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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损人生

破损人生

    破损人生

  • 作者:草木动成林分类:现代主角:向聊 展趣来源:废文时间:2022-08-15 10:29
  • 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破损人生》,破损人生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草木动成林所著的小说围绕向聊展趣两位主角开展故事:向聊的一生都很无聊,他的名字似乎注定了一生的结局了。

    最新评论:是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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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向聊早上醒得格外早。头发被黏腻的汗水粘在脸上,穿着睡觉的老头衫已经汗湿了半个背。

他趿拉着一双拖鞋慢慢悠悠的晃去厕所洗漱,这个时候房东正推着小推车从走廊路过。好巧不巧,走到他门口的时候被翘起的地板砖绊了一下,本来就松松垮垮的推车发出震天的哐啷一声。

向聊含着牙刷差点一口把牙膏吞下去。他干呕了半天终于把那股奇怪的味道吐了出去。

楼下的小贩儿也带着他们流动摊出来了,但是他们并不敢开着喇叭叫卖,毕竟吵醒了人会被以影响市风市貌举报。而最后的下场就是他们的小车会因此被没收。

向聊是闻着味儿飘下去的。他下了楼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换衣服,都快拉到腰的袖口和洗成V领的领口和向聊没穿衣裳没什么区别。其实向聊还是想矜持的遮一遮自己的胸口的。但是这衣裳洗得就像块破布似的,再扯两下都能直接报废。为了不花钱去买睡衣,向聊决定浅浅当一会儿流氓。

那个摊主都认识向聊了。远远地看见他过来,都不等他开口,就已经熟练的给他装好了两个花卷放在掀开的蒸笼上。

为什么是花卷?因为向聊觉得花卷和馒头的价格一样,但是花卷里面多放了葱,相比之下花卷的性价比更高。

向聊道了声谢,把皱巴巴的两块钱放进摊主收钱的塑料瓶里,趿拉着拖鞋一边走一边吃。

他走到楼下的时候因为吃得太急被噎住了,一张苍白的脸噎得通红。扶着边上的行道树想要吐出来,但是实在耐不住这一口卡的位置实在绝妙,他惊天动地的吐了半天都没给那一口花卷吐出来。

我明天一定不吃花卷。

向聊想。

好在开车路过巡逻的民警以为他是犯了病的瘾君子,停了车赶忙过来看,这才将向聊从花卷手底下救下来。他接过巡逻民警的水,脑子里想的却是需不需要把这两块钱还给人家,要是要还,他干脆还是不拧开了吧,反正待会儿都要去上班了,他可以忍一忍,等到去上班的时候喝店里免费提供的白水。

但是那个年轻民警并没看出他的窘迫,还以为向聊一个大男人拧不开矿泉水瓶盖儿,看了他两眼之后又觉得这么个瘦猴子体格儿拧不开也情有可原,不由分说的帮忙拧开送到了向聊嘴边。

向聊有些尴尬,连忙接过来,在民警的注视下象征性的浅浅喝了一小口。他觉得尴尬极了,顶着民警关切的眼神站起来,捏着剩下的半个花卷道谢,逃似的上了楼。

今天周三,这句“谢谢”还是向聊这周第一次说话。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像是卡带的录音机,他自己都没听清自己说了个什么,估摸着民警也没听清。不过这也不要紧,反正他已经礼貌谢过了。

小酒馆平时都是早上十点多才开门,晚上通宵营业。他们分两班倒,这周正好轮到向聊上白班。这会儿回来一看时间才快八点。他绕到床头拿手机,昨晚抱着手机睡觉的下场就是忘记充电,手机的呼吸灯现在都还闪着红光。

向聊把那剩的半个花卷囫囵吃掉,小心翼翼的按下电源键。

希望可以开机。

如果可以的话,向聊宁愿手机一直关机。

他刚按下开机键就看手机像是突发恶疾一样,跳出一个又一个的通知栏。本来性能就一般的手机在短短的开机几秒钟之内温度高得烫手。他还没来得及解锁就见手机又关机了。

外面的大喇叭适时吼了起来:

“八月十日五点三十七分,中心接将山区医院报告,机场T2航站发现一组混检阳性,其中将山区十名。请各位居民朋友今天到达社区相应核酸检测点,完成全员核酸检测。具体地址请各位居民朋友听候广播通知!”

将山区。就是向聊现在所在的位置。

向聊看着手里这个依然变成一块板砖的手机,认命的重新连接上充电器,蹲在床头等着开机。他腿都快蹲麻了才等到这块“板砖”重新工作,向聊难得的把小酒馆工作群从免打扰堆里拉了出来。

整个房间瞬间叮叮叮的吱哇乱叫起来。向聊看着群里的人们正聊的火热。老板说可能要暂停营业了。有的人幸灾乐祸,因为可以借机休息;有的人害怕,因为月光族没有存款;有的人无所谓,因为得过且过。

他啧了一声,抓着头发有些烦躁。

他讨厌疫情。

因为老板很有可能会裁员,向聊作为店里最无足轻重的员工,肯定首当其冲。这意味着他会失去现在还算稳定的一日三餐和住所。向聊得过且过,但是他需要钱,非常需要。

现在已经八点三十六分了,外面的喇叭只是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刚刚的话。

向聊坐在床沿愣了很久,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思考人生还是在单纯的发呆。他坐到外面的广播开始通知核酸检测点的位置,向聊这才如梦初醒般从床上下来,慢慢吞吞的从床底拖出来一个26寸的破旧行李箱。里面装着两张黑白遗照,两个老人还在笑着。

他们是向聊的外公外婆,也是他们俩把向聊拉扯到了20岁。

然后因为疫情、拆迁和向聊。老人去世了。

向聊面无表情的看着相片里的两个人,叹了口气,像是打招呼似的拍了拍两人的相片,声音干涩:“你说你们也真是,倾家荡产的救我干啥呢。”

最后他把自己屈指可数的两件衣裳塞了进去,把两张遗照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向聊的东西实在是不多,即便在这里生活了小半年,整个房间里属于他的东西也还是只有他来时带的几件洗得泛白的衣裳和那个捡来的塑料电风扇。

他想,他大概还能在这里住20天。时间一到他就又该走了。

希望这次能找到一个还不错的公园。他想。

向聊甚至懒得换衣服了,就着这件破布一样的纯棉背心儿就往做核酸的蓝色棚子走。

大概是大家都想早点做完早点回家,这会儿已经排起了长龙。向聊走到队伍后面才想起来要戴口罩。但是他没有。他也不想花那个钱去买口罩。

这个人信奉着一种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野蛮生命观,觉得自己要是有幸感染了,只能说明是天上的外公外婆想他了,屈尊降贵下来接他了。

但是很不巧。他这副弱鸡身体平时这儿不舒服那儿不舒服的,却硬生生自疫情爆发以来,连感冒都没能染上。

向聊在队伍后边徘徊,想要等着有哪个做完核酸不道德的大哥大姐大爷大妈,把口罩随手一丢,好让他捡去敷衍一下边上维持秩序的保安。好在他虽然没能如愿捡到,但是遇到了一个年轻女孩慷慨的分了他一个。

向聊张了张嘴,又说了句含混不明的谢谢。这次女孩听清了,冲他笑了笑。

向聊却像是被女孩温和的笑容吓到了一样,他下意识的捂住自己脖子上那条明显得骇人的疤,逃似的躲进人头涌动的人群中。

这个时间点,如烈火一般的炙热骄阳已经从云层中挣了出来,与刺目阳光一并撒下来还有这灼人的温度。偌大的广场上半点风都没有,聚集在这里做核酸的人群像是水族箱里的沙丁鱼,又闷又不得动弹。

向聊被那个保安死死的盯着,每次要拉下来呼吸一口都会被狠狠的骂一顿。几番挣扎下来向聊一度觉得自己快要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前面的长队还没有动。好像说是天气太热了,放什么药剂的东西出了点故障。反正向聊也不懂这个,也没仔细听。他看着后面的队伍也越来越长,抱怨声此起彼伏。人们也从最开始的服从安排变得不耐烦起来。向聊冷眼瞧着,不禁觉得有些滑稽。

他百般聊赖的蹲下,手指在主屏幕上乱划,长时间的等待让他无聊得打开了微博。他的账户名是一串毫无逻辑的数字,就像他本人一样,普通又不起眼。他饶有兴趣的看着人们在网络上热火朝天的讨论着某位明星的私生活,时不时抱怨一下复发的疫情截断了他们出去游玩的计划,还有晒自己名校录取通知书的。

在觉得自己生活一地鸡毛的同时,向聊真心的羡慕着他们所有人。

两年前,两位老人不慎感染疫情,双双去世。

五年前,他因为故意伤害他人罪入狱,在服刑一年多之后因为高通气综合征和喉部外伤被人帮忙办了保外就医。

而六年前,他还在秀恩爱,和一个男人。

微博里还有那个男人的照片。照片里的不论是向聊还是那个人,都还很青涩。男人笑眯眯的回望他。用最俗套的形容来说,那个人的眼里好像有星星。

想到这里的时候,前面的长龙动了动。向聊拍了拍自己的长裤站了起来。他现在已经能够很好的控制自己的情绪了,对于旧人旧事,他抱着一种“反正也就这样了”的摆烂想法。

如果没有看见那个熟面孔的话。

那个刚刚还在照片里被向聊缅怀的男人,像是穿越了次元似的出现在了向聊的面前。但是对于真人,向聊向来不吝甩脸子。一张臭脸像是别人欠了他千儿八百似的。

“向聊。”很明显那个人是特意来找他的。

“您有事儿吗?”向聊看了眼前面又停下移动的长龙,不耐烦的蹲下来。他似乎是还不太适应说话,一句话没几个字,他却要顿一顿才能勉强说完。

从男人的角度居高临下的看去,向聊的额发会把他的眼睛全部挡住,看起来又阴沉又不好惹。大大喇喇的老头衫几乎挡不住个什么,露出向聊瘦骨嶙峋的身体。最叫男人震惊的还是向聊的声音。

像是用破布在旧了的管弦上乱拉,时而尖锐时而嘶哑。

男人一张嘴张张合合,像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应当从何说起。最后只是这么愣愣的立在原地。

向聊察觉到他近乎怜悯的目光,抬眼睥了男人一眼,嗤笑了一声。

男人也蹲下来,一双眼睛和六年前的照片几乎没有变化,看人的时候真诚又明亮。他说:“我太想你了。”

“哦。”向聊收回了目光,没什么反应。

“你出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男人步步紧逼。

向聊受不了展趣离自己这么近,皱着眉后退,冷眼盯着他,只说:“没必要。”

展趣并不知道“适可而止”是什么,更不在意外人怎么看向聊,他只顾自己。他好像很真诚:“跟我回家吧。”

这话歧义太多。向聊懒得理他,也懒得深究,队也不想排了,抬脚就要走。

向聊选择辍学是在他二十岁生日当天。那个时候他已经大三了。

二十年,他长这么大便宜爹妈就没管过他。他的每一分花销都是来自两个老人。

但是债主可不管这些。他们直接就闹到了学校,把向聊争取了很久的实习机会也给搞黄了。向聊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他二十年只见过聊聊几面的爹妈原来这么有钱。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便宜爹妈不知道什么时候拿他的身份证去搞了贷款,却一直没还。

当时好像还上了新闻。所有人都骂向聊能在帝都上学是偷了别人的人生。

他是灰溜溜的,坐着大巴回家的。

——

向聊其实刚抬脚走就后悔了。他排这么久的队,现在说走就走也太沉没成本了。

他左拐右拐的又拐了回来,随便找了个花坛坐下,在树荫底下乘凉。

向聊难得的有点想抽烟。这是他在医院的时候学会的,隔壁床的大哥是个老烟枪,时不时就递两杆烟过来。当时他的嗓子坏得虽然还没现在这么严重,但是作为一个学播音的,基本上算是已经废了。

向聊当时难过了挺长一段时间,上了瘾之后自己也花钱去买烟来抽,没日没夜的抽。他觉得烟可真是个好东西。除了会把他的钱全部花光之外没有什么坏处。

广场上几列核酸队伍长得看不到头,蠕动得格外缓慢。这叫向聊开始思考中午十二点的时候白衣天使们下班吗?要是他等到十二点,护士们却摆摆手说他们下班了,岂不是显得他又惨又倒霉。

他又懒得多走两步回到自己的出租屋,索性翘着个二郎腿,坐在花坛边上继续刷微博。他等了好一会儿才成功打开那个大眼软件,但是这个时候弹出了一条微信消息,是酒馆老板发过来的。

该来的总会来。向聊叹了口气,任命的点开老板发过来的长语音。大概意思和他预想的到差不差。大概意思翻译成人话就是说现在疫情生意不好做,店里人太多了也负担不起成本,现在要放几个员工,非常不幸,你就是被放掉的那个。但是你也别不开心,这个月的工资我还是照常给你。

唉。

向聊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一下子就没了继续看手机的欲望。但是他还是礼貌的回复了一句谢谢老板,然后光速接收了老板的转账,反手将人送进了他的黑名单。

这么做没什么别的什么原因,只是向聊觉得反正就算疫情过后,老板也不会再找他回去上班了。而他看着老板时不时在朋友圈分享的那些光鲜亮丽的生活,他还是会心生羡慕。

他撑着下巴叹气,思索自己现在能去哪里搞钱。

听说现在送外卖挺赚钱的。但是他没有钱可以买电瓶车,贷款的话,他征信有问题,也贷不了款。

现在疫情,商家自身都难保,肯定也没什么店铺找服务员的。

好像只能进厂了。

想到这儿,向聊烦躁得抓头发。五年,他什么都没学会,只让他开始由衷的讨厌集体生活。

他站起来打算去不远处的公告栏看两眼。以前经常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招聘信息贴在上面,他也想去碰碰运气。但是疫情肆掠和学历贬值的当下,一批又一批的大学生研究生都在家啃老,哪里又轮得到他这个中途辍学只有高中文凭的小喽啰。

向聊趿拉着拖鞋像是游魂一样在大街上乱逛。他的每一步都落在地砖相连接的黑线上,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新世纪百货,在心头暗暗下决心,说:要是到了超市,数出来的数是单数我就进厂。

阳光晒得他背脊发烫,但是他还是慢慢悠悠地走着,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数着数。

饶是向聊这么“作弊”,他走到新世纪百货的时候还是走出了单数。

649步。

向聊站在超市入口不愿动弹,像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一样。入口的冷风机吹得他的额发乱飘,又因为出一头的汗水,长了的头发全都粘在了脸上。他丧气的往里挪了挪,迈着沉重的步子走了进去。

他要去卖面点的熟食区找点吃的来当午饭。

向聊已经很久没有白天来过超市了。他通常选在八九点钟超市快要关门的时候过来。那个时候超市里那些不能放过夜的熟食打骨折,运气好的时候向聊能花几块钱卖好几样东西。向聊享受着超市里与室外截然不同的凉爽气温,轻车熟路的走到熟食区看了一眼,直接背手离开。

一个小薄饼加点土豆丝竟然卖五块钱。

向聊咂咂嘴,心说自己晚点还是去老张家的铺子看看他屉子里有没有没卖完的花卷吧。

他漫无目的的溜达出超市,在大厅随便找了个公共座椅坐下,他看着橱窗里踮着脚,挺胸收腹的模特们发呆,没坐两分钟就倚着墙打起盹来。他穿得实在随意,困得歪七扭八的,老头衫的袖子都掉到他手肘了还恍然未觉。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

巡逻的保安是个五十来岁的中年女人,看他长得停清秀,又衣不蔽体,越看越觉得他是故意的,指定有点什么暴露癖。不由分说的扭着他就往外面拽。把他扔出去之后还啐了他一声,骂了句:“变态!”

向聊挠头,心说怎么不把那些挺着大肚子,裸着上半身的大爷一起赶出来。他着好歹还穿了衣服呢。

但是他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揣着自己的手机又往广场走去。他大学时候,备考时候的训练全都喂了狗。现在含胸驼背,瘦骨嶙峋,一双眼睛藏在过长的头发后面,像极了小时候会去偷农家鸡鸭的瘾君子。

他在路过满是小广告的公告栏时,顿住了脚。嘴里念念有词的念叨着:649,649!最后他咬了咬牙,举起手机把每一张招工启事都拍了下来,下定决心回出租屋就打电话过去。

向聊绕回广场的时候,展趣的车还在排队的地方停着。他笃定向聊还要回来,所以连跟着向聊乱晃都懒得,索性在这里守株待兔。

向聊装作没看见,直接绕过男人的车就往最近的检测点走去。现在人已经少了许多,队伍移动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展趣看见他了,忙的从车上追下来,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向聊递健康码,展趣也递。向聊接过检测用的拭子往前走,展趣也跟着。他们一前一后,但是谁都不说话。

在热气逼人的夏天,那个男人穿着工工整整的西装三件套,一头的汗像是水一样一股一股的向下流。展趣光是站在向聊身后,向聊都觉得热得慌。但是那个男人还是刻意冷着脸寸步不离的跟在向聊身后。

做核酸的护士也闷了一天了,护目镜上都泛着汗水蒸发之后凝成的水雾。在向聊哑着嗓子问:“能捅鼻子吗?”的时候,护士面无表情的扬了扬手里的拭子,示意他张嘴。向聊无奈,只得双手死死地抓着长裤,一双柳叶眉拧成一团。

他艰难的张嘴,那架势像是在经受酷刑一样。

展趣也皱眉。他像是在权衡。最后还是俯下身子抓住的了向聊颤抖的双手。

像是什么应激反应一样,向聊猛地挣扎起来。护士也大概也没想到他会突然乱动,看着拭子上沾染的鲜血愣了愣。向聊甩开展趣的手,在自己的破烂衣裳上搽了搽。他低垂着头,从来不正视他人,只是哑着嗓子问:“我可以走了吗。”

“可……可以。”护士看他抬脚就要走,又嘱咐了一句类似“小心发炎”的话。但是很明显向聊根本没有听进去。

他带着他走路自带“踢踏”声,逃似的离开了。

向聊还是没有回他的出租屋。他去了一个有空调的开放商城坐下。

但是这次他学聪明了,怕被赶出去,他不敢再随便睡着了。

做完核酸之后的城市又恢复了他原有的热闹。向聊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却格外的喜欢在公共场合看别人的嬉笑怒骂。有一种看荒诞现实主义戏剧的错觉。以前还在读书的时候,室友戏称他是“人类行为观察家”。现在再做这种事,倒更平添了几分变态气质。

他看着商场大楼中间那一张巨大海报出神。那个人西装革履,脸上挂着温文儒雅却又格式化的笑意。那个人是向聊的同班同学。

如果没有——

向聊笑了笑,仰头瞥开了眼。不切实际的幻想和以“如果”开头的假设都不是现在的他可能涉足的完整人生。他告诉自己现在应该做的,是趁早给那些贴着招聘屁事的电子厂打电话。然后用谦卑讨好的语气询问:您们现在还招工人吗?

还要问什么呢。问他包不包吃住?什么时候上班?什么时候签劳务合同?什么时候发工资?

向聊咬了咬牙,从相册里随手找了一张招聘启事,按着上面留下的数字一字一顿的输入。

在等待接通的时候有一阵忙音,向聊抿唇,感觉到了少有的紧张。

“喂?”

是一个小厂子,没有那么多的规则。老板听他要来自然高兴得很,忙地问他什么时候有空过来面试。

向聊看了一眼那则招聘启事角落上写着的工厂地址,距离他在的这个地方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我明天早上来面试可以吗。”

那边高兴的嘱咐了两句,忙地说:“可以可以!要是找不到路给我打电话。”

“那个……”向聊其实还想问包不包吃住的,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还没通过面试呢就这么多事儿,指不定会让人家对自己的印象不好。所以他在工厂负责人问:“什么?”的时候打了个哈哈,说了句:“没事没事!明天见!”

电话随着一阵“嘟嘟嘟”的忙音结束了。但是向聊并没有多高兴,只是撑着身子站起来开始往回走。

他在自己住的那个酒店楼下又遇到了展趣。男人还是穿着三件套西装,正经又禁欲,与这个四处泛着油烟味的破旧老楼格格不入。

“你回来了。”展趣说。

“有权有势真好。”向聊感叹。他虽然半点不意外展趣能找到这里,但是在没回来之前依旧存了几分侥幸在心头的。他越过展趣,在久久等不到电梯之后决定爬楼梯上楼。

展趣不肯让他走,再一次抓住他的手腕。向聊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多余的肉,突出的腕骨叫展趣心头一紧,不着痕迹的皱眉。他语气强硬,不许向聊走:“电梯。”

向聊想把他甩开,但是他那里打得过养尊处优的展趣,用方言骂了句国粹,由着男人抓着他在这里等那个摇摇晃晃的破旧电梯。为了表示自己的不满,向聊抱着手臂倚在墙壁盯着展趣冷笑。在展趣以为这个人罢休了的时候,心头松了口气,手上也稍微松了点力气。

却不料向聊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捏着他的肩膀就猛地往后面的铁皮消防栓上砸。在惯性的作用下,展趣后背磕上了消防栓的卷起的铁皮上。向聊趁机握上展趣的那只箍住自己的手,冲着男人突出的腕骨上用力一按,逼得展趣松了手。

展趣疼得龇牙咧嘴的,而这个时候时候向聊已经一溜烟跑了上去,又不见了身影。

向聊从小就比较孤僻,也没有什么朋友。

他是在高三毕业之后获得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机,网络世界是多彩的。打开了封闭在遥远山村中的向聊,也让他知道,原来自己喜欢同性这件事,并不是得了难以治愈的绝症。

展趣是向聊漫长学生时代中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朋友。

他依旧在日常生活中沉默寡言,但是也会时不时的跟着展趣去参加一些无趣的社交活动。他们关系的进一步发展几乎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

当初向聊多爱他的阳光、真诚、富有正义感。事发之后就有多恨他那宛如弯刀般刺向自己的正义感。而那些被他美化的品德,最后都成为了

向聊还清楚的明白,对于展趣来说,他从不觉得那件事是对向聊的一种伤害,更不会认为自己做的是一件错事。毕竟所有人都在事后大声叫好。所以如果说得更加冷血一些,展趣或许会觉得向聊的结果都是咎由自取。

向聊虽然不怨,但是也感觉到了隔阂在人与人之间那种消除不掉的,名叫距离感的东西。

——

所以向聊现在再见展趣时,很难形容他对展趣的态度——或者说感情。于是他秉持着鸵鸟心态,索性不去想。真的遇上了,能跑就跑。

逃避可耻,但是有用。

向聊慢吞吞的脱了那件老头衫,把行李箱拖出来挑挑拣拣了半晌,最后挑了件看起来不那么寒掺,印着蒙克《青春期》画作的短袖。他想了想,又觉得衣服上印着一个裸女容易让人觉得他是个变态,最后还是脱了下来。

门外响起了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向聊叹了口气,难得的觉得心烦。他不想和展趣再有什么交流,那个人的出现就好像是在提醒他:你现在多狼狈。

向聊现在也懒得选衣服了。屎里挑金子实在是太难了。

他就这么光着上半身躺在地上,闭着眼睛出神,连胡思乱想的精力都奉欠。向聊由衷的希望自己这么一直烂下去的时候身边千万不要有熟人。不然他也会心生愤懑。但是天不遂人愿,门外的敲门声坚持不懈。

以前觉得展趣贴心。现在只觉得烦人。

向聊懒得起来,躺在地上翻了个身,伸手去捞床头的数据线。没来由的想起以前在一起的时候展趣最讨厌等人了。现在等他敲个十来分钟没人理他,他自己生气了就会走的。向聊伴着外面的敲门声竟沉沉地睡了过去。

直到外面“哐哐哐”的敲门声越来越大,向聊这才从睡梦中惊醒。而他放在一边的手机上跳出来好几个未接来电,全是房东打来的。

而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夹杂着其他住户的议论。

意识到展趣竟然还没走的时候向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说不清是恶寒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他起身去洗了把脸,随手捞了一件衣服套上。闷热的房间只有那个塑料小风扇在敬职敬业的工作着,但是并没有给这火炉一般闷热的房间带来半点凉爽。

向聊刚才躺的那块地被他汗出了一个隐约的人形。他打了个哈欠,伸手捞了把冷水往自己脸上泼。他在抬眼时瞧见镜子里的自己,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

消瘦,苍白。

像是个从坟里挖出来的过期尸体。

向聊摇了摇头,伸手往镜子上糊了两把。

房东的电话适时打了进来。那边急切的询问向聊是不是招惹了什么人,说有人在他门口框框地敲了半个多小时了没停过。又说展趣来找他要了向聊房间的房卡,邀功似的说:“我可没给他哈。你们的事儿自己解决,我晓得你没钱,你别把房子里的东西给我打坏了哈!”

向聊哪能不晓得房东的尿性。只要给钱够多,把向聊拿去卖了都行。他在心里想:要是真的打起来了,我可没钱赔。

门外人耐心逐步告罄,咚咚咚的敲门声逐步变成了沉闷的踹门声。向聊顿住了要去开门的手,额头流下冷汗,手背上的青筋暴起的同时在不自觉的颤抖。他从心里头生出一股激起暴掠的怒意。

这暴躁又急促的声音很难不让他回忆起很多年前的噩梦,而他只想拿起菜刀和他们同归于尽。

向聊意识到自己又生出这个可怕的想法时,被自己吓了一跳。他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缓了好一会儿。他握住自己的手腕,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不要再来一次了。他抬头看向那扇颤抖的门,咬了咬牙,拧着眉头一把扭开了锁。

门外的男人正倚在楼梯口抽烟。

展趣把脱了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后背还渗着血,应该是刚刚在楼下被铁皮刮的。刚刚一直在踹门敲门的并不是他,而是展趣身边那一群穿着黑色西装,五大三粗的汉子。

向聊开门的时候他们正准备蓄力来个惊天一击。现在见了向聊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正打算继续踹门的脚,往后捎了捎。展趣面上也并不好看,他似乎没想到向聊真的会开门,忙得按熄了烟,上前去想要说什么,但是又怕向聊大门一甩,把他又关在外面,连忙伸脚抵住门框。

还不等向聊开口,展趣就不由分说的往屋里挤。

却不料向聊根本没打算关他。而是眼尖的看到了展趣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房卡。

向聊笑了声,不用猜都知道那是展趣花大价钱在房东手里买来的。

向聊难得的觉得累极了,他强压着自己心头的戾气,随意的指了指床铺,示意展趣随便坐。

其实房间还算整洁干净,就是没什么人气。不大的床铺上随意的搭着一床纯白色的薄被,看起来应该是酒店淘汰下来的。上面还余留了一些洗不掉的黄斑。楼上楼下时不时会传来叮叮当当的噪音,楼上人拖着行李箱走的时候,那声音活像是这栋楼要塌了一样。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先说话。展趣拘束地坐在向聊的床上,他环顾四周,最后视线落在向聊伤痕累累的颈脖上。展趣想问什么,但是又难得的觉得这样似乎有点指着人家痛处戳的嫌疑,最后干巴巴的问了句:“你出来之后就一直住在这里?你恨我吗?你跑什么?”

这话或许并没有恶意。但是以今时今日两人的不同社会地位,怎么都叫向聊咂摸出点高高在上的意思出来,最后他只是懒懒地应了声:“嗯。”甚至都不知道他是在回答前两个问题还是只是在单纯的敷衍人。

展趣张了张嘴,看了一眼大大敞开着的门,又看了一眼像是摆设一样的小风扇。

“别看了,没空调。”向聊又躺回了他刚刚睡觉的那个地方,他像是牙牙学语的小孩,努力地地不叫每个字的读音因为他的嗓子而变调。他一穷二白,以至于他现在甚至懒得问展趣来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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