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第一回遇见蒋迟安,是在八百堰新开的那家赌场里,周遭都是些纸醉金迷穷奢极欲的铜臭气,他混在其中,笑得畅怀恣意,偏偏让人觉出一点与众不同的意思来。
“那个人是谁,瞧着面孔挺生啊。”身旁的魏以明捻了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不咸不淡地问。
这赌场是他开的,这几日里过来捧场子的都是以前的常客,新面孔倒少,尤其是像蒋迟安这样俊秀的,着实打眼儿得很。
沈常延看见他从喧闹的人群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包沉甸甸的大洋,不断往上掂着,模样颇有些得意,唇角上扬笑容满面。
他收敛自己的目光,低头喝茶没有说话。
蒋迟安对赌博一事向来不热衷,也明白见好就收的道理,拿着赢来的几百大洋转身离开,寻思着该拿这些钱怎么花,还没走两步,就被几个黑脸壮汉挡住了路。
他们个个凶神恶煞,面相狰狞,一口咬定说他出老千,要他把手里的钱交出来。
蒋迟安冷眼看着他们,他知道有些赌坊会用下三滥的法子发财,没成想自己有一天也能遇上。
这里发生的热闹很快就引来了好事之徒,不少人围在远处,对他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
蒋迟安起初还愿意跟他们讲道理,好声好气地解释,可当其中一个人的手碰到他的衣领后,他终于忍不住一脚踢向那大汉的胸口,将他硬生生踹飞出去。
其他两人见状,也顾不及扶同伙起来,一阵破口大骂后举起拳头招呼过去,可惜没耍威风多久,就被蒋迟安轻轻松松地撂倒。
四周一片哗然,围观的人愈发多起来。
原本打算过来英雄救美的沈常延也愣住了,很难把眼前这个徒手卸掉壮汉双臂的人,和刚刚那个笑起来春华明媚的青年联系起来。
魏以明看见自己手下被打,连忙出来打圆场,蒋迟安只是冷笑着说:“魏老板这生意做的可真好,横竖都不赔本。”说完之后,他把那袋子钱丢到了魏以明的脚边,白花花的大洋散了一地。
魏以明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他本想着把事情这样打个马虎眼糊弄过去,两边都好做,可蒋迟安偏偏不顺着他给的台阶下。
“您这样是何必?”站在一旁的沈常延突然开口说了一句,这事情闹大了谁都不好看。
蒋迟安扭头看着他,突然露出了一个张扬的笑,眼稍有一点艳丽的颜色,“蒋某人就是这样的脾气,若是不服,还请你们自己担待着。”
十足的狂妄自大,并不将旁人放在眼里。
沈常延没回话,就这样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蒋某也不稀罕这百十大洋,你们想要,便捡去吧。”说完之后,他就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昂首挺胸,脊梁挺直,看上去好不高傲盛气。
沈常延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直到那一抹白色被高大的柱子遮挡住,完全消失在热闹的街头。
此后的时间里,沈常延每每回忆起这次初遇,所有的细节都越来越模糊,偏偏那双漂亮的凤眸印在心尖,怎么都挥不去,忘不掉。
第二回看见蒋迟安,是在永南街陆老板的生辰宴上,他随着一水儿的人走进陆宅,明明身上穿着一件朴素的灰色长衫,身材又是矮小瘦削,但就是这么卓尔不群。
沈常延在陆宅外随便地瞧上一眼,就能找出他来,仿佛在人群中万里挑出一个他来,已经成为本能。往后多年他想起自己这本事儿,常常会勾起嘴角笑说,“亏得我当年眼神儿好,不然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喽!”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沈常延收到陆老板的帖子,为卖一个情面进陆家吃了个寿宴听了出戏,台上人咿咿呀呀地唱着些清丽婉转的歌词,声声勾人。
他百无聊赖地听着,偶尔跟身边的人聊上一两句。他并不喜欢听戏,坐久只觉得烦闷,直到后面演了出让人热血沸腾的打戏。
时隔多年,他早就忘了那出戏讲的是什么,也记不住那些激情昂扬的唱词,唯独记的台上那人张扬狷狂的神态,手里戏枪变着花样地舞动,翻飞。
他的声音清澈,透亮,一声便挣破了周围的混沌,像是春日的一声闷雷,倏地将沈常延的思绪剥离开。
他确实是这盛世梨园的帝王,铮铮傲骨,万人瞩目。
沈常延的眼睛就此挪不开了,他愣愣地看着花旦在戏台上游走,漂亮的戏服舞动,眉梢眼上的那种神采让人动容。
直到最后一句唱罢,他才如梦方醒,但人已经离开戏台,转而到台下卸妆去了。
蒋迟安是这城里有名的角儿,脾气也大,常常是唱了一出戏就走,无论东家有怎样的权势,也不留一点情面。
好在沈常延去得快,他那时刚刚换下一身衣裳,脸上尚且带着艳丽的脂粉,跟着其他穿着戏袍的人说说笑笑,脸上是有别于戏台上的明媚,但同样动人。
刚过来的时候没人注意到他,他也是后知后觉出了尴尬,听了一出戏就莽莽撞撞地追着人过来。正想着要不要现在离开,突然有人叫住了他:
“这不是沈老板吗?怎么过来这里了,是要找谁?”
这一声出来,原本还在说笑玩闹的那些人纷纷扭头看过来,他更是走不了,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是来找蒋老板的。”
那边的蒋迟安听见这人是来找自己的,忍不住挑眉打量一下,却什么都没说。
周围的人纷纷猜测沈常延的来意,有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迷迷糊糊地问了句,“沈老板也是过来给蒋大哥打赏的么?”
这是常有的事儿,蒋迟安戏唱得好,人又生得俊,那模样那身板,比水灵的大姑娘还要勾人。一出戏唱完,多的是公子哥大老板的过来送礼送花,明面上是赏识他,私底下都不知道怀有多么龌龊的心思。
蒋迟安听完后眼神变了变,从椅子上站起来。他眼下褪去了一身华丽的戏服,穿着破旧的灰色长衫,一双眸子在昏暗中亮得出奇,“沈老板何故来找我?”
“我……”平日里在生意场上巧舌如簧的沈常延,还是头一回语塞,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在台下看了一出戏就被迷得神魂颠倒,鲁莽地追上来,恨不得把人拐回家里好生藏着。
他只能顺着那些人的话演下去,直接将手上的玉扳指取下来,装出一副常年混迹风月场的样子,“瞧蒋老板那出戏唱得好,所以总想给您些东西,还望笑纳。”
他知道蒋迟安是出了名的清高,寻常都是不收财礼的,本来以为会吃个闭门羹,哪曾想他居然收下了。
蒋迟安拿着那枚晶莹剔透的玉扳指看,上好的和田玉,又是名家手笔,一眼便知价格不菲,至少顶他们戏班子七八年的收入。
“既然收了沈老板的礼,那我得请顿饭才成。”他笑容不减地说,但话里的意思大家都心知肚明,这哪是一顿饭那么简单。
沈常延没想到事情的发展会变成这样,他只是想认识一下蒋迟安,就简简单单地说会儿话……但仔细想想,这样倒也不坏。
毕竟他是对蒋迟安怀了心思的。
“就明日晚上吧,我在戏楼等沈老板。”他勾唇笑笑,偏偏就像戏本子里勾人精魂的狐妖一样,一举一动都让人移不开眼。
沈常延应了一声,只觉得自己心跳漏了几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