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四月七日,贵州。
陈琅驾车进入铜仁市大约两个小时了,他是带着研究项目来的,不过此行目的地不是梵净山,而是一个唐朝的古庙。
三月初的时候,所里呈上来一个项目,说是在贵州铜仁发现了一座保存还算完好的寺庙,是唐代的。不过九几年的时候寺庙的舍利塔倒了,压坏了邻近的佛殿,当地的文物部找人修缮过,随着时间的推移,由于那座寺庙过于偏僻,渐渐就没有人去了。
这个项目报上来的时候并没有引起重视,因为寺庙几经修缮,不知道保存下来的原建筑还剩多少,研究价值打了折扣,这个项目就被搁浅了。
陈琅说要接这个项目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下半年所里有意让他去北京参加一个大项目跟着一起磨砺资历,古建研究,看资历,看学识,要耐得住寂寞,沉得下心。陈琅研究唐代建筑多年,算是学术界的新锐,任人挤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他放着好好的机会不把握,执意要去接一个并不被看好的项目。
西南地区多雨,远山缭绕间永远有一层青烟似的雾,朦胧的,湿润的。
一辆黑色轿车向着814国道驶入。车内的光线不甚明亮,方向盘上搭着一只清瘦匀称的手,衬衫袖子被挽到肘后,白皙的手腕骨上戴着一串的翡翠玉珠。
“啪嗒”一声,清脆的打火机声音响起,车内的人点了一根烟。在尚未烟雾缭绕之前,车窗缓缓降了下来,后视镜清晰地折射出一张清隽冷然的脸。
影影绰绰的树影不断从窗户掠过,那些剪影在他的脸上浮动着,在光影交错间,他的脸庞呈现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透着一股颓郁的易碎感。
陈琅把烟夹在指缝,清瘦的手腕搭在车窗上,任由那根烟燃烧,火红的烟头在不断地跳动。
导航声突然提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不到六公里。
目的地即将到达,外面的天色却越来越阴暗,空气里似乎还夹杂着一股潮湿的土腥味,像是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或许是驾驶时间过长出现疲惫感,陈琅的心突然跳得很快,离目的地越近,那股不安感就越来越强烈。他打开车载广播,准备听点什么调整一下状态。
他按下播音键,车子突然响起一段广播:“四月四日铜仁市公安破获了一起重大犯罪案,一人是A级逃犯,其中一起震惊全国的灭门惨案……”
“啪嗒”一声,还不等广播念完陈琅就转换了频道,他对于实时新闻不怎么感兴趣。随意地调试了几下,切换到了一个京剧频道,顿时激昂的唱腔响起。
天爷呀!
一来是鬼神差,二来是天护佑。
皇家的婴孩,好一似刀尖刃,偷全太子得康泰。
滴溜溜溜,天边飞下赦书来。挑去了,九曲黄河连环寨,脱离了十面埋伏。
苦哎哎!走蛟龙,投大海,飞开封,灭逆贼,巧施计,夺金孩,虎口里逃去……
“嗡嗡”手机开始震动,陈琅想也没想就按下了接听: “喂,你好。”
手机传来一道女声:“陈工,我用邮箱传了一份资料给你,浙江遮罗寺那个项目一直是你在跟进,我和小刘拟定了一份天王殿的木结构加固方式,如果没有问题我们就照这个方案报批手续了。”
“好,等会儿我看一下,辛苦你和小刘继续跟项目了。”陈琅有些歉意地说。
“这个倒是小事,跟哪个项目不是跟,前天我和小刘去文物部递交材料听了一脑门子的官司,你说这文物修缮又不是搭积木,只要往上叠就行。”手机里的人发了几句牢骚,又打趣道:“你倒好,丢下我们这些小弟,一个人乐得自在了。”
陈琅笑着摇了摇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到贵州来是为了项目。”
电话里的人颇为不解地说:“陈工,我是想不明白你放着北京的大项目不去,捡了一个别人不要的项目,千里迢迢地跑去考察。”她叹了一口气:“这么多年工作搭档了,有时候真不了解你,贵州之旅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陈琅没有说话,受不住把烟咬在嘴里抽了一口,想起了医生的话。
“你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妙。”医生叹了一口气:“高强度的工作虽然会让你无法分心想其他的事情,但是长期压制自己并不是一个好方法。”
“我的建议是,你应该适当放松一下,或者说,暂且远离一下当下的环境,出去散散心……”
他的状态的确不适合跟进重大项目,而迷津寺的出现恰好是他出来散心的契机。
“陈工,你还在听我说话吗?你那边是不是信号不好……”“哪怕那,奸妃定计百般毒害,做忠良不怕死,雾散云开……”电话声和车载播放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嘈杂的让人心慌,他抖了一下,手上的烟都掉了,恍惚间听到许多声音道:“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当场死亡的,脑浆都出来了……“你弟弟的死已经成为你的心魔。”
“砰”的一声巨响,车子发出一阵尖锐的嗡鸣声,车灯在不断地乱闪。陈琅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又被安全带狠狠地拉住。
“陈工!出什么事了!你能听得见吗?”电话里面的人显然也听到了车子的嗡鸣声,焦急地呼喊着陈琅。
突然的失重感让陈琅大脑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开口安抚电话里焦急的人:“我没事,刚刚走神了,车子不小心撞树了。”
电话里的人有些后怕地说:“也是我的错,你开车我和你说这么多,你人没事就好。”又补充道:“车子怎么样了,要不要报警拖车。”
“车子应该还能开,我下去看看情况,先挂了。”陈琅说。
“好,你注意安全。”电话里面的人松了一口气。
陈琅解开安全带下车,只见车头撞在路旁的一棵树上,树的边缘是一个很陡峭的土坡,他顿时有些后怕,不敢想象车子冲到土坡下面的后果。
他走向车头,准备估量一下车头受损的面积,蹲下去观察的时候,一道折射过来的银光打在眼睛上。
他有些奇怪地往土坡下面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个土坡的灌木繁密,浓绿的枝叶遮蔽了视线。他往前挪了几步,探头往下面看,在影影绰绰的枝桠中,他看见了一块银色的手表,戴在一只惨白的手上。
滑坡下面躺着一个人。
陈琅突然头皮发麻,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撞人了!
不对,不对,他的车子是撞在树上的。
这荒郊野岭的下面怎么会躺着一个人,倘若他不下车往哪里看上一眼,怕是永远也不会知道下面有一个人。
他有些慌神,视线不由自主地往土坡那边看,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下去看看。
不能就这么走了,那人是死是活尚且不知。
这个土坡陡峭,陈琅小心翼翼地往下走,手心里全是冷汗,越是往下走泥土越湿软,他能闻到树叶腐烂的土腥味。
到达地面时他才惊觉自己昏了头,这种情况竟然没有先报警,而是独自一人爬下来确定这人死活。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去看看了。陈琅定了一下心神,朝着那个人缓慢走过去。
那人躺在地上,但是仍然能看出身量很高,穿着一件黑色冲锋衣,脸朝着另一面。
陈琅走到他身旁,伸出一根手小心翼翼地贴近那人的脖子,在感受到他脉搏还在跳动时,陡然松了一口气。陈琅抬起他的胳膊,费劲地把他挪到一棵树旁靠着。
那人身子靠在树上,头斜偏着,恰好露出了五官。
可能大雨将至,光线呈现一种冷调的蓝,在这么暗的光影下,那人的脸显得异常的苍白,呈现出一种冷釉般的质感,眉骨上有些擦伤,鲜红的血顺着他的轮廓滑到下颚,带来了几分危险的秾丽感。
面容轮廓极为的阴柔漂亮,艳丽的如同淬了毒的花一样,用浓墨重彩来形容都毫不为过。
看清了他的脸,陈琅恍惚了一下,接着遍体生寒,连血液都凝固了。
他几乎有些魔怔地盯着昏迷的人,不放过任何细节。
一阵风吹过,滑坡的那片灌木被风吹得簌簌作响,浓绿的枝叶随着风晃动,如同活过了一样。
陈琅回过神,手忙脚乱地爬过去,他捧起那人的脸,紧张的手抖,接着慌乱地撩开他的头发,在看到光洁没有瑕疵的额头后,顿时有些松了一口气。
如果不是他额头上没有疤,陈琅几乎都怀疑自己入魔了。
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倘若不是他亲眼目睹了陈琳的死亡,几乎就以为这就是他的弟弟了。
难以言喻的震惊让他有些失魂落魄。
待心情平复了一会,陈琅准备翻看这人身上有没有什么身份信息,他垂着头摸索着少年的裤子口袋,没有注意到昏迷的人睫毛颤抖了一下。
没有,裤子里面没有东西。
他继续手往上摸索,在腰腹的位置摸到一个硬质物品,正准备解开这人的冲锋衣,一只冰凉的手就攥住了他的手腕,力气出奇的大,像是要碾碎他的骨头一样。
陈琅猛然抬眼,对上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乌黑的眸子透着一股狠戾的危险,冰冷而漠然。
陈琅被他的眼神震住了,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陌生的危机感,这种感觉让他汗毛耸立。
“你在干嘛?”那人开口,声音异常的冷,神情戒备,拧着眉,显得极为的阴沉。
手腕的剧痛让陈琅眉头一皱:“我是开车经过时偶然发现你的,我准备救你上去,刚刚也不是有意的要翻你东西,我想找你的身份信息,有点痛,麻烦你松手。”
那人不为所动,看起来极为的警惕,先是眯着眼睛往土坡上看去,看见上面确实有一辆车,然后再把目光移到土坡上,植被被踩塌,上面有泥泞的脚印,的确是一条新踩出来的路。
他把视线收回来,任是抓着陈琅的手,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我刚刚检查了一下你的伤,不包扎的话可能会感染,这个土坡这么高,你又受了伤,一个上去可能有点困难。”陈琅见他眉头微蹙,像是在忍痛一般,开口道:“要不我背你上去。”
那人看了一眼土坡,像是思索,不过一会儿就做出了判断。
他神情变化极快,眯眼看着陈琅,忽的粲然一笑,:“你救了我,还如此麻烦你,我真是过意不去。”
他这一笑,五官更加生动,显得极为光丽艳逸,陈琅盯着他有些晃神,心里忍不住赞叹当真是生了一副极好的皮相。
“救人也是应该的。”陈琅避开了他的目光,轻声回答道。
“多谢。”那人嘴角噙笑,回答得有些懒洋洋,微垂着眼皮,长而浓密的睫毛搭下来遮住了那双漆黑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