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梦境的后半阶段和我的记忆一起模糊了。
我不再能想起爆炸头女士和老师说了什么,也不记得张三最后有没有来找我算账。
印象里办公室的最后一个场景,是纹身老爹狠狠把烟头摁在办公桌上,然后在老师的尖叫声中抄起椅子,作势要挥下去。爆炸头女士被他忽然暴起吓得脸色惨白,再无刚才嚣张的气焰,呆若木鸡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椅子砸过来。
最后还是钟林云冲上前,挡在他爹和爆炸头中间。
椅子被他挡下,也把他的背部砸出了一大片淤青。
当时是我陪着钟林云去医务室的,他背上的伤口吓人,红肿紫青混杂着,连带着肩上的纹身都狰狞起来。
他趴在医务室的床上一声不吭,我坐在椅子上劈里啪啦的掉眼泪。
我被吓惨了,哭了挺久的,最后连呼吸都不通畅了,面红耳赤的,看起来倒是比钟林云状态还要糟糕。
钟林云最后忍不住了,开口让我别哭。
“伤口在我身上又不在你身上。”他很费解,一张小脸皱起来,凶巴巴的说,“你哭什么。”
“看起来……嗝……好吓人……很疼的样子。”我上气不接下气的说。
“还好。”他说,“没那么疼,你别哭了。”
于是我放声哭嚎,“所以还是很疼嘛。”
钟林云没辙了,表情看起来很是无措。
那是我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阴郁之外的其他表情。
我哭得昏天黑地,毫无禁忌,声响险些把教学楼都给掀起来。
过了好久,我哭累了,抽抽嗒嗒的从兜里掏出皱巴巴小半卷糖,往自己嘴里塞一颗,嗦到一半,才想起边上还趴着个病号。
病号啥慰问品都没有呢,我就不知廉耻的砸吧砸吧吃上了。
“你吃糖吗?”我抽泣着递出糖。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过惊悚,写满了“你要敢拒绝我就再哭个半把小时”的威胁,钟林云不得不伸手。
“吃。”他把糖放到嘴里,腮帮子鼓出一小块, “你别哭了。”
说这话时,钟林云平趴在床上,头侧着,枕头把他侧脸压出明显的脸颊肉,看起来手感很好。
我当时十分想戳一下,但因不敢,最后也没有动手。
钟林云的眼神无奈且困惑,像是湖中的水獭看着岸上的四仰八叉的乌龟,疑惑它怎么能这么笨拙,两个小时还翻不过来面来。
真是脆弱的废物。
梦境到此了终。
我童年被孤立欺负的悲惨经历也在此打住。
我成为了钟林云第一个朋友,而钟林云则用实际行动教会了我社会的法则——甭管你有没有理,拳头大的就是爷。
张三李四王五再没敢找那么明目张胆的找我麻烦,因为他们三绑一块都没钟林云能打。
但是我对他们的怨意没有随着他们在我人生中消失而同样消逝。
于是在我的下一个梦境,我变身为施瓦辛格之斯巴达三百勇士,把这三位倒霉蛋子揍得屁滚尿流,而钟林云则坐在一边看着我大展身手。
不得不说钟林云在我心中的形象真是根深蒂固,就算是在梦里,他也没露出那种,我希望从他脸上看到的,那种倾佩崇拜热枕的神情。
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那,机械的给我鼓掌,他的动作毫无灵魂,像极了没给够钱的托儿观众。
人都说梦和现实都是反的,我一晚上,做了五个梦。
三个坏梦,一个好梦,一个分不清楚好坏的梦。
老天偏偏揪住那个好的,找我来收利息了。
一大早上起来,有未读短信。
我一看,好家伙,我的卡被冻结了。
想都不用想,肯定是被我爸冻的。
我爸,作为一个血缘上名正言顺的父亲,抚养我这十来年,唯一尽到的父亲责任,就是给我一张副卡,每个月往里打一个不大不小的数额。
我很小就和他疏远,又或说我从未和他亲近过。
所以我和我爸之间,基本没啥感情纠纷,只有利益关联。
每当我整月都没正经和我爸说上几句话,却在月底收到难以忽视的巨型数额时。
我都会觉得,我爹可真不像我亲爹。
或许,我应该尊称他一声,干爹。
还是那种人傻钱多不谈服务只想打钱的憨憨干爹。
虽然满心吐槽,但卡上那每月的固定收入,也确实是我的唯一经济来源。
纵使我很鄙夷这种父子的相处模式,但还是得非常心不安理不得的支出我爸给的钱财。
而现在,我爸把我的收入来源断了,连同小金库也一同端掉。
我不由得感慨。
离家出走两个月,现在才断我钱财。
真是,奇高的效率。
我并不觉得我爸留给我两个月的挥霍时光,是想给我一段考虑和反思的时间,或者是大发慈悲放我一马。
他就是忘了。
他压根就不记得,每月还有这么一笔,“给孩子打钱“的支出。
这很正常。
毕竟他看起来就记忆力不佳。
不然也不至于十几年来,每天表现得像忘记了数年前他老婆给他生了个儿子一样。
我深刻怀疑,我爸可能是心血来潮,偶然查看了上个月账单,这才醒悟过来。
哦,我在外面还养了个废物儿子呢。
然后顺手把账户冻结了。
不管怎样,一觉起来,我失去了收入,被恶狠狠的一脚踹出小康,加入赤贫阶级,是铁板钉钉的现实。
一想到我如今,可能比钟林云还穷困,我的心中,就涌上一股“三十年河东”的悲怆之感。
一上午,我都杵着胳膊,托着脸,等着我爸的电话。
我等着他打过来耀武扬威的教育我一番,威逼利诱的唆使我回去。
然后我就可以礼貌的拒绝他,响亮的用事实告诉他,老子不回去。
我将本色出演影视剧里面那些傻白甜女主,面对金钱的诱惑和现实的无奈,我便趾高气昂的一撩头发,大放厥词。
金钱可以让我短暂的绽放笑容,但无法收买我的灵魂。
当然,傻白甜女主的台词不会有前面那一句,而我也远比那些模式化的女人更加鲜活漂亮。
我等啊等,等了大半天,等到时针指向下午,都没等来我爸的讯息。
我不得不承认。
我实在是看高了我在我爸心中的分量,也实在是看低了我爸的傲慢程度。
他可能是觉得废物儿子不要也罢。死了拉倒,活着也没啥损失,就是有些遗憾。又或是自傲的认为没吃过苦的小屁孩扛不住经济压力,饿几天就会自动跑回来了。
没什么值得好劝的。
我敲响桌面,也敲响我内心的烦躁。
我冷笑,但凡我能有我爸一半的这种云淡风轻的态度和众人皆垃圾的自傲。
也不至于被他人的非议绑架那么多年。
真是好事不遗传,尽捡坏的显露基因。
不管怎么样,现实就是这样了。
我打开支付宝和微信,稍稍估算一下数额,然后悲哀且理所当然的发现里面的金额最多够我撑两个星期。
当初我离家出走的时候,单方面闹得沸沸扬扬,恨不得把认识的朋友都叫上,向他们宣布我脱离父母掌控的喜事。
当时有离家出走经验的前辈,在喝的晕晕乎乎的时候,凑过来给我提醒我……
小行啊……
我说,那个字念珩,横竖都他妈念横的珩。
他挥挥手说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出来混的,还是要留一手,早日做好planB,早日转移资产,早日经济独立,这才能算是真正的脱离苦海。
当时我初入社会,天真烂漫,手一挥,
钱财皆是身外之物,我——不在乎。
回想起来,我真想为自己默哀。
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目光短浅且无能。
直面贫穷的我,不得不重新思考人生的意义,以及如何才能将人生继续下去。
花钱是我的拿手好戏,发财致富不是。
于是我苦思冥想半天,终于决定去咨询这方面的专家。
“欸,你平时又没打什么零工之类的。”我半夜闯进钟林云的房间,问。
钟林云最大的优点就是好奇心不重,不会刨根问底。
他头也不抬,说“有。”
“大概都是些什么。”我继续追问。
“放债,追债,打人。”
这回答真是相当的逍遥法外。
却又在意料之中。
我舔下嘴唇,认真的问:“你觉得我能干这些活吗?”
钟林云终于抬起头,正眼看过来。
他面色古怪,嘴巴抿起,一言不发。
此时无声胜有声,我想我已经得到十分恳切的答案了。
许久,钟林云开口:“最近缺钱?”
“嗯。”我毫不避讳的承认了,“我爸让我回家,不回就停我卡,我得找找法子赚钱。”
钟林云思索片刻。
我想他未必不知道来钱快的方法,只是那些法子,大多应该都不适合介绍给我。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他那么牛逼,找个工作被砍个十来刀,不仅没死,还不辞职。
“你会冲奶茶吗,路边有家店在招……”
“不会。”我否认的干脆。
“学习好吗,家教市场也很热门。”
“不好。”
“舞蹈老师可以考虑一下,我记得你好像芭蕾七级……”
“不考虑,不想当老师。”
我无情拒绝,并且补充,“还有是八级。”
“哦。”钟林云轻轻说一声,他的面上的各异神色逐渐消散,恢复到日常的冷峻模样。
他冷静的说。
“我觉得你就听你爸的,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