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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精灵

我的小精灵

    我的小精灵

  • 作者:噗叽噗叽分类:现代主角:伊斯维尔 尤卢来源:LOFTER时间:2022-07-25 13:56
  • 为您推荐好看的小说《我的小精灵》,我的小精灵是一本正火热连载的小说,由作者噗叽噗叽所著的小说围绕伊斯维尔尤卢两位主角开展故事:伊斯维尔大概是从来都没有看过这么有趣的人,所以才想要和尤卢成为朋友。

    最新评论:不仅仅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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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段落

“也好……”

“记得回来,孩子。”

避过绿叶遮挡的阳光闯入伊斯维尔的眼,刺激得他又合上了刚掀开的眼皮。

他似乎做了个梦,梦里的男人一头金发,与精灵王有几分相似,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

梦里他絮絮叨叨地谈了许多事情,但伊斯维尔能回忆起的只有只言片语。

伊斯维尔索性闭着眼睛又躺了一会儿,隔着眼睑感受被树叶筛选过的阳光在他脸上的颤动。

这是诺德森林深处,盖敏的边缘,伊斯维尔的秘密花园。这里很少有精灵逗留,他于是偶尔偷溜出精灵们的看管,跑到这个小地方待上一会儿,还会遇到诺德没有的兽类。

啊,那边来了一只。

通体乌黑的兔飞奔而来,足趾扬起草屑和尘土。它的黑色皮毛在一片绿意中是跳脱的,伊斯维尔总不知道它们是为着什么样的隐蔽才长了这么一身外衣。它看上去年纪不小,四肢的交替稍显迟钝,步伐也逐渐放得慢了。

上面也有一只,是在树上跳跃的、灵活的捕猎者。几片树叶从摇晃的枝头脱落,是那位捕猎者移动的证据。

兔慌不择路,竟一下跃到伊斯维尔脚边,一把匕首接踵而至,堪堪擦过精灵的脸颊。

伊斯维尔茫然抬头,逆光的男孩蹲在几步外的树枝上,银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似乎错愕,花瓣儿状的眼睛瞪大了。

伊斯维尔从未见过他,他大概不是精灵,因为不管是他的外貌还是气质都不是精灵所能拥有的,像从密林的土壤里生长出的矫健而锐利的野兽。

但抛开那苍白到病态的肤色,他简直漂亮过了头。或许隆纳迪翁——精灵族出名的美男子——都不敢说自己年幼时比他面前这个陌生男孩要漂亮。

“下、下午好,”伊斯维尔咽了口唾沫,又补了一句,“天气不错。”

“噢,喔,盖敏的天气确实不错。”男孩看上去有些警惕,他没从树上下来,蹲在树枝上打量伊斯维尔。

而那只黑兔早就跑没影了,于是只剩下两个男孩相对无言。

又是伊斯维尔率先打破沉默:“您住在这里吗?”

男孩点头,往森林深处一指:“我住那里面。”

伊斯维尔也点头:“我住在外面。”

男孩为他的回答忍俊不禁,刚想说什么,突然面色一变,将一个手指举到唇边,小声道:“别动。”

伊斯维尔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几秒钟后,一只蝴蝶飘到他眼前,落在精灵的鼻尖上。

他登时僵在原地,连呼吸都放得缓了,生怕吓走了这只自由可爱的小小生灵。

它是白色的,有黄色的花纹。伊斯维尔想,这是他能看见的全部。

而那男孩也没有动弹一下,只安静地看着他。

很快那蝴蝶停厌了,扑扇着它那双小翅膀飞入了林间。

伊斯维尔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不大优雅地。

那男孩也不从树上下来,只坐在了那根树枝上,饶有兴致道:“哎,你是精灵?”

这时候伊斯维尔发现男孩光着一双脚,头发和衣衫也是湿漉漉的,像是刚在河里游了一遭。

他觉得有趣,点点头,回答:“是的。”

男孩拖着长长的尾音“哦”了一声。

他没再问什么,伊斯维尔便自作主张地以为这是要他发问的信号。他靠在男孩坐着的那棵树底下,清了清嗓子,问:“您为什么光着脚呢?”

他听见头顶传来一声轻笑,男孩轻飘飘地道:“刚刚在河边,因为急着捕猎摔了一跤……嗯,就这样。”

伊斯维尔不大明白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精灵的礼仪不允许任何一个精灵光着脚走在街上,或者在树上跳来跳去。

他真酷,可以做一些精灵做不到的事。伊斯维尔想。

“那你呢?你为什么在这儿?”男孩问,白净的双脚在空中晃来晃去。

伊斯维尔总不能说他是溜出来的,这不大体面。他含含糊糊道:“嗯,就……随便走走。”

男孩没再说话。

他们坐着,看不见彼此的脸,伊斯维尔却不觉得冒犯,无论是对男孩还是对他自己。

他们偶尔聊一句天,其余时候各自想自己的事。

不知过了多久,伊斯维尔听见头顶树叶摩擦的簌簌声响,男孩从树上一跃而下。

他转身看着伊斯维尔,突然笑了,向精灵伸出手来。

伊斯维尔不知为何有些紧张,他看着男孩的手伸向他的头顶,有什么东西被取了下来。

男孩将手中的树叶晃了晃,再将它一丢,俯身拾起那把扎进泥土的匕首:“我该回去了。”

他对伊斯维尔招了招手,灵活地爬上另一棵树,踩着树枝,和来时一样消失了踪影。

在驾马朝王宫赶的时候伊斯维尔还想着那个男孩。

他大概来自另一个世界,不然又怎么会那么突然地出现在他的眼前,又那么突然地结束了他们的谈话,带着一身的秘密就这样消失在林间?

“啊。”

伊斯维尔突然的出声吓到了他的老师妮文娅,她的棕色马匹在他身侧保持着相同的速度,以免小王子因为分心出什么意外。

她担忧道:“您怎么了?”

“没什么,抱歉。”伊斯维尔摇摇头,心里却想着他忘了问那男孩叫什么。

真是一次失败的社交,他们坐了一个下午,以至于让精灵王子耽误了回程的最佳时机,让他刚刚经历一场来自宫廷教师的说教,还有着晚餐迟到的风险,伊斯维尔却连那个男孩的名字都不知道。

太阳已开始向群山坠落,精灵们也开始陆续归家。马蹄踏过草地扬起尘屑,飞扬的白色鬃毛在伊斯维尔脸颊与鼻尖拂动,弄得他有些痒。

花精灵的树屋、水精灵的湖泊、树精灵的悬阁从他们身侧迅速掠过。王宫逐渐近了,两人不约而同放慢了速度,沉浸在树林的安详与温馨中。

精灵的房屋稀稀落落分散在林间,灯光开始从窗户缝隙间透出来,几扇半开的窗后隐隐有精灵的影子。有谁在风里唱起了歌,风声呜呜,牵着枝叶,与歌声的旋律竟巧妙地融为一体,仿佛森林深处传来的远古的回响。

伊斯维尔这次确实回来迟了,到达王宫时暮色西沉,只余半个太阳的光辉亲吻诺德。当妮文娅向前来牵马的侍从询问时间,她几乎呼吸停止,忙推着伊斯维尔赶去餐厅,并再三告诫不能再出现这样的晚点。

他乖乖地答应,却突然想起男孩飞身而去的情景。

伊斯维尔在王宫爬满树藤的大门前仰头望见吉尔薇拉纤瘦的身影。他与侍卫打了招呼,尽量快速又不显得粗鲁地爬上木制台阶,平复呼吸后推开了餐厅的大门。

阿特亚里斯还没有到,伊斯维尔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干枯树枝制成的指针指向的位置距晚餐开始的时间还有一根手指长的距离。他松了口气。

相对于吉尔薇拉对礼仪的要求,伊斯维尔更担心阿特亚里斯的时间观。阿特亚里斯并不像他的王后一样那么注重行礼时膝盖弯曲的弧度和衣裙的每一个褶皱,但他一贯的准则是守时,他认为这就像善良和勇敢一样,都是精灵必备的品质。

“维亚,今天又偷跑出去了?”吉尔薇拉的语气带了责备的意味,“我说过,不要总去盖敏。”

伊斯维尔眨眨眼:“我很抱歉,薇。”

这时透过门缝传入餐厅的卫兵的问好、盔甲碰撞的响声和精灵王祥和稳重的问候。卫兵拉开了门。阿特亚里斯做工细致的靴子在木制地板上磕碰出声响。

而与此同时,群山吞没了最后一缕阳光,黑夜降临了。

晚餐之后伊斯维尔与阿特亚里斯进行了一段短暂的谈话,这是基本上每天都会有的一段交流感情的时光,精灵王特意留给王子的。

在那之后伊斯维尔离开餐厅,向楼上爬了一层,推开了属于他的那间书房的门。晚饭之后、晚课结束之前,树精灵通常都会待在那里。

“怎么了,殿下?”妮文娅见伊斯维尔欲言又止的模样,显然是有什么心事,询问道。

妮文娅大概在读书——桌上摊着一本,上面躺着一朵用作书签的干花。

伊斯维尔拉开椅子坐下,问:“森林里面,就是很里面,有居民吗?”

妮文娅微笑起来,为精灵王子无尽的好奇心:“这个,我不太清楚,殿下。如果您有足够的勇气,还有陛下的允许,或许能自己去找找。可能还会遇到什么好玩的事儿——如果真的有了,请务必和我说说。”

树精灵的声音带着笑意,起身从书架上取下几本书,放在伊斯维尔面前:“我知道您对那些魔兽很好奇,但您已经透支了今天的玩乐时间了。别忘了晚课,殿下。”

精灵忙起来总是健忘的,即便在头几天念念不忘,那个男孩的事情也很快就像蝴蝶从伊斯维尔的头顶飞过,只有翅膀的鳞粉落在他身上,也很快被记忆化开了。

半年过去,他也只去了盖敏几次,都没有再遇到那个男孩。躺在盖敏的草地上,伊斯维尔总是怀疑那天的相遇只是一个梦,到后来这种怀疑几乎成了肯定,男孩的面庞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这天诺德来了一批旅人。

诺德有一群精灵专门从事与人类的物资交换与买卖,隐瞒身份以保证精灵世界的存在不为外人所知,因此真正进入诺德的人类的确不多。

阿特亚里斯很重视与人类的交往,每次有人类到诺德来,都是他这位精灵王亲自接见,请他们喝诺德最好的茶。

伊斯维尔坐在树枝上透过树叶向下望,一共六个人,大概刚从王宫出来,一边走一边嬉笑。他们称得上全副武装,个个都背了不小的行囊。

他们是向着盖敏走的。

伊斯维尔的通用语还没有那么好,不能把每个词都听懂,加上距离很远,他只能勉强辨别出“森林”“魔兽”“魔女”这几个词。

妮文娅偏爱那些奇思妙想的传说故事。在她讲述的故事里,魔女都是鹰钩鼻、面相凶恶的老年女性,阴毒、狡诈,生命中最大的乐趣是诱骗旅人进入她们的小屋,用残忍的手段绞杀,搜刮完钱财后吃掉,因此坐拥巨大的财富。

为什么那些人会提到魔女?难道这样的生灵会藏在诺德森林里吗?

伊斯维尔攥紧了手中的小弓,心紧张得直跳。

丛林渐趋茂密,不时能遇见的精灵小屋也彻底消失在身后,伊斯维尔猜测大约已经进入了盖敏。他踮着脚尖跟着那些陌生人类,始终保持着一个不会被发现也不至于跟丢的距离。

不久,脚步渐缓。一个男人停在原地去狠踹树干,不堪入耳的脏话脱口而出。树叶雨一般撒下,栖禽呻吟着逃离,整片树林都充满了男人的怒吼。

另两个人露出不耐和恼怒的神色,于是爆发了争吵,甚至有人挥起拳头,一副行将动手的姿态。

但这场争吵没能演变成打斗,拳头也只在空中挥舞了一阵,有同行人上前调解,他们便也顺势停了手。

从他们的话里伊斯维尔大概弄明白了他们的目的。那群人是因为一个传说来的,据说诺德森林里有一个魔女,他们此行就是为着她的财富。

他小心地跟在他们后边,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伊斯维尔躲在树后探出头去,当他发现这一停顿的起因之后,他好像被木棍猛击了一下,呼吸停止了一瞬。

是那个男孩,那个银色头发的男孩。他靠在一棵树下,用小刀削着手中的一块木头,神情沉静而专注。他的鬓发垂在颊侧,遮住了耳朵。

不是梦,他是真实的。伊斯维尔想。

一个男人走上前去,接着用蹩脚的精灵语问:“喂,小精灵,你知不知道暗夜之森怎么走?”

男孩的动作停下了,他抬起头,像才发现那些人一样惊讶道:“你们是谁?”

“你不用知道,”另一个男人说,“如果你给我们指路,这个就是你的了。”

他掏出一块锈迹斑斑的怀表在男孩面前晃了晃。

“我告诉你们怎么走,这个真的能给我吗?”男孩一副很感兴趣的模样,凑近看了看那块表。

男人却把表收了回去:“当然,但是如果你带我们走错了路,我就要教训你了。”

男孩把木头和小刀放进衣服口袋,道:“好吧,我带你们去。”

他的精灵语比那些人类流利多了,伊斯维尔听着很舒服。

男孩走得很快,他灵活地穿过灌木丛,跳过小溪,速度几乎让那些人类跟不上。

伊斯维尔想离男孩近一些,又怕被发现,只远远地保持着距离。

天色渐渐黑了,但今天本来就是阴天,伊斯维尔不确定他们是否已经进入了暗夜之森。幸好他在黑暗中也能视物,这让他得以避开那些浅埋在土壤中伺机绊人一跤的树根。

比起他的从容,前面人类的境况就显得有些不妙,时不时有肉体撞上硬物的闷响和痛叫,受惊鸟兽的咒骂和远处魔兽的吼声连成一片。

有冷风从背后缓缓滑过,黑暗中的树影让伊斯维尔想起身着长衫被吊起的人,他们纠结的长发中间有千万双发光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前方,一人“哧”一声点燃了火把。

“还是不要用火把比较好,会引来魔兽噢?”男孩回头笑道。

男人咒骂一句,火熄灭了。

为什么他会对这里这样熟悉?他的模样简直就像在自家的花园里散步,显然这里并不是他偶尔来走走的地方。

到目前为止,没有一只魔兽来袭击他们,尽管他已经听见了好几次魔兽踩过草叶的声音和它们粗重的喘息。

“喂,小鬼,到了没有啊?”一个男人在再一次被树根绊到后出声,“你不会在忽悠我们吧?”

“快了,别急啊。”男孩说着,拉上了连在外衣上的兜帽。

渐渐的雾起来了,就算是伊斯维尔也觉得路开始不好走了,男孩也放缓了脚步,不再那样赶路似的迅速。

终于,他停下了。

男孩转身,像为宾客展示他得意藏品的收藏家那样伸开双臂,显出笑容,露出一口白牙。

他说:“欢迎来到暗夜之森。”

与此同时,几人脚下的地面顿时塌陷,接着是肉体撞击地面的闷响,尘土和草叶中传出哀嚎与咒骂。

男孩吐了下舌头,走到巨坑的边缘,提高声音道:“其实早就到啦,你们来之前都不会调查一下吗?我不是精灵,对你们那个下一秒就要报废的破表也没有兴趣。这是用来猎熊的坑,你们就慢慢爬出来吧。以后别再来了,老兄。”

伊斯维尔趁着地面塌陷的空当迅速攀上临近的树头,他低头看坑底,坑大概有两个成年精灵身高那么深,坑壁很陡,土质倒是坚实,人还是能够顺着爬出来,只不过要费点力气。

三个男人已经站起身开始尝试往上攀爬,另一个男人趴着,大概是被砸晕了,而女人跌坐在地上,看上去是扭了脚。五个人看上去并无大碍。

……五个人?

伊斯维尔猛地抬头,不远处的枝叶间伸出一根枪管,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男孩。

他一惊,大喊:“小心!”

男孩警觉回头,一颗子弹破空而来。

一切像是慢放了,伊斯维尔来不及做更多,只见一道白影飞掠而过,子弹倏然偏离轨道,堪堪擦过男孩脸颊。

白鸟用利爪扣住目瞪口呆的枪手的双肩,将他轻松提起丢入坑中。

“多亏你了,哥莱瓦,”男孩摸摸脸侧,轻抚降落到他肩上的白鸟的背,夸赞道,“那么,树上的客人,露个面怎样?”

伊斯维尔思考了半秒,从树上一跃而下,望向男孩。

男孩看清他的容貌时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是你?”

“你记得我?”伊斯维尔吓了一跳,心里升起一股喜悦。

原来并不是只有他对那场会面念念不忘。

“当然,”男孩也没说为什么,径直走到临近的树底坐下,拍了拍身边的土地,“你叫什么?”

地上生着潮湿的苔藓,伊斯维尔却只瞥了一眼,也坐下了:“伊斯维尔。你呢?”

“尤卢撒。这家伙是——”他用指甲轻搔白鸟的脑袋,“哥莱瓦。”

“尤卢撒,哥莱瓦……好威风啊,”伊斯维尔感叹,也不知是说谁,“你住在暗夜之森?”

“嗯,离这里挺远。”尤卢撒坦然道。

“诺德离这里也挺远的。像刚刚那样绕圈走,也要再多很长一段路。”

伊斯维尔看到男孩侧身看他,他脸上是藏不住的惊异。

“你还挺敏锐的嘛,伊斯维尔?”

“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其实不用问也知道,无非是不想让不怀好意的陌生人接近自己的家,伊斯维尔很理解这点。

这时,他听见一阵细微的“吱吱”声和细小的脚步声,似乎是从地下传来的,刺耳的、刮铁样的摩擦声紧接而至。不多时,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从坑底传进他们的耳朵。

“他们怎么了?”伊斯维尔一边问,一边轻盈地爬上了树。

他俯身往下望,数十只黑白色的小兽爬了几人一身,他们使劲挥动胳膊,顿着脚,甚至有人把衣服都脱了,金属在地上碰撞出沉闷的响声。

高大的人与手掌大小的小兽搏斗的场面实在滑稽,伊斯维尔忍不住发笑,又低头问尤卢撒:“那是什么?”

“食铁兽,喜欢吃硬东西的魔兽——钢铁是它们的最爱。”尤卢撒回道。

伊斯维尔从树上跳下来,若有所思。半晌,他问:“暗夜之森和盖敏有很多魔兽,没了铁器,他们怎么出去?”

尤卢撒张口,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说,只是问:“那你想怎么办?护送他们回去?”

伊斯维尔摇头,走到坑边,将自己的小弓,连带着几支箭留在了坑口处。弓是木制的,不怕会被食铁兽啃食。

“至少这样比手无寸铁好些。毕竟是他们先想来侵犯你的家,如果没有风险让他们害怕,他们还会再来的。”伊斯维尔解释道。

尤卢撒神色怪异地盯着精灵,嘴唇张合几次,说:“你这个精灵……还真奇怪。”

伊斯维尔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说。

又聊了几句,伊斯维尔觉得该回家了。他正苦恼该怎么走出暗夜之森,就听尤卢撒提出要送他回去。

“闲着也是闲着。”他说。

从暗夜之森到盖敏的路很长,而尤卢撒对这里足够熟悉了,带着伊斯维尔走的是最近的一条,虽然依然要走不短的时间。

这之间他们聊了一些事,关于盖敏、诺德和暗夜之森的,但都是关于树和草和魔兽,没有涉及人的话题。

伊斯维尔不知道怎么和同龄的陌生男孩相处,即便这是他们的第二次见面,他和尤卢撒也不是特别熟悉。他不知道哪些该问哪些不该,说的话谨慎,不敢深入。

尤卢撒好像也是如此。因此这段路程沉默居多,但无论如何伊斯维尔觉得他们的距离近了些,或许还可以成为朋友。

伊斯维尔在分别的时候回了一下头,意外地在尤卢撒眼里看到了一点不舍和迷惘。这时他发现男孩的眼睛是墨绿色,很深很深的那种绿。

伊斯维尔和他对视了几秒,说:“我们还能再见吗?”

男孩的眼睛稍稍睁大了些,然后笑出声来:“当然,只要你想。”

伊斯维尔离开王宫时是上午,回到王宫是傍晚,这意味着他没有时间做他的日课。

他清楚自己在早课作业丝毫未动的情况下离开几近整天的做法已然触及王后吉尔薇拉的底线,她对王子的教育一直相当重视,她会允许伊斯维尔偶尔的玩心,但不能过头。

因此伊斯维尔对吉尔薇拉在祭典之前必须待在王宫的要求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相反,相当地顺从——这反倒引起了吉尔薇拉对自己严厉批评的反思。

伊斯维尔本以为他可以很快重新专注于他的书本,但怪异地,他没法遏制住自己去想有关尤卢撒的事情。

分别的时候他坦白了接下来几天将被迫足不出户的可能性,没想到这却让男孩笑出声来:“我理解,这事儿也经常发生在我身上。”

他紧接着说过几天会让哥莱瓦送信过来,届时伊斯维尔需要写好他的信,并确定好可能的见面时间。

小王子托着下巴望向窗外,有一朵云悠悠滑过。

伊斯维尔没有一个知心朋友。王族没有与他年纪相仿的精灵,而安卫奥伦妲虽然仅比他小了两岁,但因为一些原因,伊斯维尔希望和她保持距离。

而对于广大精灵们的子女,伊斯维尔没法在他们敬畏的目光中自在地谈笑。

而尤卢撒……他是想和伊斯维尔交朋友的,精灵能感觉到。伊斯维尔对他抱有一种好感,至于相隔如此之远、又受阿特亚里斯禁令制约的两人要如何维持友情,他还不愿去想。

******

下了晚课,伊斯维尔洗了澡,却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回房,而是偷偷溜进了图书馆,提着一盏油灯。

这个时候图书馆很少有人会在,充作管理员的老者也早就回房睡了,方便了伊斯维尔的潜入。

偌大的图书馆只有他一个,油灯照亮了一角,随着他的脚步缓缓移动。

他在角落翻出一本地图,抱着它们走上环绕着图书馆内壁而建的楼梯。

他在楼梯上转了不知多少个弯,终于到了顶层。

伊斯维尔抬头望望图书馆的圆顶,工匠用特殊的涂料在其上绘制了代表诺德女神的图腾和星座,蓝光从圆顶中心发散至顶层的墙壁,将楼顶全部照亮。

他推开角落的小门,那儿通往图书馆的阳台。再小一些的时候,他喜欢窝在这儿读书,在被吉尔薇拉训斥过不守礼数之后他便再没能来过。

阳台上铺了柔软的地毯,虽然很少有人会到这儿来,但看得出负责清扫的精灵相当尽责,阳台依然整洁而干净。

伊斯维尔轻轻关上门,犹豫片刻,头一次脱了鞋,光脚踩在地毯上,有些扎,但很舒服。

他突然好奇光着脚踩在草地上会是什么感觉,那一定比毛毯更粗糙,如果是清晨,可能会感受到露珠的凉意吧?

他将地图摊开在地毯上,翻到诺德森林的地图那一页,掏出笔、墨水和羊皮纸,面朝下趴着,照着地图临摹起来。

诺德森林分为三个部分。

最外圈的诺德是精灵聚居地。中间的盖敏森林是大量动物和魔兽的栖息地,它们大部分时候都能和精灵们还有各种植物和平共处,但也有性格暴躁的一些,偶尔会袭击进入盖敏去采集草药的精灵。

最里面的是暗夜之森,据说那里终年不见天日——伊斯维尔可以在诺德的高山上眺望到暗夜之森上空沉沉的阴云——因此得名,而这片森林在精灵还没有在诺德长住的时候就存在了,没有精灵敢靠近它,里面有什么生灵都未可知。

整片森林就像年轮一样一环套一环,精灵王宫就在最外层靠内的某处。

他自在地晃着双腿,像尤卢撒一样。

油灯照亮了他的小半张脸和大部分的纸页,还有许多小小光点在他周围慢悠悠地飞舞,伊斯维尔定睛一看,是某种会发光的小虫。

他将笔尖伸到墨水瓶里,待它吸够了墨之后勾勒出了暗夜之森与盖敏的边界。

他在临近盖敏边界的一处画了一片小小的叶子,象征王宫。

伊斯维尔摩挲着下巴,突然意识到他不知道尤卢撒住在哪儿。笔尖在纸面上来回移动,倏然滴了一滴墨下来,落在暗夜之森临近盖敏的位置。

他于是在那个墨水洇开的位置画了一只简单的鸟,象征尤卢撒和他的家。

我们相隔这么远啊。他想。

小虫停在他的手背上,透明的小翅膀微微颤动,尾部的亮光一闪一闪,像一盏小小的灯。

伊斯维尔抬起头来,透过阳台的栏杆向外望,看见被阴云遮挡的天空与漫天的萤火虫。

******

祭典是精灵族一年一度的、最盛大的节日,通常在九月的最后几天来临。

从祭典的半个月至一个月前精灵们就会开始打点事务,以最佳的状态祭祀庇护精灵一族的诺德女神。

祭典前后大约会持续一周左右,祭典当天还是所有王族和安卫的降生日,女神可能会在那天带给王室以新成员。

这同时也是精灵们放松娱乐的时间,也只有在这几天伊斯维尔才能彻底放纵自己,尽情享用他热爱的一切点心。

阿特亚里斯和吉尔薇拉都很忙碌,祭品、现场布置、招待来宾的用具等等,都需要王和王后亲自打点,更别提一些年度的收支都需在这段时间结清,因此禁令也就形同虚设了。

“妮文娅小姐,交朋友要注意什么?”伊斯维尔摆弄着手里的花枝,问。

“交朋友?”妮文娅显出讶异的神色,“您什么时候有了友人了?”

“我就不能有朋友吗?”伊斯维尔嘴角一撇,心里却担忧妮文娅会进一步追问下去。

“啊,不,只是,您能有朋友了,”她不由得笑起来,拿手帕轻轻拭去伊斯维尔额头的汗珠,“这是很好的事。”

伊斯维尔一怔,有一种愧疚在他心里升起来。他犹豫一会儿,小声说:“是这样的……”

可他声音太轻,妮文娅完全没有注意到小王子说了些什么,而是道:“可以交流交流喜好吧?送他——是男孩吧?——喜欢的东西也未尝不可。至于不喜欢的,慢慢相处下来就能了解,这是要避开的……”

她很用心地传授经验,好像授课一样认真。

末了,她又担忧起他们的会见:“他住在哪儿?如果是在盖敏边缘,那就有些麻烦了,大概要到祭典后几天才能见到了……”

紧接着她又开始谈起女伴的泡茶技巧,新草药的栽培,礼服的式样等等。伊斯维尔错过了坦白的时机,在心里叹了口气,一面应着,把花枝编成了一只鸟的形状。

午餐之后阿特亚里斯派人给伊斯维尔送来一个包裹,里面大约是食品衣物之类,让他到玛蒙那儿去一趟。

玛蒙是阿特亚里斯友人的女儿,是以草原为家的赖坦族人,和伊斯维尔年纪相仿。大概是民族隔阂的缘故,伊斯维尔总在她身上感觉到一种疏离。

她白皙得不像是曾经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乌黑的头发,眼睛像是被墨笔仔细描过,只是不见笑意。

而高萨是玛蒙的老师,也是赖坦族人。与玛蒙的冷淡不同,他唇边时常挂一抹微笑。他生得高大——伊斯维尔估计比阿特亚里斯或许还要再高些——,脸有些方,面庞黝黑,厚唇上留着胡髭,而那双眼睛闪着热情而温柔的光。

虽然差异很大,但两人的共同点也是显而易见的,对肉食的喜爱,爱穿便捷贴身的衣物,虎口的茧,等等。

最明显,也最抽象的一个,是他们身上都有一种来自草原的气质。这种气质伊斯维尔难以描述,硬要说的话,是带着草与风的气息。

那种奇妙的辽阔使伊斯维尔能够从精灵中一眼认出他们,若是有外来的草原人,他大概也能凭此辨认出来。

他到的时候玛蒙正手握长剑练习击打木桩,剑也是木制的,木桩却被砍得伤痕累累,木屑堆在地上,随风飘洒出去。

院子不大,各种训练辅具倒是一应俱全,角落里摆着一个放武器的架子。

高萨接过伊斯维尔手里的包裹,拉过白马的缰绳:“辛苦您大老远跑这儿来。您累了吗,要不要喝点茶?”

伊斯维尔确实也觉着累了,加之他对赖坦族特有的、将牛奶和茶混合在一起制成的饮料很有好感,便在一边的长凳上坐下。

屋里传出水烧开的声音,高萨把水壶拎出来,还有几个杯子。

伊斯维尔小口喝着茶看玛蒙练剑。他也要练剑,但和玛蒙的很不同。

玛蒙的剑很长,对女孩来说甚至称得上巨大,她却能举起它快速连续劈砍,和提起一只小老鼠一样容易。他的剑很轻,也要薄些,使剑的手法也不尽相同。

除了剑术,伊斯维尔还学习弓箭的使用——不如说,弓箭才是他最惯用的武器。

玛蒙的训练似乎无休无止,其间女孩一直专注于她的剑和木桩,一秒钟都没有把注意力分给他们。

伊斯维尔心里没来由地产生了歉意,似乎看着人家努力也是一种罪恶。他想起之后还要去迪兰裘长老那儿帮忙,于是起身告辞了。

四位长老中,迪兰裘是和伊斯维尔关系最好的一位,光论年纪,也是最年轻的一位。花精灵长老大约八百一十岁,依然体格健壮,思维敏捷。听说他曾经徒手赶走过闯进诺德捣蛋的野牛。

不知为何他对无缘于精灵的胡须十分执着,硬是将自己尚未出现银丝的棕发染成花白,并剪作胡子粘在下巴上,每次一捋就会掉下几根,这也让他一张脸上的毛发有了两种颜色。

因此迪兰裘成为四位长老中看上去最年老的,而实际上资历最深——即使是精灵,女性也是不愿被称作年老的——的长老提莎却是风姿绰约,皮肤白嫩,远远走来还能闻到一股幽雅的香。

伊斯维尔时常怀疑迪兰裘蓄长及腰部的头发就是为了让他的假胡子一直保持茂盛。

他们意趣相投,甜食都是他们的最爱。而除了处理日常事务,迪兰裘将近半的时间都花费在了甜食上,因此伊斯维尔总能在他那儿吃到新鲜的美味。

帮迪兰裘做事,最重要的是打理他的花园。为了得到不同口味的花蜜,花精灵长老种了一大花园不同种类的花,还饲养了几大蜂箱的蜂。

长老至今没有伴侣,也没有孩子,于是他就把花园当成孩子照料,这让伊斯维尔照看那些花草时格外小心。

迪兰裘长老向伊斯维尔提出请求的时候他正在给花浇水。长老捋着他下巴上的假胡子,装模作样地咳嗽了一阵,然后对保持微笑的伊斯维尔说:“外出的精灵都回来了,我让伦塔替我带了点东西,您能帮我拿过来吗?殿下也好久没有见过那孩子了吧。”

“啊,当然!”伊斯维尔放下水壶,“伦塔小姐真的回来啦?”

“我什么时候骗过您?”迪兰裘说,“就在小巴伦达渡口,拜托您了。如果可以的话,请快一点。”

“交给我吧,还有,”伊斯维尔跑了出去,最后一句话飘在风中,“关于这个问题,每天!”

伦塔是一位和善的精灵女性,如果要用一种植物形容她,伊斯维尔觉得木槿再适合不过了,坚韧而温柔。因为负责精灵和外族的交易事务,伦塔一年前离开诺德到外界去。

她曾是伊斯维尔的通用语老师,与伊斯维尔关系很不错。这次伦塔回来,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听她讲外面的故事了。

他刚驾着马跃下一块岩石,就看到一群精灵集聚在一起。大部分精灵都是人类的打扮,大概就是从外界归来的。

他下马走了过去。

“弗洛纳克呢?我记得他是和你一起出去的。”树精灵目光扫过手中的羊皮纸,对他面前一排同族中的其中一个道。

“这,我不清楚,我们出去后不久就分开了。”那个精灵说。

“你们有谁知道弗洛纳克的行踪吗?”他环顾一圈,眉头紧皱。

他没有得到回答。

“怎么了,有谁没有回来吗?”

梅瑞普尼回头,看到他们的小王子站在他身后,用关切的目光看他。于是他向伊斯维尔解释了始末,道:“这样的精灵每年都有,大约是在外界享乐到忘我了。”

伊斯维尔认得梅瑞普尼,他是妮文娅的哥哥。与妮文娅在王宫任教不同,他在黛林西掌管的树精灵部落任职。

核对年末归来的精灵本不应是梅瑞普尼的职责,只是负责这一块的精灵身体不适,他又恰好完成了自己的工作,于是就被调来补上缺漏。

他看上去并没有很多不满的情绪,只有语气之间能够依稀分辨出他对这份额外的工作并不热衷。

伊斯维尔听出来了,把手伸进口袋,再伸出时一朵五瓣的白花盛开在他手中:“辛苦了,这个送给您。”

梅瑞普尼接过那朵新鲜的、还挂着水珠的白花,带着微笑与伊斯维尔道别。

伊斯维尔灵巧地翻身上马,拉紧缰绳,在林间消失不见。

******

小巴伦达码头离迪兰裘的住处不远,是专供乘客上下的地方。伊斯维尔到的时候伦塔乘坐的渡船还没有来,他于是把缰绳系在远离人群的树干上,在草地上坐了下来,拉上他的兜帽,仰头看天上的云。

一闲下来他就想到尤卢撒了。前两天他收到了哥莱瓦带来的信,信很短,无非是问好之类的话,话语之间不无拘谨。尤卢撒的字有些圆,看上去竟带着点可爱。

伊斯维尔在回信中谈到祭典的事,建议了祭典后见面的时间和地点,尽量说得详实而准确。

他很好奇尤卢撒的民族有没有祭典这样的大事,也很想知道他们的生活方式。从初见时他猎捕动物来看,肉类大概在他们的食谱里占有一席之地,和玛蒙与高萨他们差不多。

如果……

长长的鸣笛声打断了伊斯维尔的思绪,渡船靠岸了。乘客陆陆续续地从船板上下来,都是风尘仆仆的模样,或是从容,或是疲惫,但归家的喜悦在每个精灵身上都能见到。

伊斯维尔一开始没有看见伦塔,等人群慢慢散去,他才看到她从船板上走下来。她没有变多少,柔顺的棕色长发在脑后编得整齐,手里提着一个中等大小的包。

伊斯维尔站起来,低头穿过稀疏的人流,靠近了,仰起头轻声呼唤:“伦塔小姐!”

精灵女性闻声回头,看到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孩。熟悉的声音让她一下认出,她拉着伊斯维尔的手,把他带到无人的地方:“殿下!”

她欣喜地抚摸着他的金发和脸庞,用一如既往温柔似水的语调惊叹道:“您长高了!头发也长了些,还长了些肉……”

伊斯维尔乖乖地任她摆弄,同时对她与精灵习俗不同的亲昵有些惊异。在这个距离上他看清了伦塔的脸,才发现她真的有所改变了。

精灵女性的皮肤原本是白皙细腻的,现在却晒得黑了,有几处皮肤干燥开裂,甚至还带了几道伤疤。伦塔永远都衣装整齐,优雅大气,但她现在身着不合身的粗布衣服,那布料看上去粗糙,甚至是够不上简朴——几乎是破旧了。

他又想到了那个词,风尘仆仆。

过了一会儿伦塔意识到她的动作有些逾矩,替伊斯维尔整理好头发和衣物,歉意道:“在外面待得久了,礼节都给忘了……”

听说伊斯维尔此行的目的之一是迪兰裘的物品后,伦塔委婉地拒绝了他同行拜访的邀请:“这样狼狈地去见迪兰裘长老太僭越了。”

于是他们只能够同行一小段路。伦塔向伊斯维尔讲述了她称得上漫长的航行:“沿着诺德河一直到海,我们的船要航行大约两天。这要看天气,顺风的话会短些……”

她说到海,眼里带着爱慕与敬畏,那是一个与森林截然不同的世界。它时而平静宽和,时而暴怒澎湃,只要看它一眼,人就变得小了。

风平浪静时人们便欢欣悠闲,享受海洋的博大与日光的温暖,波涛汹涌时人们就只能随着巨浪起伏,提心吊胆地听狂风拍打桅杆和甲板,把船当作小纸团般揉来捏去,祈祷着神的莅临拯救……

当一切过去,天地重归安宁时,人将会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巨大快意。在那样的庞然大物面前,人是无能为力的。

伊斯维尔听得入了迷,直到伦塔准备和他告别时,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伦塔家门前了。

******

伊斯维尔踏上巨大树根盘虬的道路,前额的宝石微微晃动。火焰在他手中跳跃,树根棕褐色的表皮被精灵手中的油灯照亮,又随着他们的脚步隐没在黑暗里。

他身后跟着四位长老,迪兰裘、乌斯托尔、提莎、凯戴隆,身前是阿特亚里斯和吉尔薇拉。盛放祭品的银质托盘被郑重地托举在手中,白花还沾着露水,新鲜采摘的最好的果品色泽艳丽,在黄光下显出温暖的光泽。

伊斯维尔抬头,巨大的女神雕像在道路尽头轻阖双目,纤细的手指捻着一枝同样纤细的花。无数幽蓝光点缀在她雕琢细致的裙摆上,女神秀美的面庞在蓝光中映出母性和悲悯。

他听到阿特亚里斯的祷告,听到精灵的吟唱从四面八方涌入,波浪般在空旷的地下宫殿回旋,回音在墙壁粗糙的纹理间柔和地碰撞。

栖在各种角落里的居民睁开眼睛,蝙蝠掠过头顶,翅膀的拍击声融化在吟唱里。幽蓝光点在精灵间缓缓游动,明明灭灭,像是女神对她忠诚信徒的回应。

伊斯维尔合拢掌心,再次摊开时其间躺着一只小虫,薄而透明的翅膀微微颤动,尾部蓝光闪烁。

蓝光从双目闯进伊斯维尔的思想,幻化成黑与白,黄和蓝,欢笑与哭叫,嬉戏和呻吟,冰冷与滚烫,柔软和坚硬。他似乎看到了世界的开始与尽头,人的兴亡,世界的变迁。时间在端点之间流淌,长河一直滚滚流向远方。

伊斯维尔不知道河流的尽头是海洋还是深渊,他抬起头,与一双眼睛交换了目光。

他看不清那双瞳孔是什么颜色,只记得它的目光慈爱而平和,是世间万物所有最广博部分的统一。一种温柔又残忍的平静现出身形,它掌控万物,亦放纵万物。

它与黑暗碰撞,与黑暗交融,最后二者合而为一,消失在世界的尽头……

当伊斯维尔清醒过来,无数精灵跪在脚下——吟唱已经停止,又仿佛仍在耳畔。

祭典在精灵族圣树扬诺拉开花的第二天开始,一如既往,女神没有赐予精灵族新成员的失望不能阻挡压抑了一年的欢腾在此时爆发。

白天是大型的买卖活动,去过外界的商人在这时摆出各色玩意,用外界的手段吸引着精灵们的眼球。

各种来自各地的可口点心被摆上了桌,伊斯维尔小心地拽着自己的兜帽在各种小摊间穿梭,他攒了一年的钱币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它们由一堆冰冷的铸币最终成了填饱精灵肚子的美味食品。

精灵饮食清淡,即便是肉食也会在仔细去除油腻之后再上桌。但这并不意味着不会有精灵胃口奇好,伊斯维尔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这点在祭典当天尤其能够体现。

精灵好像在这时释放出他一年里未能得到满足的食欲,加了蜂蜜的蛋糕即使再美味,整年地吃下去也不免腻味。

人类喜爱美食几乎成了精灵的共识,从外界流入的各种美味只有在精灵们都回归的祭典才能尝到,伊斯维尔通常会在祭典上大吃一顿,再打包一些不容易变质的小点心,留着支撑日后的一段时间。

精灵王之下是四个部落,分为东、南、西、北四个方位,由于地域不同,每个部落都有它自己的风情,祭典的活动也有差异,如摆出的商品,歌舞游戏,甚至不知是哪个部落的精灵将吟游诗人的技艺一并带回,捧着竖琴,用歌声向好奇的观众讲述外界的玄妙故事。

每个部落面积都不小,伊斯维尔只能选择一或两个游玩,还不能跑得太远。

阿特亚里斯派遣一名护卫跟随,伊斯维尔三下两下就甩掉了他,溜走之前往他的衣袋里塞了一张字条让他好好享受祭典。

如果不幸被哪个敏锐的精灵认出,伊斯维尔就拉下兜帽,借助体型优势以最快的速度逃离现场——孩童总是不容易被捉住的。

当他意犹未尽地牵着马回到王宫,王宫之外已经挤满了宾客与马匹,伊斯维尔只能悄悄从厨房后门进入,穿过喧闹的厨房,好容易才爬上房间长廊外的阶梯。

女仆恩多拉一见到他,就匆匆忙忙地迎上来,怕他逃跑似的将他推进房间,几乎要哭出来:“您终于回来了!您要是再晚一点儿,我就要带着辞呈向王后大人谢罪了!”

等不及让伊斯维尔自己沐浴更衣,恩多拉使用了水精灵的清洁魔法来节约时间。她迅速帮伊斯维尔穿上量身定制的繁复礼服,熟练地为每一处丝带打结,并为王子编好合适的发辫,手指翻花绳似的飞舞着。

伊斯维尔自知理亏,乖乖任她摆弄,但拒绝了香水。他一贯受不了那个味道,为了防止那些香水成为摆设,他通常都会将它们送给女仆们,但恩多拉坚持要留下一瓶,以防他某天突然改变主意。

宴会礼服让伊斯维尔不大自在,或许是在裁缝赶工的这段时间里他又长高了。

大厅里灯火辉煌,悠扬的曲调从乐师指间流淌而出,清雅的花香在空气中弥漫,其间还夹杂着精灵浅淡的香水味。精灵大多都容貌俊美,身材修长,此情此景下身着华冠丽服,更是赏心悦目。

精灵王在祭典举办的宴会邀请了王宫大臣和各个部落的重要人物,四位部落族长和四位长老中,除了病重的乌斯托尔也都到场了。

年幼的王子尚不需进行过多的交际,但他对大多数到场宾客的姓名都耳熟能详。

晚餐时伊斯维尔被安排在吉尔薇拉旁边,另一侧是奥伦妲。

参加这类晚宴使伊斯维尔不大舒服,在精灵们表面从容、实则处处小心的谈话中他感到窒闷,连食欲都因此消减不少——这绝不是他白日里吃了太多糕点的缘故。

奥伦妲不是个外向的精灵,相反,她相当内敛。她的礼仪几乎是从提莎和吉尔薇拉身上复刻的,但没有她们那样令人紧张的风度。日后被无数人赞叹的美貌已初现雏形,柔顺的金发编成繁复的发髻,褐色美目像浅浅一汪清泉,灵动水润。

“您去听吟游诗人说故事了吗,殿下?”奥伦妲柔声问。

伊斯维尔咽下口中的食物,擦擦嘴角,道:“嗯,去了,但是去得晚了些,人太多,什么都没看见。”

奥伦妲微微一笑:“那明天要和我一起去看吗?我们可以早些去,或者找一处视野好的地方。”

伊斯维尔一顿,他和尤卢撒约好要见面的时间,就在明天。

侍从端上甜品,恰好挡在二人之间。那是伊斯维尔爱吃的蜂蜜蛋糕,抹了奶油。他花了一秒钟思考尤卢撒会不会喜欢这种食物,接着对奥伦妲道:“后天可以吗?”

奥伦妲接受了。

伊斯维尔暗暗松了口气,目光不经意与对面的黛林西对上了。她向伊斯维尔微笑致意,嘴唇微抿,面颊红润,大概是因为喝了酒。

好容易熬到晚宴结束,和奥伦妲跳完第一支舞,他逃也似的离开大厅,找了一处阳台来清醒头脑。

这时的风很凉爽,伊斯维尔觉得呼吸都畅快起来。

从这里可以望见不远处的山崖,一道瀑布倾泻而下,通往另一个部落。

层层树枝掩映中,他看见精灵在银波里麇集欢笑、歌唱、舞蹈,那种欢愉他在这里都能听见。精灵的小摊子分散在树丛间,此刻留剩的东西都已寥寥无几。连绵的每一片树林里大约都是这样的景象。

他也能听见大厅传来的模糊乐声,听见侍卫换班的交谈,他们沉重的长靴踩在落叶上,足音昭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

动物们好像也被欢乐感染,今晚的森林颇不宁静,归鸟不息,兔子在草丛中乱蹦,还有不知是什么虫大声演奏,想让全世界听见自己的声音。

伊斯维尔不自觉地微笑,突然就在这片欢乐中想起了尤卢撒。

他的种族有这样盛大的节日吗?他们会唱歌,会跳舞吗?他们也会向爱慕的对象求爱,唱一支歌吗?

精灵只能猜测他现在或许在和他不知名的族人一起度过一个美好的夜晚——如果他们有这个节日的话。当然,如果没有,他们的夜晚也应该是美好的。

他们的未来也是。

******

两个孩子的约定地点是诺德湖。它在诺德和盖敏的交会处,是附近居民主要的水源地,其大半面积都在盖敏。参天巨树的阴影盖不住湖的全部,这个时节,只有鲜红色的落叶在水面飘荡。

那里离王宫不远,诺德河的水注入其中,又从另一边泄出,游鱼偶尔会在水面点出波纹。

伊斯维尔喜欢那里——或者说,诺德森林并没有伊斯维尔讨厌的地方。

他到的时候尤卢撒已经在了,男孩坐在树下逗鸟,看到他来,对他露出一个笑。

“嗯,祭典怎么样?”他问,目光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

“很热闹,”伊斯维尔回答,又补充道,“很多在外的精灵都回来了,带来了很多外面的东西,比如说,人类的工艺品,矮人的战斧,巨龙的鳞片……”

“是拿来卖的吗,那些东西?”

“嗯。”

“真的会有人买吗……巨龙的鳞片什么的……”尤卢撒嘀咕。

“它们很漂亮,可以装饰在衣饰上,”伊斯维尔解释,“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尤卢撒一顿。“不,还是算了,”他一撇嘴,“那儿人太多了……让我不大舒服。”

伊斯维尔知道有些灵魂天生对独处更有好感,因此没有强求,但也想不出话说了。

他们一时都不说话,空气凝滞了。伊斯维尔将目光投向前方的湖水,试图寻找一个新话题。

哥莱瓦在湖面上盘旋,逐渐接近湖水,最后忽地扎入水里,又从飞溅的水花间探出头来,高速拍打着翅膀,喙间衔着一条鱼。白鸟降落在草地上,抖干羽毛,仰头把使劲甩动身体的小鱼生吞了下去。

“哥莱瓦吃肉?”他问。

“嗯,他是密林鸽,食谱里只有肉,”尤卢撒道,好像一下子被打开了话头,“兽啊鸟啊鱼啊,只要是肉,他都会吃一点。但这家伙挑食,像红纱鱼这样的就碰都不碰。不过红纱鱼我也不喜欢,一股腥味,中看不中吃。”

“红纱鱼?很腥吗?”伊斯维尔有些好奇,他只听过红纱鱼的名头,精灵很少吃鱼,也不饲养鱼,因此他从未见过。

“肉很腥,”尤卢撒随口道,猛然想起什么,忙补充,“不过很漂亮。想看看吗?诺德河就有。”

看到伊斯维尔点头,他站起身,示意精灵跟上。男孩挑了一条小路,沿着注入河水的一条支流往前走。

这条支流顶多只能算一条溪,水一直是清的,光是这一路上,伊斯维尔就随意瞥到了十来条鱼。

水越来越浅,河面也窄了,最终到了可以在前面加一个“小”字的状态。这时尤卢撒停下脚步,道:“红纱鱼在这种地方比较多……也方便抓。”

他脱掉鞋袜,随意丢在一边。男孩的脸颊尚有微微鼓起的弧度,脚踝却很细,并显出一种苍白的色泽。他赤脚踩进水里,弯腰在水里摸索,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清澈透明的溪水。

男孩的腰背有几次猛然下沉,胳膊搅起水花来,却又把背直起来,脸上显出懊恼的神气——大概是让鱼从指缝里溜走了。

伊斯维尔坐在溪边,远远地看着,不觉得无聊,只觉得有趣,如果他胆敢在诺德脱了鞋,踩进水里放手抓鱼,是一定会受到指责的。

最终,在又一阵激烈的水花之后,尤卢撒带着笑直起身,走近了,把掌心的成果展示给伊斯维尔看:“喏,红纱鱼!”

伊斯维尔站起来——那果真是条漂亮的小鱼。

和它的名字一样,红纱鱼通体红色,却又夹着几点白,鱼鳍很长,轻薄而半透明,整条鱼乍一眼像是一朵深粉红色的花。

小鱼比男孩的手掌略长些,尽管已经被五根手指牢牢抓住,却仍在顽强地弹动。

伊斯维尔刚想说些什么,尤卢撒的手突然一滑,那条红纱鱼挣脱男孩的掌心,正对着伊斯维尔飞去。

很美——在那个瞬间伊斯维尔想,接着不由自主地跌在地上。

尤卢撒吓了一跳,从水里蹚出来,口里道着歉,嘴角却禁不住向上弯起。他向伊斯维尔伸出手:“还好吗?”

伊斯维尔一怔,随即展开笑颜,握住男孩的手,借力站了起来。他站稳了,却又把头低下,像在寻找什么。

尤卢撒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精灵弯下腰,捧起那条在草地上挣扎跳动的小鱼,走到溪边,轻柔地把它放进溪水里。

“走吧。”他轻声说。

尤卢撒一时失语,憋了半天,嘟囔一句:“你这个精灵……还真奇怪。”

伊斯维尔刚想问为什么,尤卢撒却突然警觉起来,作出细听的模样,接着一把提起自己的靴子,另一手拉住伊斯维尔,把不明所以的精灵几乎是拖进了附近的树丛。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瓶,拧开盖子,往他们四周撒了点什么。

伊斯维尔看到一道淡紫色的光沿着他们来的方向蜿蜒而去,最终成了一个蓝色的光点消失在视野中。

他欲开口,看到尤卢撒比出噤声的手势,并示意他往外看——一头熊样的魔兽从对面的灌木里钻出。

它几乎有两个伊斯维尔那么高,肩宽是身边那棵树的两倍,獠牙外露,小小的眼珠闪着红光。魔兽似乎捕捉到了什么,俯下身,鼻子贴住地面,四处搜寻。

伊斯维尔突然想到魔兽大都有灵敏的嗅觉,这类大型猛兽在这方面应当更加优越。他扭头看尤卢撒,男孩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他于是又关注起魔兽本身,它已经直起身来,往他们来时的方向去了。

魔兽消失在远处,他们又等了一会儿,才从树丛里出来。

“真危险。”尤卢撒松了口气。

“它去哪儿了?”

“觅食去了。这种魔兽喜欢吃鱼,好像。虽然它们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攻击我,但是对你就说不准了。”

伊斯维尔点头,问:“刚刚的粉末是什么?可以让它闻不到我们吗?”

“嗯,我妈妈给我的——每次出门前她都要拉着我检查一遍药粉够不够用。”

“你母亲很关心你呀。”伊斯维尔笑道。

“如果她能不要那么唠叨。”他无奈道,把鞋子一扔,又踩进了水里。

“还想看点什么?”他站在水里问。

伊斯维尔摇头,他想看的东西太多,一时间竟报不出一个具体的名字。

尤卢撒却以为精灵感到乏味,什么都不想看了。他皱起眉头,思索怎样才能提起伊斯维尔的兴趣,余光瞥见水里的影子,弯下身,准确地从水底捉出一只小螃蟹。

“这是……?”伊斯维尔被这只两只螯大小相异的螃蟹吸引了,他摊开手,男孩把小螃蟹放在他掌心。

螃蟹横着行走,尖尖的足踩在掌心,有些痒——而且疼。他甩甩手,螃蟹似乎把他的手指当成了猎物,一直钳着不肯放松。

尤卢撒忙拉过他的手按到水里,螃蟹在水里浮了一会儿,松开钳子,顺着水流漂走了。

“没事吧?”男孩皱着眉察看精灵的手指,看到两个红色的小点。

伊斯维尔捏起手指,摩挲两下,说:“没关系,已经不疼了。它太小了。”

尤卢撒叹了口气,犹豫道:“你……想要结束了吗?还是再待一会儿?”

他语气里透着小心和歉疚,仿佛没有让伊斯维尔尽兴,并以为这是自己的责任。但他显然想和伊斯维尔多待一会儿。

恰好伊斯维尔也是。今天的一切都是如此新奇,他的心早已飘出了城堡,浸润在自然的生机和自由中。

他知道每个精灵都有这样的自由,他们被允许在阳光下惬意闲坐,拿一本闲书,上面记载一些无用的传闻,或是听长辈讲述精灵族以前的故事。

而他却需要在城堡里,做成为一名合格的王储所需要的一切准备,读书,练剑,练习魔法,矫正礼仪,学习数门语言,掌握沟通的技巧,还得通晓乐器……但他甚至连红纱鱼都没有见过。

见到尤卢撒后,伊斯维尔发现尤卢撒拥有甚于普通精灵的自由。他可以随心所欲地在树林间奔跑跳跃,饲养一只密林鸽,为他的家庭捕捉猎物,感受自然的一切温度。

他无法拥有,却能够接近这份自由——他想离这个男孩更近一点。

于是伊斯维尔也脱了鞋袜,把靴子在一边摆好,在尤卢撒惊愕的目光中赤脚踩在草地上。

草地与脚底的皮肤接触时不像躺着那么柔软,而是刺刺地扎着他的脚底,精灵却感到一阵愉悦的轻松。夏秋之交的溪水已经开始泛起凉意,他刚把脚触到溪水,就被凉得一哆嗦。

尤卢撒笑了,说:“这可不是我怂恿你的啊。”

伊斯维尔也不自觉地笑,挽起袖子,伸手进水里,随着水波轻轻荡。小鱼避着他走,总是在他把水掬起之前就溜开了。

尤卢撒哈哈笑着传授他捉鱼的方法,精灵认真学习后的最大成果是顺利摸到一条小鱼的尾巴。

溪里的石头硌脚,伊斯维尔原先看尤卢撒活动得轻松,就把在溪水里走路当成了一件容易的事,却被顽固的石头绊了几下,几番挣扎后还是摔倒在水里。

尤卢撒本想拉他,不想脚底也滑,两人滚作一团,双双湿透,却相视而笑。

最终,精疲力尽的两个男孩倒在草地上,任阳光将他们晒干。尤卢撒不穿鞋,伊斯维尔有学有样,也让脚光着,觉得整个精灵都要化成一滩水。

“好玩吗?”男孩扭头问他,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水珠。

伊斯维尔点头,问:“你每天的生活都那么有趣吗?”

“有趣?”男孩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这样的日子过个两三年,你就不会觉得有趣了。”

伊斯维尔不置可否,说:“那你喜欢每天看书,练字,学习魔法吗?”

“如果让我这么干一个星期的话,倒是可以考虑。”尤卢撒笑道,显然他也不喜欢一年到头关在房子里的生活。

这时候哥莱瓦回来了,傲慢地抖抖羽毛,伊斯维尔硬是从它的眼珠里看出了餍足。它扑棱着羽翼跳到尤卢撒的肚子上,被男孩连带翅膀整个握住。

“嘿……这家伙倒是吃得痛快。”他盘腿坐起来,把密林鸽握在手心揉捏。后者看上去舒服极了,柔顺地贴着他的手,不时蹭上几下。

发现伊斯维尔的目光,尤卢撒把哥莱瓦轻轻放在他手里:“要试试吗?还挺舒服的。力不要太大,他会疼。”

精灵依着男孩的指示抚摸白鸟的羽毛。他自认手法没错,密林鸽却似乎对他不太满意,卧了一会儿后突然伸展开翅膀,慢吞吞地飞开了,还顺带拍了他几巴掌。

精灵满脸绒毛,胡乱地晃着脑袋。他听到身边爆发一阵大笑,待他终于能把眼睛睁开,瞪那个幸灾乐祸的始作俑者一眼时,那笑声不仅没有停止,反而愈加肆无忌惮。

他用与精灵全然不同的方式笑,不是抿唇的莞尔,而是大方地表露出自己的全部情感,更无丝毫恶意可言。

很久之后伊斯维尔依然会记起那个上午,男孩赤着脚,盘腿坐在地上,恣意地大笑,整个人被阳光笼罩,银发似乎在闪着淡淡的光。

之后那天,伊斯维尔感冒了,在妮文娅的监督下被迫灌进一大碗黑漆漆的草药汤。

伊斯维尔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去了哪里,只说自己是不注意跌进了河里——这并不假,而唯一可能了解全部真相的吉尔薇拉显然没有空闲来管他。

祭典依然进行,伊斯维尔在此期间赴与奥伦妲的约,去往西边的部落听了一场吟游诗人的歌。

按照惯例,祭祀诺德女神后的第三天,王族成员将至察美尔神庙聆听神谕。

察美尔神庙位于祭坛的上方,距王宫很有一段距离。精灵族的圣树扬诺拉是神庙的主体,扎根在梦尼山的顶部。这株诺德最高峰上最为高大的树,是诺德最高点,也是距天堂最近之处。

树根处设有石坛,用于放置祭祀用的柏树枝,每次进入神庙聆听神谕,精灵都需献一支亲手折下的柏树枝。人工雕凿的台阶圈圈环绕巨大的树身,在距地面十几米处延伸进树干,由此进入神庙内部。

此时祭司正在进行准备工作,三位王室成员在外殿等候,壁龛内的神像用空洞的双眼注视他们。

自他能行走且熟习礼仪,伊斯维尔每年都参加聆听神谕。

精灵族不是随时都能进入察美尔神庙的,在现今,有且只有王族成员在祭典之后才有资格踏入神庙,而在神庙内部必须保持身心纯洁。

为保持身体纯洁,每次进入神庙前都需沐浴并更换衣物,王室成员还需熏染过女神喜爱的花香。这并不难做到,充其量只是繁琐罢了,心灵纯洁却很有挑战性。

生物的天性就是如此,你愈想规避一件事就愈忍不住要去做它,每当伊斯维尔一心想着清空思想,就忍不住去想更多其他的什么。不过随着年纪的增长,他也能较好地控制自己了。

不知过了多久,连接内外殿的门被推开,一名男祭司走出来,道:“女神已经同意在今天发布神谕,请进吧,三位大人。”

他们缓步进入内殿,焚香的气味扑面而来。与外殿相同,内殿的墙壁上也设有壁龛,但放置的不是众神的石像,而是四名天使。

那是诺德的随从天使,西雅、哈瑞达、爱丽丝、安若丽卡。四位天使容貌各异,但无一例外都俊美非常,手捧玉壶,头戴花冠。

阳光从正前方镂空的墙壁上透进殿内,微弱的光芒铺满整个内殿。一束阳光从最大的孔隙射入,打在正前方三角凳上的女祭司察美亚身上。

他们需要与女祭司保持距离,便在几步远的位置停下。

女祭司姿态随意地坐在三角凳上,下巴微微扬起,目光逐渐变得迷离,似乎盯着虚空,又似乎已然深入那个遥远的世界。她的头发已几近纯白,此刻却覆有一层淡淡的金光,无风自动。

“云海之水……森林,壁花……精神之丝……柏树枝,啊!柏树枝!火山喷泉,麦穗……牛羊的帆……银耳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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