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耳鸣,心跳如鼓。
我咽了好几口唾沫也没能好转,几个小时的时间辗转在火车、渡轮上,终于到了这里。火车上闷了一身的热汗,闻了一路汗臭味老坛酸菜面混合在一起的诡异味道,上了渡轮被又湿又冷的海风吹散了,不过又一股鱼腥味涌进了鼻孔,伴随着渡轮轻轻摆动的幅度,我眼前一阵一阵发黑。
现在是五月份,这里的气温和原来居住的城市差距明显,冷上许多。我好好上着学,突然就被爸妈赶来这么个地方,一片岛。
没人送我,我妈背着我办的转学手续,我爸给了我一张火车票,稀里糊涂地就来了。
在我十八岁生日当天。
早想甩开我了吧?履行完监护人的义务,现在终于能毫无负担把我甩开了。
等到泊船的时候我下了渡轮出了渡口,终于没忍住蹲在地上哇一口吐了出来,早上吃的牛奶鸡蛋火腿片几乎吐了个干净。
旁边有人见状绕着路走,路过我眼前的时候还能听见他们嘀嘀咕咕说我没素质。这怎么跟素质扯上关系的?我又没有塑料袋,总不能咽回去吧?我背包里面有卫生纸,待会儿会擦干净的。他们没看见我擦就说我没素质。
等处理好了这些,已经傍晚七点钟了。
浑身的冷汗早已经被冷风吹干,衣服黏在身上让人浑身膈应,我拖着行李沿着马路边一直走,腿还有些发软,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吃碗面吧。
好歹是生日。
走了大概五分钟,才看见一家开着的面馆,我拖着行李走进去,迎面来的是个长得清瘦的服务员,带着眼镜,一副学生样。服务生扫了一眼我的行李,把我带到了面馆角落的位置。他把一桌的椅子就留下一个,收起来其他椅子,剩下的地方留给我放行李。
菜单递到我手上,服务生的声音有点沙,不过绵绵的,听着挺好听:“您想吃点什么?”
我看了看菜单,样式不太多,随口点了几个:“招牌面,一盘牛肉,一瓶啤酒。”
那服务员正在小本子上记,听到最后一样抬眼看了我一眼,问我有没有成年。
我挑眉,我这个人长得比较急,身高长得急,十五六的时候就已经窜到一米八了,更不用说现在。脸也长得急,一般人看我总觉得我得二十出头,再加上胡子长得快,跑了一天已经有青茬冒出来了,怎么看也不像未成年吧?
“怎么,不像?”
像。服务生如是说,他推了推眼镜,没再说话,拿上菜单向后厨的方向去了。
这个时间点正是店里生意旺的时候,那小服务生给后厨报了单子,就去照顾下一位客人了,我闲着没事,目光跟着他动。
很难不注意他。
四肢纤长,服务生专用的围裙套在他身上能看出腰线,虽然眼镜挡住了大半的光彩,但是刚才小服务生看着我的时候,我还是看出来他眼尾拉出去一条线,向上弯成个弧,看人的时候眼睛跟带着钩子似的,可眼神又很淡,违和又理所当然。
长得比整个店里的人加起来还要好看。
至少我是这么觉得的。
我的面好了,不是那个小服务生端来的。
又来了个年轻的女服务生,脸上涂涂抹抹的,走近了一股脂粉味扑进鼻子里。我又想起来刚才吐得那一地东西,皱了皱眉。
女服务生放下餐盘还没走,我抬头看了她一眼:“还有什么事么?”
女服务生不知道是不是面馆里室温高了,脸有点红,支吾了一下没说出来,我有点不耐烦了,将面拉近拆了双一次性筷子。
“是,是这样的,”女服务生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店里在搞活动,扫码就可以参加,一等奖可以免单。”女服务生掏出来手机。
我没抬头:“不用了。”
余光看见她顿了顿,然后离开了。
我在心底对自己说了声生日快乐。
我开了一瓶啤酒喝。又苦又辣,我的味觉和嗅觉比较敏感,尝着这味道比一般人要更猛一些,喝了一口又塞了两口面条。
酒我一般不会喝太多,酒量不太好,一瓶差不多封顶了。只是今天心情尤其不好,所以打算多喝点。
小服务生从我身边的走廊路过,我抬手拦了一下他,他回头看着我,眼里带着疑惑问我还需要点什么。
“再要一瓶啤酒。”我对他说。
那服务生似乎想对我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点了点头说了一句稍等。我又看着他的背影,这次又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他的左脚有点跛,他路过的时候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药酒味,大概是受伤了。
小服务生又拿了瓶啤酒往回走。
面馆大概是为了多加几个座位,邻桌之间距离不大,小服务生快走到我身边的时候,路过一桌有小孩子正在哭闹的客人。哭得凶,撒泼蹬腿,抱着小孩的女人骂骂咧咧要抬手教训小孩,那小孩闹得更欢了,小服务生本想着避开,没想到那小孩正好一脚踹在了他的左腿上。
服务生当场脸色一白,整个身体向一边倾斜,我动作快过脑子,整个人往前一扑托住了小服务生。
瘦得浑身都是骨头。
周围静了静,我看了一眼被吓着停住哭闹的小孩,又看了一眼抱着他的女人说了句:“大姐,这是公共场所,注意点。”
那女人大概看我长得壮,也没敢再说什么,翻了个白眼继续喂小孩吃饭。
小服务生从我怀里直起身了,跟我道了声谢,把啤酒给我就继续去忙了。我看了看已经空了的怀里,拿着啤酒回到了位置上。
我坐下,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拿出来看。
当然不可能是我的父母,他们压根不会关心我,来信息的是我原来学校的朋友,叫陆庭,不过因为他脑袋太圆的缘故,我一般叫他卤蛋。
他知道我们家是什么情况,但是大概没想到我会突然离开,愤慨了半天,最后又别别扭扭说了句生日快乐,还发给我一个红包。
我回完消息,放下手机把面条吃完,一瓶啤酒喝干净,眼前已经有些泛晕了,看东西都带着重影。
我的眼睛晃晃悠悠地,就又聚到了那个小服务生身上。
想讨他一句生日快乐。
不过分吧?
人在某个特殊的时间,某个特定的地点,总会变得比平常看上去要更加脆弱,更需要人陪,更想要得到一句安慰。
我大概现在就是这种状态了吧。
过生日大概会有一些特别的运气,我看向小服务生的时候,他的视线也正好在这一片区域,我冲他招了招手。
小服务生指了指自己,我点头,他走了过来。
眼前朦朦胧胧的,小服务生变得更瘦了。直到他走到我面前,我眼睛里是他那双好看的眼睛。
正是店里忙的时候,我知道不能耽误他太多的时间,于是直接说:“能对我说句生日快乐吗?”
我的眼皮有些发沉,一垂一垂的,小服务生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诧异,不过很快,那眼睛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他说:
生日快乐,客人。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身在酒店里。
隐约记得昨天我离开面馆的时候,里面的客人大部分已经走光了,我是怎么拖着行李离开的面馆,当时身后好像有人叫了我一声先生,我朦朦胧胧回头看到了那双美到有些奇异的眼睛,是那个小服务生的眼睛,好像是他扶着我,再然后是什么,我就记不得了。
环视四周,静寂无声。
我注意到旁边的柜子上拿过来看,是一张纸条:
先生,下一次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可以换一种疏解的办法,饮酒伤身。
再一次祝您生日快乐。
字体非常漂亮工整,都说字如其人,小服务生的字和他本人是一样的。我看着纸条笑了笑,将它合起来收进了衣服口袋里。
现在时间是早上六点十五,我洗了个澡,洗漱完毕后叫了早餐,然后从行李箱中拿出了一套新的衣服换上。今天该去新学校报道的。
在酒店前台续了一个星期,我就朝着新学校的方向出发了。
新学校离酒店不远,没走十分钟我就看见了学校的标志:一号岛高中。这个时间正是学校的学生鱼贯而入,我发现这个学校竟然不需要穿校服,这对于我来说是件好事,因为原来学校发的校服我总闻着有股不好闻的味道,故而并不喜欢穿。
又或许是我对远近亲疏的界限太过苛刻,始终不认为校服是属于我的东西,所以不愿穿。
我跟着人流进了学校,问了几个路过的学生,才找到了高二年级办公室的位置,敲了敲门,得到回复之后大步走了进去。
每个老师的桌子旁边都有铭牌,我很快找到了三班的班主任,走到她面前:“老师好。”
是一个中年妇女,脸上皱纹很多,死鱼眼,看上去很严肃,我继续说道:“我是转校生,新转来三班的。”
班主任神色变了变:“你就是周迟山。”
我应声,和刚才皱眉的样子完全不同,她的脸上立刻带上笑容,褶子堆叠在一起。
“走,我带你去班里。”班主任站起身,甚至拍了拍我的后背,我浑身不适应,她离我近了,一股陈旧衣柜里才会有的味道被我的鼻子捕捉,夹杂着一点鱼腥味,也许她早上吃了腌鱼。
我跟在她身边出了办公室,途经走廊,又绕了个弯,一路上她问了我不少问题,大多都是废话,只期间插了几句问我的家人和亲戚。
我猜测这才是她的主要目的,毕竟我二舅是这里的校长,我五姨妈在一号岛教育局工作。
这里是我母亲的老家。
直到进了班,班主任终于不在我的耳边聒噪,我呼了口气,跟着她走了进去。
班主任就像是会变脸一样,此时脸上已经是一脸严肃甚至敲了敲桌子喊道:“都别睡了,上早自习呢不知道吗?再睡就出去罚站!”
我向下扫了一眼,一屋子的学生从桌子上摇摇晃晃爬了起来坐直身子。
“介绍一下,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大家欢迎。”说着,班主任带头鼓起掌,下面先是稀稀拉拉的掌声,再接着掌声突然变大了,我朝着声源处看去,发现是几个女生,看到我看过去,还冲我笑了笑。
我移开了目光,简单地介绍了我的名字,说了请多多指教一类的套话。
眼睛再一次随意扫过下方,突然停住。我的目光被教室最角落的位置吸引了。那里大概是光线太暗,刚才我甚至都没有看清,现在再看过去——
小服务生?
他也在这上学?也在这个班?这也太巧了吧。我对他印象很好,而且接连两次说明我们两个缘分不浅。小服务生看到我好想也有些惊讶,不过还是冲我笑着挥了一下手。
旁边班主任说让我选位置坐,说什么谁和谁的旁边有空位,没太注意名字。我直接摆了摆手说不用了,然后指着小服务生的方向说:“我坐那就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班上好像突然静了一下,我不明所以,直接提着书包下了讲台走到了小服务生身边坐下。
他的身上还是那股淡淡的药酒味,闻着让人舒服。
我笑着对他说:“又见面了。”小服务生也笑了笑,眼睛弯弯对我说,缘分。
他告诉我他叫苏厄。
听到这名字的时候我愣了一下,还特地问了问他是哪个厄,他告诉我说,是厄运的厄,苦厄的厄。
我不明白他的父母为什么要给他起一个这样的名字,但是已经感觉问出口的话有些唐突了。
急忙转移开话题,又问了些别的。
接下来就是无趣的课程。
高中的课程对于我来说比较简单,不需要怎么费神听课,所以我基本一上午的课都在神游,一直到中午午饭。
我以自己不熟悉学校环境外加感谢苏厄昨天把我送回酒店为由,让他带我去食堂,今天他的午饭由我负责。他答应了,比起旁边拿起饭盒冲出教室的学生,我们两个看上去实在是有点不走心,慢慢悠悠晃荡在人流的最后方。
主要是我看到苏厄昨天就有些跛的那只腿好像更严重了,即便他竭力表现得平稳,但我还是轻易看出他两边使出的力气差别很大,我禁不住问道:“你的腿是怎么回事?”
苏厄冲我笑了笑,说是不小心磕到的。
我看他走路费劲,揽住他一边肩膀:“那我扶着你。”苏厄没有拒绝,我就这样把他扶进了食堂。又挑了一个干净的座位让他坐下,并问他要吃什么。
苏厄反复说不用,但是拗不过我坚持,最后叹了口气说要白菜粉条,小油麦,还有米饭。
我诧异:“没了?”
他说没了。
我看了他一眼,拿上饭卡往窗口走去。
我眼睛里出现苏厄刚才身上穿的衣服,很旧,领口洗得发白,再想他下学时间还要抽空打工,家庭状况一定不太好,就连吃也挑的都是最便宜的。
我会给他买他点的,然后再买些别的,红烧肉炸鸡腿,买多一点,这样就能以不浪费食物为由让他吃。他看上去太瘦了,太瘦的人就应该多吃肉。
等我将所有点的东西都搬过来,苏厄有些震惊,他问我:怎么要了这么多。我只说自己饭量大,反正待会儿肯定有理由哄着他吃下去。
果然,苏厄很好哄的,更何况是我请客,他吃了炸鸡腿,素丸子,宫保鸡丁等等,但是我发现他好像不吃猪肉,餐桌上的红烧肉和鱼香肉丝他一筷子都没碰过。
我没有多问,不过感觉这一顿饭倒是拉近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吃饭的时候我问了他一些学校的事情,他则听说我是从岛外转来的,让我说一些外面的事情。
吃饭的过程中我感觉不少人的视线投过来,这让我感到有些别扭,吃饭就吃饭,老看着别人吃饭不知道是什么怪癖。
苏厄像是注意到了我的不适应,他吃饭速度很快,吃完最后一口米饭提议带我在学校转转,距离午休铃响还有一段时间,正好可以走走下下食儿。
我欣然同意。
处理好吃剩下的东西我们就离开了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