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叶季安心觉不妙。
所谓老情人见面,分外眼红?
以前积累的种种信息,以及现在的所听所见,全都在印证一个猜想,眼前这位名叫罗曼的金发小伙就是梁逍那位不省心的前任。
只见他还在吸烟,就这么凝视着梁逍,一开口嗓子哑得出奇,缓慢地,抑扬顿挫地,说了几句俄语,叶季安这几天听了不少,但水平依然仅限于“你好”“谢谢”和“多少钱”,当然听不懂。
梁逍插起口袋,还是坚持使用自己的英文,他甚至笑了,“你是有多恨我,每天半夜准时叫醒还不够吗?”
罗曼踢了一脚地上的雪块,还是答以俄语。
梁逍又道:“我也知道,最近几天你有跟踪我,落单的是我同事而不是我,你很遗憾吧。”
罗曼的表情瞬间变得很糟糕,他沉默不语,只是蹲了下去。叶季安太阳穴突突地跳,刚刚按了紧急报警,又凭记忆划拉了几下,如果操作无误的话,兜里的手机应该已经开始录像了。虽说目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录进去声音,但总比没有好,万一到时候真闹大了,证据的采集也是对自己这边有利的。
却见梁逍完全没有怕事的样子,几步走到罗曼跟前,就挨着那群还在欺负老陈的家伙,“你出狱一年了吧?我以为我永远也不用见到你了。”
罗曼立刻跳了起来,“我说过,Shawn,我一定会回来找你,我也一定找得到。”
这句终于用了英文,居然没有斯拉夫口音,叶季安终于听懂了,他怀疑梁逍坚持不说俄语就是为了把这罗曼也掰过来,好让一边的自己也能听明白。他心中莫名发热,默默计着时间,在他生活的城市,从报警到警察到达现场最多十多分钟,一般五分钟就完事了,但他摸不准这边的情况。
梁逍冷淡地说:“是,你找到了,然后你打算怎样呢?”
罗曼试图抱他,“我们回纽约。”
梁逍立刻错身躲开,“不可能。”
罗曼的手僵在半空,孤零零地,冻在巷外照来的寒冷灯光下,“我已经弄到新的永久居留证了,换一个身份,没有关系。”
梁逍无所谓道:“那你可以自己回去。”
也不知是被冷空气冻得,还是什么原因,不仅眼眶,罗曼的耳尖、鼻尖全都泛了红,他裸露在外的手肘和脖颈也是,就那么气喘吁吁地瞪着梁逍,似乎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悲愤,雪地映照的朦胧夜色中,有种脆弱的妖美。
“我想说……”他顿了顿,下一句又从英文换回了俄语,叶季安却捡出几个关键词听了个差不多,至于他为什么听得出来,因为他专门查过。
其中有“我爱你”的意思。
梁逍毫无波动,只是沉默了一下,“这是我和你的事,”他说,“把我同事放了。”
罗曼丢了烟头,那点猩红迅速消失在雪地里,“然后你和我聊一聊?”
梁逍没有否认。
罗曼打了个手势,那老陈周围架他的胳膊立马全都收了回去,老陈踉跄往地上倒,被梁逍一把扶起,“道歉。”他仍旧保持平静,看向那群混混。
无人应声。
“和他道歉!”梁逍的声音还是不大不小,下巴却扬了起来,就像是在俯视对方。
混混们看了看罗曼的脸色,这才站成一排,一齐往这边鞠躬,咕噜噜说着什么也不清楚。梁逍拍了拍老陈的肩膀,忽然回了头,“前辈,快把陈副主管带回去吧。”
叶季安这边早就已经不声不响地放好了手机,机身埋在雪地里,摄像头正对罗曼,方才的谈话基本都录了进去。他只希望这手机能坚持得久一会儿,不要太快低温自动关机,也别不凑巧被踩碎。
“我把他背回大街上,最多三分钟就安全了,”他快速说,“你估计时间差不多,就赶快过来找我们。”
为了保险,他非但用了中文,还说的是南京话,幸运的是,他之前闲得没事就喜欢在午餐休闲时间教梁逍方言,小年轻一板一眼,学得又快又认真,并不存在内部信息无法传达的问题。
梁逍把老陈交给他,“好。”
“不要跟他走。”叶季安扶稳背上的老陈,“不许逞能。”
罗曼在一旁观察,咳嗽了两声。
“放心吧前辈,活闹鬼而已。”梁逍的南京话不甚标准,还露出一个笑容,很温暖,温暖得都没有了他平时的狡黠。
尽管叶季安长期坚持慢跑健身,如今在及踝的雪地中背着一个二百多斤的壮汉狂奔,他还是有些吃力。刚跑到岔路口他就看到了自家那位小翻译,身后慌慌张张地领着两个酒吧保安,匆匆把人交过去,他喊人赶紧跟自己回去查看,只见翻译小姐虽说醉得没有往日口齿伶俐,仍旧翻译得相当卖力,保安们却无动于衷,耸耸肩膀说着什么,手电筒的光线也跟着晃动。
“罗曼的事,他们不管。”翻译解释道。
叶季安的头脑濒临丢失清醒的边缘。合着那狂野男孩还是当地一霸呢?三分钟早就过去了,就算梁逍和他养的那只蜥蜴一样行动迟缓,现在也不该连影都没有。方才他就满脑子都是梁逍,都是那个笑,现在,眼看着谁也指望不上,那笑容就在脑海中越加肆虐,就要占领眼前全部的世界,翻译在身后大吼,叶季安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拔腿就沿原路往回跑,尖头皮鞋里的袜子已经湿透,大衣里的衬衫也是,肺部被冷空气灌得如同针扎,牙齿也开始打颤。
倒不是因为出差发生意外就会扣光年终奖导致他要省吃俭用整个春节,也不是因为保护不好下属的主管就活该被炒鱿鱼,叶季安只是感觉到一种单纯的害怕。这与房贷带来的焦虑不同,他只是怕,类似于小时候害怕自己种的栀子被弟弟养的猫咪从盆里连根刨起,他怕梁逍像老陈那样被架起来挨打,或者被拐走,再也联系不上,他更怕梁逍被强迫着塞回一段不愿回忆的感情。
谁知随着距离的缩减,他却听到剧烈杂声,一阵接着一阵,那是打群架的声响。
毕竟叶季安在成为一个卑微上班族之前也有过中二青春期,觉得自己孤单又不幸福,愤愤不平过,崇尚武力过,当然也做过刺头,他不光在酒吧惹过事,甚至在工人体育馆因为一场狗屎一样的球赛卷入过大型斗殴,至于高中、甚至大学,动手的机会也都不少,老实做人这么多年,他当然照旧听得出几十米外是在运动还是打架。
果然,那群混混已经深入到暗巷的腰部,远远地,叶季安在昏暗中看到一堆人影,雪地上躺着一个光胳膊的,大概是罗曼,他身上骑了一个,正是梁逍,两人扭打在一起,主要是梁逍在抽人,一拳拳撞在罗曼脸上,对方掐他脖子,踢他后背,七八个混混喊着奇怪的口号,把他往上拽往上拔,他也一声不吭岿然不动,把自己死死卡在罗曼身上,仿佛眼里只剩下打架这一件事。
但终究是寡不敌众,叶季安跑到几步远外,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碎雪飞扬看得越发清晰,只觉得梁逍那又高又瘦的小身板底盘不稳,随时都有可能被提起来丢到一边,于是叶季安也加入了这场斗殴,脱下厚重的巴宝莉大衣,他仿佛就变回了二十多岁只穿得起优衣库甚至森马的自己。
突然有高手杀入,所有人都是震惊的,两个拼命压着梁逍的混混被叶季安拽开踹翻在地,几个混混下意识弹开躲他,就连那罗曼也下意识地松开了掐在梁逍脖子上的手。不过最震惊的当属梁逍自己,仰起脑袋,那双微微上挑的、天生的笑眼也冻满寒光,他挂了淤血的脸上露出杀人的表情,“你回来干什么!”
叶季安反手拧住一条胳膊,那属于一个爬起来想要勒他脖子的红毛混混,在这一秒,在这转瞬即逝的、波动的安定中,粗粝的雪片在混乱中被扬了一脸,他看向梁逍的愤怒,也看向他被扯得掉了两颗纽扣的衬衫,昨晚拿出来的时候叶季安就在旁边,后来还帮他熨了一下,没记错的话是定制的,袖口还绣了姓名的缩写,Shawn.L.几个花体大字。如今这高级货被折腾得破破烂烂,挂在一脸倔强的小孩身上,有点滑稽,也有点可爱。
叶季安忽然笑了,这也就是一秒之内的事,他知道自己没空再乱看乱想,“嘿我说小梁同志,这可不是对战友该有的态度!”
尽管上的是同一辆警车,两人还是没怎么说话。一方面是因为罗曼也在这车上——直接被莫斯科条子塞进了后备箱,跟死了似的不见动静,还有一方面是因为,叶季安看梁逍目前这状态,手上全是破皮鼻血也半天止不住,脸色难看得像干吃了三大盘苦瓜,确实应该好好地安静一下,不适于聊天。
当然他自己也没什么心情胡侃,二对多,谁能不挂彩?除去一点皮外伤之外,他的下巴也很痛,并且觉得自己这把老腰也有点悬,说不定回国之后还得找海军总医院的老师傅给自己正正骨。到时候又要天不亮去排专家号,看一次还贵得够呛,年前不一定有空,等春节放假人家老专家也不上班,叶季安又开始发愁了。
他甚至只想快点坐飞机回去,在自己屋里躺上几天,煮点速冻水饺蘸糖醋酱油吃。
下了警车之后,警察上来领人的空档,叶季安已经日常想死完毕。他把自己的大衣递给了梁逍,方才丢在地上沾了些雪,在车里都化了,摸起来有些潮湿,“穿着吧。”他说。
梁逍愣了一下,目光像是刚刚回到现实世界,他不接,“没必要,前辈。”
叶季安直接把大衣搭在他肩上,一脸“别跟我忸怩”的表情,“衬衣都扯烂了,你这会儿怎么不穿一层秋衣一层羊绒衫了?”
“前辈穿了?”
“我穿了三层,”叶季安似乎有点不好意思,跟在警察身后往警局进,头也不回道:“还不是跟你学的!”
他想,梁逍不是别扭的人,不至于一直抱着那大衣不肯套上,虽然尺码可能小了一号,但应该也不耽误取暖。他还觉得过不了多久就会再次见面,比如两三个小时?到时候其他同事八成酒都醒了,会一块来接他们呢。
然而下一次见面却一直拖到了两天后的早晨。有关此次斗殴,梁逍和叶季安都表示不想上诉法院,也不想惊动使馆,唯一诉求是快点回国,罗曼那边同样来了保释的人,当地警察还是详细地做了笔录。他们被分隔在不同房间,放眼望去交涉的全是斯拉夫大汉,会说英语的还只有一小部分,叶季安有点发憷,长这么大虽然惹事儿不少,但小的一堆大的没有,他还是第一次进局子,一进还进了个国外的,什么时候放人也不说清楚。
他甚至开始觉得自己无依无靠,并在心里产生一种即将客死他乡的无稽凄凉。
幸好在不见天日三十多个小时之后,他又重获了自由。据说罗曼还在被暂时羁押,梁逍则先他几分钟收拾好东西,在警局大厅里等他,第一件事就是把大衣还回来。其余四个同事也都来了,几乎是簇拥着,他们把叶季安欢迎进了车里,尤其是老陈,他似乎完全忘记了醉酒时在暗巷里听到的一切爱恨情仇,一手抓着叶季安,一手抓着梁逍,默默无语两眼泪,半天才挤出来一句,等回国一定要请这俩热心小伙吃饭。
叶季安笑道:“不用不用。”
梁逍也笑:“谢谢陈副主管。”
叶季安用余光瞥他,怀疑这人已经想好了要在哪家馆子宰上老陈一顿。
小李已经订好了机票,起飞就在下午,第一件事是直奔酒店整理行李,第二件事就是直奔机场。两趟车程都不短,叶季安也都如同之前多少天那样,坐在最后一排,梁逍的旁边。
两人还是没什么话。
确切地说,是梁逍不开口。而他一沉默,没了平时那些天马行空的思路以及奇奇怪怪的关注点,叶季安也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这才发现两个人的这段……怎么说,是友谊之中?那些细碎东西,一如齿轮上的润滑,向来都是梁逍洒上去的。那如果不洒了呢,一天过去,两天过去,机器就会散架吗?
叶季安很难从梁逍脸上看出什么真实的情绪,只见他还是能一本正经,也还是能笑,除了话少之外一切正常,这似乎就给了叶季安偷懒的借口——都说天下第一喜讯就是前任死了,并不是所有人的分手都会像他跟前女友那样和平。对于梁逍来说,出个差都能被前任盯梢,还发生了那种不愉快,把自己和同事的行程都搅得一团糟,暂时性的心情不好谁也不想搭理是正常的吧?缓一缓、放松放松心情,就会好了,应该会吧?
到底会吗?
叶季安把本该琢磨回去如何跟总经理交差的时间都用来思考这件事。他发觉润滑不**倒还是次要,他更关心的是梁逍的心理状态,作为一个想要合格的上司,他觉得这是自己的分内事,作为朋友,比一般都要亲近的那种,他更觉得不能放手不管。回国的那趟航班头等舱售罄,他和同事们一块挤在商务座,梁逍就和他隔了条过道,他就一直留意着侧面,等到舱内灯箱都关掉,只留下夜灯,周围乘客都睡倒一片,叶季安还是十分清醒。
他瞥见梁逍放下电脑起身往后走,于是就在心里做了最后一番敷衍的挣扎。
没过两分钟,他也起身往后排走去了。在商务舱和经济舱的之间的过渡区域,也就是盥洗室门口的逃生通道旁边,他和梁逍迎面相遇。
“前辈。”梁逍冲他点了点头,然后便错开身子,往自己的舱位回。
“等一下,”叶季安扣住他的手腕,洗手的水珠还没甩落,握得他手心湿润,“那个,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到。”
“嗯,”梁逍回头看他,“前辈抓紧时间睡一会吧。”
叶季安立刻回过神,也松开手捏住自己的裤缝,他显得有些局促,“我不是来上厕所的。”
“哦。”梁逍挑眉。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叶季安深吸口气,“就是有什么烦恼啊,担忧啊,想不通的啊,都能跟我说。”
“前辈不困吗?”
“不困。”叶季安可谓精神抖擞。
梁逍彻底回过身子,他靠在墙上,微微收着下巴,专心看着叶季安,“我啊,的确想和前辈聊一聊,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也不知道有没有想清楚,会不会说出一些蠢话。”
“所以你就干脆不吭声了?”
“差不多吧,”梁逍泛起一个很浅的笑,“现在吭声还来得及吗?”
“你说吧。”叶季安也笑,他莫名就觉得踏实了不少。
“前辈还记得我晕针吗?其实以前我没有这个毛病,”顿了顿,梁逍开始他的叙述,“很小的时候我妈妈就带哥哥出国了,她自己治病,食道癌,哥哥就在那边上学。我十四岁初中毕了业就自己过去找他们,我才发现哥哥一直住在学校很少回家,我妈基本上一个人待着,也不让我住在家里,很快就联系好了住宿,就在高中旁边租房,居然还请了保姆监视我。”说罢他目光闪了闪,看叶季安的神情,有些忐忑。
“你说。”叶季安道。
梁逍捏了捏鼻梁,“后来也就过了不到一年?我有一次回家拿东西,看到她躺在沙发上就像喝醉了一样,手腕上扎了注射器。”
叶季安心下一沉,吸毒?他真不愿意往这方面猜想。
却见梁逍看着舷窗外的漆黑,又道:“她说她病得太痛苦了,不让我告诉我爸,当然也不让我报警,不然她就自杀。而且我哥早就知道了这件事,我问他怎么办,他就和我妈论调一样,还说医院里也用吗啡镇痛。我知道这是不对的,但我一直犹豫,一直犹豫,最后也就什么都没有做,后来又过了几个月,我妈吸毒过量死了,就在她家,臭了才有人发现。又过了几周,我哥跳楼,登上纽约的报纸。”
叶季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种事不关己的口气实在是有点疼,然而,凭借心中那点尚且还在工作的冷静,他觉得沉默倾听也是最好的尊重。
梁逍把目光从舷窗上挪开,再度落在叶季安的脸上,他轻轻说:“其实这整件事有很多挽回的机会,看到我妈没有人样,我想当然觉得是因为癌症,我也没有注意到她那么多针眼,后来就算发现她吸毒,我还是什么都没做,简直吓破了胆,然后他们就都死了。我爸居然还不怪我,专门过来陪我读了两年高中。”
“你觉得他该怪你吗?”叶季安靠近他,挨在他身侧,和他一同朝着对面的墙,就像在吸烟室里那样。
“我不知道。就是不喜欢打针了,”梁逍摇了摇头,“还没有说完呢。还有罗曼的事,”他忽然笑了,双手垂在身体两边,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能我就是和毒品过不去?我和他最开始是在一个爬行动物论坛上认识的,都养了很多蜥蜴守宫,后来才发现都在纽约,好像还都是弯的,见了几次面就在一起了。”
“嗯。”叶季安轻轻点头。
“应该是十八岁开始,我确定我是个同性恋了。罗曼在一个艺术学院读书,学油画,我一直在学金融,话题不多也经常吵架,但总体来说还是开心大于痛苦。后来有一次,也是我忘带了东西,在不该回家的时候回了家,看见五六个人躺在我的地毯上,哈哈,和我妈当年的状态简直一模一样。”
叶季安试着捏了捏他的肩膀,“就是你二十一二岁那段时间。”
“嗯。”梁逍垂着眼睫,肩膀无论如何也放松不下来,“当时学业非常忙,他也很聪明,知道不在明显的地方扎针,我就什么都没有发现。我从房间退出去,把门从外面锁上,然后报警。就听见他和他的朋友在里面拍门,嚎啕大哭地求我,二十多层的公寓他们不敢跳吧,很快警察就过来把他们全都带走了。”
“前辈,我觉得我没有犯重复的错误,也不后悔。”这个总结口气匆匆。
“我同意。”叶季安说。
“我不想让任何人再吸嗨过去死在我家里。”梁逍又道。
“我明白。”叶季安转脸看着他,“你做的是对的。如果放在我身上,我还不确定自己能做到像你这么果断。”
梁逍张了张嘴,没出声。
叶季安目不转睛,“更重要的是,你因为这件事痛苦,并且这种痛苦叠起来导致它很重也很长好像没人能分担,这也是正常的,没有人能说你错,说你矫情不懂坚强。”
梁逍的眼眶蓦地红了。
叶季安努力显得沉稳,张开双臂,“抱一下?应该挺有用的。你这几天太抑郁了,我觉得不行。”
然而事实上,说的时候他其实有些忐忑,甚至替梁逍觉得匪夷所思——这是揩油还是安慰?他怎么就这么想跟梁逍拥抱,难不成是在床上抱上瘾了。但疑虑很快被打消,梁逍也许不想被人看见眼角湿润的丢脸样子,非常用力地把叶季安搂紧,叶季安就顺势把下巴搁上他的肩头,虚虚地环上他的腰,“哈哈,空姐待会儿要来抓咱们了。”
“不管。”梁逍十分坚决。
“你和我说这些事,我挺惊讶的,”叶季安捋他后背,给他顺气,“但也有点……怎么说,确实是开心,我觉得自己被相信。”
“都过去了,也不会一直疼。但的确是我的私事给前辈造成了很大的麻烦,我也想解释清楚。”梁逍的声音闷闷的,从叶季安耳后传来,这又是一个久违的角度,“回到公司也会事情很多吧。”
“没事儿的,咱们都报了安全险,说不定回去还要赔咱们钱呢,况且这件事归根结底,又不是咱们的过失,领导也不至于为难咱们。”
“就是有我的错。我应该早点说清楚,提醒你们注意的。”
“再说我烦了啊。”
梁逍似乎欲言又止,他在叶季安鬓角最后蹭了蹭,终于把人放开,红着眼睛说:“那回去睡觉吧。”
叶季安瞧着他这小兔子样,心中忽然就鼓足了勇气,他说道:“还得等等。”
“怎么了?”
“那首诗,你还准备给我读吗?”
“我——”
叶季安的目光没有躲闪,“要声情并茂的。”
梁逍露出认真思考的神情,很快,他恢复了平静和稳重,“好。前辈要认真听。”
叶季安特意扯了两把自己的耳垂,冲他笑。
梁逍则仍旧一脸严肃,清清嗓子整整衣领,站得笔直,沉声开了口,好比站在台前进行诗朗诵比赛的高中生,而他念上一句俄文,叶季安就在心里跟着默念一句翻译,假如心也能发出声音,就能听到他们共同的朗读了:
“И сердце бьется в упоенье,” 我的心在狂喜中跳跃。
“И для него воскресли вновь,”为了它,一切又重新苏醒。
“И божество, и вдохновенье,” 有了倾心的人,有了诗的灵感。
“И жизнь, и слезы, и любовь.”
“有了生命,有了眼泪,也有了爱情。”最后这一句,叶季安念出了声。
梁逍瞬间瞪大双眼。
“不好意思,”叶季安举手投降,“上飞机前我以为你不打算给我翻译了,就自己查了查。”
他这模样像是在笑嘻嘻地耍赖,实际上,是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和紧张,通过脸上传递的热度就能判断,他现在一定满脸通红。这短短四句翻译在他心里横冲直撞了好几个小时,让他在登机前差点拿不稳登机牌,于是梁逍也在他心里横冲直撞了这么久,到此刻,管它是什么,全都已经喷薄欲出了,他的确也把它说了出来,以一种自己都毫无准备的方式。
暧昧,暧昧,暧昧,叶季安想,暧昧确实在这儿,你可别看不见。它能要你的命啊。
梁逍直接又动容的目光让他心跳得比一天狂灌五杯浓缩咖啡的时候还快。
“哎,你别不吭声啊……”叶季安紧紧靠在墙上,他知道自己快要怂了。
“……现在回去睡觉吧?”他又干巴巴道。
却见梁逍还是那样,既不吭声,也不回去睡觉,可谓是他说的全都不听,梁逍只是把他又往墙角逼了半步,双手捧起他的脸,一眨不眨地垂眼看他,缓缓地靠近,专心得就像陷入了某种无法叫停的魔怔,唯有暗潮在平静海面下汹涌。再下一秒,一个吻落在他的嘴唇上,过于柔软,也过于短暂,就只是单纯的接触,甚至没有猝不及防。梁逍给了他充足的躲避时间,叶季安却没有半点动作。
他只觉得自己现在的呼吸,应该动静很大。
“感觉糟糕吗?”梁逍放下手臂后退半步,耳尖都红了,哪有工作时的嚣张自信。
“前辈?”他又道。
叶季安停止怔愣,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梁逍眼里的光暗了下去,脸颊上的擦伤也显得萎靡,他看起来就要道歉了。
叶季安却在道歉发生之前终止了它,他觉得自己突然之间力大无穷,却也突然变得很笨,倘若不用力抓住,那一切都会从指缝流逝,于是他迈出了那一步,一手按着梁逍的肩膀,一手揪他领子,踮脚把脸蛋凑过去,张开嘴,衔住了那两片干燥的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