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虽说下人的话里不敢有丝毫责怪的意思,但听到兼秋的病若是过于劳累便会病发,俊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抬脚就往主院那边走。
那下人不明所以,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又畏于武者的身份不敢上来询问,走到一半,却见前面的客人突然停下了脚步,转而居高临下地告诉他:“我本是从此地经过,只是驿站之中没有了足够的安身之所才冒昧前来投宿,不想却是惊扰了主人家,真是深感愧疚。现在他们忙乱,我若是过去,只怕是乱上添乱,还请告诉中津川宗右,我会在卯时一刻左右动身,到时候还请一定让我探望一下病人,聊表感谢之意。”
俊介说这些话的时候略带不悦又傲慢十足,完全就是高位武士的派头,仆人果然不敢掉以轻心,连连应下了:“是,小的一定告诉宗右少爷。”
也不知这下人到底对中津川宗右说了些什么——很大概率是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贵客的不悦和傲慢——总之,中津川家没过多久又多派了两个侍女来服侍他们梳洗,而这些后面派来的侍女明显非常小心谨慎,举止行动完全挑不出错处。
在他们吃完早餐之后,中津川宗右就来到了客院。
“承蒙大人见怜,贵足踏于贱地,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只是乡野之家,招待不周,还吵扰到了大人安歇,真是愧疚不已。”
也许是一夜没睡的后果,中津川宗右眼下都带了淡淡的乌青色,一进门,他就对中尾俊介连连请罪:“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则个。”
俊介一抬手,止住了他那些毫无意义的自谦:“搅扰主人家静养之地,本就是我的不是,岂有怪罪你们的道理。兼秋现下身体如何?可是喝过药了?”
这么直接地询问其实有些无礼,就连中津川宗右也没想到,他噎了一下,仔细观察着中尾俊介的神色,确定对方没有不悦的意思,才叹了口气:“让您见笑了,家兄昨晚寒疾发作,需要煎药配以参汤服用,偏偏以往备下的参片已消耗殆尽,新的又还没有送到,家人们才会惊恐不已,吵嚷到了大人休息。万幸黑天大明神保佑,家兄在喝了药后,虽无参汤,一时倒也无大碍,可以安稳入睡了。只是疾病在身,实在无力起身来送别大人,还请您多加见谅。”
听闻兼秋暂时无碍,俊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得知其病离不开人参,他不由得拧起了眉头:“如此便好,只是我听闻今年海上多风暴,从高丽、唐国前来的船只多有延误,高丽参本就价格昂贵,现在一时短缺,你们却是打算去何处购入?”
宗右回答道:“因家兄之病,我家素来和三都的药材商人都打有招呼,请他们帮忙留意。今早已派了人往江户去,也不论价钱高低,能得多少是多少了。”
因日本本土不产高丽参、全靠商人从唐土和高丽运来的缘故,有“起死回生”之名的高丽参在日本的价钱极其高昂,因此就算中津川家颇有财力,宗右说起此事的时候,也略带忧虑。
只是此事不管是从身份还是从亲疏而言,都不是俊介应该插手的事情,因此他只是微一颔首,径自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启程了,只是不论如何,请让我见一见兼秋先生,聊表区区谢意。”
按道理来说他既然起了身,宗右就没有再坐着的道理,然而中津川宗右却没有立即答应。
“这真是让人诚惶诚恐,生病之人,既不能略尽待客之礼,又怕冲撞了大人贵体……”
宗右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觑着俊介的神色,犹豫再三,最终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双手按着地板深深俯下了身:“请您恕罪,草民有一不情之请,斗胆请大人一听!”
俊介的动作顿住了。
他手按着腰间的长刀,脸色是前所未有的冷淡:“何事?”
作为陪侍世子左右的高位武士,中尾俊介平时也会遇到一些人,其中一些,和中津川家的举动其实毫无二致:盛情款待、珍馐玉食、美女娈童……
而在这些之后,他们想要的往往是——利益,或者请托。
只是中津川兼秋的存在实在是过于耀眼,让俊介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才一直不愿意往那边想而已。
中津川宗右肯定感觉到了武士的杀意,他将额头紧紧抵在地板上:“不敢欺瞒于您,驿站官大人在叫草民过去的时候,告诉过草民您的身份非常尊贵,不可怠慢,但此事或关乎草民兄长性命,才敢斗胆请您一听。”
在长久的、足以令人胆战心惊的沉默之后,中尾俊介才冷冷地回答:“你且说。”
“是,草民兄长兼秋,八年前的冬日里前往摄津的时候,不慎跌入河水之中,从此落下寒疾,加之以诸事操劳,积年累月,竟成沉疴,始终不愈。草民家多方寻求名医,听人说江户城中有一位叫做石桥三郎右卫门的会津藩藩医,有妙手回春之名,只是四民有别,草民家固然愿意重金酬谢,却因门第卑贱,不敢登门。”
俊介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一些,他从自己记忆中翻出了这位所谓会津藩名医的生平,发现事情大概不像中津川宗右说的那么委婉:“石桥其人……素以师承自重,为人也是倨傲,只怕你们不是不敢登门,而是被他赶出去了吧?”
中津川宗右苦笑了一下:“大人明察秋毫。”
俊介的身份在石桥之上,但两人私交不多,若是以纪伊藩藩士的身份去请求会津藩藩医的帮忙,其中却是自有一番微妙之处,不是一封书信就能解决的;更何况,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若是写下书信,还得担心是否会被他人利用。
俊介沉吟了好一会,在中津川宗右都几乎以为没有希望了的时候,他对宗右指了指自己的扈从为吉:“开春之后,你们可以到江户的赤坂纪之国坂找他,到时候自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