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段落
宋潮从楼下小超市买了蛇皮袋上来,自行在江流家挑选适合打包带走的东西,其实没什么好带的,也就这小孩儿的四季衣服,很多都又旧又小,也没必要带了。
宋潮把最后一件看起来也许还能穿的厚毛衣折叠整齐,塞进蛇皮袋,拉上拉链。
他转过脸,冲站在旁边一动不动的江流笑了笑。
“我说你,老大亲自给你收拾东西,你忙也不帮,就站那儿看?意念帮忙?”
“潮哥,我没打算跟你走...”江流低下头,盯着脚尖。
“那我刚下去买蛇皮袋回来给你收东西,你也没阻止,不是吗?”
“我...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吗?一点儿没猜到吗?那你也没问啊,是不是?”
江流嘴唇动了动,他内心的纠结被宋潮看穿,无法反驳。
宋潮扛起袋子,揽着江流出门,“别琢磨了小子,跟我回去住,然后把房租欠条写下来,以后还我。”
江流脚下灌了铅一样,但宋潮力气大,这次也下了决心,硬是一只手把他揽到了楼下。
“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这等着。”宋潮把蛇皮袋放在地上。
不一会儿,宋潮从路边把车开回这栋居民楼下,蛇皮袋还在,江流却没了人影。
这小子,难道又逃回家了?
他打开车窗,刚想冲楼上喊两声,把小孩儿叫下来,就听见不远处垃圾房后有人说话。
宋潮下车走过去,没露面,因为他听见一小姑娘的声音。
“江流,我明天就要去恒海大学报到了,这些复习资料留给你,笔记本上的重点也划好了,我...希望你明年也能考去恒海,哪怕只是个专科。”女孩儿的声音,有点羞涩。
“谢谢你,学委,陈老师让你跟我做同桌,希望你带好我,可我却搞砸了。”江流听起来很内疚。
“别这么说,江流,这些事,是我愿意的...我想...你懂的。”
“可我喜欢男的,你不是知道吗...”
“你...你怎么还这样说?大家都知道那些小太妹撩你,你怕被豹哥折磨,才说自己喜欢男人。但现在咱们都毕业了,我也不会勉强你,你跟我还装什么呢?我只是想帮帮你而已...”
“好吧,学习资料我收下,但是...你真的不要再对我好了。”
那姑娘急了,拔高了音量,“你...江流,你为什么总要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片沉默。
宋潮琢磨着,这俩小孩儿不知要纠结到什么时候,而他自己也想赶紧回恒海处理工作上的事,不想浪费时间了。
他冲那边儿喊了一嗓子:“宝贝儿啊,你这也太慢了吧?”
宋潮大大方方走过去,一手拿起姑娘拎着的一袋子学习资料,一手搂过江流。
“小妹妹,对不起啊,他说的是真的...”
小姑娘的脸色青白转换一阵儿,红着眼眶默默转身走了。
江流被宋潮箍着,一路往奔驰车带,整个人都懵懵的。
江流乖顺地坐上副驾驶座位,宋潮见他发愣,便亲自给他扣好安全带。
江流完全缓不过来,也不敢开口问,宋潮看在眼里,也在酝酿一个合适的解释。
汽车启动后,空调开始工作,车内空气凉快下来,宋潮才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说你啊,别害得人家小姑娘放不下,哥刚刚演得怎么样?”
江流渐渐缓过神,腼腆地笑了笑,“潮哥,你…可以当影帝了……”
牛溪镇地方不大,镇东边吹吹打打的声音,在并不喧闹的早上就能传到镇南边。
宋潮的车还没到镇口公路就听见了,他加大了油门儿,这种一听就是办丧事的吹号敲锣声并不会给人带来好心情。
江流的局促不安也瞒不过宋潮的眼睛。
“潮哥...这是送阿晨的声音。”
“扯什么犊子呢?他都死多久了?这会儿才送?”
江流低低地道:“那会儿...琼姨没钱。上次我给她拿钱,她说要给阿晨补办丧事,也提了日子,就这两天...”
宋潮心里恼火,一时按捺不住自己的坏脾气,“闭嘴,走了。”
说完,他很后悔,不该凶这孩子,可现在也不是解释的时候。
奔驰车在狭窄的泥路上驶得很急,像在逃跑。
三万块钱,在牛溪镇这样的穷地方几乎是巨款,三万块的丧事,在牛溪镇几乎可以搞在四面八方。
其中一队白花花的身影一路吹吹打打,抛着白色的冥钱,和他们的车迎面撞上。
不知那些人是自主地仗义行事,还是被琼姨家亲戚撺掇,那些白花花的圆形冥钱跟下雨似地抛向奔驰车,遮住前窗,宋潮不得不急刹停下。
“操!”宋潮暴躁得猛敲了一下喇叭,刺耳的滴声像是某种警告。
那副没度数的金丝边眼镜被他从鼻梁上拿下来,扔在前面。
宋潮这些年本已学会了克制,可这几天为了江流的事,他骨子里的燥性仿佛突然被什么点燃,常有失控的感觉。
“潮哥...别!”
江流很紧张,他眼里宋潮现在的样子很吓人,他很怕宋潮闯祸,也知道看守所里的日子有多么不好过,担心宋潮为了自己冲动到无法收场。
宋潮铁青着脸,拨开雨刮器扫去冥钱,再把所有车窗都摇开,好让自己的警告声能传出去。
“你们给我听着,老子按三下喇叭,只有三下!三声之后,我的车只有油门,没有刹车!”
喇叭响起,滴——
宋潮:“三。”
滴——
“二。”
滴——
“一!”
江流眼见那群人还没散干净,紧张得心都快跳了出来。
“潮哥不要!”
江流话没说完,宋潮已经一脚踩下了油门,刺耳的汽车轰鸣声和喇叭声交杂在一起,白花花的人群吓得慌忙散开,江流闭起眼睛不敢再看。
然而汽车并没有挪动太远。
宋潮的油门和刹车是同时进行的,但足以叫那些人让出道来。
奔驰车驶上镇口公路。
江流缓缓睁眼,心有余悸。
他看向身边的宋潮,这个男人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愤怒中没有出来。
“潮哥...”
“嗯。”
江流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该说什么。
他心里觉得宋潮过分,但他不敢指责,也不愿。
宋潮说:“对不起。”
他开车的时候坐得很直,目不斜视看向前方,车开得很快,也很稳。
“潮哥...你以后...不要这样了,行吗?”
“嗯,不会了。”
到了高速路口,宋潮直接开进了ETC通道,驶入“恒海”方向的车道。
很快,牛溪镇看不见了,羊芦县也被甩在脑后。
今天是周三,高速上很空,很顺。
也不知是因为雨后太阳出来的缘故,还是因为路况好,宋潮的情绪慢慢平和下来。
宋潮快速地瞥了旁边小孩儿一眼,“江流,以后别回牛溪镇了吧,嗯?”
江流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车窗外,少顷,少年点了点头,“我好像真的没理由回去了。”
高速上,他们的奔驰和前面一辆辉腾靠得很近,江流目测间距不过二十米。
他瞥了一眼时速表,120km/h。
“潮哥...太近了...”
他声音很小,几乎被车载广播里的流行歌曲淹没。
宋潮听见后,轻轻踩了一脚刹车,慢慢减速至和辉腾保持一百米以上安全距离。
“你小子,居然懂这个,你会开车?”
“其实也不会,没考过驾照,就...以前豹哥教过...”
宋潮愣了愣,刚想多问问他,导航提示下个服务区就快到了。
羊芦县到恒海市要开六小时的车,现在已经中午,还有两小时车程,宋潮自己倒不在乎,但他不想江流饿肚子。
奔驰驶入黎山服务区,在几乎停满车辆的停车场幸运地找到车位,宋潮停好车推开门,四十多度天气的热浪吓了他一跳。
他在牛溪镇的几天凉快惯了,一时还真不适应这种蒸笼天气。
黎山服务区很小,宋潮发现那边几个小餐馆和食品亭都排了好长的队,队伍戳出门面老远,排队买吃喝的人们一个个汗流浃背,表情烦躁。
宋潮冲刚跨出车门的江流挥了挥手,“你坐车上吧,太晒了,细皮嫩肉的怕是要被晒脱皮。”
江流有点为难,他习惯性听从宋潮的命令,但觉得这句不大合适。
“潮哥...我...男的。”
“谁老大?不想听话还是怎么的?”
江流只好坐回车上。
宋潮:“吃什么?”
江流:“...随便。”
宋潮坐回去重新启动汽车,“空调开着,你别开窗。”
江流忙道:“不用一直启动着就为开空调,太浪费油了,我不怕热。”
宋潮没吭声,用眼神重复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江流和他对视几秒,忽地低下头,“知道了,你是老大,听你的。”
宋潮满意地笑了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然后下车去排队。
江流隔着车窗观察那边宋潮排队的背影,黑色衣裤的男人高挺健硕,像树一样。
少年脸上发烫,车里明明很凉快,可他还是感觉到燥热。
真的没办法像看待一个普通学长那样看宋潮了,江流有些焦虑。
宋潮排了二十分钟的队,买了几个粽子,几袋薯片,一瓶矿泉水。
回到车里,宋潮就跟刚淋过雨似的,头发衬衫都湿透了,脸上和胳膊上满是汗珠,眼睫和鼻尖上挂着的汗珠子还落下几滴。
江流默默看着他,宋潮虽然很白,但他的脸部线条和手臂上的肌肉都给人很阳刚的感觉,流汗的时候看起来很性感...
宋潮勾了唇提醒他:“喂,吃什么?拿呀。”
他手里的袋子举了半天,这小孩儿也不拿,就这么发呆,有点傻,但也挺可爱的。
江流回过神,迅速将自己乱七八糟的臆想掐灭,对方可是尽心帮助自己的学长,神一般的存在啊...
宋潮一边拨开粽叶,一边问了个他刚刚一直在想的问题。
“江流,你说豹哥教过你开车?那会儿你多大?”
江流喝了一口矿泉水,用一贯软糯的声音答道:“十四...”
宋潮怎么也想不明白,江流这小子,怎么就会因为一张床而闹这么大别扭?
这家伙是十八岁、又不是八岁!
难道这货叛逆期还没过?
看着挺温顺一小孩儿,倔起来怎么就像头牛!
自己只不过开个玩笑说他考不上大学,应该去卖废品,这小孩儿就当了真,眼圈儿红得贼快,还敢把自己的手甩开!
“潮哥,你心里就没觉得我会有什么出息吧,你也就只是想给陈老师报个恩才收留我的吧,我就算以后卖废品,也不会赖你钱!不就二十万嘛,我才不要你的三轮车!”
青涩软糯的声音说得一字一句,认真又委屈,搞得宋潮都快以为自己是个欺负小孩子的大尾巴狼了。
宋潮忽然特别想揍他。
“呵,你看现在人家卖废品卖得好的,也是好好学过经营,搞个什么垃圾处理公司啊,废品回收机构啊,你以为卖废品容易啊?说不定过几年,你小子连卖废品的机会都没有!”
宋潮抱着手臂,歪着脑袋瞅着江流,鹰眼里还带着挑衅,连镜片都压制不住他的张狂。
江流一张小脸涨得通红,比宋潮以往见他害羞时候那种红还要夸张,宋潮琢磨着这小子现在的情绪到底是愤怒多一些还是羞愧多一些?不过江流的反应完全出乎宋潮的意料。
这小孩儿的各种情绪最后凝聚成一种难以抑制的伤心,突然就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埋头哭泣,肩膀一耸一耸,抽抽嗒嗒可怜兮兮的,搞得跟刚被人怎么样了似的。
宋潮懵逼又操蛋,虽说自己作为一个成熟男人,这种时候应该好好安慰这梨花带雨的小屁孩儿,可宋潮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头,明明就是这小子莫名其妙无理取闹恃宠而骄!
也不对,这几天好像也没怎么宠着他。
但就是这小孩儿的不对!
溺爱就是害他,叛逆期的小孩子绝不能惯着!
宋潮刚弯一半腰,准备把江流拉起来,手机铃就不合时宜地响了。
他从裤袋里拿出手机一看,是刘女士。
宋潮:“喂,妈。”
对方声音近乎炸裂般的怒气冲天:“宋友这个王八羔子,开学不到一周,闯了三次女生宿舍,四次女生澡堂!恒海大学政教处主任还是我小姐妹,这王八羔子就不肯给我留点儿脸!一个大学生,成年人,居然还被学校叫家长!老娘才不去呢!从小到大,老娘为这畜生去了多少趟学校了!踏马的......”
宋潮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被刘女士吼破,稍稍将手机拿远了些。
“咳,那个,刘女士,咱可以直接说重点吗?”
对方顿了顿,语气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温柔、甜美、亲切、揉杂起一切美好的形容词。
“小潮啊,好宝贝儿,妈咪连夜飞去洛杉矶开会,刚下飞机就接到王八羔子学校来的电话,让家长立刻去恒海大学政教处领人。我又不敢跟你爸爸说,你知道你爸爸可能会打断王八羔子的腿的!所以...宝贝儿...你要是有空的话......”
宋潮想说没空,可余光一扫见还蹲在地上、泪眼汪汪瞅着自己打电话的江流,就觉得自己该有空才对。
“妈,放心吧,我会让宋友从今往后,见到女生宿舍和女生澡堂子,只敢绕道儿走......”
刘女士咯咯咯笑得欢实,宋潮虽然觉得她神经兮兮的,但这几年也习惯了。
宋潮把手机揣回裤袋儿,弯下腰撑着膝盖,凑近江流仰起的小脸。
“小屁孩儿,听哥一句劝,既然跟了我,最好乖乖听话,不许吃泡面就是不许吃,你要敢再捡回来,就跟宋友接下来一个下场。”
江流不知道这个宋友是何方神圣,不过刚刚电话里那位阿姨声音穿透力极强,江流也听见几句,大致听懂这是个敢在大学里骚扰女生的牛逼人物。
江流先前在羊芦县听说,多年前宋潮从水里捞起个大少爷,然后就被恒海一户有钱人家收养了,他估计这个宋友就是那只落水狗。
宋潮把江流拽起来,拎着他的胳膊往车库去。
江流听见刚刚宋潮电话里的内容,猜到他要去哪儿。
江流抹了一把泪痕,拧巴着眉头,小声抗议:“我不要去恒海大学,我就不去......”他是个习惯性逃避现实的人,反正自己也考不上大学,去名校就是给自己添堵。
宋潮:“抗议无效,再敢碎碎念,抽你!”
江流被宋潮强行押上奔驰车,半小时功夫就到了恒海大学。
宋潮一路黑着脸,拎着江流的胳膊直接往政教处那栋大楼走。
宋潮走得熟门熟路,因为他也是恒海大学毕业的。
宋潮推开政教处的门,江流瞥见里面那个夸张的牛逼人物正“发着光”,宋友一边“发光”,一边对着严肃的政教处女主任嬉皮笑脸点头哈腰。
“林主任,我错了我错了,您就饶了我这次吧,事出有因啊,况且我爸妈都不在国内......”
江流很震惊,恒海大学在全国的排名没有前三也有前十,就算这个宋友是个牛逼人物,但作为一个能考上恒海大学的学霸,也不至于......
江流默默数着宋友头发上绚丽的色彩,和他荧光色T恤上的洞洞们。
头发上的颜色还数得清,七色彩虹,但荧光服上的洞洞们真数不清有多少个。
林主任见宋潮带着个小男生进来,也不奇怪,只当江流是宋家的什么亲戚,正好跟着宋潮一起来领人。
宋友见着宋潮,就像老鼠见着猫,直往林主任身后钻。
“林主任,咱俩什么仇什么怨,您不是说叫我妈来的嘛!”
林主任白了宋友一眼,“就会给你妈丢人。”随后她向宋潮招招手,“你来也行,我跟你说一下你弟弟的情况。”
宋潮笑了笑,向林主任鞠躬道歉,“给您添乱了,也不麻烦老师您为这家伙费什么口舌,我先回去教训他,我保证,他下次没胆儿再犯!”宋潮说到最后飞了一个眼刀给宋友。
宋潮拎着宋友的后领出了政教处办公室,发现江流没跟上来。
江流已经确定这个发光的牛逼人物和学长的关系,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脚下便挪不动了。
宋潮回头,“跟紧点儿。”
江流站着不动,“我不和你们一起走。”
宋友好奇地打量江流,惊诧这男生长得可真俊,简直比大一新生联谊会上的艺术系校花儿都好看。
宋潮哼了一声,“你不肯走,我可就在这儿揍他了。”说着他一把反扣住宋友的手腕。
宋友吓得大呼小叫:“哥哥哥!这可还没出政教处的大楼呢!哎哎哎,那边的小老弟,咱走吧!换个地方让你看我挨揍行不行啊!”