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苏老师，下午好啊。”
高毅歪着身子，从驾驶座和副驾驶中间的缝隙里钻到后座，替苏雪青打开车门。
瘦高的男人矮身进来，带进来一身冬天的寒气，和一缕冰凉的幽香。高毅耸了耸鼻翼，从副驾驶拿了一个坐垫，递到后方：“座位我刚擦了，保险起见，还是垫一下吧。”
上回有个姑娘在后座喝奶茶，不知道怎么洒了些在座位上。姑娘下车也没说，高毅也没注意到，让后来的苏雪青坐了一屁股，弄脏了对方一身名贵西装。高毅说帮他送去干洗，苏雪青也没让，大概并不在意这几个钱。
高毅省下了钱，却越发愧疚。想来想去，人苏老师从头到脚都透露着一种讲究，为免这种意外发生第二次，他干脆专门给他准备了个新坐垫。
苏雪青也没客气，接过来垫在了屁股下。
“不好意思，临时有点事儿，让你等久了。”
高毅呵呵地：“没事儿。还是回红树湾？”
接送苏雪青有一段时间了，高毅也已经知道他家在红树湾——市区里有名的高档住宅区，他还知道苏雪青是年纪轻轻就是大学里的教授。
这样的人住在富人区一点也不奇怪，从他的衣着外貌、言谈举止，高毅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尽管他低调和善，但那种从内而外的优渥感还是很明显。
高毅十几岁就出来讨生活，天南地北走了很多地方，见了很多人，这点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今天不回红树湾，去南腾国际大厦。”苏雪青低头看了眼手表，“你来得及吗？”
除了开车，高毅的正职是附近尊皇酒店的厨师。那份儿工作早上十点到下午两点，等再上班，要五点以后了。中间这几个小时，他就拉活儿补贴家用。
高毅也摁亮手机看了眼时间：“来得及。”
车子启动，高毅打算提醒他系上安全带，又担心把人一身规整挺括的毛呢大衣勒出褶皱，愣是没能说得出口，心想自己开稳点就是。
车子驶出学院路，上了更宽阔的八车道，高毅提高了车速，并连上蓝牙，开始播放音乐，是轻柔古典的钢琴曲。
这是苏雪青最初坐高毅的车最满意的地方。
以往打车，司机总是放一些吵闹的网络舞曲，有的甚至会在车上抽烟。他不喜欢自己开车，打车就不得不忍受别人的嗜好。直到两个月前，打上高毅的车，他头一回这么舒心。再一次碰上时，他们就留了电话。
苏雪青周一三五的课时都能在四点前结束，高毅刚好送他一趟就回酒店上班。每逢这几天，便准时在校外等他。
苏雪青把手肘顶在车窗边沿，撑着下巴，看着窗外流动的景物，眼角却时不时瞥向驾驶室的内视镜。
果然，高毅又有意无意地从内视镜里看他，不过从对方的角度，应该看不见他的脸。
前不久他才发现高毅的这种习惯。
苏雪青对这样的眼神一点不陌生，好奇的兴奋里带着一丝探究，加上那过分的热情和殷勤，差点就让苏雪青误会对方对他有意思，如果不是从之前的闲聊知道高毅是直男，而且已经结了婚。
所以这种好奇的兴奋应该是另一种意思，热情和讨好也是，是一种带着向往的崇拜。同样的情绪，苏雪青常在他的学生们身上看到。很奇怪，高毅又不是二十来岁的小孩，也不是他的学生，所以向往崇拜的大概是他住在红树湾那种地方。
真是没什么意思。
他突然收起手臂，往中间挪了一点，看着内视镜，脸正框进了镜子。从这个角度，他也正好能看见高毅的脸。
不得不说，高毅长了一张gay普遍会喜欢的脸，浓眉大眼，轮廓清晰，看起来很刚毅，有男子气概。
苏雪青一直觉得男同喜欢比自己更男人的男人这件事，讽刺到可以开一篇专题研究的程度。按理说性取向并非性别特征，喜欢男人这件事并不会把男人变成女人。但圈子里总有人很容易像女人一样，屡屡被直男吸引，无法自拔。
高毅又一次下意识看他，抬起眼皮，便和早就等在那里的苏雪青来了个对视。
他赶紧撇开眼，有些慌张，清了清嗓子：“……苏老师，车里温度怎么样？要不要再打高点？”
“不用，有点闷，你把车窗开点缝。”
“哦……好。”
高毅把副驾驶的窗户开了条缝，新鲜的冷空气涌了些进来，驱散了车里暖气的烦闷，又不至于直吹到苏雪青。
再一次过分体贴。苏雪青突然生出一点坏心思，想要打破他这种崇拜和幻想。
“你这样又做厨师，又开车的，一个月收入怎么样？”
谈到收入，高毅有点不好意思，但也畅快直言：“厨师基础工资六千，节假日双薪，一月下来八九千吧。开车看早上出来得早还是晚，一天收入一两百元。”
“总共也一万三四了。”
“嗯，好点能挣一万五。”
苏雪青笑了笑：“比我赚得多不少。”
听他这么说，高毅并没有因为高校教师工资有限而惊讶，反而急道：“哪儿能这么比啊。您是做学问的，我这就是养家糊口。这世上缺一个我这样的，还有无数人顶上来，但缺一个你这样的，就是种损失了。”
这种过分恭维的高帽子，若是别人口中说出来，苏雪青会觉得像是侮辱，偏偏高毅那种过分的真诚，让苏雪青有点赧然。
以往说到工作、工资，除了父母觉得他还不错，其他人，知道他情况的，都说一句羡慕他能自由自在选择自己的生活，不知道的，大都揣测一句——苏老师家境一定很好吧。
没想到在一个司机的口中，他竟然有这么重大的意义。
他自嘲道：“缺一个我这样的，也有无数人顶上来，算不上多大损失。”
和他聊起天来，高毅显得兴奋，快速眨着眼：“我记得您是研究历史的吧，那话怎么说的，历史是面镜子，可以知道更多。”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对对，就是这话。都说历史是个轮回，看古代国家的兴衰，政治制度，还有老百姓的生活，都能更好地理解我们当今社会。不过归结到一句，不论兴亡，都是咱老百姓苦啊。”
“你很喜欢历史？”
“没事就都看看，历史故事、文学作品啥的，打发时间。人嘛，还是应该多读点书，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
不知是职业习惯，还是别的什么，高毅和他聊起来总是滔滔不绝。苏雪青原不是话多的人，但对方这种热情，他也不好意思端着。
他纠正道：“读历史作品和做历史研究还是不太一样，做研究比较枯燥，从繁多有有限的资料里为历史事件找到证据，证明那件事是否真的存在。”
“那也很有意义……苏老师，南藤国际大厦到了。”
话题在这儿戛然而止，苏雪青掏出手机扫码：“多少钱？”
“三十吧，收您三十。”不知为什么，近来谈到车费，高毅总有点不好意思，显得自己特俗气，但他又没有理由不收这钱。
“是不是少了？以往我打车过来都四五十。”
面对质疑，高毅莫名有点慌张：“那什么，您不是熟客嘛，给您打个折，呵呵。”
苏雪青不动声色给他转了三十元。往常总因外貌占便宜，这还是头一回因为职业身份占便宜，感觉很有些微妙。
接着高毅提议：“苏老师，要不车费咱以后一月结一次吧？省点事儿。”起码不用隔三差五就面对这俗气时刻。
“不会记漏吗？”
“不会的，我手机记上，到时间我就告诉您。”
不知是不是车坐得多，真把他当了朋友，高毅简直体贴得过分了。苏雪青忍不住逗他：“就不怕我到时赖账？”
果不其然，高毅急起来：“哪儿能啊，您一月车费也就四五百元，对您都是小钱。再说，您也不是这种人。”
苏雪青很想回他一句——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话未出口，窗玻璃“梆梆”响了两声。苏雪青转脸看见车窗外邵庭的脸，眉头皱着，显而易见地不快，他便回高毅，怎么都行。说完就打开车门下去了。
关上车门前，高毅只听到外面那男人不太愉快地问——到了不下车，在磨蹭什么。而苏老师只好脾气地回答他在付车费。
高毅把手机设置成接单模式后，又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离开的两人。
苏老师瘦瘦高高，每次接他，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而且身上的衣服款式好像也从不重样，长得也好看，很有那种明星的派头。想必他学校的学生一定都很喜欢他……而且他腰真瘦。
男人臂弯收紧了大衣宽松的腰身，苏老师的腰简直和女人有得一比。这么从背影一看，苏老师那身段，简直就像个女人。
但他又确确实实是个男人。一个男人会被另一个男人这么挽着腰吗？
两人上了另一辆车。那是一辆路虎，保守估计两三百万吧。
在高毅在惊愕和不解中，那豪车载着二人滑入车流，消失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