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这个周五,显得格外不一般。
教授们可以明显地发现,学生们的精气神比起往日都要高涨很多——原因不用想也知道。
而某些狂热的校长崇拜者,甚至不惜翘掉了今天一整日的课,早上第一节课就跑到了罗兰楼占位置。
到了中午的时候,教室就已经人满为患了——尽管距离上课还有七个小时。
罗兰楼的H教室本身面积很大,可以容纳三百人,但是在这情况下,三百个座位显然是不够的。
西奥多正在校长室吃着梅尔维尔送来的午餐,听到秘书说罗兰楼那边快失控了,他不禁一怔,“我不是晚上上课吗?”
“是啊,有些学生下午没有课,就直接去了。”秘书布雷道,“费多拉院长说怕有安全问题,调动了学校的安保员维持现场的稳定。”
西奥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同他们说,我会用水晶球实时转播,不用抢进教室。”
秘书布雷走后,校长室只剩了西奥多与梅尔维尔。
西奥多道:“梅尔,我在想,不然还是实施注册吧?每周登记一次。”
每个学生在学期末都会进行下个学期的选课,是用魔法信附上自己的选课表,然后在注册开始后,将信送到想选教授的信箱之中。一旦课程的席位满了,信箱就会自动关闭,没来得及进箱的信就会原路返回。
通常,魔力越强的学生就越有优势,因为他们的魔法信传递速度快。
“注册不错。如果像这样,想来就来,我看恐怕每逢周五都是这样。”梅尔维尔道。
西奥无奈地道:“是我失算了。我想到恐怕会有很多人,但没想到这样。”
梅尔维尔用手覆住了他的小腹,低声道:“精神压力别太大,这是第一次,有所疏漏也是正常的。学生那边不会有事,费多拉院长他们都会妥善处理好。”
西奥多点了一下头,不过梅尔维尔这下是提醒他了,“梅尔,药在书桌那边的抽屉中。能帮我拿一下吗?”
“我带了。”梅尔维尔从口袋中拿出了药瓶,倒了两颗药丸,送到了他的嘴边。
西奥多含了药,就着温水将它们吞咽了下去。
梅尔维尔揉了揉他的头发,“别担心,有我在。就算是发生了最坏的情况,我也能解决。”
西奥多一般是每半个月病发一次,在深夜十二点后,许是因为那时的阴寒气最重,因而基本上没有谁察觉到西奥多还有双腿残疾以外的病症。不过,当他前次病发时间持续长的时候,就是个例外了。
西奥多上次病发是在上周四的晚上,距今也有一周的时间了,他最近身体也差,恐怕近几日随时可能复发。
“我现在感觉还好,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快吃吧。餐食要冷了。”
过了一会儿,秘书回来了,表示说,教室外的学生们听说有实时转播后都尽相离去了,只是挤到了教室内的学生还没有放弃,如今教室仍是人满为患的状态。原本容纳三百人的教室,现在恐怕有五百人。
因为罗兰楼那边的情况,西奥多下午处理公务,都有些心不在焉。等到五点半,吃完了晚餐后,他就赶去了罗兰楼,同去的还有梅尔维尔。
充当他助手的巴里教授此时已经在教室内做准备了。
西奥多从侧门进教室后,嘈杂的教室很快鸦雀无声,巴里教授迎上了他,“校长先生,设备已经调试好了,随时都可以开始。”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六点,距离说好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西奥多偏过了头,见随他一起来的梅尔维尔走到了第一排座位那里,就有个教授忙不迭地想要给他让座。梅尔维尔婉拒后,从口袋中取出来了一压缩椅子,施了法后,原本巴掌大的它就扩大了几十倍。
看来,梅尔维尔是有备而来。
而教室中的其他人都是辛辛苦苦等了一下午的,全都眼巴巴地盯着他看,叫他想要无视也做不到。
他没有使用扩声器,而是直接用魔力扩大了自己的声音,“在课开始之前,大家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提。”
他的话音刚落,便有无数的手“唰唰”地举起来了。
西奥多先是随便点了一个学生。
“校长先生,可以问学术范畴以外的问题吗?”这是个高年级的男生。
西奥多无奈笑道:“可以,但过于私人的,我想我有拒绝回答的权利。”
他的亲和令许多学生的心思越发活络了起来,下一个学生就问:“校长先生,听说您和麦斯特院长从小就是朋友,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吵过架呢?”
梅尔维尔万万没想到,竟然问到了他的头上,他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早些年有,近些年没有。”
“那你们是因为什么吵的呢?”
“我想,这个问题应该问麦斯特院长本人比较好。毕竟他是受害者。”
西奥多的回答叫大家都感到意外。在他们的认知中,梅尔维尔脾气凶厉又暴躁,一言不合就开喷,而西奥多脾气温良耐心,从未见过他生气的样子。后者又怎么会是强势的一方呢?
而后续的提问则是:
“校长先生,您有谈过恋爱吗?”
西奥多不愿撒谎,但他若拒绝回答,恐怕大家越发是浮想联翩,索性他说实话道:“谈过。”
这回答一出,全场哗然。提问者又急问:“几次呢?”
“一次。”
“那个与校长先生谈恋爱的女孩是什么身份呢?为什么校长先生与她分手了呢?”这是默认了他对象是女性,而且他们已经分手了。
西奥多温和地道:“不好意思。”
提问者沮丧地坐了下来,更多的人兴奋地拼命举高手,西奥多往下一扫,意外发现梅尔维尔居然也默默地举了手。
“麦斯特院长?”
梅尔维尔语气沉稳且严肃,“赫伯特星云的值数,是否能使用斯科肯算法?”
西奥多则是明白,梅尔维尔这是在帮他解围,把偏离到天际的话题给扯回来。是以,他认真地回答起了梅尔维尔的问题,时不时蹦出几个晦涩的学术用语,叫门外汉听得头皮发麻。
一众试图八卦的人萎了:“……”
相关院系的学生火速掏出了笔记本,记起了他讲的内容。
后来就回归正常的学习氛围了,西奥多又回答了几个教授提出的学术问题,时间差不多也到七点了。于是,有专人往转播水晶球中输入了魔力,课正式开始。
“首先,很感谢大家今天的到来。今天的情况,是我的疏忽。因此,我决定还是采用注册的方式,来决定参与这门课的同学。不似正式的课程,这课的席位每周都会重置一次。详细情况,我会在公告栏说明。”
“现在……”
西奥多对助手巴里教授示意了一下,后者取出了一个小盒子,递给了他。西奥多从小盒子中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布娃娃,并将它放在了展示桌上。
“这是一个由黑魔法制成的玩偶。有谁能够看出它的作用,并净化它身上的黑魔法呢?”
*
九点钟下课,学生们仍是情绪高涨,好似他们不是刚刚上了课,而是听完了一场激昂的音乐会,他们挤在一团,依旧兴奋地讨论方才课上的内容,一点也不见困倦。
“我还当自制魔法很难,原来这么简单。我觉得我可以了!”
“我的心:我可以。我的手:我是废物。”
“这么说来,其实黑魔法和普通魔法的边界也不是很明显……将普通系魔法改一改,不就是黑魔法了吗?甚至普通魔法师也可以自制出黑魔法啊……”
“校长先生的意思应该是,没有邪恶的魔法,只有邪恶的魔法师吧。黑魔法可以治病,普通魔法也可以诅咒伤害被人。关键是看如何使用力量。”
“悄悄说,我奶奶他们都说,黑暗之王其实是个好人。他是战败了,才会被国王他们泼上很多脏水……”
“还有传闻说,当年校长先生其实与黑暗之王挺惺惺相惜的,没准是真的?”
“……”
在梅尔维尔的护佑下,西奥多离了场。他们走的是偏僻的小路,很快附近就没了人。
梅尔维尔推着轮椅,开了口,“累了吗?”
直面几百人,又讲了整整两个小时,这体力消耗还是比较大的。离了人,西奥多也没有再死撑了,腰背靠到了椅背上,面露疲态,支住了自己的额头,“恩。梅尔,把药再给我吃两颗吧。”
梅尔维尔停驻了脚步,来到了他的面前,蹲下了身,从口袋中取出了药瓶,“又疼了吗?”
“就是有一点难受。”西奥多从他手中接过了药,拿起了放在轮椅外格的水杯,将药给吞了下去。
药效短时间也没发挥作用,西奥多的脸色仍是煞白的。梅尔维尔摸了下他的额头,欲将他抱起,“我带你回去。”
西奥多却是按住了他的肩膀,倾身靠近到了他的耳边,声音极轻,“我好像感觉到了一丝魔法波动。”
梅尔维尔当即眉头一拧,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西奥多抬了眼睛,见不远处的花园中出现了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是梅尔维尔。他凭空揪出了一个黑影,将其狠狠地摔打在了地上。
那家伙的伪装不可谓不厉害,就连他们也差点被蒙蔽过去了,虽说大抵是他身体虚弱,而梅尔维尔满心都在担忧他,没注意周围情况的缘故。
对方脱离了伪装后,身上的气息就越发明显了,西奥多倏地直起了腰背,喊道:“梅尔,等等。”
然而,他晚了一步,梅尔维尔动手极快,直接将对方的头给拧了下来,鲜血溅撒了他的满身,他也恍若未见地释放了蓝焰,将那尸首给烧了。
西奥多话音刚落,那尸首就已经化为灰烬了。
“那只是分身,恐怕也问不出什么东西。”梅尔维尔抹去了脸上的血迹,大步回到了西奥多的身边,“不过他的真身恐怕也受了重创。我待会儿就把他的真身找出来,搜他的魂,看他是什么目的。”
西奥多抚额,低声道:“梅尔,是那个孩子。”
“什么?谁?”梅尔维尔在他身前蹲下了身。满身血腥,戾气未消的他怎么看都颇是凶神恶煞。
“最后一块魔神碎片,当时它临消散前拼死一击,有个孩子冲到我身前,为我挡了一部分攻击,我才没有被腰斩。”
梅尔维尔怔住了,那个孩子他也有印象,当初他感知到西奥多生命力在飞快地流逝,匆忙去寻,就见西奥多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生死未卜,腹上巨大的豁口不断地涌出血,魔神残余的魔气在他的伤处不断地蚕食他的生命力。
当时的梅尔维尔如遭雷击,整个脑子仿佛都炸开了。而当他冲过去,正待处理西奥多的伤口时,只剩了一口气的西奥多忽然回光返照了般,抬手抓住了梅尔维尔的手腕。
“梅尔,救……救他。”
“好,好,你别急。”梅尔维尔浑身都在颤抖,他是生怕一个不小心西奥多就会断了气。他抬起了头,看到不远处有几块狼人少年的身体残肢。
狼人的生命力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就算是身体已经支离破碎,少年还活着,只是已经说不出话,一双碧绿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西奥多看,目中流露出的好似是担忧与眷恋。
这狼人少年与西奥多具体是什么情况,梅尔维尔不知道,总之他顺了西奥多的意,将少年的身体残肢拼凑到了一起,并输入了一点魔力,就没有管他了,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救治西奥多上。
等西奥多伤情稳定,性命无碍,已经是一个多月以后的事情了。
西奥多问起那少年,梅尔维尔如实答了。许是觉得少年不可能活下来,西奥多没有再提过,也没有责备梅尔维尔,只是有几分怅然。
时隔二十多年,西奥多竟又感知到了那以为当年已死的狼人少年的气息。
“确定是他吗?”梅尔维尔低声问道。
“恩。”
“我帮你把他找出来?”
西奥多却摇头,“等他主动来找我吧。既然他今日用了分身来,想来不会只这一次。”
梅尔维尔摸了一下鼻子,歉意道:“抱歉,我下手快了。他藏匿在虚空中窥探,我以为他是不怀好意的黑魔法师,想要对你不利。”
“没关系。”西奥多叹了一声,“我们先回去吧。”
“好。”
西奥多无疑是时刻挂念那狼人少年的,否则也不可能隔了几十年的时间,还记得对方的气息。
这也难怪,西奥多素来是对他人的点滴恩惠都牢牢记在心的性子,对方可是舍身救了他的性命。若抛开各种复杂的心绪,梅尔维尔也应该感激于那个少年。
但,梅尔维尔并不是什么胸襟开阔的善良之辈。在针对西奥多人际关系的问题上,他甚至称得上是心胸狭隘。
他仍记得,当年那少年看西奥多的眼神,而对方现如今找了过来,越发让他觉得危机感丛生。
他想,大抵没有谁会容忍另外一个人那样惦记自己的爱侣。
只是,他毕竟刚刚手快,不小心把人家的分身给宰了,理亏。他是生怕西奥多心有芥蒂,亦或者中途病情发作,因而憋了一路。
回到家中后,他仔细地观察了西奥多,没有看到不愉的神情,与他说话时也没有异色。许是药效上来了,他的气色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待躺上了床,西奥多在怀,梅尔维尔终于是忍不住问了,“西奥,你与那个狼人是什么关系?”
西奥多疲倦地闭上了眼,“他被人欺负,我救了他,并给了他一点钱。他就跟了我一段时间……”
梅尔维尔还欲再问,见他沉沉闭眼的模样,终是将欲出的话给咽了下去,抬手给西奥多理了一下发丝,触了一下他柔软的脸颊,低声道:“睡吧。”
*
西奥多回忆起了往事。
大约三四十年前,正值梅尔维尔“事业”的巅峰期,他野心勃勃,试图统一世界,成为这个世界的王。
——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西奥多才会对他另眼相看。
他就快要成功了,王国周边的部族都对他俯首称臣,王国之内无数人都是他狂热的信徒,为他死心塌地。他唯一的阻碍就是拥有光明女神庇护的王族。
他的下属没法突破神明的庇护,对王族中人动手,而他有能力突破庇护,但拥有王族血统的他作为弑亲者,也将受到血缘诅咒的折磨。
他在犹豫是否要动手,一边像瓮中捉鳖般,好整以暇地折腾为富不仁的贵族,以及道貌岸然的皇室子孙。
然而,这大概是梅尔维尔陷入的最大的误区。
事实上,西奥多对于“争霸天下”一点兴趣也没有,也不会对天下之主另眼相看。他只想专心研究自己的魔法,管理好自己的学校,以及……除掉所有的魔神灵魂碎片。
一百年前,实力已然大成的西奥多独自在大陆游历时,意外落入了一个上古遗迹之中。
这座上古遗迹属于陨落的自然之神,西奥多顺利地通过了神明的考核,因此那自然之神的残魂选定了他作为自己的传承者,表示自己遗迹的东西全部归他所有,但是其中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得等西奥多完成最终考核,才能交给他。
这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神明没有说,她只说了最终考核的内容——找到遍布世界的三十六块魔神的灵魂碎片,并将它们消灭。
彼时,西奥多在游历时已经遇过两次魔神灵魂碎片在作乱,伤害了不少无辜的生灵,他铲除了它们。
听说还有三十四块碎片后的西奥多决定要踏上除掉魔神灵魂之路——倒不是为了得到什么“最终奖励”,而是深知其祸害大,怕其危及无辜生灵的危险。
他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除掉了三十五个灵魂碎片,仅剩最后一片迟迟没有踪影,他也不着急,偶尔回回学校,时不时在大陆各地游走,一边做着自己的学术研究,考察各地风土人情,为受苦的百姓排忧解难。
在黑暗之王的军队与王国战得火热之际,国王亲自登门拜访了西奥多,想要让他帮忙对付强大的黑暗之王,西奥多为了自家学校得以立足,便答应了。
然而,每次与“黑暗之王”的对战,两人表面上打得轰轰烈烈,实际上颇是划水,脱离了大众的视线后,便若无其事地聊起了天。
身为“黑暗之王”的梅尔维尔并不知道西奥多的“神明考核”之事,只知道他在各地除魔神的灵魂,问起后,西奥多只道是为民除害,梅尔维尔知晓他的性情,便也没有多问。
而西奥多与黑暗之王战了个“旗鼓相当”,这大大地鼓舞了王国方的心。要知道,此前没有谁能够抵挡黑暗之王的一击,哪怕是王室最厉害的魔法师与骑士。
国王赏了许多金银珠宝,赐予了无上的荣耀给西奥多,希望他更加努力地为王国效力,打倒黑暗之王。
事实上,当时憎恶黑暗之王的从始至终只有贵族们,在百姓中间,黑暗之王的声誉甚好,许多人因为崇拜他,而修习了黑魔法,并希望他能够成为国王。
西奥多也无意做国王的鹰犬,意思意思地与梅尔维尔打过几场后,就借口自己重伤,离开了皇都。
梅尔维尔那边,似乎是怕他的声誉降低,亦或者被国王为难,也假装成了自己重伤的样子,伪装成他们打成了两败俱伤的局面。他的势力也沉寂了一段时间,因此,国王没有再去找西奥多。
遇到狼人少年,是在西奥多离开皇都,继续寻找最后一块魔神碎片的路途之中。
在一处小山丘上,几个少年将那狼人少年围着,对他拳打脚踢,一边辱骂道:“你这怪物!死皮赖脸地留在我们村里当乞丐,布莱克大叔一定是被你霉到,才会死的。”
西奥多上前解了围。
他身穿魔法师的黑色长袍,在那些村野少年眼中,他自是高不可攀的形象。他们心生畏惧,一溜烟地跑走了。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西奥多从口袋中取出了两枚金币,放在了那少年的面前,“但我想这应该会对你有帮助。”
说罢,他便起身离去了。哪知那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少年竟是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跟上了他的脚步。
走了一阵后,西奥多颇是无奈地回过了头,“你跟我做甚?”
少年闷不做声,只死死地抿着嘴唇,揪着自己破烂的衣角,手中攥着他给的那两枚金币。
西奥多于是继续走,少年便继续跟。
“小孩,你不会是想要更多的钱吧?”西奥多扭过了头,严肃地道,“先说,我不吃这一套。我最是讨厌贪心,不知道满足的人。”
少年抬起了眼睛,是一双碧绿色的竖瞳,他抬了手,掌心是那两枚金币,他的声音晦涩,“我,我不要钱。我,我想做你的随从。你要我干什么都行,只要每天给我一个面包就好了。”
少年身上没有一点魔力,就是个普通人,随他踏上旅途,无疑是个拖油瓶。西奥多拒绝了他,奈何少年执拗得很,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他,怎么也不肯离开,而且还颇有破釜沉舟的意味,跟他远离了自己原来的村庄,压根不给自己一点退路,甚至为了表忠心,还干出了以身挡魔兽的事情。
西奥多觉得这个小孩简直是个疯子。
这股狠劲,他觉得如果是梅尔维尔的话,恐怕会很欣赏。只可惜,他欣赏不来,然而他素来容易心软,便也纵容少年跟随他了。
少年是狼人,他打从第一眼起就认出了,只是对方毕竟没有魔力,跟随他的脚步,还是非常吃不消的。
晚上,少年脱鞋袜休息时,西奥多分明注意到对方的脚上都磨出了水泡,然而对方硬是一声不吭,之前一直为他跑前跑后地伺候,尽管他明确表示不需要。
渐渐地,西奥多也被打动了,给他配了药,还教了他一些常用的小魔法。到了月圆夜,他控制住了嗜血发狂的少年,并在对方清醒后,教对方如何在狼化中保持清醒,利用自己的狼化,提升战斗力。
“我在东大陆那边有个魔法学校。”西奥多对他说道,“等你以后实力强大了,你可以尝试去考。在那里,你可以学到更加系统的知识。”
少年慎重地点头,“恩!我会的!”
魔神的最后一个灵魂碎片极其狡猾。事实上,西奥多此前已经在它藏匿的森林之中寻找过几次了,可是一无所获。
它悄悄地,慢慢地吞噬生物的血气,不似其他碎片那样冒进,一发现像西奥多这样强大的魔法师靠近,它就立马缩到了地底。若不是恰巧有一只千载难逢的精灵闯入了它所在的森林,使它克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恐怕西奥多也没法察觉。
他嘱咐少年离得远些,独自进了森林,去面对最后的魔神灵魂碎片。
过程是很顺利的,尽管这灵魂碎片比其他的要强大很多。只是它最后的垂死反击,是西奥多始料未及的。
这个反击大抵是来自魔神深处本源的怨念,它直接穿过了西奥多的防御魔法,也不知何故,西奥多在那一瞬间体内魔力尽消,身体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攻击朝自己而来。
正在这时,本应在森林外的少年忽然出现,横在了他的面前。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少年的身体炸成了好几块,那攻击稍有减缓,但还是打到了他的身上。
他倒在了地上,仍是无法动自己的身体,哪怕是一根手指。他只能感受到自己的鲜血喷涌而出,自己的生命力在流逝。
大概是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没有感到即将死亡的恐惧,他只是在愧疚。
终究是自己小瞧了那魔神。说来也是,自己身为人类,又哪能那么轻易地屠神?只可怜了那少年,这本来不该是他承受的……
正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强大气息瞬间出现在了他的身旁,伴随一个急促的声音,“西奥!”
是梅尔维尔。
顿时,西奥多体内涌出了一股未知的力量,叫他能够倏地抓住了梅尔维尔的手腕,说道:“梅尔,救……救他。”
*
西奥多至今也没有想明白,自然之神所谓的“最终奖励”是什么。按理说,他已经消灭了所有的魔神灵魂碎片,最终的考核已经完成。
当年,他不是没有拜托梅尔维尔带他再度去那遗迹一趟,可是一无所获,神像中的残魂好似已经消散,没有回应他,他也没有在遗迹之中找到其他的东西。
西奥多原本寄希望于神明的奖励能够拯救那个为他而死的狼人少年,然而,在遗迹之中苦守了三天,直到身体撑不住,也没能等到神明的回应,他彻底失望了。
如今既然得知那少年没有死,西奥多就在想,是否在自己完成最终考核后,神明倾听到了他内心的愿望,因而替他救回了少年呢?
狼人的自愈能力再怎么强,也绝对没有身体碎成数块,依旧能够存活的道理。只是,少年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来找他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想来少年或许是有什么苦衷,是以,他没有答应梅尔维尔主动去找那少年,而是选择等对方主动找上他。
然而,梅尔维尔又哪能真的不去找那少年?
待西奥多睡熟了以后,梅尔维尔轻轻地把他放在了枕头上,盖好了被子,自己则是下了床,出了房间,站在了客厅之中。
他打了一个响指,很快就有一根漆黑的魔法杖落到了他的掌心之中。魔杖的顶端是一枚紫色的水晶,它透出了瑰丽的光芒,很快就有一团黑雾在空中浮现了出来,呈出了一个动态的画面出来。
一嘴唇发白的男子盘膝坐在床上,嘴角还挂着没擦净的鲜血,他背对的墙面上是一面旗帜。
啧。
梅尔维尔用手指敲打了一下杖身,魔杖瞬间化为了光点,消失在了他的手中。
皇家魔法学校啊。
西奥多的旧伤再度发作于周六的清早。
好在这次只持续了半个小时,待伤痛退去后,西奥多已然浑身被汗湿,身体虚弱,提不上一点劲了。
梅尔维尔给他洗了澡,换上了干净的睡衣,抱他平躺在了床上,理了理他的发丝,柔声道:“我去煮点粥。”
他刚站起身,就听西奥多气息微弱地在唤他,“梅尔。”
“恩?”梅尔维尔回过了头。
西奥多欲言又止,最终只低声道了一句,“没什么。”
“别多想。”梅尔维尔重新坐回了床边,俯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吻,“等这段时间将身体养好,就好了。”
西奥多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梅尔维尔知道,西奥多从小就是天之骄子,性情骄傲。当年,西奥多刚受伤那一阵,为了让他接受自己的照顾,梅尔维尔着实是花了一番心思。如今,西奥多虽已不介意他操持他的起居,但每次犯病,还是会令西奥多觉得难堪,以及觉得给梅尔维尔增添了麻烦。
他的旧伤复发,短的会持续半个多小时,长的会持续四五个小时。而这段时间,梅尔维尔什么都没法干,就抱他安抚,为他覆住小腹,减轻疼痛。通常他都是半夜被惊醒,然后彻夜不眠。这使得讨厌成为别人麻烦的西奥多非常过意不去。
然而,对于梅尔维尔,他一点也不觉得西奥多的事是麻烦,他只觉得心如刀绞,每次看西奥多难受,他只恨不得替他疼。
西奥多是他捧在心尖尖上,连大声一点说话都不舍得的人。过去,见到西奥多受了轻微的皮外伤,他都会心疼不已,更别说是现在。
梅尔维尔自责于自己没能保护好西奥多。倘若当年他没有把注意力都放在夺天下上,而是继续陪同西奥多一道游历大陆,想必西奥多也不至于被魔神伤成了现在的样子。
这么多年以来,他想尽了一切办法,跑遍了很多地方,也没能治疗西奥多的旧疾和双腿。
他自恃天下无双,世上无人能敌,到头来连自己最想守护的人都没能看好,魔法再强大,势力再强盛又有什么用?
幼年孤苦,导致练就了好厨艺的他原本已经有几十年的时间没有进过厨房,拿过锅碗瓢盆了,他其实也不喜欢这些东西,精通也是为过去的生活所迫,可是为了西奥多,他倒宁愿放下魔法杖,重新拿起它们。
梅尔维尔娴熟地煮上了一锅米粥,等待期间,他出去了一趟,将今日的报纸取了回来,拿给西奥多看。
算到时间差不多了,他去盛粥。正在他端着米粥,刚刚迈入房门时,门铃响了,外面响起了少年人清朗的声音,“校长先生!我有问题想要请教您!”
梅尔维尔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听西奥多低低地咳了两声,轻声道:“梅尔,替我回绝一下他。”
以西奥多现在失了劲力,动弹不得的样子,肯定是没法见外人的。
“别急。”梅尔维尔轻轻地给他拍了几下背,远处的茶壶倒了一杯水,杯子飞到了梅尔维尔的手中,“休息日了,小鬼找上门来了。”
西奥多一怔,“黑魔法师?”
“恩。”梅尔维尔将杯沿凑到了他的唇边,语气轻柔极了,“把这杯水喝完,我这就出去把他给处理了。”
现在,梅尔维尔因西奥多的身体,心里正烦躁着,此时到来的黑魔法师可以说是撞到他枪口上了。
“校长先生,您在……”
屋内的梅尔维尔和屋外的喊声陡然间全没了。过了大约两分钟,梅尔维尔突然凭空出现在了房间之中,他端起了还滚滚冒着热气的米粥,若无其事地坐到了床边,喂给西奥多。
“昨天晚上,你直面阿瑟尼的分身,有感觉到什么异样的气息吗?”西奥多吃了一口后,问道。
“阿瑟尼?”梅尔维尔愣了一下,然后反应到他说的应该是那个狼人少年,“异样的气息?你指的是什么?”
西奥多换了一个角度说:“你认为那孩子当年有可能活下来吗?”
“按理说不可能。”梅尔维尔实话实话道,“我记得他当初身体都断成好几块了,而且他还没什么魔力。就算当年我不管你,全力救他,恐怕他生还的几率也非常小。更何况我只是将他的身体拼在了一起,输入了一点魔力。”
西奥多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还在想他?”梅尔维尔道,“也没准是我将你带走后,恰好有个厉害的医师路过,救起了他呢?”
“尽管我希望他能好,但是这件事似乎有不少的蹊跷之处。就算是我,遭受了魔神怨念之力的攻击,也被废了双腿,留下了终生的伤患。他当年是受的最大冲击……昨夜,他的魔力好似挺强的,不亚于大魔法师了。”
听他这么说,梅尔维尔忽然皱了下眉,“当年那魔神的灵魂,当真是完全消散了吗?”
西奥多一怔,瞬间只觉毛骨悚然。
换个思路,若是魔神的灵魂其实并没有完全消散,而是随着那道攻击企图钻入他的身体。然后,狼人少年阿瑟尼为他挡了,魔神的灵魂碎片自然而然地就落入了阿瑟尼的身体之中。
有了肉体的遮盖,他自然没有再感知到魔神的灵魂——包括后来被他委托查探的教皇。他们都以为魔神灵魂已经完全消散,其实它是借阿瑟尼的身体还活着。
魔神的灵魂没有被彻底消灭,自然之神那边当然没有判定他完成了“最终考核”,是以,最终奖励也没有影子。
西奥多懊悔于自己的思维落入了“自然之神的相助”之中,却忽略了这种最可怕的可能性。
他的魔杖落入了他的手中,还没待他施魔法,梅尔维尔就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西奥别急。昨晚我已经查过了。那家伙现在在皇都,皇家魔法学校。”
“皇家魔法学校?”
“似乎是教职工。我看他在单人单间。”
西奥多忽然有所感,忙道:“梅尔,帮我去书房拿一下皇家魔法学校交换生的资料。”
梅尔维尔很快拿来了,西奥多一目十行地看,当他翻到了某页陪同教师的信息时,梅尔维尔冷不丁地开口道:“就是他。”
西奥多印象中的狼人少年矮小羸弱,略长的发丝总是遮挡住了他的脸庞,整个人显得甚是阴郁。然而,照片的男子身材魁梧高大,皮肤是古铜色的,脸上带着爽朗又阳光的笑容,除去黑色的头发以及墨绿色的眼睛相同以外,两者没有丝毫的相似处。
履历上写了他的经历,上面写到,他十四年前以年级第一的好成绩毕业于皇家魔法学校,然后他考得了大魔法师证,继续留在了母校做魔法研究以及任职。如今的他已是一名副教授,担任生物魔药科的教学,深受学生们的喜爱。
西奥多蹙了蹙眉,转过了头,见梅尔维尔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隐约能够猜到他心中所想,劝解道:“既然他马上要来,目前暂时就不要妄动了。皇都的防御阵……”
梅尔维尔是两百多年前的国王的私生子。
那时的王后迟迟怀不上孩子,而她的母家又位高权重,国王不敢得罪,是以就偷偷临幸了不少的女仆,想要为自己留下后代。
生下国王子嗣的女仆有不少,她们和孩子都被国王安置在了城外。梅尔维尔的母亲就是其中之一。
后来,王后成功受孕,产下了一名男婴,与国王秋后算账。她逼迫国王杀掉城外院落之中的女人和孩子,否则她将把这些事告诉给自己的父亲。
国王逼不得已,只能赶尽杀绝。梅尔维尔和他的母亲是唯一一对幸运逃走的母子。
他们逃到了远离皇都的柬尔林城生活,因为听说这块封地的所有者利迪波德伯爵是个慈悲善良的人。他们底蕴深厚的利迪波德家族也不畏惧王权。
梅尔维尔四五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因早年亏损了底子,生病去世了。从此以后,他只能独自一人生活。
梅尔维尔对于王族可以说是恨之深切,然而,正是因为他体内流着王族的血,导致他没法对他们赶尽杀绝。
进过王室祀堂的正统王室成员都拥有光明之神的庇护。这庇护有一条就是“弑亲者将受到血缘诅咒的折磨”。这本是为了阻止王室成员自相残杀,如今却成了他们的保命令牌。
占卜师算出了黑暗之王体内也流淌着王室血脉,因此没法对国王他们动手。然而,却是不包括贵族。因此,魔法师们研究起了血缘防御阵,以从根本控制住黑暗之王。
奈何,在黑暗之王活跃的期间,他们的研究一直没有什么成果。而在黑暗之王“失踪”后,他们一下子有了重大突破。
这防御阵专门防的是有王室血脉,但没有光明之神庇护的人。这么多年以来,为保证防御阵的正常运行,王族成员都不敢在外瞎搞,弄出私生子女来。
这么多年以来,梅尔维尔去过皇都。
那防御阵自然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但是却预了警,导致皇都启动了一级警备,无数禁卫军都上了街巡逻,盘查可疑之人。
王国的贵族和王族人对他可以说是恐惧至极,尽管他们对民众宣称黑暗之王已经死了,但他们一秒钟也不敢放松警惕。
“西奥多杀了黑暗之王”这消息,天下皆知,这不仅是梅尔维尔暗搓搓在背后推波助澜,恐怕也有他们的一份功劳。
不过,梅尔维尔当然不会被他们就这样限制住了。之前,他研究出了屏蔽那防御阵的法子,跟随西奥多去过二三十次皇都,全都相安无事。
然而最近,皇都那边增强了防御阵,两人一年前一同去皇都时,防御阵竟是又预警了。
这任国王四年前刚刚继位,他是个胆小如鼠的家伙,在位期间没遇到过这情况,做出的反应比他作为女王的母亲与祖母还要激烈得多,将整个皇都上上下下都折腾了一遍,还殃及了西奥多。
他不仅希望西奥多白天贴身保护,甚至还央求西奥多晚上睡到他的房间,保护他——不必说,自然是被拒了。然后,国王就睡到了西奥多的房间。
不仅如此,半年前,国王还因为他的孩子接连遭遇意外,也找上了西奥多。
事实上,这事其实与梅尔维尔无关。那些王子王女们一个接一个地倒霉,是害怕是诅咒,心理暗示导致的事故。
西奥多将事情查清楚了,同国王解释了,但对方也不信,又将他纠缠了许久,直到西奥多没办法,耗费魔力,施展了个九级的光明魔法驱邪,国王才勉强放他离开。
总之,西奥多是被这国王给整怕了。尽管梅尔维尔表示又有了办法屏蔽防御阵,但他也不敢冒这个险,这两次都好声好气劝下了梅尔维尔不随行。
西奥多丝毫不怀疑,若是梅尔维尔现在为查清狼人少年的事而去了皇都,导致防御阵预警,国王会直接传魔法信,托他去皇都,保护他。
事实上,梅尔维尔如今有万全的把握,防御阵无论如何加强,也无济于事,但他不想让西奥多感到困扰。他倾身吻了一下西奥多的唇,笑道:“别担心。我都听你的。你说等他来,那就等他来。”
西奥多弯了一下嘴角,“恩。”
梅尔维尔将他手中的资料整理好,放在了床头柜上,端着碗道:“再吃点粥?”
方才勉强吃了几口,西奥多就觉得胃中翻滚,实在是没有胃口了,“不了。今天的天气好像不错,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梅尔维尔从衣柜中取出了外衣,披到了他的身上,然后将他横抱了起来,放在了客厅中的轮椅上,推他出了门。
门一打开,灿烂的阳光就照了过来,叫西奥多不禁眯了一下眼睛。很快,梅尔维尔的手掌就替他遮挡了光线。
“没事,梅尔。”西奥多很快适应了外面的光亮,梅尔维尔便收了手,继续给他推轮椅。
西奥多的住所有一个比较大的空地,中央是个喷水池,四周是郁郁葱葱的绿植。他们走了一会儿后,只见空中有个金色的信件快速地飞了过来,像是一只展翅翱翔的鸟儿。
——这是来自国王的魔法信。
梅尔维尔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它,它拼命地挣扎。梅尔维尔松开了它,它跳上了西奥多的肩膀,飘飘扬扬地落入了他的手中,然后就不再动弹了。
西奥多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拆开了信件,只见这是国王的亲笔信,而且还潇潇洒洒地写了足足四页。
梅尔维尔凑过去看了。
国王言辞恭敬,句句都是“利迪波德老师”,“您”这样的敬称。他的大致意思是,自己最近很倒霉,小灾不断,还断了腿。他疑心自己中了黑魔法,找十几个宫廷魔法师都检查过,但他们都说没有什么黑魔法。结果今天,他好不容易长好的骨头又断了,他觉得这样实在是不行了,所以写了这封信找他求助。
梅尔维尔瞬间就来气了,“我的魔法效用只持续两日!他腿又断,是因为他自己作吧?怪谁?”
西奥多头疼地揉了揉额头,“还好他没要我去皇都。只是询问。”
其实这也很正常,在梅尔维尔的预料之内。毕竟西奥多刚刚从皇都回来。只要是稍微明点事理的人都不会那样随便差遣别人,更何况西奥多还是令他依靠信赖的大魔法师呢?
正是算准这一点,梅尔维尔才会下手。在他预想中,国王都不会发信,打扰西奥多。他在国王身边安插了人,对方会劝说国王,告知其发信的不妥当性。原本已经劝下来了,却谁曾想,这国王居然废物到这地步,没有黑魔法的影响,都能把自己的腿又弄断一次。
“他问个屁!我待会儿帮你写回复!”
两人回了屋,梅尔维尔拿了本西奥多想看的书给他看,自己则是拿着国王的信,气势汹汹地冲进了书房。
过了一刻钟,他出来了,将自己写的回信给西奥多看。
他模仿了西奥多的字迹与语气,前面先是客套地寒暄了一小段,后面是针对国王信中描述展开了分析,对比了真正诅咒的样子——总结就是,你想多了,你纯粹就是自己蠢。
最后一部分,梅尔维尔则是颇为含蓄地表明,“自己”最近在潜心修行,希望对方没事不要打扰。以后若是非重要事件,不会回信。
“这……”西奥多盯着最后一段,欲言又止。
“你就是太好说话了,也不知道表达自己的不满。才叫这家伙有事没事都找上了你。”
西奥多眨了一下眼睛,抬起头看他,“如果我现在接受了这个回信,岂不是也是‘太好说话,不知道表达不满’?”
梅尔维尔满腔的火气这时也被逗乐了,他蹭了蹭西奥多的脸颊,道:“这还是不一样的,因为我会问你‘需要修改何处’你也会毫无顾虑地跟我说。”
“把这句删去吧。”西奥多指的是“以后没要事不会回信”这句,“改成‘我加强了学校的结界,魔法信或许飞不进来,请交给学校外的信使鸽子传递’。”
所以说,他以后就算不回信,或是延迟回信,也有借口了。
梅尔维尔的笑容加深了,手掌在信纸上一抹,就改变了部分的字句,“那我就把它传出去了?”
“好,多谢梅尔。”
国王恐怕做梦也想不到,这封安抚了他的回信竟然是他这辈子最害怕的人写的。
西奥多周末休息了两天,身体好转了不少。周一例行的早会完毕后,他回了校长室办公。
有十一个院长已经将上周进行的问卷的结果统计完,并上交了,唯独剩了律法院。
“布雷,你帮我去律法院催一下。”
“好的,先生。”秘书布雷领命去了。
西奥多仔细地翻看了一下统计结果,全校的参与率大约有百分之九十八,大部分学生希望恢复之前的校规,或者删除当前的某些苛刻条例,另有一部分学生有其他的建议。
事实上,西奥多支持学校有个自由自在的氛围。
如今的学校,学生们课间大气不敢一喘,走路都小心翼翼地慢行,生怕一不小心违反了校规,被执法队给制裁了。
而且,学校还增加了每周一次的周考,排名靠后的学生将有格外的课业。
因为新增的政策,上个月的支出资金比平均要低百分之十,图书馆的进出人数也增加了百分之二十,但是学生的空闲时间却是少了许多。
西奥多就记得自己小时候最是讨厌老师们将他管得多了。若是老师严厉,他反倒有种逆反心理,不愿顺着他们来。
他划去了三个新增条例,又将周考项增加了“教授可选择性安排”这句话,并删去了排名的要求。
正在他继续翻看问卷统计之时,布雷回来了,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律法院长以及一名学生。
律法院长是个刚正不阿,说一不二的人。他与梅尔维尔在理念上有一致之处,这次的修改校规也有他的一份。
他身后的学生如丧拷妣。
西奥多抬头看了眼,问道:“阿奇柏德院长,有什么事吗?”
“校长先生。”律法院长一字一顿地道,“我想请您批准,开除这个学生。”
西奥多瞥了眼那个男孩,他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容貌平平,脸上长满了雀斑,头发像是杂草一样凌乱,衣领也没整理,尽数塞到了衣服里。
“他干什么了?”
“他入学一年多以来,一共违反了校规六次。其中两次记过处分,是他与人斗殴。今天,他居然趁早会,胆大包天地进了菲利斯教授的办公室,拿走了试卷。我想,以他的劣迹,他已经达到开除的地步了。”
波特兰高级魔法学府开除的学生并不多,通常只有学生严重违纪,或者严重品性不端,才会被开除。
学校素来抓学术比较严,像是偷试卷这种绝对是零容忍。
西奥多接过了律法院长递的档案,仔细地看了起来。
这时,男孩急切地开了口,“校长先生!我去菲利斯教授的办公室不是为了偷试卷,我是……”
“还在狡辩!”律法院长威严地呵斥道,“监控水晶球把你的罪行录得一清二楚!你还想抵赖吗?什么黑魔法?我可没有感知到有什么魔法波动!”
档案中,男孩的父母一栏只填写了他母亲的资料,而且他母亲还是农民。
波特兰高级魔法学府的学费比起其他魔法学校,算不上高,但是购买魔法道具以及相关书籍,对于普通家庭来说依旧是一笔高昂的费用。
男孩申请了每年一万金币的贷款,他需要在毕业后的二十年内,向学校还清这笔钱。如今男孩二年级,欠了学校两万金币。如果他被开除,按照协议,他需要在三年内还清,这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小孩来说,谈何容易?
“阿奇柏德院长,请您暂时不要说话。”西奥多先是客气地对律法院长说了这么一句,后又看向了男孩,“艾伯特先生,我想给你一次辩解的机会。”
男孩抹了一把眼角急出来的泪水,声音哽咽道:“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等我反应过来后,我的手上就已经有卷子了……”
西奥多语气平缓,“艾伯特先生,我想,你的说辞并不能说服我。”
“校长先生!我说的是真的!我知道,这很荒谬!但是我那时脑子就像是被蛊惑了一样,我根本没想过要偷卷子!我想我一定是中了黑魔法,校长先生,请您一定要相信我!”
他的言语急切,含着泪光的眼眸之中满是真挚,好似并非作假。
一旁的律法院长又忍不住开口道:“这个家伙撒谎成性,我之前就被他骗过好几次了。校长先生,您不要相信他。我仔细探查过,没有发现什么黑魔法的痕迹。”
西奥多按了按太阳穴,看了一会儿男孩劣迹斑斑的履历,又看男孩身体颤抖的模样,手指在轮椅把手上轻轻点了几下,轮椅便从书桌后滑了出来。
“既然艾伯特先生你这样说,那我们就一起去菲利斯教授的办公室看看吧。如果你撒了谎,我想,今天下午,你的母亲就会收到你的开除信与你的贷款账单。”
现在已经上了第一节课,外面一片寂静,只偶尔可以看见在花园修剪绿植的园丁,或者走在路上的教职工。
西奥多行在最前面,他能够听到男孩在轻微地抽泣,脚步有些拖沓,好似是畏惧于去那办公室。
西奥多心中叹了一声,这结果实际上也很明显了,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但是……算了,就当是为了更详尽地写开除信吧。
律法院在学校的正北方,他们走了不短的距离,直到第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西奥多才看到了律法院主楼上威严的院徽。
比起其他院系颇具艺术风的设计,律法院这边就比较简练方正了。这里甚至没有什么装饰物,只有墙面上挂着的校规以及激励学习的宣传语。
菲利斯教授的办公室在三楼,他们乘坐了升降梯。
彼时,正有不少的学生在走廊中,看到他们三人走在一起,皆是面露惊诧。西奥多听到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校长先生都来了,看来艾伯特这次闯的祸有点大啊。”
“他不会是要被开除了吧!他都被记过两次了!”
“那感情好!”
“……”
这里的办公室是套间的形式,每个教授都有个单独的小房间,但他们共用一个类似咖啡区的公共区域,有沙发与矮桌。
菲利斯教授的办公室在最里面,此时她正在里面。
“校长先生,您好!”她站起了身。
“不好意思,菲利斯教授,打扰了。”西奥多客气地道,“艾伯特先生坚持说偷试卷一事另有蹊跷,我就亲自来为他查一查。”
“怎么劳烦您亲自来呢?”菲利斯教授瞥了眼男孩,神情也未见明显的喜恶,她让开了位置,摊开了手掌,朝向了自己书桌右侧的矮柜,“我的试卷放在了这里。我的监控水晶球将艾伯特先生偷试卷的过程都录了下来。”
她把水晶球拿了出来,西奥多看得分明,男孩偷偷溜进了空无一人的办公室,然后翻找了一通,最终锁定了矮柜上的密封袋,将它给拆开了。他抽出了其中一张卷子,悄悄地跑走了。
水晶球停止了播放,男孩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他使劲地摇着头,嘴里慌乱地说:“不是这样的,不是的!我没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律法院长厉声喝道:“都到这地步了,你还在狡辩吗?”
男孩的神情慢慢变成了绝望,他跪倒在了西奥多的脚边,眼中流出了惊慌失措的泪水,“校长先生,求您不要开除我!我不能被开除,我母亲如果知道,她一定会……”
“早在你频频闯祸的时候,你就该多想想你可怜的母亲,她为了你能在这里读书,究竟花了多大的努力。”
“等下。”西奥多忽然道。
轮椅行到了矮柜前,他拿起了那个被打开的密封袋,手掌在上面抚了一下,在他的魔法之下,袋上显现出了星星点点的白色磷粉。
“小精灵?”
十二院中的自然院研究大自然的各种生物。那里的学生都精通木系魔法,还救助了不少的魔法生物,因此吸引了附近森林的小精灵常驻。
小精灵亲近自然,是种温善的生物,体积一般只有巴掌大,它们也能施展魔法,但都是非攻击性的魔法,而且使用后,基本上不会留下什么魔法痕迹。
这白色磷粉就证明它们曾经来过这里。
然而,自然院离律法院比较远,小精灵通常不会远离自己的巢穴,它们又怎么会来到这里呢?
西奥多暂且放下了密封袋,手指在耳朵处按压了一下,简单地道了一句:“戴茜陛下,劳烦您来一下律法院三楼。”
“校长先生,我想或许是这密封袋在购置时,被自然院的教授碰过,所以才会沾了磷粉。大概也用不着让戴茜陛下来这一趟。”律法院长不太赞同地道,“小精灵又怎么会去害他?”
“这件事毕竟关乎这孩子的未来,还是查清楚一点吧。阿奇柏德院长,你觉得呢?”
律法院长厌恶地瞥了一眼那满脸涕泪的男孩,看在西奥多的面子上,他松了口,“您是对的,应该更加谨慎地处理这件事。”
“那我们就等戴茜陛下到来吧。”
大约过了四五分钟,办公室的玻璃窗被敲响了,一身穿华丽粉色裙子的小人,姿态优雅地敲着窗子,她淡金色的透明翅膀如蝉翼般轻薄,金色的卷发垂到了她赤裸的脚踝处。
菲利斯教授去开了门,小精灵女王戴茜展翅飞了进来,她落到了空荡的桌上,对上了西奥多仿佛洞察一切的湛蓝眼眸,用抱歉的口吻说道:“尊敬的校长冕下,没想到这件事还会惊动您。”
这第一句话便叫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西奥多语气温和地道:“戴茜陛下知道我叫您来是为什么?”
“那小子昨天把我们的一个巢穴给弄坏了,还不道歉,直接就跑了。我们就商量给他一个教训。”
男孩瞬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重新燃起了光亮,爬起了身,大声说道:“居然是你害我!”
戴茜女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我们建设一个巢穴要花多大的工夫吗?幸好那个巢穴中没有住新生的小精灵,否则她们就危险啦!”
“我可不记得我昨天有破坏你们的什么巢穴!”
“下午一点二十三分,在自然院南方的树林湖边,你的球。”
“我……”男孩的言语忽然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他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不知道……”
正在这时,西奥多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是这样的,戴茜陛下。这件事关乎这个孩子是否被退学,所以很重要。”
戴茜女王讶道:“啊?退学?我只是想要给他一个小小的教训,没想过会这么严重!”
西奥多严肃地道:“偷试卷这种严重学术违规的事件,在我校是不可容忍的。”
“啊呀呀!不好意思,校长冕下。”戴茜女王飞到了西奥多的肩头,语气愧疚地道,“就当是我的错,开除就别了吧。他是中了我的魔法,才会干出那种事,学术违规可不是他的本意!
西奥多看向了受他们俩波及的菲利斯教授,“您怎么想?”
“既然这是戴茜陛下与艾伯特的矛盾,那就由戴茜陛下决定吧。”菲利斯教授无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她忧愁地叹了一口气,“只是我大概需要重新出一份考试卷了。”
西奥多又看向了律法院长,“阿奇柏德院长呢?”
律法院长脸上有些挂不住,毕竟几分钟前他还说过“小精灵怎么会害艾伯特”这种话。他板着脸说道:“校长先生决定吧。”
“艾伯特先生。”西奥多对男孩道,“既然你不小心打坏了小精灵的巢穴,那你就需要诚恳地向她们道歉,并且为她们准备好重建的材料。你能做到吗?”
男孩使劲地点头,“我能!”说完,他就朝戴茜女王鞠了一躬,“对不起!我不该打坏你们的巢穴。我会收集好重建的材料,然后送给你们。”
戴茜女王仰起了头颅,高傲地哼了一声,“看在校长冕下的面子上,你的道歉,我就收下了。”
西奥多又看向了她,“戴茜陛下,不管怎么说,你还是给菲利斯教授造成了麻烦……”
戴茜女王立马道:“我会把我们最上好的花蜜送给菲利斯教授几罐!我们也会给菲利斯教授的孩子送上我们小精灵的祝福魔法!”
这件事就算是圆满解决了。
临走时,西奥多又对男孩道:“就算这次不用退学,但我仔细看了一下艾伯特先生你的违规记录,我发现你的问题比较大。我希望你午休的时候来找一下我,现在你可以先去上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