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两位同学,”郝立冬快步追上那俩男生,等到他们跟前才用自己不大的嗓门询问,“你们刚才说的人是不是姓‘连’啊?连续的连。”
扎小马尾的男生将他从头打量到脚,目光最后停留在他人中部位那道疤痕上,反问他:“你找连卓有什么事儿?”
高个的寸头男生没说话,看着不太好相处的样子。郝立冬顿时紧张起来,不免担心他们口中的连卓可能也不好相处。
他客气又礼貌地冲两位男生笑了笑,解释说:“我想找一个姓‘连’的……算是亲戚吧,是我妈一远房亲戚,找他有点事。”
前额被汗水浸湿的碎发紧贴着脑门,留疤的上唇也干裂起了皮。郝立冬奔波了整整一天,已经累到没精力去注意形象是否体面,并不知道此刻的自己在其他人看来,有多穷酸狼狈。
他话音刚落,寸头男生开口道:“你找错人了,去别地儿问问吧。”
见俩男生要走,他又跟上去与他们并肩而行,追问道:“你们这个朋友,他是六月五号生日吗?是不是北城人?”
马尾男生突然停下来,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转而问寸头男生:“要不给连卓打个电话问问?”
发小连卓向来高调行事,喜欢热闹,生日不是秘密。陈齐摇头说不用,直截了当地问郝立冬:“你叫什么,从哪儿过来的。”
郝立冬直觉连卓就是他要找的人,赶紧自报姓名:“我叫郝立冬,从南城过来的。郝是赤豆的赤加一个耳朵旁,立冬是二十四节气的那个立冬。我真的找他有急事,能让我跟他见一面吗?”
“什么急事儿啊?”许志扬这才把眼神分给郝立冬,“他家好像没有南城的亲戚,是吧,陈齐。”
陈齐忽然想起一件事,连卓上学期处过一个女朋友,刚好是南城的。俩人蜜里调油地好了一学期,年初情人节分的手,对方要死要活闹自杀,不肯分手,事情闹得有点大,最后是连卓他哥出面解决的。
他记得那女孩家庭条件不太好,和眼前这个穷酸小子多半有什么关系。
“志扬,甭搭理他,走吧。”
“得嘞。”
等跟兄弟走出西侧校门,许志扬回头一瞧,发现那个半路窜出来的矮子居然一直跟在屁股后面。他碰了碰陈齐:“他一直跟着咱俩呢,不会真是连卓的远房亲戚吧?”
“你看着像亲戚?”陈齐拿出手机拨通发小电话,又说,“回头要是死缠烂打,连卓自己会解决,咱别给他找麻烦就行。”
“他最近真够忙的,一个两个的都找他。”
电话接通后,陈齐简短说明了情况,那头的连卓听完当即发飙:“操,张嘴就来的傻逼!我是他妈的远房亲戚?别让他走,我马上过来了。”
“行,西北凉皮这儿。”
郝立冬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始终保持着三米左右的间距,见寸头男生停下来打电话,马尾男生朝他看了一眼。
然后他俩都不走了,在一家凉皮店门口站着。
好不容易碰上一个姓连的,哪怕不是要找的人,他也想打听清楚,一番犹豫,忍不住又走了过去。
“那什么,”他语气顿了下,“我就是想再问两个问题,要找错人了我马上走,不耽误你们。”
反正人也快来了,陈齐还算客气地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问。倒是许志扬,颇为同情地提醒他:“我劝你最好现在就走,真出了什么事儿,可没人帮你。”
“……”
闻言,郝立冬心情突然变得复杂,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特别不好受。
来的路上他有好奇,有不安,但更多的还是不想面对。他希望日子能一如从前,苦点累点没什么,至少安稳,总会慢慢好起来。
可是他妈妈,快不行了。
“他家里,是不是搞房地产的啊?他爸叫连绍宗。”郝立冬刚问完,身后传来一道陌生男声。
“了解得够清楚啊?用不用把我妈的名字也告诉你?”
他转身,目光直愣愣地定在来人脸上,对方身形高挑,长相帅气,穿着显好的衣服。与母亲相似的眉眼让他瞬间确定,是他要找的人。
这一刻,郝立冬终于有了实感,原来这个男生就是和他交换了父母的人。他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人与人之间,永远无法改变的差距。
“你他妈瞎看什么呢?”连卓被眼前这个外形邋遢,一身乡土气的同龄人盯得直犯恶心,上前一把揪住他胸前布料,结果手感黏腻,又恶心得直接将他推开。
“我靠!怎么还往我身上推呢!”许志扬及时稳住差点把自己带摔的郝立冬,闻到他身上汗味,又嫌弃地立马推开他,哪成想轻轻一推,成了美食街焦点。
看着倒地不起的郝立冬,许志扬一脸无辜:“他自己摔的,我可没用力。”
这个点美食街正是最热闹的时候,陈齐见状,迅速将郝立冬从地上拽起来,注意到他磕破皮流血的胳膊肘,又指挥许志扬去前面药店买创可贴。
连卓冷眼旁观,等人站稳了才开口:“说吧,找我这个你妈的‘远房亲戚’,什么事儿?”
想过可能会不好说话,但郝立冬没料到连卓会是一个随便动手的暴脾气。毕竟有求于人,他撑着疲惫的身体,尽量心平气和商量:“能换个没人的地方不?这事只能单独跟你说。”
“不能,”连卓也懒得废话,“我他妈—”话还没说完,兜里手机突然响了,他瞪了郝立冬一眼,掏出来一瞧,是他哥打的。
谁的电话都能不接,唯独他大哥连政的电话,不能不接。他立刻接通:“哥,怎么了?”
“到学校了么?”
“刚到,正准备跟大齐他们吃饭呢。”
“好,挂了。”
“好的好的,哥你忙你的,注意身体啊。”
郝立冬看着挂完电话的连卓一秒变脸,赶在他开口前,指着斜对面的拐角说:“就去那儿说两句,可以吗?不耽误你多长时间。”
要没接电话之前,连卓肯定不会答应,奈何他哥来电话了。虽然什么都没说,但用语气警告他了,不能惹事,怎么也得混到放暑假再说。
他让陈齐先去饭店点菜,自己则去了斜对面。
郝立冬紧忙跟上。
“少说废话!”连卓不耐道,“先把攀亲戚的事儿给我解释清楚。”
“我妈病了,宫颈癌晚期。”
连卓以为自己听错了,看傻逼一样看着郝立冬:“你脑子没毛病吧?你妈病了跟我有关系?”他恍然大悟,“哦,合着找我这个‘远房亲戚’要钱来了?”
“治不好了。”
母亲的癌细胞已经扩散到肺和肝,病情恶化得很快,有钱也没用了。郝立冬不想多谈让他难受的细节,如果不是最后的念想吊着一口气,他现在就没有亲人了。
他平复情绪,说:“我妈想见你一面,你能跟我去一趟南城吗?见一面就好,不要你花钱,车费我来。”
怕连卓不信,又找了个比较合适的理由:“我妈算过命,命里跟你有缘,所以我照着你的生辰八字找过来了。”
连卓像是听了一个笑话,彻底憋不住了:“你他妈有病是不是?编故事也编得像样点,跟这儿拐卖人口呢?我看着很好骗?”
“没有编故事,”郝立冬一脸认真地说,“医生说我妈就半年了。你当做善事,满足她一个心愿,行吗?”
“我就多余听你废话!”连卓要走,胳膊却被攥住,他不耐烦地用力甩开,压着火气低骂,“做你妈的善事,找观音做去吧!没准还能让你妈多活两天。”
郝立冬不想改变任何人的生活轨迹。
他想过,如果连卓愿意以一个爱心志愿者的身份去医院探望母亲,他可以保守秘密,不去打扰连卓现有的生活。
可这人说话太难听了。
明明有一个那么幸福的家庭,有那么好的生活,还有学可以上,有他没有的一切。郝立冬不得不承认,他内心在嫉妒这个处处胜过他的男孩。
“你屁股上,有块胎记。”
“……”
连卓睁圆了眼睛,想来想去,只可能是前女友说出去的。他忽然想起那个要死要活的前任,不就他妈是南城的吗?
“谁告诉你的?”他转身走到郝立冬跟前,猛地揪住他背包肩带,怒瞪着他咬牙警告,“合起伙来整我是吧?”
郝立冬听不懂,摇头说:“只要你肯跟我去一趟南城,我就替你保守一个秘密,咱俩坐下来好好谈,你看行——”
“我去你妈的!”连卓骂着,拳头同时招呼上去。
痛感太过强烈,硬生生扛下一拳头的左半边脸麻得仿佛失去知觉,郝立冬感觉嘴也被打歪了,口腔里很快涌出一大股血腥味。
“我他妈裸奔都不怕,还怕你威胁?”
连卓最恨别人威胁他,哪还有心思管周围,连他哥白天的警告都忘得一干二净。看着趴地上不起的土包子,仍不解气,又一脚踢在他腿上,用了狠劲。
“啊——”郝立冬痛嚎出声,抱着腿蜷在地上直抽搐,脸色一片惨白,被血染过的嘴唇却鲜红刺眼。
买完创可贴回来的许志扬刚巧撞见这一幕,再看周围已经有几个学生看过来,连忙跑过去拦住兄弟。
“怎么回事儿啊?”
“傻逼敢威胁我,操。”连卓摸了摸裤兜,想起白天落他哥车里的烟,烦躁地又爆一声粗口,转头问许志扬有没有烟。
“没带。”许志扬见郝立冬满嘴是血,脸色难看得跟要死了一样,立刻蹲下去问他身体怎么样,能不能站起来。
“他好像不能动了。你说你大热天的这么激动干嘛,打进医院还得负责。”
“他自找的,”连卓热出一身汗,心情越发不痛快,“我去买包烟。”
郝立冬疼得缓不过来,眼看连卓要走,扯着嗓子冲他喊了句“不是胎记”,殊不知这话又将连卓惹恼。
“欸欸欸,别激动啊,你忘了年初那档子事儿了?”许志扬及时拖住兄弟,又将手里的塑料袋扔给郝立冬,好心劝他,“别再找事儿了行吗?创口贴给你,里头有纱布和酒精。”
连卓冷静下来,指着郝立冬鼻子最后警告他:“我今儿就放过你,别他妈再出现,见一次打一次。”
受过那么多冷眼和嘲笑,郝立冬早已习惯也不会被影响,可今天遭的这一阵拳打脚踢,让他对母亲的亲生儿子彻底寒心。
是人,就会有脾气。他给过连卓机会了,是连卓自己不要。
“十九年前的六月五号,”他撑着身体勉强坐起来,然后抬头直视连卓,“在南城黄塘区的一家医院里,我妈生了你。”
有血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郝立冬没有去擦,一个字一个字地继续说:“她那年才十七岁,那个男人来医院给她交了钱就跑了,她抱着你又哭又闹,不想活了,被隔壁床的孕妇家人给劝回来了。隔天那孕妇难产,孩子生下来就夭折了。我妈养不起你,就把你送给他们家了。”
许志扬愣得没了反应,连卓听不下去了,推开兄弟走到郝立冬跟前,抬脚就踹:“我操/你妈的,编故事编上瘾了还!”
“咳咳,”郝立冬咳出两口血水,按着被踹疼的胸口,死死盯着连卓,“我把我妈头发带来了,不信的话,你可以做亲子鉴定。”
“……”
连卓被土包子异常坚定的眼神给唬住了。
确切的说,是土包子的话令他想起童年时,一些不太好的回忆。他从小就发现了,他的妈妈和同学们的妈妈好像不太一样,不会陪他做游戏,不给他讲睡前小故事,不带他去游乐园玩。
甚至连家长会,都很少参与。
永远只会给他零花钱,教他怎么讨好哥哥连政。
“连卓,别听他放屁,”许志扬拍了拍兄弟肩膀,小声提醒他,“这明显是有备而来啊,我估计还有后招,要不交给你哥处理吧。”
“我没有放屁。”
“别他妈逗了!”许志扬指出漏洞,“你妈养不起孩子,怎么又生了你?”
“行了你少说两句,”连卓憋住火气,居高临下地盯着郝立冬,“一会儿远房亲戚,一会儿命里有缘,现在又说我是你妈生的,合着咱俩是兄弟?”
感觉到连卓的态度有所软化,郝立冬到底放不下一手将他拉扯大的母亲。他不能因为自己,堵着这口气。
“不是。我是她收养的孤儿,”他也软下态度,试图说动连卓,“我妈从没跟我说过你的事,半个月前才跟我说的,她没想过打扰你的生活,就是想见一见你,跟你说两句话。”
连卓听完,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先留个联系方式吧,我这两天没什么时间,回头联系你。”
郝立冬以为连卓被说动,吃力地解下背包,拉开拉链从暗袋里掏出手机:“你手机号报一下,我给你打过去。”
“你报,我背不下来。”连卓碰了碰兄弟。
许志扬会意,马上报出自己的手机号,把手机交给连卓。他看了眼郝立冬手里那款老掉牙的直板诺基亚,按键上的数字都看不清了。
郝立冬低着头,边记边按,不忘提醒连卓:“我就请了一星期的假,你尽快联系我。”
去饭店的路上,许志扬问连卓怎么想的,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连卓自己也没想好,他只知道不能放过那个叫“郝立冬”的土包子。
“这事儿别跟大齐说,嘴巴给我捂严实了。”
许志扬有点懵:“我去,你不会真信了吧?你没觉得他脑子有点不正常吗?尤其他那嘴,看见没?说起话来,怪瘆得慌。”
“信个几把。”
连卓看了下时间,说:“你俩吃吧,我突然想起来有事儿,回趟家。”
“你不刚从家里过来吗?”
连卓没接茬,直接走了。
简单处理了胳膊肘的伤口,郝立冬找了一处有台阶的地方坐下缓了足足二十多分钟,直到肚子发出饥饿的信号。
被踹肿的小腿隐隐作疼,他也累得走不动路,又硬扛了十多分钟,实在坚持不住,只好拖着没劲的身体去了中午去过的那家店,花五块钱点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
他大口吸溜着烫嘴的面条,又活过来了。
夏天的傍晚燥热难忍,连卓在大路口等了七八分钟也没等来一辆空出租,烦得忍不住想给他哥打电话求情,没车开的日子真是麻烦死了。
他踩着脚边的碎石子,怎么想都觉得土包子在放屁,编出这么一个漏洞百出的故事,肯定有什么阴谋。
“操。”
连卓有点后悔刚才没克制住冲动,激得土包子胡言乱语,许志扬嘴上没个把门的,难保不会说出去。反应过来心中所想,他暴躁地一脚踢开碎石子,恨自己差点着了对方的道,居然怀疑起最亲的爸妈。
如此荒诞的事情,鬼都不信。
出租车一路往南,朝城市的另外个方向行驶。
途中,连卓拨通母亲电话,等到自动挂断也无人接听。这种情况不是一次两次了,母亲每天忙于社交和事业,懂事后的他一直很理解也不会难受,反而享受没人管的滋味。
可今天,连卓莫名感到心慌,迫切想求证一个问题。
汽车途径北城最大的科技产业园,窗外高楼林立,灯火通明,一派蓬勃发展的新气象。两年前还没这么热闹,他望着自家公司与恒信集团共同投资建设的产业园,突然想起他哥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你要不是我弟,我还真懒得管你。”
当年连卓初一,他哥连政留学归来后,听从父亲安排进了自家公司,一进去便全身心扑在工作上,没过俩月又直接搬离祖宅。
他跟他哥差着十岁,打小玩不到一块,何况他哥美国一待就是五年,这手足情还比不上他和发小陈齐的兄弟情。偶尔周末才能见上他哥一面,任凭他怎么讨好,他哥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兄弟关系不冷不热,直到隔年初二,他在学校里闯了祸。
产业园是政府支持的重点建设项目,他爸和他哥都非常重视,偏偏闯祸那天赶上签约仪式,他妈又和闺蜜组团出国度假。连卓没想到来学校处理的人会是他哥,他哥还当着老师面数落他,丝毫不给他面子。
话不难听,但语气很重。
面对高高在上的连政,连卓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梗着脖子冲他哥大声嚷嚷:“我知道你早看我不顺眼了!不顺眼就少他妈管我的事儿!”
谁知道下一秒,从不管他的哥哥又当着老师面揍了他。那天,他终于感受到他哥的情绪波动。他哥生气了,冷眼瞧着他,语气也特别冷淡地对他说出了那句话。
晚上在饭桌上,还补了一句戳他心窝子的话,让他别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他爸在边上坐着不仅没帮他说话,反倒向着哥哥,数落他的不是。他妈度假回来后听说这事,逼着他给哥哥赔礼道歉。
撕破脸就撕破脸,连卓不在乎。一个爹生的,凭什么他要低人一等,努力讨好哥哥,祸也不是他故意闯出来的。就算他妈是个见不得人的小三上位,那又怎么样?上一辈子的恩怨关他屁事。
然而土包子的出现,像是给连卓找到了答案。
为什么要讨好连政,因为他不是亲生的,连家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哪怕他爸宠他。
回到祖宅,家里冷冷清清,只有两位住家保姆在。连卓回了二楼卧室,澡也懒得冲,打开空调,整个人往床上一倒。
昨晚通宵打游戏,他闭上眼睛琢磨怎么收拾土包子,把自己想睡着了。被冻醒后,他再次拨通母亲电话,等到自动挂断还是无人接听,左思右想,憋不住拨通了他哥电话,没等几秒倒通了。
“什么事儿?”
听筒里传来汽车鸣笛声,以及嘈杂声。连卓怕影响他哥办事,问:“哥,你在忙吗?”
“还好,怎么了?”
连卓哦了一声,有一堆问题想问他哥。比如他爸和他妈当初是不是在南城待过一段时间,他们家在南城有没有亲戚,他是不是在南城出生的。
但户口本上的出生地,分明是北城。
话都到嘴边了,连卓却张不开口,本能地不想让他哥知道。他说得支支吾吾,结果收到来自他哥的第三次警告:别再惦记车的事儿,至少今年之内不许再开,明年看表现。
“不是车的事儿。”
“又闯祸了?”连政问弟弟。
“我哪儿敢啊,老实得不能再老实了。哥,咱家南城有没有什么亲戚?”
刚问出口,连卓立马后悔了,又想起他哥曾经说过的话。假设自己真是抱回来的,哥哥知道真相,还愿意搭理他这个弟弟吗?
一想到连政从此不搭理他,兄弟之间成了没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连卓就心慌得不行,赶紧岔开话题:“不是,就随便瞎问问,听说南城,我暑假想出去玩儿,听说南城有海!”
他语无伦次,怕连政起疑,干脆闭嘴了。
“得问你妈,我这头没有南城的亲戚。”
“……”
“想去旅游回头我来安排,别自己瞎跑。”连政不再多说,“行了,我还有事儿要忙,挂了。”
“好嘞哥,你忙你的。”
通话结束后,连卓心情更烦躁了。
随着年纪增长,连卓对他哥有了更多了解,其实他哥只是面相冷淡,性子没那么冷,也并没有高高在上。只要不惹麻烦,学业有进步,他哥对他还是挺不错的,会给他准备各种礼物。
每年生日,他哥都会尽量抽时间回来陪他过,一家四口坐一起和和睦睦地吃团圆饭。
这么多年下来,兄弟感情融洽,连卓也对他哥越发有好感。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他诸事不顺。年初被前女友以自杀威胁,闹到警察和媒体出面,学校人尽皆知。前阵子又发生追尾事故,把人撞进医院,被爸妈和哥哥轮番教育。月初的生日,他哥因为应酬没回来陪他过,明明以前都能抽出时间的。
虽然之后补了礼物,但连卓仍不痛快,总觉得他哥对他没以前那么好了,老数落他玩心重,幼稚不懂事。
现在还他妈来一不速之客,明摆着居心不良,他越想越晦气,绝不能让他哥知道,免得又说他不是。
这一边的郝立冬,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连卓记恨上了。错过回火车站的末班车,他去美食街尽头的宾馆连着问了三家,想用住招待所的费用借大厅沙发应付一宿,可惜都被拒绝了。
已经是智能手机进入4G网络的时代,他的旧手机却没开通网络,什么也查不了,不知道该怎么才能回去。前台值夜班的女孩看他茫然无助,于是好心用电脑帮他查了一条新的公交路线,倒车麻烦了些,还要多走冤枉路,但好歹能回火车站。
公交车一路晃晃悠悠,吹着舒服的空调,郝立冬逐渐犯困,很快又被电话铃给惊醒。怕吵着其他乘客,他赶紧掏出手机,是唯一的兄弟——林春涛打来的。
他接通后,小声说:“春涛,我在公交车上呢,发短信跟你说。”
“等等,别挂。你都接了,我就长话短说。”
林春涛快速且简短地提了下郝金芳的状况,说她下午又哭了,精神状态瞧着不大稳定,身边随时需要人陪护,劝他找不到人就放弃吧,别大海捞针了。
“我找着了。”
“什么?找着了?”
“嗯,一会下车跟你说。”他心疼漫游费,赶在通话时长超过一分钟前,匆匆挂掉电话。
郝立冬无声叹了口气,很怕母亲连半年都撑不过去。自病情恶化后,母亲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有一段时间甚至天天以泪洗面,拉着他手,不停地、反复地讲述自己的过去。
幸好,他找到连卓了。
换乘的最后一辆车终于到达火车站,郝立冬疲惫不堪,双腿酸软没劲,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下面跟着刺痛起来,好像磨破了。
离昨晚住的招待所还有几百米远,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没请前台那位姐姐帮他查一下大学城附近便宜的招待所,怎么就非要赶回火车站呢?倒公交的车费加上住宿费,也六十块钱了。
一定是太累了,今天白遭一顿打,打得他脑子不够使了。他实在走不动,不得不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来歇息。
看着往来的车流,他忽然迷茫起来。
“连政!”
郝立冬循声转头,看到正前方路边停着一辆黑色奔驰,车旁站着一个男人。对方身形高大,衣着得体,昏黄的光线下,仅一个背影就被衬得气质出众。
另外个男的大步走到车旁,他们熟络地聊着什么,随后一起上车,黑色的奔驰很快消失在他的视野中。
“连政……”
郝立冬喃喃地念了一遍。
他今天好像捅了“连”姓的窝。
招待所没有空调和独立卫生间,胜在便宜,环境过得去。郝立冬付完房费没直接上楼,先去走廊尽头的公共浴室扫了眼情况,听到男士区里头有流水声和说话声,这才离开。
回到房间,他打开老旧的风扇调成摇头,在床尾坐下来边吹边给兄弟林春涛发短信。
郝立冬没提自己挨打的事,只说和连卓一番商量,对方应该愿意跟他回南城走一趟。怕兄弟担心,又大概说了下昨晚一下火车站就遇上好心人给他介绍便宜的招待所。招待所老板也是个热心肠,听说他寻亲,给他提供了关键线索。
远在南城的林春涛替兄弟高兴了一把,感叹老天爷帮忙,连家通情达理,居然肯让孩子去见生母最后一面。
看着回过来的短信,郝立冬呆愣了好一会,连家怎么样他不知道,但连卓不是个东西。
隔天,郝立冬一直攥着手机等连卓联系他,等到中午他开始有点急了,怪自己昨天没和连卓再仔细说两句。南城来北城的火车长达二十五小时,一来一回起码要耽搁两天在路上,也不知道对方考虑得怎么样了。
午饭依旧是大白馒头配矿泉水,一顿控制在两块钱以内,郝立冬多一分钱都舍不得乱花。他在招待所干坐一上午,下午坐不住了,想出去随便找点事干,挣俩小钱。
在北城吃喝拉撒处处用钱,住宿也是钱,既然已经找到人,他不想再耗下去,于是给连卓发了一条短信,问他有没有考虑好。
“连卓,他发短信来了。”
美食街的海鲜粥铺内,许志扬退出游戏,将刚收到的热乎短信打开递给兄弟看,一段啰嗦的文字,看得出对方很着急。
【我是郝立冬你考虑好了吗?我妈在医院没人照顾我要尽快回,坐火车要一天,你看周五晚出发行吗?你周日能回来,麻烦你了,车费我出】
“周五不就是后天,”许志扬吐槽,“他在开玩笑呢?”
“你回他,就说这周没时间。”连卓想了想,又补了句,“让他下周二中午到美食街来见面谈。”
“怎么还脱裤子放屁,要我说就别搭理他。”许志扬照着说辞回复,问连卓怎么想的。
“先耗着他,之后就别搭理了,周二找你你再回。”连卓说完,二次提醒兄弟,“别跟大齐说。”
“我这嘴,你还不放心?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我懂。”
许志扬这回没敢多问,陈齐是连卓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发小,两家父母虽然相交多年,但抱养孩子这种事估计不想太多人知道,要不连卓能被蒙在鼓里吗?兴许是真的。
短信很快回过来,只有短短几个字,问能不能改下午见面谈。连卓没什么反应,倒把许志扬给气到了:“靠,你说他是个什么玩意儿?求人办事就这么张口的?跟你欠他似的。”
一个“欠”字,连卓猛然想起昨天遗漏掉的重要信息:土包子用保守秘密作为条件,威胁他去南城。
如果土包子说的是真的,一个他父母都知道的秘密,算什么秘密?就算昭告天下又如何,领养孩子的家庭海了去了,搞不好他哥还知道这回事。
“把他手机号发给我。”
“啊?怎么了突然。”
连卓没多说,收到后起身离开粥铺,拨通了许志扬发来的手机号码。
想起土包子昨天看人的眼神,他直觉对方不是个省油的灯,肯定藏着什么后招。
一通北城归属地的陌生号码忽然打了进来,郝立冬心疼漫游费,可担心是连卓换号打的,赶紧接了。
“喂?”
“郝立冬是吧?我问你,你从哪儿知道我学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