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车窗外是一成不变的景物,除了树之外就是连片的山,头顶的风扇发出嘎吱的声音,带着暑气的风从窗子外吹进来。
闷热,烦躁。
江城捂着耳朵躺在硬卧上,中铺的人打呼噜的声音吵得他胸口发闷,倒吸了两口气,坐起身看了一眼表,正好一点。
把踢到座位底下的鞋给捡了出来,穿上,走了出去。
没有人站在过道上,江城垂着眼,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叼着,走到两节车厢连接的地方。
汗已经糊了满脸,毫不讲究拉着衣服的下摆往脸上胡乱的抹了抹,觉得自己身上的气味可以和陈年老坛那味儿相媲美了。
又摸出个打火机,熟练地给自己点上了根烟。
啪。
嗒。
深吸了一口,把身子抵在车壁上,才勉强觉得心里变得凉快了些。
“草。”江城低声骂了一句。
他已经在这辆破车上呆了快整整一天了,也不知道老头子是怎么想的把他给放到这么远的地方……
盯着自己脚上那双白球鞋,左脚背上有个特明显的脏脚印,弯下腰用手拍了几下。
“小伙子,借个火。”
江城抬头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站在他面前咬着根烟。
“给。”江城把手里攥着的打火机递给了他。
“谢谢。”男人点了烟,还了打火机,半眯着眼抽了口烟问,“你也是去春城的吗?”
“算是吧。”江城捻熄了烟,丢进隔壁茶水间的垃圾桶里,他朝男人示意了一下,又走了回去。
隔间里的人都醒了,用着江城听不懂的方言你一句我一句搭着聊天。
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把压在枕头底下的列车时刻表拿出来,看着上面印着的“春城”两个字。
六点四十,还有五个小时四十二分钟。
火车晚了半个多小时才到站,江城手提着个蛇皮袋,前面背着个黑色的背包,随着人流朝出口走去。
周围泛着股酸臭味,江城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又被后边的人给挤得更前面了,耳边充斥着喧杂的人声。
列车员拿着个大喇叭扯嗓子喊着:“不要拥挤,注意脚下。”
终于给挤出去了,江城看向周围,都是来接人的,也不知道哪个是来接自己的。
凶神恶煞,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的那种,江城突然想到校长在电话里给他描述那人的外貌,又仔细地打量着周围的人。
也不见得有哪个人长得像坏人的。
没办法,只好翻出手机给那人打了个电话,电话才刚接通,一句响亮的“我在仰望,月亮之上。”响彻了整个火车站广场。
江城回头,看着那铃声的主人。
就是黑了点也不见得像校长说的那样凶神恶煞的。
电话被挂断了,那人也看向他。把夹在腋下的一块硬纸板给翻了过来,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大字。
“江城同志……”倒是很有六七十年代的味道。
江城嘴角抽了一下,朝那人走近。
那人指了指自己手里的那块硬纸板,“江城?”
“嗯。”
“走吧。”那人提过江城手里的蛇皮袋,走在前头,偏过头对江城道,“我叫于泱,于是的于,三点水的泱。”
于泱领着他到一台破到不能再破的小皮卡前,把他的行李扔到了后头,对江城道:“坐前面就成。”
他拉开车门钻了进去,从烟盒里倒出两根烟还递给江城一根:“来根?”
“谢谢。”
于泱给自己点了根烟,扬了扬下巴示意江城。
江城凑上前,借了个火。
“你眼睫毛真长。”于泱在他耳旁轻笑一声,弄得江城有些莫名其妙。
天已经完全黑了,江城夹着烟,盯着窗外一闪而过的街景,有烟灰落下,烫了下左手无名指的指节他才回过神来。
“是先去学校吗?”江城抖了抖烟灰问道。
“先带你去吃饭,再去住的地方。”于泱咬着烟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先回住的地方吧,我在车上吃过了。”江城实在受不了自己满身汗渍和一身臭味了。
“也成。”于泱倒是挺随便的。
车里本身就热,尤其是皮质座椅,身后的布料已经完全被汗打湿了,贴在背后,黏黏糊糊的,还怪恶心。
江城把头朝着外面借着微不足道的风散着热。
将近开了快二十来分钟,才到达目的地,于泱把车停稳喊了声:“到了。”
江城看着面前的筒子楼,慢慢吞吞地下了车。
于泱帮他提着行李,经过他的时候还吹了声口哨:“诶,别发呆了。”
江城倒也没跟他客气,让他一路把行李提上了楼。
他跟在于泱后头,盯着他背后的汗渍。一个接近于心形的形状。
住的地方在四楼,于泱用钥匙开了门。一个不大的屋子,摆了两只床就看上去很挤了。
于泱把钥匙扔给他:“接着。”
见于泱在房间里十分熟络地干着事情,一点要走的意思也没有,江城试探性问道:“你也住这?”
“嗯。”于泱用毛巾擦了把脸,“咱俩一块儿。”
于泱还在那絮絮道:“楼下左拐有个澡堂,衣服也在楼下洗,如果你有朋友谈起来也可以让她洗。”
“屋里不能洗吗?”江城没抓住于泱话里的重点。
“不能。”于泱对着风扇吹风,声音穿过风都是抖的,“等下我借你个盆去楼下洗吧。”
江城应了声,他把蛇皮袋的东西一股脑的全给翻了出来,捡了件干净的衣服和裤子,又拆了条新毛巾。
“哪个盆啊?”江城问。
“红色的那个,上面有朵大牡丹。”
江城端着盆去了楼下,左拐就看见了于泱说得那间澡堂。
两间小平房,门口还摆着个板子,红油漆写着两个字“澡棠”,那个堂字还是错的。
“两块一人。”门口坐了个大爷,扶了扶快滑下来的眼镜,抖了抖报纸,看都没看江城一眼。
江城摸出两块钱放在桌上,走了进去。
屋内的光线很暗,最里头的灯泡好像还是坏的,一闪一闪的,一副电压不稳的样子。
几个蓬头装在墙上,没有隔板。
江城把盆放在地上,还两块一人呢。
抢劫!
屋内只有江城一人,他也不至于看见别人一副回归母胎的样子感到尴尬,挺好。
脱了衣服,拧开水龙头,一阵披头盖脑的冷水毫无预兆的打在江城的脸上。
“草……”他用手糊了把脸,等了会儿才有冒着热气的热水出来。
拆了包洗发水,挤在头上,搓了几把,有泡沫顺着脸滑下,江城半眯着眼把头上的泡沫给冲干净。
门口那扇小破门发出嘎吱的声响,江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警惕地看着来人。
是于泱,他上下打量着江城,吹了声口哨。
“这么巧。”
“巧啊…”江城觉得于泱一定是故意的。
“身材不错。”于泱评价道。
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流动着,两人赤/裸着身子,背对背站着,江城觉得自己耳朵发烫,心不在焉的擦着肥皂。
在陌生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身体……
江城越想越觉得羞耻,胡乱的冲掉自己身上的泡沫,也没管有没有冲干净,套上衣服就往门口走。
“都是大老爷们害什么羞啊。”于泱觉得江城是真逗。
“我脸皮薄不行吗!”江城喊了一声,头也没回。
于泱笑了一声,哼起小曲。
满脑子都是江城那双又白又直的的大长腿,坏事了……
但江城的身材的确不错。
于泱回来的时候,江城已经在床上了。
他把盆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摸上门边上的开关。
“我关灯了。”
“嗯。”
窗外的蝉鸣声响成一片,也真稀奇这都快九月中旬了。
窗帘没拉紧,有几束光投进屋子里。
江城失眠了……
摇着扇子,翻来覆去。
“还没睡呢?”于泱突然道。
“吵着你了?”
“那倒没有之前一个人睡惯了,现在又有另个人在屋里,反而有些睡不着了”于泱笑道,“你南方人吧。”
“嗯,我家沿海的。”
“那南方人脸皮也都像你这么薄吗?”于泱撑起半个身子看着他笑。
“那叫含蓄内敛。”
早上是被什么悉悉索索的声音给吵醒,阳光跃上窗台,照在他的脸上,用手遮了下眼睛,太亮了……
“妈,几点了?”
“六点半了。”
江城听到于泱的声音就立马清醒了一半,啊,丢人……
昨天被人给看光了就算了,今天一大早还改口叫别人妈了。
“江城,得起床了。”于泱的声音带着笑。
他走到窗前,“唰”的一声拉开窗帘,看了看窗外天挺蓝的,“今天天气不错。”
江城艰难地从床上爬起,套上衣服,端着个大牙杯,走到走道尽头的水池。
刷牙,洗脸。
等江城弄好回来的时候,于泱还在屋里等着他。
“走吧,我带你去学校。”于泱见江城回来了,起身道。
于泱像个路霸一样,领着江城杀进一家早餐店。
老板是个瘦高的中年人,围着条有些洗的发黄的围裙,生意还挺不错的,一个人还有点忙活不过来。
于泱叫江城占了个位置等他过来,位置就在大马路上,于泱占了一张不大的桌子。
江城坐在一张塑料板凳上,一双长腿没空间伸展,拘束的很。
“包子,豆浆,油条……你爱吃哪个就哪个。”于泱凭借着身高优势,顺利的在一群小学生中间杀了回来。
江城笑了声,但看见面前一碗乳白色东西时又笑不出来了。
“甜豆浆啊?”
“可不就是甜豆浆嘛。”
江城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等两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就已经快七点多了。
于泱又领着他去学校,路旁时不时有小朋友从他们身旁经过,见于泱就奶声奶气地喊一声:“泱叔。”
“你也是老师吗?还是校工?”
“都不是。”于泱笑了,他穿着一件卡其色的工装裤,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十分有少年感,“我是隔壁修车的。”
学校不远,没走几步就到了,于泱站在门口指路,“我就不进去了,里头那栋楼,三楼直走,最里面那间办公室就是了。要是还弄不清就叫个大爷带你上去。”
江城听了点了点头,他盯着门口的牌子看了会儿。
“春城小学”
“江城。”校长拿着他的简历笑眯眯的看着他。
“嗯。”
“名字不错。”校长还是笑眯眯的,“现在倒是会少有大学生愿意来基层学习了。”
你以为他是自愿的吗……
“我很看好你啊。”校长又把档案给放到桌上,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我先带你去教室,和同学们熟悉熟悉。”
教室里乱哄哄的,吵成了一片,一个纸飞机飞到了他跟前。
“安静!”校长拍了下讲台,还是挺有威严的,说话声起码小了一半。
班里五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站在边上的江城看。
“这位是小江老师。”校长介绍道,“在陈老师不在的日子里,你们要听小江老师的话。”
江城一看见这么多小孩子就头疼,他走上前道:“大家好,我叫江城。”
一声尿哨从教室的最后一排响起,一个小胖子站起身,大声冲江城喊道:“帅哥,我看好你。”
“谢谢……”
跟原来的陈老师交接了下工作,又和办公室的老师们熟络了一遍。
江城现在带两个班,学校本着锻炼新人的能力的原则,又给江城安排了一个班主任的职务。
江城大学读师范的原因是因为分低,也根本就从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有当老师的一天。
“江老师,这个你收着,可甜了。”隔壁桌的一老师拿了一把蜜饯放到他桌上。
“谢谢。”
北方人热情这倒是真的,江城才刚坐下没多久,桌上的东西就被摆的满满的。
其他年级的大龄单身女老师听闻,赶忙来看。
无奈年龄太小,还是不合适。
春城小学来了个新老师,这在这里是一件大事。
于是一个上午江城都处于被来自各处的观光团给观光着。
他的电话响了起来,是他妈打过来的。
“江城你到了是吧。”
“嗯,已经在学校里了。”江城走到办公室外打电话,“我爸还气着呢?”
“没呢,听说你去了,也就没那么生气了。”
“嗯。”
“你也别怪你爸,他就是想历练你。”
“我知道……”
“等过些日子,妈把你接回来,你跟你弟一起管厂子好了。去那么远的地方受什么罪呢。”
“没事,妈,我这儿也挺好的。”
两人草草的聊了两句,江城挂了电话。
想抽根烟,又突然想到这里是学校,便忍下烟瘾。
干焉焉地坐到位置上,寻摸着中午去买瓶可乐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