和蒋越这两个人李飞只隐隐约约得听说过并不熟悉,只知道他们一个是官二代一个是富二代并且也是高一新生而且跟陈郁是一个班的,至于姚璐,不过是个面容有些清秀的怯弱小姑娘罢了,所以,一时间,不管眼前这人说得是真是假开出的条件是什么,李飞本能得不想应承下来,他也明白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那俩货啊,屁个官二代富二代,不过是政府里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而已,那个徐朗更可笑,整天说自己是有钱人富二代,不过是他有个漂亮的姐姐在给有钱人当小三儿而已,什么玩意儿,这样的货色,别说揍他们一顿,就是直接打死了也没人会吱个声儿……”
说话的是陈郁,虽然他这开学两个月了没去过几次教室,但因为跟着校霸李飞混得缘故,同学里有不少为了巴结他们主动向他汇报班里动向提供情报的,他对那两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早已是深恶痛绝,早就想找个理由收拾他们一顿了,只是,眼前这个怂恿他们去修理那俩白痴的这小白脸又是谁呢,他凭什么听他的呢?
有同样疑问的还有李飞,他听完陈郁的解释后点了点头,然后看向眼前那个雪肤星眸,目光冷冽的少年,问道:“你……到底是谁,我为什么要帮你……”
少年水润般的目光微有些诧异,一秒钟的凝滞过后,方才再次开口说道:“小飞哥哥,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叶晞啊,小时候你经常叫我小叶子的,你忘了以前我们住在洪阳矿中区26号楼,你住我家楼上,后来你爸爸工作调动你们才搬走了的,你那时特别喜欢吃一单元王大妈家的酥皮馅饼的,正好,我给你带来了……”
说着,便把肩上的书包取下来,从里面掏出一塑料兜还冒着热气的馅饼,满脸期待得递到李飞的面前,陈郁粗略得看了一眼,大概里面有三个。
“哦……”
李飞没有接那馅饼,只是摸了摸鼻子略有些尴尬,虽然这少年说了这么多但是他依然没想起来他是谁,他承认自己小时候确实是在那座以煤碳为主要经济来源的矿区里住过,不过那都是六岁之前的事情了,而他现在已经十六岁了,十多年的事儿,别说一个孩子,就是个成年人也未必能记得那么真切。
而那个提着一塑料兜馅饼名叫叶晞的少年似乎铁了心要把他回忆起更多的往事,以便可以打感情牌办好自己的事,只见他看着自己面前那个有些尴尬的李飞,继续用那副清冷的声音缓缓说了下去——
“小飞哥哥,你忘了小的时候,你,我,还有我对门的小清哥哥经常在一起玩,我们楼头上有个大号的垃圾池,有次你嫌恶心在那上面铺了块木板,结果玩着玩着忘了自己踩上去掉里面去了,然后你怕挨揍不敢回家,还是我妈妈把你带到我家给你洗得澡呢……”
这话说得原本还有些愧意的李飞霎那间满头黑线,而陈郁和其他那些小弟们早已忍不住低头窃笑了起来,他们做梦都想不到自己那一向张扬跋扈不可一世的校老大,竟然在小时候也办过这么蠢到家的事儿。
而那个叫叶晞的白皙少年似乎没听到周围的窃笑声也没看到他的小飞哥哥那阴沉到能滴出水的脸色,只自顾自提着那袋馅饼,用他那无辜的声音和人畜无害的表情,继续说道:“小飞哥哥,这些你都忘了是吗,那你还记不记得你上一年级的那年,你爸妈和小清哥哥的爸妈去前面那栋楼的段大叔家打牌去了,你午睡醒了自己去上学忘穿裤子了,都走到半路了才发现然后哭着往家跑,还是我妈把你领回我家去前面那栋楼里喊得你爸妈……”
这段光屁股往事终于让满车棚的校痞们纷纷笑倒在了地上,当然也包括陈郁,而他们的老大李飞则彻底黑了脸,只见他一把薅过那少年举到自己面前的那袋的酥皮馅饼,看都没看就扔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动静之响让在场的每个人都面面相觑尴尬不已。
而他却毫不在意满车棚的凝滞气氛和那少年惶恐得无处安放的视线,径自挥挥手带着那群小弟们绕过他向校外走了出去,末了末还如同吐了口唾沫般狠狠得碎了一口,说道:“今天什么日子,精神病医院放假了是吧,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爷这里蹭……”
陈郁自然是跟着自己的老大走了,只是在绕过那少年身边时故作惋惜得叹了口气,他承认当自己抬起脸看到那双冷冽得近乎凌厉的眸子的时候,真心有那么一瞬间的神魂俱失以为自己遇到了某个深藏不露的世外高人,谁知他一开口,世外高人竟瞬间跌落尘埃变成了小傻子。
在那个小傻子刚出场的高冷时刻,陈郁由衷的相信,哪怕他扔下句话转身就走也比这成功的几率大,李飞这人其实并不难说话,只是把面子看得太重罢了,只要把他捧得高高得没有说不成的事,可惜这小傻子却好死不死得把他不愿提的那些陈年旧事当着小弟们的面抖擞了个干净,这样一来,别说他今晚还有个事关存亡的架要打,即使没有也不可能去帮这小傻子的忙。
只是当陈郁走到车棚尽头鬼使神差的转过脸瞟了一眼,当看到那个还站在那里的且紧咬着下唇的孤单身影时,竟莫名其妙得有些心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