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清濑汐音把木桶里的水往门外一泼,站在门口的女人闪躲不及,淡紫色的和服下摆瞬间被浸湿。
清濑汐音面无波澜地看了她一眼,拿起扫帚轻扫门庭,“都跟你说别来了。”
“在妈妈收留我之前,我是不会离开的!”
“栗花落……”清濑汐音停止扫地,双手拄着扫帚,“望月置屋的规定还需要我给你重复一遍吗?”
栗花落抿起嘴唇,拽紧手中的小挎包,视线往一边偏,不敢直视清濑汐音的眼睛。
“一、望月置屋的舞妓和艺妓需要以修习技艺为第一目标。二、修习期间不能谈恋爱和结婚。三、隐退后不能重新回归花街。”清濑汐音收回三根手指,“你说说你遵守哪条了?”
“我已经跟他分手了。”栗花落的声音颤抖。
“分手?是被甩了吧。”
栗花落被戳中心事,语气变得更为激动,“说得轻巧,你又怎么能懂我有多痛苦?”
“我是不懂。”清濑汐音将扫帚换了只手,继续清扫,“我不懂修习了那么多年马上就能成为艺妓的人为什么会在男人花言巧语下跟着就跑了,我也不懂在爱情上失败后为什么你还能厚着脸皮回到这里。”
清扫完门庭的一小块地,清濑汐音提起水桶,在栗花落面前站定,“作为跟你同期过来的人我奉劝一句,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信的生物。”
“明明自己也是男人……”栗花落上前一步,一手拽起清濑汐音的衣领,“你有什么资格这么说我!”
“是啊,包括我在内。”清濑被她晃得脖子疼,但还是露出一丝微笑,“不过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暴脾气,这样挺好,至少栗花落还是我认识的栗花落。”
栗花落一愣,遂松了手。
礼仪不能少,清濑汐音俯身,向她鞠了一个标准的躬,转身走进屋内,移上大门,把栗花落的身影隔绝在外。
神龛的花瓶换水,供奉上三角形红豆糕饼,清濑汐音走上二楼。
望月美代子正跪坐在阳台喝煎茶,鹅黄的暗纹和服熨帖整齐,发髻竖得一丝不苟。
“妈妈,你坐在这里看戏也太过分了!”清濑汐音一手指向领口,“我最喜欢的和服都被捏皱了!”
“可惜了,落下的花瓣不会再回到枝头。”望月美代子双手撑地,把身子微微转了些过来,温婉的微笑浮出脸上的皱纹,“那个拿来了吗?”
“哪个……”
“就是那个。”望月美代子用手指比划了一个三角形。
“拿来了。”清濑汐音无奈地看着她,从身后伸出手,把一只素烧蓝纹瓷碟放到她面前的托盘里。
碟子里正是刚才供奉神明的红豆糕饼。
望月美代子拿起叉子切下糕饼的一角,送入口中,“吃上一口本堂和果子店的‘水无月’才算到了初夏,唉,栗花落那孩子以前最喜欢这糕点了……”
清濑汐音正在换和服,听到这句轻飘飘的话不由地转身朝着阳台望去。
望月美代子已经把身子转了回去,明明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背影看着却甚是落寞。
清濑汐音让自己不要多在意,把换下的和服平铺在熨斗架上。
栗花落在去年隐退后,望月置屋的舞妓加艺妓总共不过5人,比起全盛时期,这个数字实在是萧条。
这么说起来,自己到望月置屋已经第十个年头了。
清濑汐音盯着和服上一小朵一小朵的浪花纹案,脑海中一个身影突兀地浮现,他一晃神,手一拂衣物,还在加热中的熨斗从台子边缘滑落,直往榻榻米上砸去,他赶紧往后退了好几步,直退到了阳台,一个身影从纸门后头蹿了出来,一手捞起熨斗的手柄,拯救了原本就被损坏得坑坑洼洼的榻榻米。
“汐音哥哥总是笨手笨脚的。”
“天音你这个丫头……吓死我了。”清濑汐音惊魂未定,却在3秒内恢复了优雅的站姿。
“刚才山村老师来电话,说等下就把晚上宴会用的新和服送到。”天音熟练地把熨斗压在和服领口上,三两下就把衣服熨平了。
“哦……”清濑汐音应了一声,慵懒地趴到阳台栏杆上吹风。
天音看着他满不在乎的样子,忍不住抱怨,“今天晚上的宴席还是藤原社长,我可不想再见他了。”
“我说多少遍了,不要在背后说客人坏话,这是花街禁忌!”望月美代子一改温柔的语气,严肃地训斥道。
“是是是,抱歉啦~”
天音把衣物收拾完,一溜小步逃开了,望月美代子逮不住她,只能在原地干生气。
“随她去吧,反正晚上有我在,再怎么样都能熬过去。”清濑汐音打了个哈欠,扬起面庞迎着初夏的风,本就松散的发髻被风吹散,绸缎般的长发垂下脑后。
山村的老人车熄了引擎,停在了置屋门前。
路边小花坛里的紫阳花已经盛开了,蓝紫色的花球随风摇曳,昭示着无尽夏即将到来。
日本,京都,祇园,花街。
古建,杨柳,鸭川,岚山。
舞妓和艺妓们在这里生存。
于此相伴的还有那些代代相传的老店和手工艺人,大家相互依存,隐秘地低语着京都的故事。
清濑汐音把一只长方形的竹编宴会笼捧在臂弯,在无数路人游客的侧目下穿过花见小路,推开上川茶屋的木质移门。
茶屋老板娘早已在玄关等候。
“藤原社长什么时候到?”清濑脱下木屐,踏上地板。
“15分钟后。”
“时间应该够了……”
“天音怎么没跟你一起来?”老板娘朝着门外张望了一下。
“山村老师腰受伤了,紧急叫了上七轩那边的老师过来穿和服。”
“唉,这可真是……”老板娘叹了口气,赶紧招呼他进玄关。
茶屋走廊的木质檀香中混了一丝豌豆角的清香,清濑汐音跟着老板娘从厨房门口穿过,高级料亭的厨师们正在里面忙碌着。
“老板娘,有件事我得跟您商量一下。”
有位厨师叫住了老板娘,清濑汐音只好一个人先前往等候室。
走进等候室前,他听到了厨师焦急的声音。
“藤原先生对糖过敏,有道菜得更换……”
天天山珍海味的藤原社长什么时候吃糖过敏过?清濑汐音有点想笑,不如说是另一个藤原,吃块巧克力都起疹子。
笑着笑着,他有点笑不出来了。
不会吧……
清濑汐音在等候室呆愣着站了会儿,随即在榻榻米上静坐下来,他想拿镜子补妆,却发现宴会笼上的布艺荷包已经被自己捏皱了。
脑海中的身影越来越具象,死去的回忆拿着武士刀劈开了他的心肝脾肺肾。
恍惚间,他听到了老板娘在喊自己的名字。
“汐音?汐音,宴会开始了!”
“这就过来。”清濑汐音只用了几秒让自己冷静,从容起身,来到走廊。
天音已经到了,等候在宴会厅的门前。
在老板娘向客人们打完招呼后,清濑汐音率先迈着小步走进宴会厅。
藤原社长并没有坐在他一贯落座的位置。
他确实看到了另一个藤原,藤原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