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救...救命啊……”
北山路,青阳影视城四号出口。一道惨烈的呼救声划破夜色的同时,黑靴踩在枯黄卷曲的梧桐叶上,发出连串脆响。
大树遮挡,斑驳的路灯光影下有个人在慢慢地走。
尹之衡才从杀青宴出来,以为自己醉出了幻觉,顿住脚步也只捕捉到一个颤着的余音。
是脚下踩出的响动,还是臆想出来求救?他不确定,所以想求证,停在原地仔细听,凉风及时给了一个激灵,裹挟一地的落叶‘哗哗’跑了两三米。
果然是他醉出了幻觉。
尹之衡继续大步往外走,他要回酒店收拾行李赶明天的早班机,紧绷了两个多月的神经终于在杀青宴结束这天晚上松了松。
路灯将影子拉得老长,形单影只渐渐与凌晨萧瑟的晚秋融为一体。
“救命啊!救救我……来人救救我吧……”
尹之衡瞳孔放大,再度顿住。听清了,是女声的撕心呐喊!
从十一二米的巷子里传过来,哭腔含了泪,每个字音沙哑,断续连不上气,仿佛下一刻就要窒息了,透着浓浓的绝望,听得人揪心。
接连几声嘶吼,喉咙疲惫得发不出声了就用拳头捶地,想方设法弄出一点响动。
求人救她,来个人救救她。
尹之衡觉得不舒服,整个人直到手指尖都一阵一阵发麻。耳边一阵没来由的鸣响,胸口起伏频率一点点加快。
他脑补出了女人挣扎的画面。
手无缚鸡,无助且无谓。指甲划在水泥地上,麻赖的顿响延伸出一道刺目的血红。指尖的血肉大概模糊了。紧接着,好不容易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呼救,脱力后变成了细碎的呜咽。
尹之衡听着听着,面颊已然失去血色。自然下垂的手指头慌忙钻进风衣的口袋,插了几下都没找到正确的入口,终于摸到丝绒质感的小袋子后,惊悸的情况仍不见好转。
他缺氧了。
就几秒的时间,他的额角滑出一颗混浊的汗珠,十一月的晚秋,冷热交加。
尹之衡努力克制住所有的不适,救救她,一定要去救救她。但视线一抬,彻底坠入了自己的梦魇。
梧桐树干正在蜕皮,深一块浅一块地斑驳撞入视野,尹之衡看着它们慢慢扭曲,定格,最后形成一幅幅荒诞的抽象画。
「逼仄的胡同。落金叶的屋顶。飘桂花的风。黑夹克的男人。拽下一撮的头发。」
每一幅都浸泡在大片的黑色里,尹之衡不敢呼吸,勒令自己堵住耳口鼻,即便这样,画也没消失。睁眼闭眼都让你看着,仔细看着。
敢动一下,就宛如锋利的刀刃,在你心脏的位置只插半截,然后快速抽出接着下一刀,没有痛的机会,或者是没察觉,其实一直在痛着。
胡同,金叶,男人在脑中一闪而过。
强烈的窒息感将尹之衡拉回现实。剧烈咳嗽,大口喘气,一阵眩晕感后,额上,鼻尖,手心都被汗浸湿了。
梧桐树干又只是树干,画没了,耳边的呼救恢复,声音越来越薄弱,绝望就要被夜深人静吞没。
只要听到这道声音,哪怕不清,他也能臆想出落金叶的房顶,同样匿在黑暗里。
叶子大概不是金色,也没有落下来。
尹之衡突然一个箭步冲出去,朝着那个旧巷子拼命跑。大衣让风灌满了,袍身大面积鼓胀,他的速度丝毫没受影响,离声音越来越近。
错了,是「黑夹克的男人,桂花味的酒精,破碎的玻璃瓶,指腹温热的红色。」
脑中的画面不再只是定格的画,变成信号不稳的电影片段,看得清一些看不清一些,耳鸣被密麻的雪花噪声替代。
黑夹克的男人后来被啤酒瓶砸破了脑袋!
等他冲到巷子口,手上没趁手的家伙,四处寻找很快锁定目标,尹之衡面无表情拎起墙根的白瓷盆栽大步走进去。
女声没呼救了,她已经没力气了。
光线不足,尹之衡甚至没看清施暴者是什么体型,是男是女,直接砸下去,不管不顾地使劲砸下去。
啪——
白瓷花盆应声碎了,泥土混着瓷片撒了一地,弹了几片碎渣到脸上也不躲不避。
“啊……嘶……”隐忍的痛呼。
地上的男人反应迅速,在花盆砸下来瞬间用手臂先挡住了。饶是如此,手掌依旧传来锥心的痛感。
被压在地上的女人没有立刻爬起来跑,反而在愣了几秒后发出刺耳的尖叫,没了呼救时的虚弱。
“我的眼睛,进沙子了!”女人语气不善。
听到这道刚醒才在呼救声音变成现在这样,尹之衡一怔,精神高度紧绷,人还在颤抖,大口呼气的同时恍惚退后几步。
巷子寂静过后爆发一片嘈杂,‘啪’一声电闸被谁推上去,彻底照亮了巷子。
大概两三米宽,地上墙上,或站或趴,一堆扛着摄影机的摄像。
这是夜戏拍摄现场。
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尹之衡睁不开眼,光亮下他的脸色白得吓人,仿佛刚刚经历梦魇,遮挡的手指尖有血,他自己的。漂亮的眸子再睁开时滑出一道水光,是泪是汗分不清。
衣衫不整的女演员捂着眼睛从地上爬起来,人群中一道男声似有似无的无奈,“宋老师被打了……”
不远处,洪亮的喇叭声喊道:“什么?你说什么情况?”
男声加大嗓门复述,“宋老师被打了!真被打了!”
导演放下喇叭,也陷入沉默。
当事人宋柯疼得皱眉不止,甩着刚才用来挡攻击的右手臂,借亮光查看伤势。
小臂几道流血的口子不知深浅,皮子有外翻的迹象,手掌外侧混着泥,有点血肉模糊的意思。
是太疼了还是本身伤不重,他现在竟然没多少感觉……
工作人员簇拥上来,五张嘴巴十句话,叽叽喳喳乱作一团。宋柯一句没听进去,拨开人群打量砸他的人。
奇怪,这人安静得很。
穿着快到脚踝的棕色大衣,米白色针织内衬,衣领别着一个精致的扇形胸针,腰封打着一个夸张的结,身形瘦长,脸一半逆着光,看不清具体样貌,估计吓着了……
光看气质,宋柯觉得他像一个人,没看到脸还不能确定。他靠近一步想问他为什么砸人,擦着墙的尹之衡本能跟着退后一步。
长发?
宋柯看到了他落到肩上的发,只有几簇,足以判断藏在背后的头发腰长。跑急了吧,两鬓的头发凌乱,随意贴着下颚线和脸蛋。
更像了。
“宋老师,您的手在流血,叫救护车?”
没人顾得上尹之衡,所有人的重心都在宋柯受伤的手上。几次想查看,但手臂的主人根本不配合……
“李由叫救护车,其余人先散开吧,别围着。”宋柯声音放轻,“他吓着了,要缓一缓。”
宋柯没再靠近,两人保持了大概一米左右的距离。
他解释说:“我们在拍戏,是不是以为是真的?”
女演员的台词功底不错,几声‘救命’已经吸引了好几拨人来救,不过,真动手的只有眼前这个还在发抖的人。
尹之衡闪烁的眸光短暂聚焦,听到他的话,往后迈的步子收了回来,一口接一口的小声喘气,摇摇欲坠的身子扶着墙才勉强站稳。
随着动作,宋柯终于看清了他的脸!猜对了仍是惊讶,“尹之衡?”
这声还算熟悉的称呼让尹之衡脱了力,顺着墙慢慢滑下去,蹲在地上抱着自己。
宋柯从未见过他这样,蹲到他身边,下意识藏着流血的手,“衡哥,你怎么了?”
状态很不对。
尹之衡像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抬起的眸子恢复涣散,就像不认识宋柯这个人。
宋柯也不知道怎么办了……
这边迟迟没动静,导演只好又过来,“怎么样?你的手怎么样了?”
“感觉还行,已经叫救护车了。”宋柯记着压低声音。分贝的高低完全能左右尹之衡的情绪,他刚才就发现的。越大声,他越害怕,跟受惊了的兔子一样。
“冯导,今晚就到这吧,您保了两条,大小尺度都有,够用了。”
“我也不打算继续拍,你先上医院看看。”
“嗯。”
拒绝冯导陪同的提议后,宋柯又费了不少口舌解释他和这个行凶者认识,不用追责。
尹之衡一直将自己缩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否则一定叫人认出来,这是凭借第一部戏就获得六十一届比那金树奖最佳导演奖的尹之衡。
散了人群,宋柯默默蹲在他身边等救护车。
试图和他沟通,“衡哥,你的电影才杀青,最近又有戏了?”
尹之衡的习惯,拍完一部电影会选择休息很长一段时间,或者等下一个好的剧本出现。这个时候出现在影视城不太合理。
没回应,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剧组收拾走了灯,巷子里恢复黑暗,宋柯看不清尹之衡,也不知道他的状况到底好些了没。
“衡哥,刚才是不是真吓着你了?”宋柯语调柔和,“确实容易让人误会,毕竟半夜三更,你的反应很正常。”
他挺怕尹之衡自责,又不知道怎么安慰。
他和这个人关系紧密 又不太熟,事实上,他们已经结婚五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