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瓢泼大雨。
只能看到车窗玻璃如被水波拍打一般，“啪啦”、“啪啦”一声声砸响沉闷但连续，保持着规律的节奏不停地重复着。
视野灰沉而朦胧，或许是因为天还尚早，或许也是因为雨实在太大了。陈启默默地凝视着窗外好几秒，又把头转了回去，歪着脑袋闭上了眼睛。
“太困了……”
早上六点半爬起来考个破考试，十五公里的路沿途红灯高挂，加上大雨滂沱，快车师傅足足开了个一个多小时，现在依旧在高架上。
“考试考到一半搞不好真会睡着。”
他嘟囔了句，只得收了收无从安放的长腿，忍着隐隐的颠簸，又把头歪在了一边闭目养神起来。
“唉，考试啊……”
陈启一个好好的企业白领，毕业都五年了，一直是条咸鱼安分守己，也没想过在企业这池塘里吧嗒出什么水花来，每天做的事都是上班下班，回家躺平。结果team人员更新迭代，新上任的主管大概是因为新官上任三把火，不搞点花头不得过，劈头就要求他去考证，逼着陈启咸鱼在无可奈何之下，在池塘里有一下没一下地甩起了尾巴。
“毕业都五年了，脑子都转不过来了……”
陈启虽然闭着眼睛，脑袋依旧是自说自话运转着，这会满脑子像是弹幕飘过，净是无声的吐槽。
天知道对一个社畜而言挤时间有多费劲，项目、沟通……加班可谓是家常便饭。退一万步讲，好不容易有一天能准点回家，但当翻开书的那一刹那知识点就会晴空霹雷让人脑袋烧烟：
——毕业都五年了，记性比学生时代差的不是一星半点，看过就忘还真不是一句瞎话。
何况这知识点吧，你说学过是学过，但绝对没那么深入过，要不然这哪能算全中国首屈一指的考试呢。
忘了提了，陈启考的是CPA。
雨依旧下得又快又急，噼噼啪啪地让陈启根本看不清外面到了哪儿。他按捺不住心头的焦虑，闭了会眼睛又忍不住睁了睁，戳着手机去翻看百度地图。
“红星职业技术学院……”他无声地抖了抖唇，念着地图上的字。考点所在的终点显示标记已经在一条路之外可见了，虽然路上已经堵塞成了一片黄橙橙的模样，但也不妨碍陈启松了口气。他垂下眼帘去点手环再次核查时间，不得不说时间还是宽裕的，怎么着现在还不到八点，距离八点半开始的考试还有足够的入场时间。
直到他掏出了准考证和承诺书，却被拦在了考场外的雨棚下时，陈启才恍然大悟过来，充裕个鬼哦，简直是完蛋。
“麻烦出示下你的核酸报告。”保安大叔毫不客气地把陈启拦了下来，皱着眉头催促道，“手机么早点开开好，后头这么多人。”
“不好意思。”陈启赶忙用力戳了戳用了几年眼见着动作迟缓下来，似乎要报废了的小手机。
“喏，你看。”
手机被戳了戳，大概是委屈了下，嘟嘟囔囔地把绿色的显示码给挤了出来。陈启一边把手机画面往保安大叔眼前晃了晃，一边眼瞅着前面的考生走远了几步，赶紧地夹着自己的一堆资料往考场里头小奔了两步……
“等等！”
突然，一只手伸了过来，把陈启如大刀横劈一般地拦了下来。
“48小时报告，不行。”
保安大叔毫不客气地半个身子挡在了陈启的身前，魁梧的身体硬生生地把陈启一米八的个都衬得小了几分：“第一门考试前24小时检测报告，你咋滴，没看考试要求？”
陈启一怔：“我第一门是昨天的会计，今天这是第二门了啊。”
他挠了挠头，低下头去把已经塞回去的准考证给刨出来，递给保安大叔：“你看，昨天上午第一门，所以我48小时内的也没事啊。”
“所以你参加考试了么？”保安大叔虎视眈眈地盯着陈启，目光似乎想在他脸上刨个洞，“参加考试了就把你上面盖章了的准考证拿出来。”
“……第一门弃考了。”
陈启内心大感不妙，但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答道：“感觉那门准备得不太行就……”
完蛋。
眼见保安大叔神色益发严肃起来，陈启只觉得额头上冷汗都要下来了，声音也不自觉地小了下去：“所以……不行？”
“不行！”
保安大叔如一尊佛雕，死死地守在了检验通道外头，朝陈启抬了抬下巴：“你站到一边去。”
陈启无奈，只得挠了挠头，一步三回头地站到了旁边一个小角落里。他搜了搜手机上最近的核酸点，抬头盯着保安大叔戴着口罩依旧显得粗犷的下巴，问道：“那我现在去做核酸可以么？”
保安大叔瞟了他一眼：“那你去做啊。”
“成。”
陈启从这短短的五个字里头听出了检测完就能进的味道，顿时如释重负，赶紧地戳进手机点了辆快车，滚去最近的中心医院做了个核酸。
核酸是做完了，还是自费的，虽然没多少钱但也出乎陈启的意料之外。他虽然心头一个咯噔，还是规规矩矩地把钱付了，眼瞅着回到考点的时候手机上跳出了“检测中”的提示，才有些放心了下来。
“我检测完了。”他掏出手机朝保安大叔晃了晃，“这回能进了吗？”
“24小时检测报告。”保安大叔眼睛一斜，“检测中不可以，站旁边去。”
陈启傻了，他张了张嘴愣了会，如求助般地眼睛平移到了保安大叔身旁，一个类似学生的工作人员身上：“那个，检测中，能进吗？”
“不能。”小男生瞥了眼，冷静回答道，“必须要24小时之内。”
“48小时也能坐公交的啊。”陈启急了，“你看啊，我三天两检，全是阴性，现在又是检测中……”
他一着急，讲话都莫名口吃了起来：“要、要不然，你们看看……？”
“不行。”工作人员戴着口罩看不清表情，但明显眼神垮了下来，像在直视一个智障，“说了不行就不行，站一边去吧。”
陈启心有不甘地咬了咬唇，回头看了眼身后排着的零零星星的几号人，只得站到了一边。他低下头再次检查了下手环上的时间，距离开考八点半不到三分钟了，如果不赶紧进场，他真的没有信心做完上午场的考试题目。
但要进场，就意味着要出结果才成啊。
早上八点做的核酸，八点半出结果，能出才有鬼了。
“……好吧。”陈启无奈之余仰天长叹了一声，抱着最后的希冀翻出了S市本地的注协电话，拨了过去。
负责核酸的部门是被转接过去的，听这背景音熙熙攘攘的样子，看得出相同情况的考生有很多，注协也是挠破了头。
“您好。”注协的小姐姐客气但疲惫的声音传了过来，“什么事？”
“我现在是48小时的检测报告，但今早做了次，还在检测中，能进考场么。”
陈启小心翼翼地问道。
“检测中，不行。”小姐姐立刻回答道，“必须要24小时检测报告。”
那就……真的没辙了。
“那……好吧。”陈启不由得低头看了眼随身拎着的布袋子里头那一堆资料。虽然他知道自己沿途不会看资料，不如说在车上看资料他觉得自己会吐，但还是习惯性地把这大半年准备的资料都带上了。
好歹也是自己努力学习过的证明啊，提醒着自己不到最后一刻不能放弃。
但这进不了场……学得再多也只能放弃啊。
“谢谢。”
陈启深吸了口气，默默地挂掉了电话。
他脑海里一片空白，茫茫然地回头看了眼本来还有几个人影的队伍。一个电话结束，考试时间也已经过了，正常的考生早就入场狂敲电脑键盘去了，哪里还会在这儿排队呢。
噢，还有一个。
“您在这儿干啥啊。”
陈启浑浑噩噩之中，听到了保安大叔的声音：“您也是来考试的？”
“我儿子来考试，我闲着无聊来看看。”紧接着一个声音响了起来：“早上考的是什么科目呀？”
陈启举着准考证，下意识地瞟了眼：“审计。”
声音的主人恍然大悟道：“这么难的科目啊。”她嗒嗒嗒地奔了过来，陈启低着头就看到准考证纸张的缝隙间露出了一双旧式凉鞋，然后就是一条大花朵绽放的绿色裙子。他一脸懵逼，有些呆呆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双上挑的凤眼。
“小伙子，你怎么不进去考试啊？”
是个保养的不错，但一眼看得出年过四旬的阿姨。
“我这……”陈启一语顿塞，头秃地挠了挠头看了眼把自己拦下来的工作人员跟保安大叔，小声地回答道，“核酸没过。”
“啊……？”阿姨有些震惊，“还能被这种事拦下来的？”
“就是被这种事拦下来的。”陈启无奈，讪讪笑了笑。
时间已经超过八点四十了，二十分钟后就会彻底关闭入场通道。万事皆休，陈启还是不死心地去刷了刷核酸结果，虽然他知道八点核酸九点前能出，那不叫万幸叫奇迹。
“怎么了？”
大概是里头核查准考证的老师出来做最后一趟巡视，一眼看到了在外面提着一只明显都是资料的布包，狂刷手机的陈启，赶忙几步走过来问道：“怎么回事？”
“核酸……检测中。”
陈启举起反应有些迟钝的小手机，脸上是听天由命的无奈：“能进吗？”
“工作人员说能进吗？”老师有些悲悯地看着陈启，“怎么不提早做？”
“第一门考试我弃考了，没想到是实际考的第一门前的24小时内检测报告……”
陈启只得把话又重复了一遍，眼带希冀地问道：“老师，这场考试真的对我很重要……”
“我懂。”老师面如佛陀，慈悲而怜悯，“所以他们说进不了是吗？”
“进不了。”
陈启叹了口气，把心里头傻兮兮的希冀再次丢了回去。
时间已经过了八点五十了，不可能也出不了报告的。陈启无望地刷着手机，看着毫无变化的“检测中”陷入了无比怅然的思绪里。耳畔的雨声如激流勇进时砸在石头上的水流一般，“啪啪啪啪”地坠入地面，有一些似乎还溅到了陈启的背脊上，一个八月的下旬，他觉得满头都是冷汗，身体也冰得吓人。
“小伙子，你没事吧？”
短暂没了声音的阿姨突然又出现在陈启身侧。她似乎在考场外面东张西望，看了半圈考试信息才又转了回来：“进不了是吗？”
“进不了。”他下意识地回答道，勉强撑起一个还算好看的笑容，“我再刷十分钟，看看核酸结果能不能出吧……”
陈启微微侧过脸，一滴雨水似乎从微微震颤的睫毛下落了下来，迅速地滑过白皙的皮肤滚落进了衣领里，让他不由得一个哆嗦。映着僵硬却不失礼貌的笑容，倒让人不由得心生几分可怜之意出来。
“下次记得早点做……”阿姨有些同情地抬头看着陈启，“我儿子也在考，他好像就差一门了，你还差几门呀？”
“我才……刚考。”陈启闷闷地回答道，眼睛半秒都没离开手机。
“噢。”阿姨若有所思道，“你也是外企的吗？我儿子说他们公司现在很注重考证。”
“对。”陈启眼睛没抬，但还是点了点头以示回应，“要求考这个。”
“那你这次都没能进考场，准备怎么办呢？”阿姨似乎很是好奇。
“还能怎么办呢？”陈启苦笑着抬了头。时间已经接近九点的最后一分钟，他知道不可能了。心里仿佛有一块巨石落了地，说不上是安心了还是彻底死心了，但他知道归根结底，就是这大半年的功夫都打水漂了。
“明年加油吧。”陈启再次偏了偏头，看了眼前方的入场通道。九点已至，通道被人工闭合了起来，工作人员也三三两两地从自己身边撤离，刚才还说了几句话的老师也早已没了踪影。
“那自己……也撤吧。”
陈启再次轻叹了一声，关掉了手机的屏幕。
“小伙子脾气挺好啊。”不知何时阿姨的声音突然又响了起来，“你有对象了么？”
陈启一愣：“啊？。”
他不自觉地挠了挠头，带着尴尬的笑诧异地看了眼阿姨：“我……呃，没有……”
除开上班就是躺平的日子，连女生的脸都限定在了办公室的那几张，陈启恍然觉得自己很久都没跟公司以外的女生讲过话了。
虽然依照陈启的个性，他也不是很想去讲话。
“小伙子脾气挺好，别人这样都急炸了，你还这么淡定，阿姨挺喜欢。”
阿姨笑眯眯地凑近了几步，悬空拍了拍陈启的肩：“我有个女儿证券公司的，年纪看上去跟你差不多，要不然认识下？”
陈启只觉得脸上的冷汗似乎化为了瀑布，有些结巴道：“啊、啊？不太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的，快点。”阿姨麻溜地一手迅速翻开了手机。大概是雨天视野昏沉吧，她搓了搓眼睛有些看不清，费了大力才从照片里头挖出了一个微信码。
“快，扫码。”
阿姨催促道，一边暗自嘀咕：“哎这张还是那张来着，应该是这张吧……”
“这准备得也太周到了吧……”
陈启大惊失色，又架不住阿姨不怒自威的丹凤眼逼视，硬着头皮拿起了手机。但他电光火石一瞬之间灵光突现，用小号飞速地扫了扫：“我……加了。”
“回去我就让她加你。”阿姨满意了，笑眯眯地问道，“你现在准备去哪？”
“回家……”陈启觉得有些头秃，不做声地往旁边慢吞吞地移了一步，“叫个快车回去看看书吧，下午五点还有一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