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一块块红砖跟混凝土砌筑起的墙体,先前还是红色的,现在已经因为风吹雨淋和年久失修,逐渐褪了色。
凑近看墙体,也被西北这常年干燥的大风和夏季时不时的暴雨,拍打冲刷的不成样子,红砖表面已经遍布凹陷的小孔和缝隙,就是不知道内里是不是也是如此。
千疮百孔的墙体颤颤巍巍的立在泥土路上,俯看把这贫穷瘦落的街道围成一个又一个不等的几何图形。
温带半干的气候,又干又闷,男人双腿分开跨坐在旋转椅上,左手支在大腿上托着下巴,眼睛瞟向玻璃门外。
男人猛然想到:假如有一条热带海鱼因为某种不知名的原因被突然带到这里,会不会因为这里太过干燥,没有饵料,立即翻肚皮死去。
肚皮在太阳照射下泛着明明晃晃的银白色的光,一闪一闪的,恍惚间,好似回到了过去的日子。
陈晏从小就是生活在这个小县城里,弯弯绕绕的小巷子对于外来人可能会迷路,分不清出口,以致走到死胡同。
但对陈晏来说,如果不能清楚得知道哪个巷子通往哪条街道,转向哪个路口,哪条路通往学校最近,哪里有杂货店,哪里有酸辣辣爽口的拉面,那他这十几年就枉活了。
他没尝过据人说是发甜的乳汁,理应还残存着一丝像泡多了水的奶粉的淡淡奶香味。他还没能亲眼见过他那在他出生就离开人世的母亲,如果可以,他想自己是不存在的,不是人,不是树,不是石头,不是狗,不是虫子,什么也不是,也就没有出生,没有离去。
家里没有来过穿着裙子的漂亮女人,陈晏也从来没有像隔街的小福子堆着个笑脸叫另外一个年轻女人一声声妈,常来家里的长志叔叔每回没来一会儿就生气地叫嚣着离开,悲和痛会让人失去曾经的滔滔不绝,变成一个少言的人,甚至是外人看起来的哑巴。
按下快门的那一刻,等比例缩小的人出现在一张小小的相纸上,记录的意义从未显得如此重要。触碰不到真实的皮肤,听不见温柔的话语,好在陈晏可以通过家里正卧房间的一个高桌上的黑白照片看到母亲的样子,瘦瘦小小的样子,可能是因为营养不良,但是笑容却异常的明媚,眼睛大而亮,让人看见了就移不开眼睛。
而装着母亲相片的木相框,一次次的拿起和放下,不再出现新鲜的原木色,颜色深了,背后支架的螺丝也松动了。
小小的手这一刻可以拿起梅花口螺丝刀,转一下,紧一点,转不动了,钉子也就嵌牢在木头小孔里,相片不会掉出来。
这张照片可以静人气,每当远远瞧见母亲的照片,未说出口的无声的委屈这一刻漏了气,陈晏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低着头蹲坐在门槛上,手里拿着一根细木枝,把面前的砖的边缘慢慢描一遍,一圈又一圈,直至出现与先前颜色不一样的湿润的土才停下,过一会儿,刨出来的土会重新覆盖上去,被压实。
成堆成堆的黄土旁立着几棵刚冒了新芽的柳树,这是遍地都是生机的早春,一处凸起的土堆是与周边不一样的颜色,土是湿润的褐色,没有被太阳晒透的干,里面住进了新的人,两个成了伴儿。
陈晏躺在上面,风沙成了被子,他还想继续往下陷,太深了,指甲盖里都是土,挖不完,钻不进去。翻了个身,连头发缝里都是土,甩了甩过长的头发,险些迷住了眼,拔了一把野花,拿狗尾巴草绑住末端,放在了土堆的最高处。
从那之后,窄巷里的房子就成了他一个人的房子。刚上高中的他被大伯收留,高中是寄宿学校,平常都是在学校,只有周末的时候会回到大伯家,到了高三连周末都得待在学校。
那段日子像是冬天因低温冻住的大坝,没有片刻的火花让此消融。没有夺人眼球的成绩,没有令人艳羡的潮衣潮鞋,没有预测未来的眼见。
陈晏掏掏裤兜,拿不出属于自己的一分钱。似乎是被抽走聪慧的天资,不再寄希望于夜晚入睡时梦里的大学。依赖于螺壳的寄居蟹,此刻想要裸奔。
大伯陈文心里不是滋味,心里好像被石头堵住了,透不过来气,只能尽自己所能,用仅有的人脉帮陈晏联系了几个朋友,让陈晏在汽修、理发和烹饪之间做出选择。
陈晏最终选择了理发,当时的他是这样想的,毕竟人人都需要理发,同时也可以落得个干净自在,到哪里都丢不了吃饭的本事。
学习理发的地方离之前家里的老房子很近,陈晏打算过几天就自己搬回去,成年了,他已经成为了这间房子的主人,这一次不是住在次卧,是父母亲曾经长时间居住的主卧。
临走的前一天,陈晏给大伯陈文打了一通电话,算是临走前的告别吧,他的行李也不是特别多,一个人可以带走,也不好意思让远在外地打工的大伯赶回来,成年的人总要有一次独自出门闯荡的经历。
陈晏再次回到自己的家,巷子还是那个巷子,又窄又深,走在路上,带起一阵尘土,直往鼻孔和嘴里钻,怕是要浑身罩着一个透明塑料袋子才能抵挡,路也看得真切些。
这一片的经济还没有发展起来,所以没有修成水泥路,还是土路,天气一干燥,路上的尘土就容易被风带起来,像是连体婴儿,风往哪吹,土往哪飘,真是好不缠绵。
陈晏舔了舔自己有点脱皮的嘴唇,加快了赶往家的步伐。
开门的时候发现锁都生了锈,黄棕的锈爬满了锁,钥匙没有办法打开,只能通过重物暴力砸开,好一会儿才砸开。
推开门,院里有的地方甚至长了一些道不出名字的杂草,又高又绿,可惜这不是要秋收的庄稼。陈晏找了一把锄头把这些杂草都锄去,院里的地也平整了许多,陈晏又把房子从里到外打扫了个遍,才停下。
陈晏出了一身汗,汗水从额头缓缓滴下,有的一些流进了眼睛里,酸酸涩涩的。他甩了甩头,从行李箱拿出来生活用品和衣服,把东西带进了主卧,从次卧搬到了爸爸妈妈的房间。
他又把房间高桌上父亲和母亲摆在一起的遗照,用微湿的毛巾细细的擦拭,把散落的灰尘擦去,干净之后又重新放回原处,一个人呆坐了好久,才起身去浴室洗澡。
水流从上往下击打在皮肤,有些急促,陈晏嘶了一声,心想明天得重新换一个淋浴头。虽然已经尽力低下头,但还是有一些水溅到了眼睛里去,胀的只好闭上眼。
陈晏嘴里憋了一口气,想着速战速决,水顺着脊柱急切的滑下去,没入挺翘的股缝,沿着大腿流下去,急于宣泄,汇在排水口,转着圈,流了进去。
擦干身上的水,抬腿走到镜子跟前,眯眼望向镜子,撩起额前的头发,露出眼睛,一双单眼皮吊梢眼,眼尾狭长往上微翘,平滑的线有了弯处。
往下,临近左胸口的位置有一个烫烟疤,褐色的,圆圆的,虽然旁人人看不见,但是每次脱掉上半身衣服,它就那样明晃晃的出现在自己眼前。
它就像一个狠戳进身体里的刺,平时感受不到,一旦出现就像针刺一样的痛,尖锐的,间断的,快速的疼痛。
陈晏回到房间浑身舒展开躺在床上,心里盘算着的是之后的光景,迟早都得想明白。
毕竟一大家子都靠大伯养活,大伯一个人去外地打工赚钱,又费力气,工钱也不是太多,不够用的时候还需要向别人借钱。卖力气的人是与同龄人不一般的老态,早早的皮肤就黝黑发糙,是颗被剥走大米的稻壳。
陈晏的高考成绩不能说是普通,可以说是有一点看不过眼,自己也不是那块料,反正已经成年了,接下来的路得自己走,往后的路不管是凹凸不平甚至裂缝的土路还是不易遭受侵蚀的柏油马路,都得亲自走一番才知道,不向山里的神灵祈求大富大贵,但愿能养活自己就行。
大伯临走给了陈晏300来块钱,除去中午的买饭钱,还有今天路上买的洗漱用品,花了几十,身上还有200来块钱,过几天就去理发店打工,这些钱节省着花还绰绰有余,之后发工资了,就可以把每个月多的钱存起来,一笔一笔的记下来,本里的记录会越来越长。
陈晏饭虽然做的一般,但是能保证熟,吃不坏肚子就行。他尽量少去外面饭馆吃,平时可以自己做点饭,晚上去菜市场买菜,会比早上便宜很多,虽然菜可能有点蔫了。
好在自己在吃的方面还不是太挑剔,能吃就行,简单的炒青菜,炒鸡蛋之类还是会做的,再蒸点米饭就可以了。面之类的自己也不太会做就先算了,等馋了的话一个月就去几次周记拉面馆吃拉面。
已经是深夜,陈晏不知不觉中停止了盘算,侧躺在床上,右手紧紧的抓住被角,沉沉地睡去。
意识从肉体脱离,幻化成一团灰雾,飘出窗外,在黑夜中拂过一排排砖墙,不知道飞了多久,不知道飞到哪里去,终于在一堵墙前停了下来,看到了过去的人和事,就连记忆和感觉也一并传来。
一会儿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一会儿又感觉到自己好像就是那个人,什么都一并承受着。
"陈晏,今天放学不是让你留下来等我们哥几个,是耳朵聋了没听见,还是脑子不好使,进水了,腿不听脑子使唤,要不我们哥几个今天就帮你好好修理一下你的腿,不收你钱,反正你个穷鬼也给不起,你说是不是啊",王沐抬起手轻蔑地在陈晏的脸上拍来拍去。
陈晏低着头,握紧拳头,没有说话。
王沐用力抓住陈晏的头发,把他的头拽了起来,咬牙说道:"你哑巴了?"
"行了,沐哥,不要和他兜圈子了,先揍一顿,让他老实老实的,看他还挺倔",王沐身后的一个人凑近他说道。
话刚落,王沐已经抬腿踢到了陈晏的肚子上,身后的人也往前探,跃跃欲试,准备找个空隙就横插一脚。
起先陈晏还会反抗,但自己一个人反抗,只会迎来更严重的欧打,还不如忍忍就过去,受的伤也少一点。里子面子都能好受一些。
一阵拳脚相加,都是挑肚子和腿部打,脸,手这些裸露在外的部分通通避开。过了一会,终于停了下来。
陈晏保持着躺在地上的姿势,还抱着头,曲着腿,再没听到声音,也没有腿踹过来,才反应过来,那一伙人已经走远了。
他就这样躺在学校西墙角底下,这没有监控,也鲜少有学生经过,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胳膊里,缓了一会儿,才双手撑地,慢慢爬了起来。
小腹抽抽的疼,左小腿也有钝痛感,只能右脚先走一步,左脚慢慢的拖过去,就这样踉跄着慢慢走向学校水龙头的地方。
等发现有三三两两的学生,陈晏咬紧牙关,太阳穴的青筋凸起,像正常人一样走过去,但细细看还是发现速度要比常人慢了许多,走路姿势也有点诡异。
等好不容易到了水龙头的地方,幸好那儿几乎没有人。也是,学校新装了直饮水机,但是要收费,他就没去过,后来听同学讲,好像是500毫升一毛钱,但自己身上也没有多余的钱,还不如去学校的水房。
这儿是免费的,但是热水只有晚上才有,现在刚放学,只有冷水。将头低了下去,拧开水龙头,双手摊开形成一个窝状,等差不多快满了,才把水扑到脸上去。
现在虽然还没有到冬天,但是已经是深秋,气温还是有点低,水刚扑到脸上的时候有点刺骨,但不是不能忍受。
陈晏就这样扑了几次,才停下。关掉水龙头,等脸上的水慢慢变干,才转身向楼梯口走去。
他要赶到班里同学回来之前先到教室,这样就不会有人过多的注意到他,不会有人发现他的异样,不会发现他没吃晚饭,一直揉压着肚子,左腿为什么单独翘起,放在桌子底下的搁板上,更不会有人发现他衣服下布满淤青的身体,是那样的残破不堪。
四楼的走廊上站着一个人,应该是俯爬在那里好久了,那团灰雾又从楼下飘了上来,停在了他的身边,面对面看着他,发现这个人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刚刚楼下它跟踪的那个人,目光是那么炙热,从未发生偏移,吓得它缩了缩脖子,离这个人远了一些。
见这个人突然飞奔下楼,又连忙跟上。终于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停了下来,一堆小混混正在这里抽烟。哎,这不是刚刚那群人吗?
抓住其中一个坐着的人,应该是这里的头,猛踹了一脚,那个人直接趴在了地上。
“谁让你们动他的”,又将旁边的人拽到地上,直接让地上的两人头碰头,用手狠狠地地撞击着。
旁边一个人立马吓得跪在地上,声音颤巍巍地说道:“大哥,我们不知道是你的人,再也不敢了。”说完就连忙磕头,头疯狂地撞击着地面。
临走的时候,还用力踹了每个人几脚,直到他们都趴下,才转身离开。
"哎,你刚刚去哪了,不是说好下午一起吃饭吗?怎么背着兄弟们先溜了",一个黄毛少年突然出现在这个人背后,锤了下肩膀,笑着说道。
"哪能啊,只是刚刚吃的太急,肚子不舒服,想去趟厕所"。
“真的?该不会看见什么漂亮小学妹,尾随人家去了吧。”
面前这个人立马把手糊到对方的后脑勺,笑骂道“我又不是变态,思想能不能不要那么龌龊,你就是这么想你的好兄弟的吗?”
身后的黄毛立马把他往教室里拽,"好吧,是我错了,一起赶快回教室吧,等会儿还有一个小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