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九年前。
二月的b市还没出九,气温在零度左右徘徊,街上行人都穿着厚重的羽绒服,围巾帽子全副武装,在呼号的妖风中步履匆忙。
一言不合手机直接冻到没电关机,呼出来的气能在眉睫上挂冰,这种鬼天气没人愿意慢悠悠地走。
两个头顶冒白气的人一前一后在胡同里狂奔而过,脸上的红不像是冻出来的,更像是跑热的,后面那个一边跑还能中气十足地喊话,光秃秃枝干上停留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走了。
寒风刀子似的割在脸上,乔延鸥大喊:“你给我停下!不许跑了!”
“停你麻痹!”中年男人破口大骂,开口就灌了一嘴风,呛得他直咳嗽。
年轻人自然体力更好,乔延鸥二十公里的负重拉练都不在话下,这点更不至于让他呼哧带喘。
他趁机加快速度上前,从后抓住男人的肩膀,还没等将人扣下,乔延鸥被一股蛮力反手挣脱开。
不知道谁家装修收拾出来的木头架子扔在垃圾桶旁边,乔延鸥的紧追不舍让男人恼羞成怒,男人顺手抽了一根断开的木方,向乔延鸥挥了过去。
“小逼崽子我让你追!”
男人嘴里不干净地骂着,胡同就这么大地方,乔延鸥侧身躲开,“你入室抢劫还差点伤了人,你还有理了?”
“去你妈的!我拿我的东西叫个屁抢!”
“你说是你的就是吗?有什么话你跟我回局里说去吧!”
要说乔延鸥有哪点不足,就是他太年轻,实战经验还不足,光在学校学了一堆理论技巧,平时课堂考核同学都会收着点到即止。
而且在抓捕过程中,不到不得已的情况是不能打人的,乔延鸥要注意这点,男人却能毫无顾忌地下死手。
乔延鸥暗暗骂了句脏话,抬臂格挡挥过来的木方,他出来急,没穿羽绒服,木棱打在胳膊上让他吸了口冷气。
乔延鸥忍痛抓住木方,被上面的木刺扎到手也没松开。他用力一拽,飞起一脚踢在男人的手腕上,男人吃痛松开手,他匆忙塞进羽绒服里面的东西也掉了出来。
两人同时去捡,乔延鸥先一步抢到手,男人骂了声操,转身就跑。
“站住!”乔延鸥甩了甩麻了的胳膊,拔腿追上去。
男人跑向胡同口,外面正好有人路过,瘦高的身形,戴着羽绒服的帽子,一只手放在兜里,另一只手拎着个塑料袋。听到声音,他脚步停顿看过来,口罩遮住了半张脸。
乔延鸥心下一跳,“快让开!”
晚了,中年男人已经到胡同口,抬手抓住那人,扭头看乔延鸥,脸上都是得色。
“想抓我你还嫩了点!”
他用力想把人甩过去挡住乔延鸥,一下竟然没拽动。
还没等他再次发力,那人已经钳住他手腕往下一压,一声令人牙酸的咔吧声响起,男人疼得惨叫,下意识还想挣扎,那人扔了塑料袋,空出来的手打在他肘内,男人顿时身形都佝偻了。
那人毫不犹豫地抓着男人手腕拧到身后,屈膝顶在男人背心,三下五除二就将人制服了。
男人回手抓了一把,被那人如法炮制拧了另一条胳膊,男人衣服上的装饰在他手上划过,筋骨分明的手背上留下一条划痕。
乔延鸥看得目瞪口呆,这才半分钟,事情走向就整个反转了,他连忙上前接替了那人,将男人反手抵在墙上,手肘顶在男人背心。
不知道那人到底用得什么招数,中年男人疼得涕泗横流,话都说不利索。
乔延鸥转向那人,结巴了一下,“多、多谢你协助警察工作。”
那人摆摆手,捡起塑料袋闷闷咳嗽了几声:“客气了。”
乔延鸥这才看清,塑料袋里装的是一盒感冒灵和一盒清热胶囊。
生病了身手还这么厉害,每一下动作都不拖泥带水,乔延鸥觉得,这人拳脚功夫肯定比他强。
中年男人缓过来一点,又开始不安分,乔延鸥臂弯里还夹着他之前抢走的东西,险些掉在地上。
他手肘用力,皱眉道:“你给我老实点!”
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乔延鸥两个同事追过来,跑得满头大汗,其中一个手里还拿着件羽绒服。
“你小子真行,这么冷的天羽绒服都不穿,我给你拿个外套叫个人的功夫你们就没影了。快点把衣服穿上,别冻着了!”
同事展开羽绒服裹在乔延鸥身上,另一个接手将中年男人,给他戴上手铐。
乔延鸥穿上羽绒服,吸了吸鼻子,“这不是抓人要紧吗。刘哥,那个阿姨怎么样?东西我拿回来了。”
刘哥说:“手挫伤了,受了点惊吓,已经打电话告诉她家人了。”看到一旁站着的陌生人,他又问:“这位是?”
“哦。”乔延鸥连忙介绍,“我办事不力,差点让人给跑了,是这位……额……先生,出手把人制服了。”
那人调整了一下口罩,声音有点哑:“恰好碰上,你们工作辛苦,能帮忙的话我当然要帮一把。”
刘哥点点头,先和人握了手,“太感谢了,麻烦您和我们回去做个笔录。”
“没问题。”
那人笑了下,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回到局里,被迎面而来的暖风一吹,乔延鸥后知后觉感到冷,侧过头打了个喷嚏。
那位被抢劫的阿姨在里面做笔录,刘哥说:“小乔你给这位见义勇为的同志做个笔录。”
“知道了刘哥。”乔延鸥应下,又对那人说:“你先坐,稍等一下。”
他用纸杯接了温水,放在那人面前,“先喝点热水暖暖。”
那人道了谢,摘了羽绒服帽子,把口罩拉到下巴下面,露出一张俊朗的脸,因为生病唇瓣有点干燥苍白。
乔延鸥在他对面坐下,“那咱们现在开始?”
那人端起纸杯喝了口水,“好的。”
乔延鸥打开询问笔录,拿起笔,按流程开始询问。
“姓名?”
他看到那人抿了下唇瓣,湿润的嘴唇张合。
“于渡。二钩于,三点水的渡。”
做好笔录,乔延鸥才有心思感叹。
原来面前这个男生才十八岁,是他学校隔壁A大数学系的新生。
只比他小一岁而已,拳脚功夫就这么厉害,把人制服的那几下利落干脆,没有一点花架子。
乔延鸥一不留神把心里想的嘟囔出来了,他听到于渡笑了声,说:“只是熟能生巧,我很小就跟着我爸学这些了。”
虽然是夸人的话,但也是背地里说别人,乔延鸥有点不好意思,他用手指拨开笔帽又扣上,“啊……那你父亲身手一定也很好,他是教练吗?”
于渡顿了下,笑容微敛,“算是吧,他在我老家的……武馆很有名,不少人慕名找他请教。”
乔延鸥正要说话,刘哥从审讯室出来了,走过来很随意地拍了下他的胳膊。
“小乔你……我去,你怎么了?”
刘哥看乔延鸥捂着胳膊嘶了一声,唬了一跳,“怎么了?我、我没使劲儿啊,你受伤了?”
乔延鸥皱眉摇了摇头,“没事,就是用胳膊挡了下木方。我心里有数,过两天就好了。”
刘哥不由分说地把他衣袖推了上去,“都青了还没事呢,你回家赶紧推推药油。过几天就开学了,小心点别再磕碰了。”
“谢谢刘哥。”乔延鸥没太在意胳膊上的淤青,把衣袖放下来,“刘哥是有什么事吗?你那边审讯结束了?”
“还没有,王大兴很不配合。”刘哥看向于渡,“他非说你把他打伤了,我就过来问问。”
像听到什么笑话,于渡嗤笑了声,带着点鼻音,“他可以去做伤情鉴定,看看我是不是真把他打伤了。”
“不是怀疑你,再说了小乔也在场呢,我就是例行问一下,别多心。”刘哥拍拍他的肩膀。
于渡一挑眉,好整以暇地说:“不过他倒是伤到我了。”
闻言,乔延鸥和刘哥都紧张地看向他,像是准备听他说完后立刻帮他拨120。
于渡悠闲地把手背展示给他们看,“小伤,您和他说我不追究他的责任。”
刘哥:……
乔延鸥:。
凑近了仔细看那道马上就要消失的红痕,刘哥欲言又止止言又欲,他看了眼乔延鸥,强行收回想拍人肩膀的手,在自己手心拍了两下。
“没事就好。小乔,这边交给你了,做完笔录没什么事就可以让人离开了。”
刘哥回去审讯,乔延鸥把询问笔录看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对于渡说:“笔录已经做好了,如果有事我们会给你打电话,你确认一下号码就可以离开了。”
于渡扫了一眼,“没问题。”
乔延鸥说:“好的。今天真的非常感谢你,帮我们将人制服,我……”
“你手指是不是扎刺了?”
“啊?”
乔延鸥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他搓了下右手食指的指腹,讪讪地问:“你怎么知道?”
“你刚才做笔录的时候会不时停下,然后搓一下食指。”于渡做了下那个动作,“又听你说木方,我就想可能是木刺扎进去了。”
“……你观察得好仔细。”
乔延鸥一边揉自己的食指,一边想,于渡不仅身手好,还很细致敏锐,都快赶上从业多年的老刑警了,他都没意识到自己有这么多小动作。
乔延鸥又有些颓然,距离成为一名优秀警察的道路还有好远,他还有好多能力需要提升。
“手给我。”
“什么?”乔延鸥回神,看着于渡的双眼带着茫然。
于渡很自然地说:“帮你把刺挑出来。”
乔延鸥眨眨眼,“不用了吧,等我回家用针弄出来就好。”
“拖久了,它有可能会完全没入指腹,早取出来你少点受罪。”于渡修长的手指向他摊开,“很快就好。”
鬼使神差的,乔延鸥把手递了过去,于渡握住他的手指,拇指在他食指指腹上轻轻蹭了几下。
于渡低头专注地看,确定了木刺的位置。
“有一点疼,你忍忍。”
挑个刺能有多疼,于渡用这种软和的语气,倒像是把他当成了怕疼的小朋友。
于渡用拇指在木刺扎进去的尾部一点点向上捋,大概是因为生病的缘故,他手的温度要比乔延鸥热,只是这么捋了几下,乔延鸥感觉自己的手好像都出汗了。
拇指捋过去一点都不疼,反而有点痒,乔延鸥忍不住轻轻蜷了下指尖,被于渡镇压回原处。
于渡闲聊似的问:“刚才听那位警官的话,你还在上大学吗?”
“嗯,就是你学校隔壁的警校。”
“你大几了?”
“大二。”
于渡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很快又收回视线继续看他的手指。
“你们大二就要实习啊。”
“我们大学四年的实习分两个阶段,能优秀完成第一阶段的基层勤务,我暑假就可以申请基层主管勤务实习了。”乔延鸥挠了挠头,“但我离优秀还差得很远,抓人都抓不到。”
“很正常。”于渡淡声说,“理论和实践当然有区别,等你熟悉就好了,不用因为这个气馁。”
明明是陌生人,于渡的安慰莫名抚平了他烦躁的心绪,他小小地哦了一声。
扎在指腹上的木刺很快被捋得冒出头,于渡迅速将其挑了出去,又继续捋了两下,直到挤出血珠他才停手。
“好了。”
乔延鸥收回手,再次搓了下有些麻痒的指腹,“谢谢。”
大门被用力推开,合上时发出哐啷一声响,一个神色匆匆约莫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进来,焦急地说:“你好,我是胡芳的儿子赵一鸣,我接到电话说我家被抢劫让我过来。我母亲人呢?她怎么样了?”
乔延鸥站起来,“您别着急,我同事正在给阿姨做笔录。她的手挫到了,没有其他伤处,您稍等一会。”
赵一鸣抓了把头发,懊恼地说:“好好的怎么碰上这破事了。”
话音刚落,胡芳就在女警的陪同下出来了,手里还抱着乔延鸥从王大兴那拿回来的盒子。
赵一鸣跑过去,将胡芳上下看过,“妈您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手还好吗?”
胡芳刚哭过,眼睛还是红的,她拍拍儿子的手背,“我没事。你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不是在上班吗?”
“反正也快要下班了,我请假提前离开了。”赵一鸣松了口气,“这都不重要,你没事就好……你怎么拿着这个破盒子?”
乔延鸥眉心一跳,下意识和于渡对视了一眼。
破盒子?那里面不是重要的东西吗?不然抢它干什么?
胡芳没说话,只是把盒子抱得更紧,赵一鸣皱眉,很快反应过来,“不会就是它被抢了吧?”
胡芳支吾了一会,“一鸣你知道的,它对我很重要,我哪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抢走?多亏了那位小警官帮我把它找回……”
“妈。”赵一鸣打断她,“它就那么重要吗?今天你只挫伤手是你幸运,万一歹徒有刀呢?你也要空手去夺吗?你要是出事了让我怎么办?”
胡芳声音低了点:“可是、可是这是你爸留下的唯一一样东西啊。”
“我没有爸。”赵一鸣神色不耐,“他已经死了,留的东西也祸害人。”
“你爸他、他只是宣告死亡,不一定是真的死了呀。”
“有区别吗?他走的时候考虑过我们吗?如果还活着这些年为什么不回来?”赵一鸣苦口婆心,“妈您别执迷不悟了。”
乔延鸥观察这对母子,他发现赵一鸣应该是很希望那个盒子消失,每次看到都不耐烦地移开视线,完全是眼不见为净的表情。
赵一鸣甚至转头看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他多管闲事。
乔延鸥收回视线,低头整理桌上的物品,这行就这样,有的人情绪上头会有些偏激的想法和行为,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碰到。
不过无论怎样,他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初心,他要一直做对的事。
“小乔警官。”
一只手伸到他眼前晃了晃,乔延鸥因为这个正经又可爱的称呼心动了下,抬眼看向于渡。
“嗯?”
于渡斟酌了一下措辞,“热心的小乔警官,可以送我回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