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凌云峰弟子长曦,在外出任务中作为领队师兄,因疏忽大意,致使同行师弟受伤严重。今日遵临寒仙尊之令,对其施以二十鞭刑,再将宗门九百石阶清扫落叶,以示惩戒!”
“长曦,你可知错?!”
执法堂的长老面目威严地质问着主峰大殿上跪着的人,不,那是一只半妖。一身白衣血迹斑斑,跪着的时候身体都在微微地颤着。
长曦抬起头,面具没遮住的肌肤无比苍白,头顶上的灰色兔耳软软地耷拉着。
此次出任务,确实是有师弟重伤了,以至于同样伤势不轻的自己,刚回宗门就被押在这里审问。
像一个犯人一样,连一颗治伤的丹药都没有。
“一只卑劣的半妖,怎么配当领队?!”
“你们自己跟在他身后做跟屁虫吧,我先走了!”
那位自视甚高的师弟,蔑视的眼神,不堪的话语,以及盛气凌人的模样,一遍遍在长曦脑海里重复着。
哈,自己要作死的,他怎么拦得住呢。后来愚蠢地陷入危险,还因此搭上了自己,真是糟糕。
他勉强睁开眼睛,扫了下大殿上的各位长老和峰主,他的那位高高在上的师尊并没有出现。
长曦垂下眼,“六月初七啊……”是每年辞云峰唯一一次开放的日子。
他那位师尊又要去那里待上个十天半个月了,还不许任何人打扰。
“师尊……”长曦的眼眶突然就酸涩起来,心里一阵绞痛,痛得他都喘不过气来。
他垂着头,戴着面具,众人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看得到泪水顺着滑到下巴掉在地上。
他压抑着,无声地哭,连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忍住了心口刀绞般的剧痛。
手指下意识地碰了一下手腕上的锁妖铃,铃声清脆,拉回了他的思绪。
“…弟子长曦…知错…”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长曦身上的气息瞬间就萎靡了下去。
在偌大的宗门里,师尊不关心,师兄弟们避之不及,孤苦无依,实在是可怜。
大殿上的长老们都有些于心不忍,但仙尊之令,谁敢违抗呢。
“既已知错,那便即刻行刑!”
长曦缓慢地站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步走向处刑宗门弟子犯错的落仙台。
他走过的地方,所有的人都避着他,他就像是一个天降灾星一般,每个人都唯恐避之不及。
落仙台上的二十鞭刑,长鞭上的倒刺勾起血肉,艳艳红衣也成了暗红,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自尊又再一次被践踏。
长曦死死咬紧牙,一声未出,额头上满是密密的冷汗,汗滴划过苍白的脸庞,落在了面前的地上。
他的双手死死地抓着地面,手指已经全都被扣烂了。都说十指连心,可长曦觉得这还不及他心里痛意的半分。
刚才大殿上,那些假惺惺的眼泪,是不是也勾起了他们假惺惺的同情、不忍。
哈哈哈,在没有人看得见地方,他笑得扭曲又疯狂,一双漂亮异瞳里的血色又加深了。
日后,我可是要你们千倍百倍地,还回来的!
可是现在,我好疼啊。
“轰隆隆一”
天空中电闪雷鸣,乌云密布,大滴大滴的雨水倾盆而下,仿佛要洗尽世间污秽。
身上的血随雨水蔓延开来,周身一片血红。
他微微睁了眼,血从额头流了下来,糊了大半张脸,在闪电的映射下,像只刚从地狱爬上来的恶鬼修罗。
长曦浑身是血地躺在冰冷的雨水中,疲惫地闭上眼睛,长发凌乱,狼狈不堪,不见往日半分执剑除邪的意气风采。
他太疼了,疼到泪眼模糊,视线朦朦胧胧的,前面好像走来了一个陌生的身影。
雨中,那人撑着一把纸伞,一袭黑衣优雅诡魅。
一双金线勾勒出未知花纹的黑色锦靴停在了面前,头上的雨停了。
长曦费力地抬起头望去,一只苍白如玉的手向他伸来,“你就是临寒仙尊新收的弟子?”
那人说话了,声音温润如玉,似冬日暖阳,温暖入心,可他偏偏听出一丝怪异的冰冷。
长曦没有去握住伸到面前的手,他挣扎着坐了起来,摇摇头,开口否认:“我算不上是仙尊的弟子。”
我只是个连玉碟也没有上的记名弟子罢了。
所谓记名弟子,就是名义上的、没有被正式承认的弟子。
被拒绝了,那人也不生气,而是顺势蹲了下来,一把纸伞把两个人笼罩在其中,黑色的衣摆落在地上,被雨水浸湿了圈,可是他一点也不在意。
他突然向长曦开口:“你的灵剑能让我看看吗?”
长曦看了他一眼,这次没有再拒绝。苍白的指尖浮现金色的灵力,两把长剑就这样凭空出现,漂浮着横在两人之间。
“它们叫什么名字?”
“秋水,行云。”
“秋水,行云”,那人又低声念了一遍,随后嘴角轻轻勾起,“好名字。”
“当然。”
长曦也笑着回应他。
很奇怪,非常奇怪,明明是两个互不相识,以前从未见过面的人,此刻却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一样,笑着谈论身上的灵剑。
如果两人中,其中一个不是伤痕累累,血衣斑驳的模样,可能这个场景会更为的和谐。
可惜啊,取再好的名字,那也只不过是两把上等灵器罢了,撑伞的男子笑了一下,往长曦身边靠近了一点。
一把纸伞下,两人几乎是鼻尖相抵。狭窄的空间里,长曦闻见了除了自己身上的血腥味之外的,另一种气味。
那是一种自然清新的甜香,被雨水冲淡了很多,可还是闻得到。
他追寻气味而去,抬起眼睛,猝不及防望进一双明亮的、黑色的眼睛里。
像是突然坠落在一片溶溶夜色里:那里有着暗漆漆的江河,月亮正从水天相接的地方升起,在水面上留下银沙一般的碎光。
那并不是一种如雾如墨般的、纯粹的黑色,而是带着丝丝缕缕亮闪闪的光,仿佛里面存放了世间最耀眼的珍宝。
更何况,这人还有着一张长虹如玉,让人惊艳的容貌。一抹红唇在这清冷静默的雨里突兀地划出一抹艳色,更让人记忆深刻。
长曦有些心动,苍白的嘴角扯出一个怪异的弧度,像是在笑,“这位,道友,天人之姿,不知如何称呼,长曦能否有幸认识?”
那一双金红与苍青色的异瞳抬起望着人,几缕雨水浸湿的长发黏在如玉脖颈上,一颗水珠慢慢滑下,最后落入紧闭的衣领不见了,只留下一道水迹。
那副模样,像是虔诚的信徒在向他的神明献祭一样,一个漂亮的祭品。
男子眸光轻闪,不言语,手指搭上长曦脸上的面具,却没有摘下它的意思,只是轻轻抚摸了一下。
轻柔的力度,仿佛透过冰冷的银质面具碰到了藏在其下的温润肌肤。
“你会认识我的,我们会再见的。”
到那个时候,你可不要恨我才是。
雨又落下来了,那个人站起来,收伞,然后把它放在长曦身边,身形就慢慢消失了。
雨越下越大,鼻尖清淡的甜香已经闻不到了。如果不是手边上还留着的一把纸伞,长曦差点就以为刚才的人是自己的幻觉了。
我们会再见的。
是吗,长曦垂下眼睛,手指抚上一旁的纸伞,却没有打开它,而是继续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不顾身上的伤口,自暴自弃般的淋雨。
伤口再严重一点吧,最好后面几天都瘫在床上爬不起来,这样三日后的外出任务他就有理由推辞不去了。
长曦想得很美好,可是他低估了自己作为妖的自愈能力,再加上主峰大师兄云浮生送来的上等灵药,三天后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
更何况给他执鞭刑的长老手下留情,那长鞭只是伤到了表面皮肉,鲜血淋漓的看着吓人,实则没对他造成太大伤害。
而任务中受的伤,在一瓶灵液灌下去后,伤势暂时就被压制住了,以至于他现在看着手里的纸鹤,差点没忍住用灵力烧了它。
【长曦师弟,今日午时在山门处汇合】
【云浮生留】
该死!怎么当初就答应了云浮生师兄,答应和他一起出任务了呢?
这下连脑海里,不久前才见过的那张绝色容貌都抚慰不了他那颗受伤的心了。
————
山风凛冽的峰顶上空,站着一个红衣修士。
烈烈红衣在风中张扬飞舞,骨节分明、修长如玉的手执着一把纯白纸伞,他静静地看着不远处的山林。
“啊——!!!”
暗无天日的密林深处传出一声惨叫,之后一阵阴寒的雾气蔓延出来。雾色越来越浓,没多久那片阴森森的林子便被彻底笼罩住了。
听着里面传出来痛苦的惨叫声,红衣修士非但没有半分要出手相助的意思,反而是轻笑了一声。
脸上戴着的银质面具下,一双苍青与金红的异瞳深处隐隐有符文在流动,让他清楚地看见了雾林里发生的一切。
一道金色的灵力从手中快速朝着惨叫声响起的方向飞去,灵力所过之处迷雾越发浓重。那些雾气仿佛有灵智一样,散发出阴气,企图阻止每一个想进入密林深处的东西。
有东西在操控这些迷雾,能掌握自然之物,修为至少在金丹后期。
金色灵力在即将进入林子深处时,猛然破碎,红衣修士的手指动了一下。
诶,这可麻烦了,误入鬼林的师兄弟们,似乎没有能和这只鬼物与之一战的人。
一声带着笑意的低语消散在风里,“你们,可一定要撑住别死啊……”
而此时在密林深处,一队身穿蓝色道服的队伍陷入了险境。
这里的雾气浓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地步,阴气都差点凝成了实质。这些人撑起的结界已经出现了裂纹,它快撑不住了。
其中一个似领头人的修士见状,一声喝下:“所有人围成一个圈,保护祁竹师弟!”
他们动作迅速,很快就把一个捂着肩膀,血染了半身蓝衣的人护在中间。
祁竹面色惨白,眼睛死死地盯着结界外:“云,云师兄,那些东西——”
其他人闻声望去,然后都哑了声。
只见结界上凡有裂痕的地方,都爬满了青面獠牙的鬼物。它们已经嗅到了修仙之人甜美的血肉,猩红的眼睛死死地贴在结界上,恶心又沾满黏液的长舌头一下一下地舔着,在结界上留下长长的水痕。
还有更多的东西源源不断地从雾里出来,地上、树上,到处都是。
“人,我闻到了血肉的香气……”
“好香啊好香啊,我好饿啊!”
“血,肉!给我吃一点!”
“又有仙人来鬼林了……”
……
结界里的人听见鬼物兴奋疯狂的声音,只感觉胃里一阵翻腾。他们只是一支十人的任务小队,修为大多都是筑基期,还有练气期的。另一个金丹期不知去向,此次恐怕是凶多吉少。
“结界要破了,准备!”云浮生低声提醒。
话音刚落,早已千疮百孔的结界瞬间爆裂,无数金色的碎片消散在空气里,鬼物扑了上来!
“杀!”
顿时各色术法齐齐施展,剑器挥动间血液四溅,被砍中的鬼物痛苦地嚎叫着,鼻尖闻到的满是血腥气。
时间在流逝,可那些东西越来越多,修为低一些的师弟灵力撑不住,死在了鬼物的利爪下,尸身残缺。
一个,两个,云浮生看着鬼物们一个个死在自己面前,双目通红,手中的剑还在不知疲倦地砍杀着鬼物,一身蓝色的道服已经染成了暗红色。
“师兄!”
随着祁竹一声惊慌的呼叫,无数道明亮的剑光斩过,一把碧色长剑破空而来,杀气腾腾,所过之处,鬼怪消散。
一个穿着红衣的人出现,只见他口中念诀,双手结印,一声大喝:“破——!”迷雾渐散,这片密林终于露出一点真面目。
虫物无声,树木枝条奇怪扭曲,非常怪诞。
部分弟子突然惊醒,原来刚才所历之事皆是幻境。这雾气具有迷幻作用,刚开始时不显,待他们在雾里呆的时间渐长,雾气渐渐被吸收,神不知鬼不觉,所以才这么容易就中招了。
“长曦师弟,多谢!”
有人认出了红衣人的身份,别别扭扭的道了声谢。
“同门师兄弟,无须道谢。”
长曦轻轻回应了一声,召回了剑,在地上生了一堆火,随后拿出一支香点燃。缓缓下沉的烟雾散发出清冷刺鼻的香气,让闻到的人神志清醒。
长曦把香递给其中一人,随后又拿出一瓶丹药,分别塞到还沉在幻境之中的几个人。丹药入口即化,不用担心他们是否咽得下。
只不过他喂药的动作或许有些粗暴,手上用了力,使劲怼进去,脸上的银质面具一面阴暗,一面又在火光下映得耀眼。一旁清醒的几位师兄看得有点惊恐。
长曦师弟那么用力,应该是挺疼的吧,还好他们自己醒了。
“师弟,云师兄为我们引开了那青面鬼,不知去向,你是否——”
“可以。”
“那长曦师弟要小心,青面鬼修为怕是在金丹中期。”
几位师兄面露愧色,他们不过才筑基,而长曦已经是金丹初期了。
“各位师兄,多加小心。”
长曦留下刚才那把长剑,召出一把火红的剑,与他身上的红衣相得益彰。他提着剑向迷雾里闯去,步伐间翻飞的衣袂像是一只火凤凰,浴火起舞。
看着消失在白雾中的红色身影,留在原地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低下头。
长曦师弟,似乎并不是他们想的那般,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