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温晚照自从那天在机场遇上了秦玖池之后，着实忐忑了一阵子。他也不能够确定自己是在想什么。
那人出国三年，中途连春节都不曾回来，可为什么现在突然回来？怪不得当时在机场陆晨曦会那么慌张，原来是怕他和自己遇上。
温晚照坐在咨询台后，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食指的指关节，手心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桌面上。他正愣愣地盯着笔出神，耳边响起软软的声音。
“这位律师，我、我有点事情想要咨询来着……”
与声音一同传来的，还有那如同乳酪一般的甜香。
温晚照急忙站起身来，带着笑容打量着眼前娇小的男孩子。他应该是个Omega，似乎尚未成年。但是他也不敢怠慢，微微俯下身，仔细听着他想要咨询的问题。
可他还没等到Omega开口，桌上就被拍了一份文件夹，“啪”的一声，径直将桌面上的笔推得掉下桌子，咕噜噜地滚出去老远。
温晚照蹙起眉头，偏头去看来人。
陆晨曦冷哼一声：“还是我来吧，问你的话，得到什么时候？”她扯了扯身上的西装，将额前的发撩到耳后，双手撑在咨询台上，十分心机地将温晚照赶出咨询台，居高临下地看着小Omega，“你想要问什么问题？我来回答。”
那软软的Omega看了看这个盛气凌人的女Omega，又看着那个满眼温柔的男Omega，抿了抿唇角，似乎还是倾向于向这个好说话的人提问。
陆晨曦也看出来了，轻蔑地看了一眼温晚照，开口道：“哦，问他也可以，但是他是个哑巴，跟你交流起来，可能会很费劲。”
那小小的Omega有些惊讶，盯着温晚照盯了半晌，将那疑问都写在了圆瞪的眼睛中：原来哑巴也可以当律师的吗——或者，他只是个前台？
陆晨曦用眼角看到了温晚照暗淡的神色，冷笑一声，看向现在肯正眼看自己的小Omega，问道：“现在你能说说，你有什么问题吗？”
温晚照看了一眼那开始咨询的小Omega，又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刚好到了去接阮阮的时候。他慢慢走出前台，向老板报备了一声，便拿起外套，往门口走去。
秋日的阳光依然绚烂。
温晚照扬起嘴角，抬手遮挡住从梧桐树缝隙中撒下来的阳光。他很喜欢律所门口的这条梧桐道，尤其是到了这种时候，路两边就会堆满金色梧桐树叶。阮阮来的时候，最喜欢踩着梧桐叶向他奔来，那沙沙声响，似乎昭示着他最开心的时光的到来。
只是他还没走出这条梧桐道，就被一群人拦住了去路。
那群穿着长袖的大爷大妈们面面相觑了半晌，似乎互相商讨了两句，随后将他团团围住：“你就是那个收了脏钱的律所的律师？”
温晚照愣了愣神，似乎在理解他们话中的含义，可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些人便开始指着他的鼻子谩骂。
“小伙子还年轻，接什么案子不好，接这种？”
“很缺钱吗？你的Alpha没有养你吗？”
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唾沫星子喷洒在他的胸口，尖利的指尖几乎戳在他的脸上。忽然，也不知道是谁开始带头，用力将他推到一边，撞在另一侧的人身上，又立即被这边的人反击，再次推回去。
若是在三年前且没有人动手的情况下，他一个人能干趴一个辩论组，可是现在他不仅是个哑巴，生下阮阮之后身子也有些亏损，在这样嘈杂、混乱的情况下，竟是开始耳鸣，周遭的声音一概都听不清了。
他晃了晃脑袋，抬手捂了捂额头，紧接着便是一阵天旋地转，禁不住往前扑去——
他想，他应该是昏过去了吧，不然怎么会这群人身上，闻到了熟悉的气息、感受到了后颈的温热？
秦玖池原本是来接陆晨曦下班的，却在门口看到温晚照被围攻的场景——那一瞬间，他几乎将眼前的景象和脑海深处的记忆重合起来：多年前他站在人群中被讨伐时，也能够凭借着巧舌如簧来舌战群儒，那时是何等意气风发？可现在，他却惨白着一张脸，单薄的身子如同纸片一般，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下。
眼见着那人摇摇欲坠，他的身体倒是比脑子更快，大跨步上前，揉捏着那人的后颈，将他摁在自己怀里。
淡淡的栀子花香气从每一个舒展开的毛孔当中渗透进来，秦玖池忍不住贪婪地深吸几口气，那味道像是一只看不见的手，抚慰着他原本躁动的心。
他淡淡地扫了周围人一眼，声音低沉无比，却带着令人胆战心惊的冷：“我带他去验伤，要是有什么问题……”他顿了顿，用下巴点了点律所门牌上的摄像头，“在场的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这个Alpha的眼神太过凶悍，身上的气场侵略性太强，再加上这Omega看上去似乎真的不太好，那些人有些后怕，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带着Omega大跨步地上了车。
等到车子开出去一段，温晚照脑子的眩晕才告一段落。
——可他宁愿自己还头晕着，这样就能够避免清醒着和秦玖池接触了。
车厢里的气氛如同胶水一般化不开。
温晚照凝视着车窗前不断略过的风景，心中直打鼓：即使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今天这件事情还是得道谢的吧？可是他又怎么开口？要是不跟他道谢，他是不是会觉得，这么多年来自己这么小气，还记恨着那件事情？跟他道谢的话……又怎么道谢？等着他嘲讽自己吗？
秦玖池表面不动声色，其实一直用眼角瞟着温晚照的情况——那天他没有开口跟自己说话，而现在即使是自己刚救了他的情况下，他依然一言不发。
怎么，还对当年的事情耿耿于怀？可是现在一家三口的是谁？一直单身的又是谁？他凭什么在伤害了自己之后，却还是摆着一副受害人的姿态？
想到这里，秦玖池愈发生气，心中更是唾弃刚才那个心疼这人的自己，抬手狠狠地捶了一把方向盘，又猛打方向，在路边将车辆停下。
温晚照不知道他怎么了，愣在车里不知所措，眼睁睁地看着他下车，又绕到自己这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掐着自己的胳膊把自己从副驾驶上拽下来。他踉踉跄跄地刚站稳，就看着那人又返回车上，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连一句话都没有。
温晚照抿了抿唇角，默默拿出手机，叫了滴滴。
——是了，秦玖池出国三年，回国也只有陆晨曦来接，他们怕是在一起了吧？而且，这么多年了，他也应该结婚了……
秦玖池憋着气把车再开回律所，毕竟今天秦母是下了命令，让他必须带陆晨曦回去吃晚饭的。
现下律所门口更加热闹，甚至停了一辆Omega保护协会的医用车辆。周围的大爷大妈们站在警戒线之后，一个个伸长了脖子朝着律所当中看着。
秦玖池心下一紧，随后又松了口气：还好自己已经把温晚照送走了，不然他一个Omega该怎么办？可是他这口气没松多久，便看到陆晨曦穿着信息素隔离服，被人簇拥着哭哭啼啼地从里头走了出来。
陆晨曦看到他，泪水立时掉得更凶，转头朝着身边的工作人员说了什么，那人点了点头，向秦玖池走去。
“这位先生。”那位工作人员递上一件信息素隔离服，“您的Omega……”说到这里时，他的眉宇皱了皱——说是他的Omega，可是方才他并没有在Omega身上嗅到有这个Alpha的味道，可是他依然得照顾Omega的情绪，“受了点伤，需要您这边配合一下。”
保护Omega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尤其是现在这个Omega还受伤了的情况。秦玖池犹豫了半晌，最终还是绅士地穿上隔离服，和陆晨曦一道，上了去医院的车。
陆晨曦脖颈间的伤口已经经过简单的处理，但是还是需要去医院进行进一步检查。一路上她都疼得止不住哭声，直哭得封闭的救护车车厢内都是香甜的草莓味。幸好车厢里的秦玖池穿着防护服，并且在车厢内陪护的都是对信息素并不敏感的Beta。
“一定是冲着温晚照来的……”陆晨曦几次用眼角瞟向面无表情的秦玖池，像是要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氛一般，抽噎着开口道。
秦玖池一听这个名字，眉头一跳，连带着嘴角都下压了三分。而这些表情都没有逃过陆晨曦的眼睛，让她对温晚照的敌意更深，却又故意吊着秦玖池，不肯继续往下说。
Omega是金贵又较弱的物种，所以属于Omega的医护大楼都十分安静，就是为了给Omega营造出温馨又安全的环境，让他们能够好好养病。
陆晨曦在里头重新清洗和包扎伤口，秦玖池被隔离在门外，凄惨的哭声令他心烦。他一直没等到陆晨曦的下文，却又不愿意开口提问。恰巧在等她的时间里，这件事情也在网上传得沸沸扬扬。
律师事务所的监控放了出来，视频并没有多长时间，一开始便是一个单薄的背影从两人中间走了出去。秦玖池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他像是为了确认一般，将视频来回倒放了三遍，这才像是看够了一般，放视频中的那个熟悉的背影离开。
离开的那个是温晚照。
前台的摄像头朝外，只能够看到和那个Omega交谈的陆晨曦的背影，视频当中听不到两人交谈的内容，但是以陆晨曦的站立姿势来看，她应该是十分强势的。
秦玖池看着视频当中的Omega突然敛了笑，从包里掏出一把水果刀来，嘴里一边念叨，一边划向了陆晨曦的脸。后者不知是灵活地躲过去，还是仅仅是吓了一跳之后本能后退，堪堪躲过破相的那一刀，却依然被划破了锁骨上方部位。在这之后，大概是因为陆晨曦叫了一嗓子，里头的律师就冲了出来，制止了那个Omega，并且打电话报了警。
可这又跟温晚照有什么关系？她的那句“一定是冲着温晚照来的”又是什么意思？他现在怎么看都觉得，可能是那个Omega因为陆晨曦的态度差而动的手。
秦玖池的薄唇紧抿，下颚绷成一条直线，收了手机，抬头看着医院里头洁白的墙壁，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母再次打电话催促秦玖池带着陆晨曦回去的时候，陆晨曦刚好从诊疗室里出来，眼圈还是红红的，脖颈间的纱布厚了一圈。
“玖池哥……”陆晨曦的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哭腔，“今天还是麻烦你了……”
秦玖池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又想起她那句话，生生地按捺住自己等了这么久的火气，大跨步地往前走去，只是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
陆晨曦冷不丁地差点撞上秦玖池的背部，她疑惑地抬头，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去看，原本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连带着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是温晚照。
还有郁景业。
郁景业手里抱着孩子，那孩子大概是有些不舒服，蔫蔫地趴在他的肩头，温晚照则拿着水杯举到孩子面前，略显疲惫的脸上却依然带着温柔，大概是在哄劝着他能够喝口水。
秦玖池的眼皮跳了跳，狠狠地吸了几口气，这才压下胸口的酸涩，刚要开口，就听到陆晨曦带着鼻音的声音：“这么巧，又遇上了温师兄了……”
她偷偷用眼角瞟了瞟秦玖池，眼见着他的身形动了动，这才继续说道：“说起来，郁师兄追他挺久的了，现在这种结局还挺好……”
秦玖池眉头皱起，死死地盯着眼前三个人。他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消毒水味道刺鼻，可是他眼里只有那一个人——温晚照站在郁景业的身后，伸长了脖子凑到他的脖颈处，似乎是在和孩子和男人说着什么。
“虽然说郁师兄是个Beta，但是温师兄还是怀上了他的孩子，后来因为、因为……”她含糊着，抬眼看了看秦玖池，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继续说道，“温师兄就挖了腺体，也不算个完整的Omega，再说了他已经是个哑——”
“你说什么？”秦玖池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猛地回身抓起陆晨曦的手腕，盯着她的眼睛逼问道，“你再说一遍！”
陆晨曦被他铁钳一般的手握得生疼，原本含在眼眶中的泪水又有往下淌的趋势，却又在看到对方像是罗刹一般的脸色之后傻愣愣地反问道：“你让我说——”
可她还没说完，秦玖池又语气又急又快地问道：“他挖了自己的腺体？为什么要挖腺体？他难道不知道——”
后面的几个字他堵在了喉咙口。
挖了腺体会折寿，会信息素失衡。
每个Omega都知道的事情。
既然他都知道是这样的结果，为什么还要做？
能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剔除他对他的标记吗？
秦玖池陡然放开了手，脱力般靠在墙上，缓缓闭上眼睛。
陆晨曦站在他身后，看着秦玖池那张刀削斧刻的脸上现在因为那个人而染上人间烟火气的模样，危险地眯了眯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