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小小幼犬挤在脚边,咬着傅雨纵的裤脚边缘,呜呜地低咽着,使劲把他朝反方向拽。
那个诡异的护士被短暂击退,很快又气势汹汹扑来。
留给傅雨纵考虑的时间不多,他弯腰抄起小狗,朝着小狗拽他的方向开始狂奔。
在到达走廊尽头的楼梯口时,傅雨纵一脚踏在通往上一层的台阶上,没忘了低头看看小狗。
小狗被傅雨纵夹在臂弯里,压在他胸前,一双眼睛又黑又圆,它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傅雨纵的手臂,示意他可以继续往上跑。这下傅雨纵不再迟疑,长腿一迈,飞快往楼上跑去。
进入第三楼走廊后,傅雨纵顾不得身后不断传来的金属噪音,飞快地拧动途经的每一扇门,看哪一扇能打开。
终于,在他拧到第七扇门时,门把手没有被卡住,而是沿顺时针顺利向下转去,门随之打开。
傅雨纵没有直接进门,而是先将怀里的狗丢了进去,小狗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出,落进黑暗时发出“汪呜”一声,完全懵逼。
门外傅雨纵看小狗进去之后仍然完好,这才闪身进门。
进门后,傅雨纵第一时间甩上了门,飞快转下门锁。门锁上后,他也没有放松警惕,握着手杖站在门右侧的墙边——若是护士真的破门而入,他绝不会放过这个偷袭的好机会。
站在黑暗里,傅雨纵静静地等了好一会儿,金属噪音一度徘徊在一门之隔的走廊上,却并没有停留在这扇门外的迹象,就好像是那个护士根本没有发现他进了这个房间。
足足等待了十多分钟,维持一个姿势接近僵硬,他这才确信这个房间处于安全的范围。
傅雨纵将刀刃收回手杖中,另一手从裤兜里摸出领到手不久的手机,摁下开机键,屏幕亮起,他看了看几乎称得上干净的手机主界面,没有什么异常,然后便借着屏幕发出的微光,开始打量起房间里被照亮的范围来。
期间,被傅雨纵随手丢进来的小狗一直保持着安静,等到傅雨纵行动有变时,才叫了一下表明自己的存在感。
“汪!你怎么可以随便把我丢进可能会有危险的地方!”
小狗哼哼唧唧地抱怨着,绕着门不停走过去走过来。
傅雨纵发出一声轻笑,借光找到一把椅子,将它搬过来将门堵住,接着在门边不远处靠墙的地方找了块空地,就地坐下。
“你不是这个空间的运维吗?我以为这里面的怪物不能把你怎么样。”
小狗看傅雨纵坐下,嘴上咕咕哝哝着,身体倒是很诚实地凑过来,一副非要挨着傅雨纵的样子。
“空间里有两个运维,现在它们不认我,只认另一个。”
“两个?还有一个43号吗?”傅雨纵打趣。
小狗甩甩头,软趴趴的耳朵随之晃动,活像个摆在商店橱窗里面的小狗玩偶:“它是23号,本来我们俩的职责都是一样的,但前不久有人入侵空间,我的程序中了病毒,于是大量权限被撤销,包括操纵这些怪物的权限。还好我还剩下一些边角的小权限,至少能打开这个房间的门,不然你开局就玩完了。”
“这么说,我还应该感谢你。”傅雨纵朝着小狗伸出手掌。
“呜?”小狗不明所以,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将一只前爪放在傅雨纵手心。
“来,握手。”傅雨纵轻轻颠了颠手掌里的狗爪,小狗软软的肉垫摩挲着他的掌心,”很抱歉把你就这么丢进来,不要生气。”
“我没有生气汪!”小狗有些害羞地动动耳朵,飞快地把爪子抽出来,缩回腹部的绒毛下,重回乖巧的坐姿。
一人一狗在黑暗里静默了一会儿,对于这样的情形傅雨纵一点没感到尴尬,他继续翻看着手机上为数不多的应用。
和他原本的手机一样,这个手机上除了一些基本的应用以外,什么也没有。
傅雨纵点开最常用的一个聊天软件,发现里面的记录竟然和现实世界中一样,他点开最上面和秘书的一条对话,试着发了一条信息过去。不出意料,红点亮起在他发出的内容旁边,果然不能成功发送。
顺着对话框往下滑,在快要见底的时候,傅雨纵看到了那个沉底太久的名字。
邱煦桥的头像也是一只马尔济斯犬,不过是白色。那是他们还在念书时,一次在放学后,在雨后的灌木丛里捡到的一只流浪狗。
其实一开始那只流浪狗是盯上了邱煦桥想要碰瓷,但这人随时有把一切会喘气的动物变成死物的可能,最终还是同行的傅雨纵将脏兮兮的狗塞进书包带回了家。
捡回狗的那个晚上,邱煦桥第一次承担起替傅雨纵写作业的重担来,他没在书房老老实实写,而是坐在可以一眼看到楼下浴室的楼梯台阶上,把本子放在膝盖上,写几笔就要盯着正在给狗洗澡的傅雨纵看几分钟。
那狗不知道流浪了多久,傅雨纵洗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把它洗干净,换最后一遍清水时,站在浴盆里的已经是一只漂漂亮亮的白色小狗。
这只狗被起名为“斯拉诺”,成为了家里的新成员。
傅雨纵的24小时原本只属于一个人,现在多出一只狗来分散精力,第一个不满的自然是邱煦桥。但无奈训犬大师傅雨纵有一个长处,即是能够将一切坏狗变成乖狗,斯拉诺也不例外,很快被教成一只小天使狗狗,从邱煦桥的清除计划下得以幸存。
后来傅雨纵选了几门更花时间的课,有时会独自在实验室待到很晚,深夜回家推开家门时,总能一眼看到一人一狗挤在沙发上,不约而同地处于昏昏欲睡的状态中。听到门响的声音,邱煦桥和斯拉诺会瞬间恢复清醒,麻溜地从沙发上翻身而起就朝傅雨纵冲过。这个时候,傅雨纵便只来得及把钥匙和背包丢在玄关柜上,然后就怀里塞了一个大宝贝,脚下还有一个抱着腿的小宝贝。
流浪过的狗寿命不长,斯拉诺在被捡到的时候就已经成年,在和傅邱二人一同度过第七个夏天里安然死去。
死去的小狗被埋在房子后面的花园里,他们没有留下任何记号,土填上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这条小狗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从回忆里将思绪抽离,傅雨纵若有所思地盯着他和邱煦桥的对话记录。屏幕上,只有对方单方面留下的一句话。
发送时间是在九年前的离别之日。
“哥,不要丢下我。”
傅雨纵没有回复。
而此后,邱煦桥再没有给他发过一个字。
一切期待与请求都有时效性,一旦错过回应的契机,所有还没说出口的话、未表明的心意、来不及伸出的手,自此都失去所有意义。
傅雨纵的目光落在和邱煦桥的聊天界面上,短暂停留了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然后他的拇指微微一划,平静退出。
门外,刺耳的金属噪音依旧在徘徊,门内则是一片死寂的黑暗。
在傅雨纵没有说话的时候,那只马尔济斯犬就一直乖乖地坐在他旁边,黑黑圆圆的狗狗眼盯着门的方向,垂落的耳朵不时一动一动,似乎是一直关注着门外护士的一举一动。
傅雨纵将手机屏幕调到最亮,搁在膝上,勉强充当光源。他侧头看了看42号,小狗这副认真的模样显得十分可爱,让人忍不住去逗它。
“虚拟小狗也这么尽忠职守吗?”
“汪?”
听到傅雨纵突然说话,42号疑惑地歪头看向他。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了以前养过的一只小狗。小小的一个,每晚睡觉前都要绕着院子巡视一圈,明明在外面流浪的时候连自保能力都没有,却一直认真守着家。”
“我们狗狗做事都是很认真的!”42号听傅雨纵说完,用力点点头,“无论在现实,还是在空间,都是一样的!”
“那你又是因为什么而待在这里?虚拟狗有主人吗?”
“我自从有意识开始,就一直在空间里。23号比我来得更早,它告诉我,空间的创造者设计出我,最初是为了治愈他儿子。”
“治愈他的儿子?”
“据说是一出生就有点基因缺陷,大脑构造和常人不太一样,缺失情绪感知能力,随着年龄增长展现出一些极具危害性的迹象。我没有权限看创造者的建库资料,也没有见过他的儿子,23号说,那个人有一条很喜欢的小狗,但是中途死掉了,所以我就被设计成了那条小狗的样子,以备不时之需。”
“……”
突如其来的信息量,对于傅雨纵来说,死后莫名其妙发生的一切,在这一瞬间趋于明朗,露出其下昭然若揭的原因。
——很好,对于收养了他多年的继父来说,他的存在和一条捡回来的流浪狗没有区别。
唯一存在的意义,便是成为避免邱煦桥失控、又听人摆布的保险栓,生前如此,死后亦如此。
傅雨纵不知道自己到底被人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方法传输到这个空间里,但此刻他再也不想按照既定规则继续下去。
从年少到如今,自始自终傅雨纵都保持着一个认知。
他的确爱着邱煦桥,持续多年未曾断绝的爱意无需怀疑。然而拥有爱人能力的前提,是他必须做一个独立的人。他的心在属于爱人之前,首先应当属于他自己。
所以傅雨纵清楚知道,就算了没有某些原因,他与继父的决裂仍然会迟早到来。
继父从头到尾都将傅雨纵视作邱煦桥的附属品,就像那条流浪狗一样,因为对邱煦桥有价值,所以才被允许留下。只是继父未曾料到,事情在他所不知晓的地方悄悄发生了改变。
傅雨纵没有如愿成为听话的工具。在暗处萌发的爱情,使计划好的一切颠覆。到后来,反倒是邱煦桥接过了对方手中的链条,心甘情愿地套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傅雨纵没有继续与42号的对话,他猝不及防地站起身来,走上前扯开抵在门口的椅子,拧开门锁,直接打开了房门。
房门洞开的瞬间,手持利器的护士正好在咫尺之隔等待。
锋利的手术刀在短短数秒间割断了傅雨纵的喉咙。
在喷溅的鲜血中,傅雨纵仰面倒下。
在血液大量流失的时刻,他没有抬手捂住颈间的致命伤,仿佛根本就没有求生的本能。
傅雨纵摔在地上,迅速涣散的瞳孔,定格在血红的平静中。
42号尖叫着扑上来。
血在一霎那浸湿了它的柔软绒毛。
已经太晚。
强烈的白色光线下,墙壁、窗帘、地板,房间内所有的一切皆是纯白色。
此间唯一的异色,来自于徘徊在灯下的白衣青年,他的左手无名指上,最靠近手掌的指节上,有一道新鲜的伤口。
皮肤剥离,血肉撕裂,猩红的间隙里露出莹白的指骨,远远看去,像是戴于无名指上的一枚戒指。
这里的确曾被一枚指环占据,但后来它不知所踪,就像那个人一样。
在漫长的别离中,印于皮肤上的戒痕也逐渐淡去。
离去的爱人无法挽留,遗留的痕迹无法维持,他只能用刀,在左手无名指上一遍一遍铭刻。
从指尖滴落的鲜血连绵不断,随着他一圈一圈机械循环的步伐,在光洁的地板上留下反复的红线。
“叮——”
提示音在寂静的房间中响起,原本空无一物的墙壁上出现一片光影。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在投影中说着什么,但那焦急的情绪却始终凝固在墙壁上,未曾浸染到青年周身的空气中。
“傅先生突然对系统产生了强烈的排异反应,出现了心脏骤停的情况,正在抢救中。”
白色地板上的红线,一点点加深。
房间中的年轻男子置若罔闻,仍旧沉浸在一圈圈的踱步中。
“造成排异反应的原因不明,我们仍在解析傅先生与系统内各个子程序的互动和对话,其中42号的权限只有您拥有,是不是可以……”
“42号”这个词语仿佛在一霎那间触及了某种开关,回环行走的青年突然停了下来。
医生屏住呼吸等待回答。
青年抬起左手,突然将滴血的手指凑到唇边。
和裸露的血肉相比,舌面显得有些粗糙,他伸出舌头一点一点舔干净血渍。
残血染上唇齿间,晕开一抹猩红。
医生又等了很久,终于听到了回答。
青年从嘴中抽出手指,用湿漉漉的指尖戳了戳自己的太阳穴,说道:“把我接进去。”
“可是空间系统近期进行了大量修改,大部分还没来得及经过完整的测试评估,恐怕对您的精神状态有伤害。”
“我的脑子没问题。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青年抬起头来,盯着墙壁上的投影,露出一个笑容。
他的容貌是俊朗明快的风格,偏偏在笑起来的时候,让人莫名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