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拔鳞之痛,如摘胆剜心,呼天叫地,泣不可仰。
最近王鲑似乎有什么事,频频不来学校,他的小弟们便也有些消停,欺负任羽的人更是可以忽略不计,得以叫他度过了清闲的一周。
周五下午回家,任羽先是给门前的地里除草、松土、浇水,磨的两只手肿胀通红,又拿了点秸秆和玉米粒,去喂养着的一公一母两只鸡。
母鸡生的蛋都给任琦改善伙食了,索性人类的饭菜不合任羽的胃口,对于没有鸡蛋吃这件事,他倒也不在乎。
晚上做好了米饭和一盘带着少量肉的菜,任羽在一片漆黑中等着任琦回来。
开灯费钱,因而任琦不在的时候,他多数情况下是不开灯的,就着月光勉强也能看得清楚。
他盯着屋外的夜空想,普舟区这边已经旱了三年了,三年不下雨,好多人都怨声载道。
浇地用的水也是要钱的,所以三年不下雨,这件事对于他来说,的确有些困扰。
想了一会儿,思绪突然一转——任琦不上学,在做什么呢?
只要任琦回来,就是管他要钱,为什么他会那样缺钱呢?
任羽迷迷糊糊中快要睡着了,耳边突然传来房门关上的震天响,吓得他差点摔到椅子下面。
任琦“啪”的一下打开灯,脸上满是怒气,任羽越发不敢吭声了,呆滞地僵在原地。
任琦一脚把椅子踹翻,用尽了全力大吼:“我要钱!给我钱!”
任羽耳朵嗡嗡响,皱着眉头小声道:“我没有……”
“那你就去挣!”任琦上前几步,抓住他的肩膀:“把你卖了也行,钱我明天就要!”
任羽忍着剧痛,听到要把自己卖了,慌乱道:“不要……我会想办法的,你先放开我好不好?”
他长得好看,声音也好听,如果是常人,喜欢他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如此粗暴的对待他?
但家人之间,似乎总是缺少容忍度,以至于他的这些优势,根本就无法引起注意。
任琦想骂就骂,心情差了还会动手推搡他。
任羽从来没还过嘴,他在学校的待遇也不过如此了,要说差别,学校那群人他会心生恨意和讨厌,对于任琦,他却气都生不起来。
不管自己被如何对待,任琦都是他目前唯一的家人了,他做不到反目成仇。
任琦钳子一样的大手用力掐着他,得到“明天会有钱”的应允,这才冷嗤了一声,扭头去桌边坐下。
结果刚尝了一口菜,眉头死死皱起,突然暴怒,把桌子掀翻了,饭菜撒了一地。
“难吃死了,你踏马是在喂猪吗?!”
任羽被震耳的声音吓得站在一旁,动也不敢动。
任琦扔下一句“倒胃口,不吃了!”便走到小屋去睡觉了。
任羽不想动,甚至想就这样站到天荒地老,宇宙化为灰烬,做个行尸走肉也好,但头顶的灯光告诉他,待的久了会费钱。
好想静一静,但是不可以。
他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地面,把灯关了,在客厅点燃一小截蜡烛。
就着昏暗的烛光,他在纸上写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一笔一划,都反衬着他腐烂无光的生活,悲凉可笑。
写完惊觉这是别人的信,他只是个代写的,不能带入过多的个人感情,笔锋一转又写:
今天见到了秋叶,落入水中掀起了层层涟漪,水波带着我的思念,希望能送到你的面前。不知道有没有多穿衣服,秋风萧瑟,愿你安康。
·
除了代写书信,任羽再没有钱财的来源了,可是任琦的态度,分明不是几百块能安抚得了的。
他想起小时候身上的鳞片稚嫩,掉了一些拿去给爷爷看,爷爷说那是很珍贵的东西,要收藏好。
他便问,可以换钱吗,爷爷说,当然可以。
但最终鳞片都埋在了树下当养料,长大以后骨骼强壮了许多,不会再随随便便松动掉落了。
任羽回头看了一眼,小屋里静悄悄的,任琦早已睡熟了。
他吹灭蜡烛,摸黑出了门。
距离他家大约半个小时的路程,有一条两米宽的小河,如果浇地用的水实在太多,他便会艰难地来小河挑上几个来回,因为力气小,极少情况下才会过来挑水用。
多数时候,他会摸黑来小河游泳。
顺着小河往上游,十分钟左右吧,会遇到一个高高的土堆,但是等跳过去,便会知道未知能带来恐惧,也能带来惊喜。
土堆的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深坑,里面的水干净纯澈,游起来十分舒服,小河就是由深坑漏出来的水汇聚而成的。
任羽像捡到了宝贝,偷偷来深坑游了两次。
不过这次出门,不是来玩的。
他脱了衣服放到小河边,缓缓下水,浸入水中的修长双腿悄然发生变化,但令人震撼的一幕被黑夜和水流牢牢遮住,就连月亮也无法窥探一二。
身体变幻完毕,适应了冷水,任羽开始挑身上最大的那块鳞片。
如果鳞片真的能换钱,一个又大又漂亮的,应该能换得多一些。
挑中了距离腹部不远不近的一片,任羽拿起粗铁片,咬在唇齿之间。
他之所以远远离开家门,来到小河边,就是怕压抑不住声音,吵醒了任琦。
揭鳞片,比人类扣掉指甲盖的疼痛,还要多数十倍,因为鳞片又紧又结实,只能用锋利的刀子亲自剜掉。
最后咬断铁片,鳞片也落下来了,染着血粘着肉,为了让它更美观一些,任羽还要拿着刀子,把上面附着的肉刮掉。
刮肉的时候,他浑身都在颤,几乎拿不住刀子,心里不住的想,活着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活着,真的有开心的时候吗?
等蓝色的鳞片成型,在黑夜中泛着荧光,漂亮的世所罕见,任羽又笑了。
他有钱给任琦了,任琦也不会再因为没钱而生气。
·
第二天,任羽早早出了门,他想在任琦醒过来那一刻,就把钱送到他面前。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换钱,便找了一家最近的珠宝店,慢慢走进去。
柜台站着的都是服务员,见他不买东西,便不想搭理他了。
也是巧合,店长今天巡店,看到任羽拿着一枚东西,木讷地问能不能换钱。
店长走过去,接过任羽手里的鳞片,在灯光底下一照,看到了无与伦比、漂亮的色彩。
比彩虹还要炫目,望着它的时候,似乎看到了海底深渊,一种悲伤但更多的是震撼的情绪,填满了心口。
店长的眼睛都快瞪成铜铃大了,过了一会儿勉强恢复神色,装作漫不经心道:“五百,换不换?”
任羽对钱没有概念,尽管如此他也知道,五百太少了,根本无法满足任琦。
回去以后,不知道任琦会不会气得打他。
许是沉默的久了,店长怕人反悔,连忙道:“你要觉得少,我再加五百,凑成一千。过了我家,可没人愿意做这赔本的买卖了。”
任羽思考了两秒,正准备答应,店长又道:“这样,你那边还有没有这种小玩意了?如果有,全部给我,这次的我就给你再加五百,行不行?”
只要尝过了那种疼痛,没有人鱼会再傻乎乎的去拔自己的鳞片。
但是任羽想到,以后指不定还有需要钱的时候,逼不得已也只能祛鳞。
他点头应了:“好。”
于是店长喜滋滋地给他拿了一千五,临走还不停地喊着:“下次有了,记得送我这儿啊,我给的钱绝对多!”
回家之后,任羽把这些天代写书信的钱整合了一下,连着鳞片换的钱,勉强凑成了两千,放在任琦的床头。
接着去做早饭,母鸡每天都会下一颗蛋,本来是给任琦补身体用的,但他这段时间说吃腻了,任羽便留在鸡窝里,等着蛋孵出小鸡。
米粥熬好了,正往碗里盛的时候,睡觉的小屋传来“扑通”一声响,像是有人摔在了地上。
没过两秒,任琦顶着一头乱发,一瘸一拐地跑过来。
他两眼发光,唇角带笑,是任羽少见的友好模样。
原来,这就是金钱的魅力。
任琦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兴奋道:“谢谢啦。”
他从没问过任羽,平时给他的钱都是哪里来的,就好像这钱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他便能心安理得的,下次继续问任羽讨要钱财。
因为有了钱,周末两天,任琦难得没有发过脾气,任羽做什么他吃什么,倒是叫任羽终于松了一口气。
周一到了学校,和任羽同班,那个叫尤余的同学,状态又有些不太好。
上次他用歌声,勉强留住了这人不再想去跳楼,但缓解痛苦只是一时的,根源不解决,这人随时随地都会崩溃。
中午放学他把人叫住,留在了教室。
一班和二班离的很近,也就隔了一面墙,白鲟困意来袭,在教室眯了一会儿,清凉的风飘过耳边,顺便带来了抚慰心灵的音律。
白鲟倏然睁开眼睛。
顺着声音来到了二班门口,便看见里面有两个人,一人在唱,一人在听。
明明是用同样的歌喉唱歌,任羽为尤余吟唱,是救赎,为爷爷吟唱,则是祝福。
歌声停止,尤余趴在桌上睡着了。
任羽休息了一会儿,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倏然转头,看到教室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两人相顾无言,任羽想到他帮自己见了爷爷最后一面,心里充满感激,可又想到他答应和王鲑做朋友,欺凌自己,心情便越发的复杂。
白鲟率先开了口,他不常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清朗的少年音无端显得勾人。
他慢慢道:“给我唱歌。”
听着歌声入眠,他的失眠症说不定能治好。
任羽本想直接拒绝的,思考了一下措辞,轻声道:“我的歌声,必须被赋予意义。”
白鲟默然:“给我唱,没有意义?”
“如果只是单纯的讨你欢心而唱歌,对于我来说,纯粹是在浪费……资源。”
他想说的更狠一些,比如浪费时间和感情,但毕竟人家帮过自己,用词也就适当委婉。
如果是面对王鲑那群人,他理都不想理,更不用说交谈时还要考虑对方的心情。
任羽头一次拒绝人,显得有些尴尬,偏偏白鲟站在原地也不吭声,沉闷的氛围叫他想寻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候门口进来一个人,走路大摇大摆,嗓门也大:“小羽毛,干什么呢?”
任羽看了他一眼,立马皱起眉头。
是庞鹰。
庞鹰是个人精,懂得讨好人往上爬,他用一个星期的时间在王鲑面前混了个脸熟,地位暴涨,如果王鲑不在,他便狐假虎威,在学校自称老二。
今天王鲑依旧没来,他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又狂又野。
庞鹰自然看到了白鲟,他忌惮白鲟,私下里问过王鲑,该如何对待姓白的。
王鲑向来高傲自大,即使在学校真的有人比自己强也不会承认,他只会用力贬低对方,显得自己聪明厉害。
因而他对小弟们说:“白鲟算个什么东西,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让他加入队伍,不过是想看看好学生堕落,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
如果王鲑能狂五分,他不在的时候,庞鹰就会狂十分。
他完全无视了白鲟,走到任羽身边,一把揽住他的肩膀。
自那天见了这小子的容貌,他已经连着几个晚上梦到,那动人心魄的美色。
庞鹰想不通自己到底怎么了,索性欺负人惯了,也不深究,凭心而动。
任羽被庞鹰抱住半边身子,浑身都麻了,愤怒像火焰一样在心中熊熊燃烧,但他不能还手,反抗了后果只会更加严重。
庞鹰的手不老实,顺着脊背下滑,落在臀部,似乎想捏一捏。
任羽一个激灵,从他怀里窜了出去。
庞鹰脸色一扳,沉声道:“过来!”
一个人长得好看,是幸运,但是当财力和美貌不匹配,绝色就会成为悲哀。
任羽不知道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这种事他想都不敢想。
全校除了庞鹰,还有那么多的人欺负他,今后这种事情,不知道要经历多少次。
任羽不会哭,但他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他缓缓抬脚,向黑暗靠近。
庞鹰得意地勾起笑,伸手去抓任羽,快要摸住他衣角的那一刻,忽然感到强烈地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他皱眉看去,和白鲟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对上,无波无澜的情绪让他一阵心惊肉跳。
“看什么?!”庞鹰咽了一下口水,强装镇静道:“滚出去,现在没你的事儿。”
白鲟并不应他,平静的脸上缀着一双平静的眼,看得庞鹰头皮发麻,又气又怕。
气愤僵硬,正不知如何发展的时候。
班门口忽然传来学生的说话声,听起来不止一个,庞鹰再狂,毕竟是做危险的事情,不可能让那么多人知道。
他晦气的骂了一声,从后门匆匆跑了。
前门进来了两个人,罗非和鹿斑,嘴里嚼着寿司问:“突然叫我们过来,饭都没顾上吃就赶来了,咋了,出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