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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灭郁清

明灭郁清

    明灭郁清

  • 作者:险险子分类:现代主角:陆秋暝 郁清来源:LOFTER时间:2022-07-28 09:26
  • 《明灭》是一本由作者险险子倾情打造的短篇纯爱小说,郁清陆秋暝是小说中的主角,明灭主要讲述了:郁清从没想过要放开陆秋暝的手,或许他们都是很强大的人,只是强大的他们也需要爱。

    最新评论:需要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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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陆秋暝回到陆家时,正厅里出乎意料的安静。

正值春夏交替,外面下了淅淅沥沥的雨,他把沾了雨的外套脱卝下来,知道今天陆家或许并不如表面这般安宁。

十天前,他父亲,也就是陆家现任家主陆景琛在最近一次的清剿任务中失踪了。

陆家是私军军阀起家,后来在某一代入了正规军编制,但陆家军到现在都还一直都拥有极高的自卝治权。

陆家规矩森严,刑法从重,最大的原因就是怕家族内乱导致军心分散,兄弟之间夺卝权相残。

所以历来都是家主人选一旦定下,其他几位少爷小卝姐就会被彻底架空,明令禁止干涉家族里的任何事物。

陆景琛是陆家二老太爷陆霜离的四儿子,非嫡非长,当年在成为家主之时暗地里就已经受了不少非议,而如今他一失踪,简直就是为陆秋暝这几位虎视眈眈的叔伯送上了一份争抢家主之位的契机。

所以他早猜到,陆家近日怕是不会太平。

陆秋暝蹭掉了鞋上的泥水,他站在门口缓了几秒,轻轻吐出一口气,阔步直接走向了地卝下室。

陆家老宅虽然大气宽敞,却也并不奢靡,主宅只有四层高,地上三层,地卝下一层。

一楼是议事的正厅和用于吃饭的偏厅,二楼是家主以及陆家安慰鹤守的住所,三楼是档卝案资料以及重要物品的存放地。

而埋在地卝下的这一层不见天日的地卝下室,则是陆家的刑堂。

这一条幽长的走廊两边分隔了数十间屋子,由铁门关死,用于刑卝讯俘虏、责罚家臣,每日都能听见狠厉的鞭声和凄厉的惨叫,这么多年来不知道索了多少人命,只站在楼梯口望过去似乎都能感受到阵阵阴风。

走廊尽头跪了一些人,陆秋暝远远地望见了,他神色波动了一下,又很快收敛。

少年在楼梯口停留了一会儿,才迈开步子往前,他步履却并不急迫,每一下都踩得稳健。

陆家最核心的势力笼统由四个部分组成:刑堂、鹤守、疾风楼、长老会。

刑堂用于戒卝律,鹤守是刀兵,疾风楼为耳目,长老会是底蕴。

这四个组卝织的成员无一不是陆家重要的存在,其中以刑堂和长老会为尊,鹤守和疾风楼次之。

而房门口跪着的,正是历代都由陆家家主亲自掌控的顶级暗卫——鹤守。

陆家鹤守一代只有九人,各有所长,但却无一不是精英中的精英。

其中首领为鹤一,会在下卝任家主候选人年幼之时从各世家的适龄人中挑选,自小由陆家培养,成为未来家主的左膀右臂。

鹤守认定一人便是一生,此生皆为其生为其死,除家主的命令之外,绝不听从臣服于旁人,与其说是家仆,倒不如说是捏在陆家家主手中的一把永不背叛的利剑。

有这样的原由,鹤守明面上地位虽越不过刑堂和长老会,实际却深得信任,平日里更是无人敢冒犯。

狭窄的房门敞开着,周围的人叫了一声少主,跪开了一些,陆秋暝扫了一眼,今日这小房间里倒是热闹非凡,以鹤二至鹤九为首,里里外外跪了一圈人,具体的情形还看不太真切。

陆秋暝跨步进了房间,房卝中主位上落座了两人,其中一人陆秋暝倒是熟悉。那人约摸四十来岁,虽已经没有少年人的张扬气场,眉宇间却透露着一股桀骜,长相和陆秋暝还能看出有几分相似,正是陆家的二爷,陆秋暝的二叔——陆峰昇。

陆家兄弟之间虽不至于不和睦,可却也并不亲近,来往走动的事情更是很少发生,所以一般情况下,陆峰昇不会出现在陆家老宅。

今日有他可威风的余地,不过是仗着陆景琛失踪,陆秋暝年幼,觉得自己多出了几分胜算。

夺卝权这种事,在大家族里面也算常见,陆秋暝倒是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不过陆峰昇身侧的另一位已年过花甲的老人,却让陆秋暝视线停滞了几秒,险些没能反应过来。

倒是那头发已经半白的老人朝陆秋暝颔了颔首,叫了声少主。

陆秋暝神色波动了一下,他偏头瞧了瞧被一群人围起来的地方,视线不由自主地停留在了一个挺卝直的身影上,那人一头长发已经留到了腰间,比他走之前似又略长了一点。他跪在房间正中卝央,微微低着头,并没有因为陆秋暝的到来而有所反应,像是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陆秋暝心安了一寸,回过头来笑了笑:“秋暝来时只听人说二叔到访,却没想到四爷爷也出了关。”

陆家四老卝爷陆铭山,自他父亲登上家主之位后就把自己关在了别院之中,十多年来从未出关,陆秋暝对他唯一的记忆,还停留在五岁前。

这人是敌是友,他尚且还看不明白。

“多年不见,少主便已经从一个小娃娃长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陆铭山眼中看不出笑意,话语里却满是称赞,陆峰昇侧头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才干咳两声,昭示自己被两人无视的不快。

陆秋暝神色冷了一分却又快速收敛:“手底下的人不知道是哪里冒犯了二叔,居然都闹到了刑堂来。”

“听说四弟这边出了些状况,陆家现下无主,身为兄长我本来是好意前来看看,没想到一个还未接手陆家事务的家仆都敢伸手阻拦。”

“二叔平日里鲜少来老宅,秋暝手底下的人不认识您也是情有可原。”

陆峰昇脸色难看了一分,知道陆秋暝是在说他越俎代庖,管到了家主头上来,他冷哼了一声:“此等目无尊长,若不训诫一番怕是家宅难安。”

陆秋暝皱了一下眉。他父亲失踪得突然,家中心腹大多都跟着去了C市,老宅上卝上卝下卝下都没有准备,陆峰昇这个时候如果要做什么事情,很难有人能阻拦。

再别说,他身边还跟了个不知意图的陆铭山,他若非要咄咄逼人,在陆家立威,陆秋暝也有些难办。

“二爷慎言。”

陆秋暝要说出口的话噎了一下,看向那跪了大半刻终于出声的少年。

郁清抬起头,先望向了半年未见的少年。陆秋暝跟随家主去C市军营历练,一走就是半年,两人重逢后的首次会面,却已陷入暗涌的浪潮之中。

郁清眸色如墨,视线只停顿了一秒,便掠过陆秋暝,看向他身旁稳稳坐着的陆峰昇,语气冷然:“鹤守此生只尊家主为长,目无尊长四个字着实不该用到二爷身上来。”

“你放肆!”

“不过是一个家仆,也敢在此妄言!”

郁清敛下眼睑,锋芒收敛:“鹤一是否放肆,二爷说了不算。”

陆峰昇冷哼一声,心道果然是无知孩童,以为光靠着陆秋暝一个华而不实的少主,便能在自己面前翻了天。

他摇了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秋暝,你可是也觉得,二叔说的不算?”

陆景琛失踪,陆秋暝手里又无实权,他不相信陆秋暝会为了一个鹤一和他翻卝脸。可如果今日陆秋暝站在他这一边,和鹤守离心,对他来说也是百利而无一害。

陆秋暝也知道这一点,他看向郁清似是思索了一会儿,才往前挪了半步,朗声道:“来人,选条鞭卝子过来。”

郁清是郁家长子,被选入陆家当下一任鹤一培养时,刚好是十年卝前。

那时陆秋暝只有六岁,却从那些讨好谄媚的孩童之中一眼相中了那个最乖卝巧安静的少年。

可他那时并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郁清一生磨难的开端。

郁家是A市有名的大家族,地位仅次于陆家之下,若不是因为被仇家联手打卝压,也不至于会把子孙送到陆家。

这本来只是一份示好的举动,目的是为了笼络陆家,却阴差阳错的让郁清就此走进了这所无形的囚笼,一待十年,如黄粱一梦。

陆秋暝微微回了神,才接过下人递上来的软鞭,郁清跪在原地,安静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责罚。

陆秋暝心中自然明白陆峰昇的算计,陆二爷想要离间鹤守与陆秋暝,突破口就在郁清身上。

陆家到陆秋暝这一辈人丁稀少,在陆秋暝之前接连夭折了三个男孩,而其他几房膝下的男孩最大的也只有八岁,现如今能勉强接手陆家的只有陆秋暝。

在这种时刻,若是身为鹤守首领的鹤一和下一任家主生了嫌隙,那陆秋暝自然也就少了一份和陆峰昇争抢的底气。

陆峰昇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陆秋暝,而是身为鹤一的郁清。

当然,在这样的情况下,陆秋暝也可以全力护着郁清,只是有陆铭山这个爷爷辈的压阵,郁清那番挑衅的话虽不无道理,却终究失了礼数,难免要落人口实。

这是个阳谋。但促成他的并不是陆峰昇,而是沉稳听训的郁清。

陆峰昇当年是和陆景琛争过家主的人,即便失败,如今也依旧地位不低,陆秋暝年纪尚小,除了军营外,陆家的各项事务都还没来得及插手,要和陆峰昇斗,每一步都需要仔细筹谋。

所以,他想将计就计。

“去衣。”陆秋暝语气平淡,面上更是看不出表情,郁清却偏偏知道他在生气,他眼睫颤了颤,低声回了一句是,修卝长的手指搭上了自己衣襟的子母扣。

陆峰昇来得虽然突然,却也在郁清的意料之中,陆秋暝虽然一直作为陆家下卝任家主培养,但毕竟尚未成年,此刻手中唯一的依凭就是鹤守。所以他早就猜到了陆峰昇定然是要从他身上下手的,于是早在陆二爷进家门时就故意出言冒犯。

与其提防暗箭伤人,不如由郁清自己把它翻到明面上来。

而他和陆峰昇对立之后,陆秋暝的抉择就是郁清的下一步棋,那人和他多年相处,心有灵犀,自然知道该怎么促成这盘棋局。

陆秋暝卷了一圈鞭尾,他目光深邃,眼看着郁清脱掉了自己的上衣,他动作不快,在这样的情境下居然也做出了几分赏心悦目的味道。

少年将长发揽至一边,露卝出来光卝裸地背脊,他皮肤白卝皙,身材有些纤细却看着并不娇卝弱,背上布满了几条错落的鞭痕,颜色深浅不一,但都是旧伤。

陆秋暝挪开视线,他死死攥紧鞭柄,把心中那些汹涌的怒意忍了下来。

郁清九岁开始留长发,为的却是那些沾满血卝腥的事情,而这么多年来他依旧讨厌一点:郁清总是把自己放在最危险的环境里。

他的一切算计都剔除了他自己,这是一位鹤守应该做到的事情,可偏偏这样的忠心总会刺伤陆秋暝。

十年卝前,是他亲手把郁清接入了陆家这处炼卝狱,可郁清的人生分明值得除了作为鹤一以外的意义。

少年握着鞭卝子等了一会儿,陆峰昇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当他是因为面对两难抉择而犹豫,翘着二郎腿,不合时宜地又添了一把火:“秋暝,你若是下不了手,二叔可以找卝人帮你。”

“不必。”

话音刚落,鞭尾就卷着风抽卝了过去,那鞭尾巴敲在背脊发出一声闷响,很快晕染出一道深红色的痕迹,在光滑的肌肤上突兀地隆卝起。

陆秋暝从来不是个扭卝捏的人,在他看来,人之所以会在面对抉择时犹豫,是因为想要的太多却又不肯失去。

郁清既然已经铺好了这条路,那代价他总要给得起才行。

除开在鞭卝子贴上皮肤时本能而带起的颤栗以外,郁清没有任何反应,他低头垂眸,双眼都被盖在了阴影之下,仿佛那鞭卝子从未打在他身上。

陆秋暝手腕一翻,接着是第二鞭第三鞭,他下手迅速,从肩背扫到腰间,几个呼吸之间已经落完了十鞭。

修卝长指节屈起又缓缓松开,郁清轻卝喘了一声,疼痛仿佛迟来一步,此刻才变得分明。

背上的伤痕排布得并不整齐,深红色的鞭痕像是在乱舞,可仔细一看却又没有一处交叠。

陆秋暝打得看似毫无章法,却又故意变着法儿得想让他少疼一些,但郁清对疼痛向来没什么分辨能力,多疼一点少疼一点,于他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不过片刻,那沉寂的鞭卝子便又撕咬了上来,这一次,因为实在避不开,陆秋暝只能任由鞭卝子抽上了先前的伤痕,深红的肿痕禁不起折磨,猛地撕卝裂开来,迅速地凝出了鲜艳的血珠子。

郁清颤卝抖了一下,他攥紧自己脱卝下来的上衣,手背上冒起青筋。暴风雨像是突然来临,凌厉的鞭卝子一寸寸撕咬掉他的皮肉,似乎要把那些尖锐的疼痛送进他灵魂深处去。

二十鞭罚完,那鞭身上已然沾上了漂亮的血迹,郁清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连疼痛带起的呻卝吟都未曾发出。

陆秋暝扔了看着扎眼的鞭卝子:“对上不敬,闭门思过三日。”

郁清为这话皱了一下眉,长发挡住了他的脸颊,自然也无人看清他的表情。

陆峰昇带着恶意而来,自然是有自己的底气,陆家虽上下一心,可如今家主杳无音信,少主又还没有正式继任,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很容易被钻了空子。

如果陆峰昇有心联手外人要趁着陆景琛失踪,在陆秋暝手底下夺走陆家,他们到时候就是内忧外患,腹背受敌。

陆秋暝此刻要他闭门不出自然是想护他周全的,但想让郁清暂且退出这盘棋,也要看他本人愿不愿意才行。

郁清捏着衣衫沉默了片刻,他自然不能直接忤逆陆秋暝,但总要让这人知道,他想用这样的方法保护自己,自己并不乐意:“少主,鹤一知错,但陆家上……”

“安静。”

陆秋暝扫了他一眼,郁清背后的伤势算不上严重,可却也见了血,顺着脊柱往下,染红了少年的白衣,突兀又扎眼,看得陆秋暝心中郁结,语气强卝硬:“鹤九,还不把你家大人带下去。”

说罢他又转身望向依旧稳稳当当坐在主位的陆铭山和陆峰昇,微微低头做了个请的手势:“四爷爷,二叔,不如上楼一叙?”

陆秋暝对陆峰昇的了解其实并不多,陆家万事都以家主为尊,陆峰昇这个陆家二爷面上虽然听着光鲜亮丽,实际手里也没多少权卝利,平日里也和他们甚少来往,陆秋暝见他的次数一年来一只手都能数下来。

至于陆铭山,他更稀奇,这十年来陆秋暝也只在今天见了他一次,若不是在幼童时分依稀记得他四爷爷的长相,陆秋暝今天也未必能把人认出来。

这两人在他父亲失踪后一起出现在陆家老宅,若说是巧合,陆秋暝决计不信,但如果两人联手,对他来说就是绝对的坏消息。

这是最坏的开局,当务之急是要稳住紧盯着自己的豺狼,暗地里找寻他父亲的踪迹。

“多年不见,四爷爷身卝子倒还硬朗。”陆秋暝向来讨厌这些虚情假意的寒暄,明明双方都知晓对对方没多少真心,却偏偏要卖着笑脸打太极。

他勉强让自己吐了几句像模像样的恭维话出来,心里惦记着郁清的伤,听着两人说了一堆废话,才终于扯到了正题。

这话题自然是由陆峰昇挑卝起:“景琛生死不明,陆家上卝上卝下卝下的大小事务都要暂时落到你头上来,二叔怕你经验不足,总要来帮忙照看一二才安心。”

陆秋暝心中冷笑一声,陆峰昇的狐狸尾巴藏得严实,硬生生等到陆景琛失踪了十天没有消息才敢明目张胆地到老宅撒野。不过也亏得他乐意等这十天,倒是让陆秋暝有时间稳住军心,再赶回陆家来同他“从长计议”。

“多谢二叔,陆家有鹤守在,各项事务都分工明晰,也不需要秋暝多操心。”

陆家都核心事物都掌控在九位鹤守手里,长老会和刑堂虽压在头顶,但却始终只能威慑族内人。

鹤守是陆家的命脉,重要程度可以和陆家家主比肩,而前一任鹤守半年卝前伴随着陆景琛和陆秋暝去了军营,这半年来家中事物就暂且落到了以郁清为首的新一任鹤守手里。

这本来只是陆景琛为了锻炼下一任鹤守而做出的决定,却没想到这些还没成年的孩子们居然就要因着这次的突发事卝件而被卝迫承担起这份重任。

这世上的阴差阳错从不会少。

“一群没成年的小娃娃懂些什么。”

陆峰昇嗤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义正言辞道:“二叔帮你也是在帮陆家。”

“这些琐碎杂事一群孩子怎么忙得过来,真要交给他们,还不捅出天大的篓子。”

我看你就是那个篓子。

陆秋暝眼角抽卝了抽,还不得不端着好脾气:“父亲离家半年,家中大小事务都是由鹤一带头处理,半年来从未出错,二叔不必为他们担忧。”

“可是他终究是……”

“二爷和少主也不必争执。”陆铭山把手里的一盏清茶放到桌面,又朝已经带起火卝药味的两位颔了颔首。

陆铭山在陆家的地位倒是有些特别,他是陆家二老卝爷也就是陆秋暝的爷爷陆稷山的同母胞弟,只和陆稷山相差了两岁。

按理说他应当也是家主的得力人选,可陆稷山幼年挑选鹤一时,摒弃了所有世家子,破例选中了自己的弟卝弟陆铭山。

这本是不符规矩的事,但陆铭山和陆稷山自小感情和睦,知道陆稷山是不愿意和自己将来为争夺家主之位刀兵相见,所以自请放弃家主之争,甘愿成为陆稷山的鹤一。

这是陆家史上第一个本姓鹤一,陆铭山以陆家后代的身份做了陆家的刀,本来也没什么问题,可陆稷山死后,侥幸活下来的陆铭山在陆家的地位就变得有些尴尬。

若陆铭山算作陆家四老卝爷,自然是恭恭敬敬地供着,做点自己爱做的事情,在陆家安享晚年。可若以鹤一的身份来看待,陆铭山为陆家做出了卓越贡献,也应当入长老会享一份尊荣。

陆家的长老会一般由老家主为首,历代鹤守和家中有重大贡献的家仆为成员。

也就是说,被剔除在权卝利中心的陆家其他血脉,本不该沾染长老会,这也是为了确保党派之争之类的事情更少发生。

因为这样,有着双重身份的陆铭山就显得过于特殊,和他同期活下来的两位鹤守都入了长老会为职,他却因为是陆家子弟却又非历任家主而被拒之门外。

陆景琛当年继任时也为此为难,好在陆铭山居然托人带话说要闭关于别院为陆稷山守灵,十多年来再没有消息传出来。

他此刻称呼二爷和少主,自然也是把自己放在鹤一的身份上来回的话,但这其中是否有深意,怕只有他自己明白。

陆峰昇的话被人打断了,却也没有生气,动了动嘴皮最终还是没说些什么,陆秋暝看了他一眼,也沉默着等着陆铭山的下文。

“明人不说暗话,二爷和少主的想法,老头卝子我都知晓。二爷无非是觉得少主年幼,而自己资历深,理当替胞弟代卝理家中事物;少主也定是怕二爷趁机夺卝权,家主生死未明,总要提他先守好陆家。”

“若要我此刻来分个对错,自然是分不出来的,这也是我一把年纪了今日还要特意出关来插手这件事的缘由。”陆铭山意味不明地看了陆秋暝一眼,又站起身来朝陆峰昇躬身行了一礼。

“依我之见,除非长老会出面认可重新选取家主,否则二爷无论如何也不该插手陆家主家事务。家主失踪,少主年幼,万事如果有不妥贴的地方,我愿意留在老宅替少主把关。”

“二位看我这法子可还算妥当公卝正。”

陆秋暝暗自举了茶杯没回话,悄摸打量他二叔的脸色。

他先前在刑堂时见着陆铭山雷打不动地坐着一言不发以为他和陆铭山是一伙地,可这会儿品了他四爷爷说的这几句话,又觉得事情有点不对劲。

气氛沉默之下谁也不肯开口破冰,陆秋暝权衡片刻,率先发了话:“秋暝觉得四爷爷的方法可行。”

一头紧盯着他们的豺狼总好过从他口卝中夺食的恶犬,前者提防即可,后者却要拼死拼活去抵挡。

陆峰昇脸色算不上好看,他在来陆家老宅的路上碰上陆铭山纯属巧合,两人寒暄了几句,话语里也隐隐有结为一卝党的意味。他本来以为陆铭山已经站在他这一边打算共谋大事了,可这老头儿这一出戏唱得,却让他有些看不懂了。

男人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没翻卝脸,只脸色铁青地哼了一声,丢卝了茶杯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秋暝也懒得做什么面子功夫,看着他二叔的背影若有若无地挂了个冷笑,又想起还留下了个不知目的的陆铭山,又顿时觉得头大。

“我让人为四爷爷安排一间客房吧。”

陆铭山没回话,只看了一眼在周围或忙碌或是侯着的几位下人,轻咳了一声。

陆秋暝挑了挑眉,当即就知道他有话要说,高声朝周围几人吩咐道:“没听见吗?还不去给四老卝爷收拾一间客房!”

等到闲杂人等全都退去,陆秋暝才重新收回视线问道:“四爷爷有话要讲?”

陆铭山终于笑了笑,他皱巴巴的脸上堆起慈祥的细纹,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不如少主先同我去看看小十的伤?”

“小……十?”

其实小十这个称呼向来斗无人知晓,陆秋暝此刻诧异也是理所应当。

陆家上卝上卝下卝下的人都知道,当年陆景琛身边的九名鹤守是陆铭山一手带出来的,可却无人知晓,这位和陆家权卝利中心牵扯甚多的老人,在闭死关的情况下还破例收了第十位弟卝子,而这个关门弟卝子自然就是郁清。

这事一直被瞒得很好,毕竟陆铭山当年是自请闭关为他兄长守灵祈福,在这个节骨眼上收一个关门弟卝子,那就是把年幼的郁清推到风口浪尖上。故而郁清虽然拜了师见了礼,却一直每把这段关系翻到明面上。

哪怕是和他这么多年相处,早已没什么秘密可言的陆秋暝,对于郁清时陆铭山关门弟卝子这件事都是第一次知晓。

如此一来,陆铭山今天突然出现在陆家还暗里帮他打发陆峰昇这件事,也就解释得通了。

陆秋暝请陆铭山进了卧房,两人来的时机也算凑巧,郁清长发揽在一边安静趴伏,鹤九跪立在床边,正拿着棉签沾了药膏为他处理伤。

鹤九这小家伙是郁清在一次任务中救下来的孤儿,那时的郁清尚且才十一岁,自顾不暇的年纪却硬是要将鹤九从死人堆里带回来。族里本来不让鹤九养在宅子里,可郁清生来就犟,一旦是他认定的事情,再难也都会做到,又恰逢当时的鹤九意外身亡,便干脆让这个剪了一条命回来的孤儿顶替了空缺。

这些年来郁清一直把他带在身边,哪怕他自己都还是个半大孩童,却也已经卝学会了如何卝在鹤九面前做一个合格的兄长。这小家伙前不久刚过了十三岁生日,道理都没明白几个,倒是天天追着郁清屁卝股后面跑。

当然,他和陆秋暝互相不对盘这事儿人尽皆知,不听陆家家主话的鹤守,这小家伙也是独一份了。

陆秋暝先过去瞧了瞧郁清背脊上的伤,随后毫不客气地伸手夺了鹤九手里的东西,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出去自己找事儿干,不许在门口偷听墙角。”

小孩儿被抢了工作当即脸色就变得不太美妙,正要朝他怼上两句,被郁清扫了一眼又偃旗息鼓,暗戳戳地嘀咕了两句,不情不愿地出去关了门。

“老卝师。”郁清撑着身卝子朝陆铭山微微颔首,他不是迂腐的人,如今带着伤,礼数周全不了也没有非要勉强。

陆铭山朝他和蔼地笑了笑,非常识趣地找了把椅子坐着,给半年未见的两人留了份安静。

陆铭山能同陆秋暝一起进他的卧室,显然是已经向陆秋暝坦白了和自己的关系,郁清收回视线又望向陆秋暝,那人却故意避开他的视线,挖了一团滑腻腻的药膏在手上,冷声道:“早知道你给那个老匹夫要唱今天这出戏,我就该提前让你先折在我手上。”

郁清眼里染了笑,这人语气虽然生硬,手上动作却轻柔耐心,真不知道应该让人说些什么好。

“你还笑?”

陆秋暝压着他的伤痕按了按,眉头锁成了川字型:“你真当陆峰昇是什么白卝痴二百五,二十鞭卝子就能让你和我翻卝脸?”

郁清猛地吃痛深吸了一口气,背脊撑起两片漂亮的蝴蝶骨,在轻轻的颤卝抖之后似又安静地停在了哪片花卝蕊之上。

他缓了片刻,应道:“我知道。”

陆峰昇再不济也是当年和陆景琛争过家主之位的人选,手段和心眼不知道比他们高出多少,怎么可能天真的以为靠一次不轻不重地责罚就能让从小一起长大的陆秋暝和郁清离心。

那他会做无用之事吗?显然不会。陆峰昇这人自负却又细心谨慎,他觉得自己能够算准人心,必然是觉得即便这件事目前掀不起什么波澜,可也能在陆家少主和鹤一心里埋下一根暗刺。

一次责罚的确是撬不开这两人之间的间隙,那要是几次呢?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事若是一直累积,终有一天会爆发开来,而陆峰昇等的就是这一场爆发,所以必定还要想办法继续给他们使绊子。

从此以后,他们这地盘不大的宅子怕是会成为他人死死盯住的肉糜。

陆秋暝收了药膏,仔仔细细擦干净了手指才又接着道:“四爷爷才是你最重要的一步棋。”

先一步送信给陆铭山请他出关,再让陆铭山故意给出要和陆峰昇联手的虚假信息,从而让陆峰昇觉得陆秋暝是迫于长辈压力,不得不对郁清动卝刑。

当他认为自己的目的达到之后,又让陆铭山故意搅浑这趟水,给出模棱两可的立场讲陆峰昇送出陆家老宅。

这样一来,刚吃到甜头的陆峰昇必然会急于想知道陆铭山到底是不是站在他那一边的人。可陆家老宅一直是家主掌控,陆峰昇再狂,前些年也不可能在他父亲眼皮子底下把手伸进来,耳目闭塞之下,他必然要想方设法地把自己的眼线送进来。

陆秋暝抽卝了纸巾替他把额间的细汗擦掉,摇了摇头道:“我又不是傻卝子,怎么可能让他把人送进来?”

“我们又为什么不让他送来?”一个放在明处的眼睛,想让他看到什么东西看不到什么东西,自然就是他们说了算了。

“陆峰昇不会信。”

陆家正是动卝荡的特殊时期,陆秋暝此刻让一个生面孔出现在陆家,他传回去的消息陆峰昇怎么可能会相信。

郁清眼底闪过一丝冷光,语气平静:“他信不信不重要,我会给他送份礼过去。”

陆峰昇自然不会信,他肯定会觉得那眼线传回去的都是刻意蒙蔽他的消息。

届时有些事即便是真的,陆峰昇也会畏手畏脚不敢行动,在这样憋屈的情况下,他只能为自己再找一条出路,而这条出路才是郁清为他提早便准备好地,最终的一步棋。

陆秋暝知道他必然还有考量,也不多问,而是和坐在不远处十分上道的陆铭山挑卝起了别的话题:“父亲杳无音信,C市的局势基本算是控卝制住了,陆家这边也有阿清,可这样拖下去总是不行。”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如果陆景琛一直失踪找不到任何痕迹,那总有人会以老家主生死不明的由头来反卝对陆秋暝继任。

一来老家主还未退位,他名不正言不顺,二来父亲尚有一线生机,儿子此刻继位会被人骂不孝不义。

如此站得住脚跟的两大理由陆峰昇定然是不可能放过的,所以找到陆景琛的踪迹已经是迫在眉睫。

“这事我已经和小十商议过了。”

陆铭山叹了一口气,大家族总有说不完的破规矩,迂腐却又让人无卝能为力。

“鹤守自然是不能离开陆家,你手底下除了这堆小娃娃又还没有培养出几个能用的亲信,依我看,还是得你亲自去。”

“不行。”

陆秋暝一口否决,看向带了一身伤正在更卝衣的郁清:“我不能去。”

陆峰昇狼子野心,若是他这个少主不在陆家压阵,那个老匹夫定然要压到郁清头上去。

这也是他匆匆赶回来的原因。

郁清没接话,他扣好扣子,理了理袖口上被压出的褶皱,才缓缓望向陆秋暝,眸色温凉,像是油纸上染开的一团墨迹,柔和又有渗透力:“你放心去,他算不上强敌。”

郁清和陆铭山在件事情上的考量也不无道理,陆秋暝这一次匆匆忙忙的赶回来,无非是怕陆家生乱。家主失踪,由一直被当做下一任家主培养的他出面来控卝制局势、稳定人心是非常必要的行为。

但C市的事情也火烧眉睫,似乎哪里都离不开他。归根结底还是这一届的鹤守尚且没有成长起来,陆家可为他所用的人太少了。

陆秋暝衡量了一下主次,最后还是答应三日之后启程返回C市,整顿军卝队并寻找他父亲的踪迹。

至于为什么是三日后,他先前被眼前这人给气到,罚了他闭门思过三日,陆秋暝怕陆峰昇拿这个做文章,趁这机会给郁清使绊子,便想着干脆待三天再走。

“你我既然又要分开,二叔这离间计还怎么使得出来。”陆秋暝毫无尊老意识,随意打发了陆铭山,自己倒是赖在郁清身边不走了。

郁清躲开他绕着自己长发的手指:“他没这个本事,我们可以给他创造出来。”

陆秋暝去捉他的手,郁清拗不过他,只得又卸了力,被身前的人脱了刚扣上的纽扣。

郁清正要说什么,陆秋暝就扯了他的上衣回了句:“别动,上药。”

“刚才不是上过了?”左右不过二十鞭卝子,即便上药不仔细些也无妨,他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这也不让发是不是玩不起?】

【只丢失了了一小段,感兴趣的去老地方看看吧……】

陆秋暝的幼稚表现在常人很难察觉的地方,又或者是他的幼稚向来都只表现在郁清面前。

郁清有些好笑,放下手去捉了他作乱的双手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瞒你。”

“只是那时年幼,你我在一起时身边未必没有眼线,后来你事忙,三两句又解释不清楚,要说这件事哪有时间?”

陆秋暝听他提及以前先是顿了一下,随即不明不白地嗯了一声,压下卝身卝子去极其流氓地把头埋到了郁清的颈窝,还顺势蹭了蹭他柔卝软的长发。

他与郁清初识时,两人的关系并不像如今这般和睦。那时正好是陆秋暝六岁生日,他前一位兄长刚夭折不久,陆家那一个时段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于是继承者的重担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他身上。

那时陆秋暝对陆家的事情还一概不知的情形,更不可能清楚陆家表面上是为陆家太子爷选玩伴,实则是暗地里在世家子弟里挑选下一任需要培养的鹤一。

陆秋暝选郁清时,纯粹是看脸,别人要不是太谄媚就是太恐惧,表情僵硬分外难看,唯独郁清,一身白色衬衫配黑色背带裤,安安静静地站在一侧,与谁也不攀谈,看着安静又乖卝巧,忍不住都会让人多看两眼。

后来陆秋暝才明白,这就叫:有佳人兮,遗世而独卝立。

可惜这位佳人却对他没什么好脸色,整日里都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样子,陆秋暝巴巴地跟在人身后当了小半年的跟屁虫,才让郁清松了口。

之后两人虽不水火不容了,也算不少什么亲卝密至交。陆秋暝这人执着,偏偏就守着这么一个天降的小竹马刷好感度,但这还没刷上多久,郁清就被人带走。

起初陆秋暝还不知道这件事,旁人只说郁清和他一样也有老卝师教卝导,需要好好学习,每周只让他们见上一面。

后来陆秋暝偶然撞见了郁清身上的伤,悄悄地跟去看了看训练,便逐渐变得沉默寡言。

但令人意外的事,两人见面的次数变少后关系反而亲近起来,互相送东西留纸条,隔着墙攀谈,逐渐变到后来的无话不谈。

陆秋暝闻着郁清身上令人安心的味道笑了一声,勾着他的发尾道:“我不生气你瞒着我,我气你算计我。”

“我气你逼我陪你对付陆峰昇,逼我当着众人的面对你动手。”

陆秋暝揽过郁清的长发,突然发狠地低头咬住他的后颈,含糊不清:“我气你做什么事都先想着陆家,想着我。”

郁清吃痛地仰了仰脖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被单上抓出明晰的几道痕迹,随后又被陆秋暝从身后握住,十指紧扣。

那人发了狠,嘴上一点没留口,郁清疼得神色都朦胧了一分,长发落了一缕在耳边,跟着它的主人轻轻卝颤卝抖。

他一句话不说,陆秋暝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最后无奈地松了口,胸口像是堵了一团火无处排解,最后没好气地道:“你非要哪天气死我。”

郁清缓了片刻,又摇了摇头:“不会。”

像他这种活在地狱的人,他哪里舍得让陆秋暝先走。

郁清疼过了劲儿,又偏头把话题扯回了正途:“你让老卝师先走,是有事情要单独和我说?”

“聪明。”

陆秋暝夸了一句,终于放开了郁清,从床卝上撑起身卝子来:“关于我父亲的踪迹,其实已经有了线索。”

陆景琛的确是失踪了,十天前陆家接到一个极为重要的救援任务,由于救援地点等方面的问题,他不方便带过多人手,思来想去干脆带着鹤守全员只身去了M市北部。

那地方由大片密林覆盖,穿过密林就是D国的地界(写本书二十六个字母快全用完了,离谱),一直是无卝法卝无卝天的黑色地带。而陆景琛一行人的目标正是密林尽头,D国边界处被卝关卝押起来的一个我卝国俘虏。

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个陷阱,但那人不仅身份特殊,更是能力出众,权衡之下便只能让陆家想方法能救则救。

陆景琛也算是胆识过人,他带着鹤守一行不过十人,竟敢孤军深处,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把那人悄悄带了出来,不慎在撤离时暴卝露了踪迹,被追杀了三天三夜,最后在丛林最深处消失了踪迹。

营里最后一次收到陆景琛的消息是在他们救出俘虏后,也就是说在群里的三天三夜的大头上之后,陆景琛至今已经失踪了七天。

而在这十天里,所有人都以为陆景琛杳无音信,只有陆秋暝和几个C市的心腹将领知道,就在陆秋暝赶回陆家的前一晚,陆家菌在M市北部的密林边缘,救下了已经命悬一线的鹤五。

这是目前唯一可能知道陆景琛消息的人,目前却还是处于昏迷状态。陆秋暝返回C市只是个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三日之后他是要启程去M市北部,想办法唤卝醒鹤五,救援他父亲。

不过此事还未宣扬,M市那边早已经被他父亲以前信得过的几个部下带人封卝锁了消息,对外也好对内也好,陆秋暝的态度都是尚未查到任何线索。毕竟事关他父亲的安危和陆家安稳,陆秋暝不得不重视。

陆家目前唯一能和他分享商讨如何解决这件事的,也就只有郁清了。

陆秋暝此次回到陆家也是为了和郁清说明这件事。鹤五尚未苏醒,但不管他能不能透露卝出陆景琛的消息,M市的密林陆秋暝也是要去闯一闯的。

不过这一遭很可能就是生死未知,他本想处理好陆峰昇的事情再走,免得郁清因为身份在他二叔面前束手束脚,但如今有了陆铭山压阵,他也能少一分担忧。

郁清眉心微微蹙起,陆秋暝这句话一说出口,还未多解释一两句,他就知道少年是要带人深入M市北部寻父的。他垂着眼思量了一会儿,却没着急开口。

他认可陆景琛的踪迹要找,但他并不赞同陆秋暝亲自带人进去,先不说边界处D国的一群人虎视眈眈,陆峰昇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很难保证他不会从其他途径给陆秋暝使绊子。

他可以接受陆峰昇对他出招,但他不希望这份隐匿的危险落到陆秋暝头上。

“鹤五前辈为何昏迷?”

郁清从床卝上起来,把衣衫拢起,先拿绳结把有些凌卝乱的长发绑了起来。

陆秋暝顺势凑过去替他扣上扣子,接话道:“失血过多,再加上伤口感染,陆尤正在照看。”

陆尤是他父亲收养的义子,长陆秋暝六岁,本来是为陆秋暝哥卝哥准备的鹤一,却没想到陆家前面三位男丁接连夭折,终于等陆秋暝到了合适的年龄时,陆尤已经过了能选做鹤一的年纪,不得不再从世家子弟的适龄人之中挑选。

陆尤今年虽然只有二十二岁,医术却是一等一的好,于是小小年纪就被陆景琛调去军营里做了军医。

“那你又是否知晓他为何受伤,被谁所伤?”

郁清随意把长发绑成了高马尾,耳边落了几缕刘海下来,比起先前在刑堂那番温和的气场,倒多了一丝英气和凌冽,一眼望向陆秋暝时,竟让他呆滞了几秒,随后才又摇了摇头。

郁清顺势在床边坐下,似是轻叹了一口气:“秋暝,我从不主张你做没有把握的事。”

林中有无埋伏尚未排查出,D国那群追杀陆景琛的杀手也不知道是就此收手了,还是藏匿在某处,在鹤五没醒之前,贸然带人进去找寻陆景琛的下落,很可能再落入一道陷阱。

陆秋暝回了神,贴在他身侧坐下:“若任何事情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了,那才叫没意思。”

毕竟那林子还属于M市的地界,D国再嚣张,也不敢派出过多的人手大摇大摆入我卝国领土,陆秋暝敢进那林子,也是因为知道追杀之人必定不会太多,陆景琛之所以失踪,恐怕是遇到了别的事情。

“你放心,我比你惜命。”

陆秋暝皱眉,想起郁清这恨不得连自己都算计进去的性子,又多嘱咐了一句:“这段时间你只需和陆峰昇虚与委蛇,等到我这边有消息了再做下一步打算。”

陆峰昇这人十余年来一直谨小慎微,这会儿敢有所行动必然不可能无的放矢,他的依仗是什么陆秋暝不清楚,但他隐隐觉得是非常棘手的东西。

郁清敛了神色也没说答不答应,转头又说起了别的事:“你走之前在疾风楼挑个擅长侦卝查和勘测地形的一起去。”

“疾风楼?”

疾风楼虽是陆家的组卝织,却并不全是陆家管辖,而是由陆家牵头,几大世家合力创办的一个情报组卝织,服卝务于各大世家。只不过陆家权限最大,很多核心的东西也只有他们才有权知晓。

但总归不能算是信任之人。

鹤守之中,鹤七最擅长追踪勘测,虽然只有十四岁,但陆秋暝要带人进去寻找陆景琛,按郁清的性子,就算是让鹤七勉强顶上,也不会让不信任的人跟在陆秋暝身边。

“你想让陆峰昇的人跟我去M市?”

郁清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一个耳目闭塞的瞎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他既然想动手,那我们不妨让他的胜算再大上几分。”

他们现在之所以投鼠忌器要避开陆峰昇几分无非是因为还没摸清楚这位陆家二爷背后还攥着什么样的底牌。

可如果陆家和陆秋暝身边一直固若金汤,陆峰昇怎么可能轻举妄动,只有替他创造出动手的机会,才能趁机摸清楚,到底是谁在成为他的底气。

况且陆秋暝远在M市,带一个能帮上忙的监控,无非是让陆峰昇能了解到一点陆家目前真卝实的情况罢了,M市若有什么有利于他的消息传来,他也只可能立刻对陆家老宅中的自己下手,远远不可能威胁到陆秋暝。

这看似是在拿陆秋暝做诱饵,实际上真正要面对危险的还是郁清自己,陆秋暝知晓这一点,可惜郁清向来就是这么个谁也拗不回来的性子。

他面色不佳却也没拒绝,只死死盯着郁清瞧了一会儿,末了语气强卝硬道:“随你。不过在我回来之前你要是伤了自己一分一毫,我就百倍还你。”

郁清的伤养了三天,当然,后面两天纯属被卝迫,陆秋暝半年和他未见,却意外的没有过多的话要说,只跟着他窝在房里处理家里的事务,也不许郁清跨出门一步,两人就这样混过了三天。

郁清要送陆峰昇一份大礼,跟着陆秋暝去M市参与救援的这位对方的“耳目”自然是要精挑细选的。陆峰昇算是陆家的老人了,在陆家的关系网也格外复杂,陆秋暝离开了,他才可以放心大胆地去接卝触陆峰昇的那些势力,顺藤摸瓜查清楚这人的依凭。

当然,这一点他没和陆秋暝说。陆景琛那里离不开陆秋暝,C市的部卝队交到任何人手里郁清都不能安心,既然如此,陆家内部的这头恶狼便只能由郁清来解决。

他需要陆秋暝心无旁骛的离开,所以必要的隐瞒在他看来并不是错事。

“大人。”陆秋暝前脚上了车,鹤七后脚便出现在郁清身侧,她微微颔首算是行了一礼,又瞧了一眼一直跟在郁清身边的鹤九,把刚查到的东西交到了郁清手里。

鹤守里面女生笼统只有两位,无一不是从一众人之中挑选出来的精英,鹤七虽然只有十四岁,追踪探查的能力却已经炉火纯青,连郁清的师傅陆铭山都要赞叹两句。

“正如您猜测的那样,二爷两天前去见了一个人,具体是谁还没查清,我悄悄跟了半程,市中心人多眼杂,他混进人群后消失了。”

鹤七看了下郁清的脸色,有些迟疑:“那附近似乎是……郁家的产业……”

她能跟丢的人可不多,但如果是在别人的地盘上,想要找卝人可就是难上加难了。

鹤九愣了一下,惊疑不定地望向郁清。

郁清拆开文件袋的指尖顿了顿,又很快恢复正常,他神色未变,安静地抽卝出那几张整理好所有线索的A4纸,轻轻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这态度让小家伙正要出口的质疑憋了回去,他挤眉弄眼地朝鹤七使眼色,鹤七却垂着头,一个眼神也懒得给他。

如果和四大家族扯上关系,郁家也好还是别的世家,这件事情恐怕就比郁清想象的还要棘手了。

A市是A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向来以陆家为龙头老大,在陆家之下分别有秦、郁、顾、沈四大家族,在这四家之下,还有十多家也能排得上名号的豪门。这些家族相互牵制又相互扶持,就像是一颗错综复杂的大树,枝丫交错相连,关系从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如果真是四大家族的人和陆峰昇勾搭起来要在这个风口浪尖把陆家拉下水,重新让A市几大家族的地位洗一洗牌……

郁清冷笑一声,陆家能在A市盘踞这么多年,靠得可不是那些好听的名头,陆峰昇以为靠内忧外患就能斗死一头巨龙,未免有些可笑。

况且以他对这位陆家二爷的了解,就算他要和别家合作,那人也不过是他手底下一个用于和陆秋暝夺卝权的筹码,等到事成之后,必定是要演绎出反目成仇的戏码的。

陆峰昇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郁清捻着那资料思索了片刻,又把它稳妥地放回去,又交回到鹤七手里。

“找个机会让陆峰昇知道,我们查到了什么。”

安全感这种东西郁清向来很吝啬给让他不痛快的人,他没有时间和陆峰昇慢慢周旋,陆秋暝要带人去找陆景琛的踪迹,这件事情要不要几天就能传到陆峰昇耳朵里,到时候不管陆秋暝能不能找到陆景琛,这位意图篡权夺位的陆家二爷也一定是坐不住的。

但是在这之前,郁清得让这位仇敌时刻处于绷紧的状态才行,要不然,他怎么肯在郁清为他创造出的“天时地利”之下孤注一掷呢?

陆峰昇不是个赌徒,但郁清需要他是。

鹤七呆了一下,却也不敢质疑郁清的决定,接过那份资料回了个是,转头离开。

“哥……”瞧着四下无人了,鹤九才眨了眨眼往郁清身边靠近了一步。

“要真是郁家怎么办啊,哥不是……”

“我是什么?”郁清垂眸看了他一眼,那双眸幽深,像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泥沼,似乎要将鹤九吸进去。

小家伙哆嗦了一下,把要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他被郁清一眼扫得发毛,末了又觉得委屈。

他不过是想说,他哥是郁家长子,如果到时候他们真的要对付郁家,他哥夹在中间岂不是很为难。

这分明是好意。

鹤九垂着头,他说不出话来,就只得顺着在他哥脚边跪下了。

郁清叹了一口气,鹤九年幼,性格又率真直白,很多事情即便是他有心教,他也很难在这个年纪领会。

况且这是他从死人堆里救下来的孩子,这是双手沾满鲜血的他,救下的第一条生命。

郁清神色恍惚了一瞬间,那些已经快要被遗忘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又被突然勾起。

那是他成为鹤一的第三年,是他十一岁的生日,而他给自己的生日礼物却是七条人命。

郁清闭了眼,把那些早就吞进肚子里的脆弱和痛苦藏回了那双沉寂的墨色之中。

鹤九迟早需要明白,他们是陆家的死士,是为了家主生为了家主死的鹤守,早在被冠上这个世代相传的名字时,这世界上就已经没了郁清。

他只是陆家的鹤一,那个杀卝人不眨眼,一枪葬送三卝条性命的恶卝魔,郁家和他早就没有了半分关系。

郁清重新睁开眼,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清。

“在这跪上半小时自己想想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下次再口无遮拦,我就帮你长长记性。”

鹤九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小半天没听到他哥多余的训斥,再抬起头时,能看到的却只有一个白色的背影。

鹤九呆滞了几秒,愣愣地看着他哥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他觉得郁清就像一阵风,有时温和,有时凌冽,他本该自卝由自在的活着,却终其一生都被困在了这不见高墙的宅院里。

鹤九抿了抿嘴角,在这样的年纪,第一次觉得无奈和惋惜是如此令人痛心的情绪。他还没法想明白这一份情绪是为何而来,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能按照郁清的吩咐默默地跪直了身卝子。

他并不知道的是,等到有一天他想明白了这份无奈,却又只能深陷于这悲苦交加的情绪之中,让无奈变成无力。

因为有些枷锁,是无可更改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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